间客第45部分阅读(1/1)

人们,真正化解对邰家的怨念他日后必将走上政治舞台,那么第二军区的态度,必须解决的非常漂亮。

毫无疑问,这是很冒险的一种决定,所以靳管家紧闭着的双眼旁,那些皱纹才会展露出忧虑。片刻后,他缓缓睁开双眼,用一种洞悉人心的目光,看了看手中的电话,想到少爷离开前接的那个电话,眉尖皱了起来。

那个电话是许乐打来的,靳管家并不知道邹郁已经怀孕的消息,他只是在心中暗自品味着许乐那个看似平凡的年轻人。在这位老人看来,许乐此人,其实一直有一种底层民众的狡黠或直觉,这种能力一直被遮掩在那张平静而诚恳的面容之下,让老人感到有些心神不宁。

做少爷的朋友,能够获得的利益,当然要比做他的下属更大。这是一个并不难,但极少有人能够看清楚,敢打下赌注的题目。

首都特区的春天是那样的温柔,无论是街上的风,还是午后的雨,暮时的阳光,初初伸展腰身的花草,都只是一味缓慢细腻地运行着,毫无狂放热烈之意。

一辆没有标志,挂着普通民牌的黑色汽车,缓慢地行走在街道上。驾驶座上,穿着一身军装的许乐眯着眼睛打量着车窗外的首都街景,看到了很多幢只在明信片上见过的建筑,那些建筑风格各异,却都流露着淡淡的肃然之意。人类联邦数万年的政治核心区域,似乎每一块砖石,每一道金属墙裙,都反耀着历史与荣耀的光芒,呼吸着权力与庄严的气息。

当初在东林大区混迹于孤儿群中时,许乐何曾想过自己人生的理想,会有实现的那一天,自己居然真的可以开着汽车,缓慢地行驶在人类联邦最中心的区域,并且自己也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分子。只是理想变成了现实后,当初的理想早已改变了模样,他要寻觅解决的目标,早已不是最开始那般。

一股淡淡的压抑感觉,笼罩在他的心头,让他的呼吸有些不舒服,下意识里扯开了领口上的风纪扣。

已经好些天了,他依然没有习惯身上的这身军装。经过了果壳机动公司为期一天的规程培训之后,他便成为了果壳机动公司研究所的一名正式工作人员。只是他没有想到,进入研究所,居然还要挂军职。虽然只是文职军官,却也要受公司与国防部的双重管理。如今的许乐,已经是联邦的一名中尉

人生真是很奇妙的事情,当初通过国防部的机修士官考试,或加入果壳机动公司,是许乐的两个理想。如今看来,在某种意义上,他竟是同时实现了这两个理想。只是因为封余大叔的死,张小萌的死,还有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他对于联邦政府以及军方,却早已丧失了当初的向往与尊敬。

顺着霍金大道绕过财政部那幢厚实而冷漠的大楼,黑色汽车向着首都北郊驶去。路过一个冷清到极点的路口时,许乐的眼睛眯了起来,眼瞳微微一缩,却没有让汽车的速度发生丝毫变化。

那是一条传说中没有出口的专用公路,公路的尽头便是神秘的宪章局,路口处的标牌上根本没有标明,只写着几行管制与警告之类的字样。

许乐的后颈在这一刻微微一麻,像是有一道寒意从心里升了出来。他的眉头皱了皱,调动体内的那道灼热在身体里绕了一圈,将那股寒意驱赶出去。他清楚,并不是自己的芯片在这一刻出了什么问题,被宪章局那台无所不能的中央电脑发现了什么,而是他内心最大的忌惮,让他的心绪有些难以安宁。

神秘的宪章局,是如今的许乐在联邦里最害怕的存在,但冥冥中,他又觉得,似乎有那么一天,他将会开着汽车,沿着那条没有出口的公路驶进去,与宪章局发生某种关系。

贴着通行证的汽车,轻松地通过了联邦第一军事学院的门禁,绕着荷花池旁的安静通道,又经过了两道检查,抵达了果壳机动公司研究所三部。

第一次来研究所时,许乐也感到有些奇怪,他没有想到,果壳机动公司的研究所三部,居然就设在第一军事学院的校园里。后来逐渐清楚,果壳研究所是一个很自由的部门,主要的研究课题,都是与各大院校的知名教授签定合作协议,进行研发所以果壳公司干脆在各院校里设置了几个研究所的分部,以方便那些老教授们的工作。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联邦政府为了加强对于这一块的控制,便要求研究所里的工作人员,必须转为军职,当然那些老教授除外。

从停车场走入安静的大楼之内,绝缘材料地面与军用靴底的接触,发出啪啪单调的声音。许乐拿着一块面包,一边吃一面往自己的区域走,长长的走廊里总共也只碰到了两名同事,彼此也只是点头打了个招呼,便离开。

果壳机动公司的研究所,云集了除了科学院之外,整个联邦最顶尖的人才,优秀的学者专家比比皆是。这个联邦最重要的部门之中,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将心事放在自己研究的事物上,所以惯常的寒喧,都变得极为少见。这十几天下来,许乐已经习惯了这种气氛,恰好他也是个沉默是金的家伙,反而有些喜欢。只是他没有注意到,那两名与他擦肩而过的研究人员,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同情的神色。

取出电子门卡,开启沉重的大门,进入第二道门前,被淡蓝色的光线进行了全身扫描,尤其是芯片扫描。在准入权限被核准之后,真正的大门开启,一间像仓库一般的大型操作间,出现在许乐的眼前。

从最精密的光头工具,到最大型的合金切割设备,从联邦运算能力最强大的处理器,到约有三个书架大,存贮了海量图纸资料的储存设备出现在许乐眼前的这一切,完全符合他的人生理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上并没有丝毫兴奋之色,反而带着淡淡的疲倦之意。

那些设备上蒙着一层灰尘,直接在桌面光屏上显示的图像不停变幻,储存设备里的微弱电流声,是那样的美妙。许乐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忍不住苦笑起来。

自动除尘设备,已经很久没有启用了。这间库房里的设备,是这样的昂贵,结果却这样随便摆放着。许乐摇了摇头,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凭借着这里的制造设备,资料以及材料,他甚至有信心可以组装出一台机甲来然而他没有时间做这些,他甚至连打扫一下这个房间的时间也没有。

扯了一张纸,将桌面擦了擦,将吃剩的半块面包小心翼翼放在擦干净的桌子上,许乐将身上的军装脱了下来,扔在椅子上,然后他像打架前热身一样,活动了一下脖颈与双手的十指关节,深吸了一口气,蹲着马步站在了桌子前,全神贯注地盯着桌面的画面。

库房电脑的显示终端,便在这张桌面上,宽约一米,长约两米半,上面图案缓缓转动,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视觉享受。

但许乐却像面对着人生间最残酷的敌人一样慎重。

就在此时,库房内响起了一个苍老而平静,从容却语速极快的声音,这个声音没有与许乐打招呼,而是直接发布了工作指令。

“第二不相容的三套数据。”

“激光态跃迁图。”

“数据。”

连续十几个命令发布下来,许乐沉默地听着,双手已经开始快速地在桌面上移动,从内部存储器里的海量数据中,寻觅到符合要求的条目。然而因为那个声音要求的数据虽是最终数据,但是涉及的门类,却又是联邦科学界最尖端没有成熟系统理论的门类,所以根本没有现成的东西。

寻找合适的数学工具,借用电脑的强大计算能力,进行数据汇总,按照对方的要求,进行最后的图像化过程。换句话说,许乐此时的工作,就是要将那些繁复而艰深的庞杂数据体系,用最短的时间,转换成为可以轻松凭借其得出结论的简单数据支持。

半个小时后,许乐终于完成了第一项工作,指尖用力地摁下桌面上的光块,将结果传送了过去,却连额上的汗都来不及擦掉,便又紧接着开始进行第二项工作。

从进入研究所的第一天开始,许乐从事的便是这种枯燥而无趣的工作,他这才明白,为什么研究所会突奇想,去果壳春季招募里抢人这种研究处理的角色,确实不好当,以许乐的体力脑力,都已经有些快要应付不过来。那个苍老声音的主人,不是去果壳机动公司抢人的沈教授,而是沈教授的父亲被研究所工作人员们尊称为沈老的一个老怪物。

研究所三部的这间库房之内,只有那位沈老和许乐两个人,听说以前高峰时期,这间库房里一共有十几名助理研究人员,只是最后没有一个人能坚持下来,纷纷请求调走,有几人甚至不惜辞职,通过军方的严格审查,也要离开果壳研究所。

许乐机械而麻木的整理着资料,处理着数据,脑子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他知道沈教授研究的方向是量子可测动态方面问题是所有的联邦专家公认,这是一条死路,永远看不到出口,就像是通往宪章局的那条专用公路一样。

没有时间去研究芯片,去接触联邦最神秘的宪章技术,就连机甲战舰机械方面,也无法亲手触摸,整天面对着这些空泛的甚至自己根本看不懂的数据,陪着一个性情怪异的老教授研究永远不可能有成果的事物许乐对于自己的选择忽然产生了怀疑。

他很疲惫,一想到晚上下班之后,还要准备晚饭,他就更加疲惫了。

第二卷 上林的钟声 第一百零一章 宝山在前

往年在梨花大学图书馆,捧着各式书籍兼野史裨论用心习读,许乐倒在认识几位联邦老先生的面孔,这些联邦科学文化界最顶尖的人物们,不是在什么院里当着名誉主任,就是在什么大学里被当祖宗般供着。

电子八卦期刊最爱写人是非,尤其写名人是非,比如简水儿,比如某些政客,比如联邦新闻频道那位熟女主播。而拿着联邦教育基金补贴的那些学术八卦期刊,其实也有相同爱好,只是是非中的非字都被去了,只是一味地从象牙塔里揪偶像,以吸引被神秘未知科学教崇拜搞的五迷三道的普通读者,越老的偶像越好

仅是往这些老学者的身上涂金粉,大约也不足以满足联邦公民的窥视欲,所以学术期刊的传记类文章,总会把这些老先生描述成怪人,不管这些老先生究竟是治史的,还是搞天文物理的,总之在这些文章中都成了手表锅里煮,走路鬼打墙的老糊涂蛋。

如今许乐跟着的这位老教授,姓沈名裕林,一个典型的二流小白脸明星的名字,但他知道沈老教授当然不是小白脸。十几天的时间,他与这位老教授打过三次照面,许乐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后来才想起,当年在好几个学术期刊上,都见过这位老先生的大照,也读过相关的传记野史。

许乐向来不怎么相信这些联邦最顶尖的老学者都是怪物,在他看来,能够上这些学术期刊的学者,定然都是大家,他虽是个野路子出身的工程人员,但对于这些老先生都颇为尊敬,甚至隐隐有些崇拜。

今日到了这些联邦顶尖专家的身边,他才愕然发觉,原来那些学术期刊上的非学术八卦传记,也不全然都是假的,老先生们的性情果然有些古怪。往年远观可以赏之为奇山妙石,如今近处,才发现那是艰涩山路,并不好过

主研控室里从来只是单调地发出命令,然后许乐便要忙上好一阵子,根本没有时间去做他想做的事情。那些艰涩的理论,是此时他无法完全理解的东西,需要调取的数据和图表,以及在那些浩若星辰的论文库里搜寻相关资料,对于此时的他来说,都是非常困难的工作。

没有什么创造性,接触不到什么真实的研究课题,所做的一切就是打下手,更像是一台进行梳理分检的人形电脑,而不是一位研究助理人员。难怪以沈老教授当年在学界里的地位,如今的实验室里,除了许乐之外,竟没有什么别的研究人员。也难怪那位小沈教授,会如此冲动地跑到果壳春季招募考试现场抢人想必小沈教授也是被老沈教授逼惨了。

许乐每天从事的这些工作看似简单,实际上十分复杂辛苦,最关键还是其中的枯燥之意,就像隆冬时的临海州,东林大区的四季,一雪便是数月,天一昏便是终年,竟没有一丝变化,单调地令人心悸。

也亏得许乐是一个习惯沉默,性情沉稳的人物,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在那张光屏桌面前,沉默而稳定地完成了老教授交付的一项项工作。纵使心中偶尔会生出几丝怅然之意,但转瞬间也便消逝无踪。他没有抱怨,更没有想着离开这间研究所说实话,这十几天里他所看见的研究所工作人员,还不如他在东林大区矿坑里看见的野猫多,就算想抱怨,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对象。

替钟家女儿洗过头,替邰家少爷挡过枪,开车吓过利家子弟,联邦最神秘强大的七大家,在此时许乐的眼中,早已经没有了那些光环。环境与经历,最难改变一个人的心志。许乐此时已经十分确定,自己不是一个普通人,但他更清楚,除了芯片与体内强横的神秘力量之外,他最大的凭恃还是脑中的技术。而要搞明白这三件事情,就连邰之源也帮不上什么忙。

还是那句老话,只有技术才能亲近技术。

许乐很清楚,这位沈裕林老教授,绝对不会是因为看自己太过顺眼,所以出这些难题来考核自己,然后某一天金光大作,老教授将一身衣钵尽数传予自己,然后嗝屁这不是做梦,这是在军营里做春梦,很欠抽的意滛他只是确信,如果想接近联邦的技术核心,便必须留在这位老教授身边,跟着这些老先生混。

且熬着吧,许乐在心中这般想着,手上的速度却没有丝毫停顿,看着在眼前快要变成残影的十根手指,他下意识里开始走神,心道这要再熬个半年,只怕将来操作机甲时,那手速可真是了不得啊

这些枯燥的助理工作,其实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至于那些手速与机甲有什么屁的关系,当然只存在于许乐的走神之中。他确切能感受到的好处,便是发现自己对于处理这个庞杂的数据库,已经变得越来越熟悉。相信再过两个月,这个数据库就能变成矿坑操作间里堆着的那些元器件一样,什么样的路径与纷繁,都不可能难住他。

沈老教授研究的量子可测动态是个太过前沿,以至于公认没有出路的方向,却又正因为没有出路,所以需要的资料包涵了很多方面,就像瞎猫要去撞死老鼠,肯定是在二维的平面上三百六十度瞎撞。研究所三部设在第一军事学院,共用同一个数据库,沈老教授的地位,以及这个地位所带来的三百六十度瞎撞权限,足以进入绝大部分区域。身为唯一助手的许乐隐隐然已经看到了宝山的样子,正在放着光芒

下午三点半,研究所准时下班,还有很多课题没有完成的研究人员,依然会留在自己的实验室中。然而许乐却已经很利落地收拾好了随身物品,戴上了军帽,在桌面上输入了告别的话语,直接离开了库房。离开之前,他看了一眼那一排蒙着细尘的联邦尖端设备,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明天一定要抽时间出来,把除尘设备修好

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好,没必要把所有的时间都陪那位老先生耗着,许乐每天都会准时离开。其实他也想过,如果能够在这里加夜班,趁着那位沈老教授离开后,说不定真能查到一些什么,只是他现在的时间确实太少。

那辆黑色汽车离开第一军事学院后不久,沈老教授也拄着拐杖,走出了实验室,在研究所门外上了自己儿子开来的汽车。小沈教授发现父亲的脸色不大好看,也不以为异,自从十年前,父亲投身于量子可测动态的研究之后,这就已经成了注定的事实。

想到这里,小沈教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以他父亲在联邦科学界的地位,星云奖得主的身份,人生最后的这些年,却钻进了一条死巷子,实在是令他这个儿子兼学生有些失落。只是他也清楚,搞科研的人,都有一股子拧劲儿,谁也别想劝服谁。

“新来的那个助理还好吧”小沈教授下意识里问了一句,很多年前开始,他与父亲之间除了学术上的话题,便极少有太多的家常谈话。

“很好。”沈老教授半闭着眼睛,双手按在拐杖上,脸上的老人斑十分明显,松软的双颊上有两抹看上去并不吉祥的腊黄。

小沈教授微微一怔,没有想到性情古怪的父亲,居然会对那个研究助理给出如此高的评价,虽然只是很好两个字,但上一次有人得到这个评价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工作的时候无可挑剔。”老沈教授似乎来了兴致,缓缓睁开有些浑浊的双眼,咳了两声后惋惜说道:“虽然对于多学科分类,一开始的时候不是很熟悉,但这小子很聪明,而且肯吃苦,上手的很快问题就是每天下班的太准时了,弄得老夫我很不高兴。看来是个有女朋友的人,这么早就谈恋爱,荒废了时间,实在是很愚蠢啊。”

当初在果壳春季招募考试时,小沈教授一眼就替父亲相中了许乐,正是因为许乐试卷上所表现出来的缜密逻辑能力,和最后一道大题里所表现出来的跳跃性思维,以及档案中梨花大学那位周教授曾经提到的超凡的动手能力。能够令父亲满意,小沈教授也很满意,只是听到父亲最后这句话,他不禁沉默无言以对,心想年轻人不谈恋爱,还能做什么

许乐没有女朋友,纵使有,在他的心里也早化成了上空的那几团流火,化入云中,随风而逝了。如今的他自然也没有什么心情谈恋爱,不论是自己身体内的问题,还是那个正如火如荼开展总统竞选工作的麦德林议员,都让他比以往更为沉默。

自动保温汤锅开始鸣叫,许乐将汤盛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端到了餐桌上,又去厨房炒了几个小菜,盛了两碗饭,这才坐到桌旁,开始专心致志地吃饭。

一抹红出现在了客厅里,邹家小姐今天穿着一件淡红色的吊带衫,十分清凉。她有些倦倦地坐到了他的对面,看了一眼面前的菜,说道:“你还真是一个不怕麻烦的人。”

汤是早晨出门前许乐便熬好了的,菜是前天晚上去超市采购的,许乐有些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迟疑问道:“又有什么麻烦”

“为什么不吃现成的”邹郁舀起汤里的一根鸡爪子,皱了皱眉头,“你现在也算是小有钱人了,吃个餐厅应该没问题吧。”

“合成肉里虽然没有激素,但毕竟不是天然食品,这山鸡我是从望都黑市上买的,比吃餐厅贵多了。”许乐认真地解释道,他不是想表功,而是想提醒对方注意,孕妇的饮食应该格外小心。

第二卷 上林的钟声 第一百零二章 二爷与二嫂

“说起合成肉,我一直有个疑问。你现在是果壳研究所的人,刚好可以问一下你。”邹郁看着他问道:“联邦的合成肉纤维投入实用已经很多年了,为什么在别的方面,却没有看见过应用比如机甲的联动装置方面。”

穿着红色吊带衫的邹郁,安安静静地坐在许乐的对面,认真地询问,在她看来,面前这个平凡里透着古怪的年轻人,既然能够进入联邦最高级的研究机构,自然在某些方面值得自己学习。

许乐正在夹菜的手指微微一僵,这才想到对面少女的父亲是国防部副部长,将门虽然不见得都能产出虎女,但确实也很少会出产废物,至少这个问题看似荒谬,实际上却是很要紧的东西。

“伦理委员会一直通不过,而且最关键的是蛋白无法耐高温,而无论是机甲还是别的机械设备,能够承受高温是基本的条件。”前几天帮沈老教授整理某个资料时,许乐曾经看见过二十三宪历里,几个著名的生化混合体实验,在那场前后达四十年的宏大尝试中,无数次的失败,证明了这个想法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

他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红衣少女,或此时应该说红衣女子,同一瞬间心里不知道闪过多少念头。

今天邹郁没有化妆,眉眼更显清秀,香肩露于两根细带之外,整个人慵懒之余,有的便只是平静,那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平静。她拿着筷子夹着盘中的菜肴,动作无声而自然,无论是抬箸落腕,总是显得那样的文雅淑宁。

许乐看着她,像两把飞刀一样的眉毛渐渐挑了起来,眼瞳里多了一些异色。这些天的相处,让他确认,这个未满二十岁的少女,并不像自己想像中那般难以相处,甚至可以说家教极好

说来也是,能够被邰夫人看中的儿媳妇儿,怎么可能是个只知撒泼的浓妆怨妇,许乐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在临海州看见的邹郁,却完全是另一个禀性,冷酷嚣张到了极点的恶心女人。他想来想去想不通,只好叹口气承认,女人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捉摸的动物。

从青山公园路口到今夜,已经过去了十几天,这十几天里邹郁便在许乐租的公寓里呆着,天天靠上网与电视来打发时间。也许是怀孕的关系,她总是显得那样的疲倦,而许乐也是一个沉默的人,加上实际上彼此都看对方不怎么高兴,所以这些天里,两个人并没有聊什么。

被许乐怔怔地看了这么久,邹郁当然知道,但是她没有一丝反应,只是规规矩矩地吃完了碗里的饭,喝完了许乐事先就替她调好的高能蛋白粉,又吃了一颗叶酸,才微笑着对许乐说道:“好看吗”

邹郁并不介意被人盯着看,天生美貌的她,自幼便是众人凝视的焦点。只不过以往在第三军区周边敢盯着她看的无良子弟,不是被打断了腿,便是被人扔进了寒冬的河流里。

这些年的生活经历,让这个少女变成了一个用冷漠及冷酷来掩饰自己惘然的家伙。然而自从那天夜里,坐着那辆黑色汽车,跟着面前这个小眼睛的男生,回到这间普通的公寓之后,邹郁忽然发现,如此平静的居家生活,原来也并不是太难过。

只是这整件事情实在是很荒唐。邹郁时常在想,许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禀承兄弟义气,愿意捅自己几刀的无聊男人她见过,可是这么平静便接手一切,不怕任何麻烦和误会的男人,确实太少见了。

许乐的眼睛虽小,时常眯着,就像这时候怔怔望着她时一般,奇怪的是这对小眼睛里却没有什么凉薄刻厉的感觉,也没有丝毫令人觉得不适的情绪,只是带着浅浅笑意,不尽诚恳,睹之可亲可信

但凡和许乐相处一段日子的人,都会喜欢上这个沉默的年轻人,不是指男女间那种,邹郁也不例外。所以好看吗这三个字说的便很有些令人不安,颇有深意。

“好看。”许乐点点头,很诚恳地说道。

不施脂粉的邹家大小姐,配好看两个字绰绰有余。她的眉眼五官本来就不适合浓妆,只适合淡淡抹之,再加上此时她眉宇间的宁静之意,愈发地漂亮。

这个回答并不令邹郁意外,直问直答,再不直接的人也明白什么时候应该说直接话来掩饰。可眼下的问题就在于,她一直不明白面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在掩饰什么,或说的更深一点,她根本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在掩饰。

青山公园路口,许乐一声招呼,撞翻辆车,她便跟着走了,在望都医院的林园外,许乐在车外抽了一根香烟,她在车内想了一根烟的功夫,没有下车,便直接跟着他来到了这间不起眼的公寓。

邹郁自认是个脑子清楚的人,她愿意跟着许乐走,除了一些不能袒露于人前的心思之外,绝大程度上,还是因为腹中的那个小生命。

无论是什么样性情的女子,在第一次孕育生命的时刻,都会屈服于本能,或说是屈服于分泌的激素,伟大一些,便是有了母爱这种东西,于是她们都会多愁善感,心思敏感,生出母老虎一般不顾一切的狠劲儿。邹郁狠起来了,所以离家出走,洗去铅华,躲在这间公寓里准备生孩子。她也曾多愁善感过,所以在二号高速公路上看见许乐的黑色汽车,会哭的乌云摧城。而如今一切都暂时地稳定了下来,因为平静而愈发敏感的心思,便再也难以平伏。

眼前这种局面,她有自己的理由,可对方呢难道真的就是因为自己腹中的孩子是他兄弟的后代

邹郁小口喝着粘稠的蛋白粉,眉尖微微皱起,并没有刻意遮掩自己投往许乐的审慎目光。

还是那句话,被所谓义气所限,基于一时热血冲动,两肋插刀常有,然而长时间温和守护,不厌其烦,不动异心,实在少有。邹郁微微偏头,颇感兴趣地看着许乐。这些日子里,许乐在网上查了很多东西,照顾的格外细致,无论是做饭洗衣,都看不出丝毫勉强厌烦,看那作派,竟有准备一天找不到施清海,便要保她一天的意思。

然而此时餐桌旁的男女二人都清楚,施清海要能光明正大地回来,谈何容易是人都看过雷霆暴雨,但没谁能够亲眼看见过水滴石穿,后者明显更不容易。所以邹郁怀疑,邹郁不解,邹郁有些忧郁了。

“我实在很难相信,如今的联邦里,还有像你这样的人。”邹郁没有说是哪样的人,因为很难用词语表达清楚,大概就是与道德有关的正面评价。

“男人的事情,你们女人不是很懂。”许乐说了一句不为女权主义者所喜的老话,笑着解释道:“兄弟的女人,在我眼里就不是女人,和兄弟有关的麻烦,那就不是麻烦。”

这话不糙,这理也不糙,只是无论哪个时代里,信奉这些简单道理的人不少,真正能做到兄弟为先,不勾二嫂的男人却没几个。

许乐并不清楚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在某个时空里有位二爷在千里旅程中也做过类似的举动。以他的性格,做便是做,便是连这几句解释也不怎么愿意出口,只是看着邹郁的目光,他知道孕妇的敏感,不得不笑着解释了几句,哪怕是个很漂亮的曾经有过节的曾经很冷酷的少女孕妇,终究也是孕妇。

孕妇的人权高于一切,这是简单的算术题,二比一大。

邹郁不是个愚蠢的女人,虽然在前些年里,她曾经做过一些愚蠢的事情,但那是因为她想做。听到许乐的话,看着许乐的眼睛,她忽然笑了起来,柔声说道:“真不知道是那个姓施的流氓运气好,还是我的运气好。”

话是这般淡淡调侃说着,邹郁的眼瞳里却涌出淡淡的敬畏之意,敬的是许乐所行,畏的也是许乐所行,此等人物,联邦少有,不知将来会成什么气候。

许乐笑了笑,没有接这句话,很自然地起身准备去洗碗,这间简单公寓里的家务活,现在全部是他包了的,所以在研究所跟着老沈教授干活之余,竟没有太多的时间与精力,进入数据库去寻觅他想要的东西。

“先别洗碗了,陪我出去走走,今天不要就在小区里散步了,我想去街上走走。”

许乐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这十几天邹郁表现的极为文静,没有给他惹任何麻烦,做足了孕妇的本分,连那些狐朋狗友也没有再联络,于情于理,于孕妇需要的适量运动和散心,他也必须陪她出去走走。

这一对年轻男女顺着公寓下方的大青树,向着灯光较明的商业区缓缓走去。沉默很久之后,许乐才有些惭愧说道:“我是个不擅言辞的人,这些天估计你也是有些闷了,如果施公子在,想来你一定不会觉得这样无趣。”

听到施清海的名字,邹郁的表情微微一变,马上回复了惯常在人前的冷漠模样,眼角余光里,却瞥见了小区门口几个黑暗中的人影,眉头便禁不住皱了起来。

那几个人身材魁梧,看样子没有隐藏自己行迹的意思,却也没有上前来的意图。许乐打量了那边一眼,说道:“麻烦来了。”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你又不可能带着我跑到大三角去。”邹郁将肩上披着的小马夹紧了紧,微嘲说道:“你如果真能瞒着我家里,让我把孩子生出来,那真是奇迹。”

许乐不奇怪邹家会这么快发现邹郁的下落,毕竟堂堂国防部长,要在首都特区之内查个人,并不是很难办的事情。

“你说过你不怕麻烦的。”邹郁的手缓缓抚摩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想着如果被家里人抓回去后,腹中孩子的悲惨可能,声音禁不住冰冷起来。

“关键是你的态度。”许乐不再看那几个明显是军人的家伙,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胳膊,迈过小区门口的金属轨槛,说道:

“毕竟我是外人。你是成年人,但只要你下定决心要留这个孩子我说过,兄弟的麻烦,不是麻烦。”

第二卷 上林的钟声 第一百零三章 茶舍

淡淡双月银晖轻洒,这对奇异的男女组合,在那些阴影里的大汉注视下,平稳地走出了小区的大门,沿着街畔的大青树缓缓行走。

“如果你是好人,那在你眼中,我肯定不是什么好人。”邹郁此时的语调又刻薄了起来,就像以前那个刁蛮的女子一样,不知道是不是重新落入家庭的监视之中,让她的心情有些不愉,好在这种刻薄里透着淡淡的自嘲,所以许乐只是皱了皱眉头。

“要不要回去”邹郁不是一个习惯为他人考虑的女生,但或许是这十几天的鸡汤起了作用,她看了沉默的许乐一眼,主动提了出来。

许乐用余光瞥了眼树后的阴影,那些明显是军人的大汉并没有跟得太紧,更没有逼上前来,有一个人取出了电话,似乎正在向谁请示什么。他不清楚电话那边是那位姓邹的副部长,还是那个阴鹜冷厉的邹少校。

“不用。”许乐思考了片刻后,摇了摇头:“他们不敢对你动粗,对我动粗没用。毕竟是在首都边上,不是临海那种地方,这些军人总不可能动枪,事情要闹大了,你父亲的脸上也不好看。”

“这话倒也是。”没有画眉的邹郁,眉丝极细,一旦因情绪而崩紧时,便会像条钢丝般冷厉,看了身后一眼,冷笑说道:“就怕不是老头子派来的人。”

许乐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笑容不禁有些发涩。

说实在话,他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并不是圣人,因为一个并不熟悉,甚至有些厌憎的女人而惹上这么多麻烦,由不得他不思忖再三。只是思考判断的过程,都被他遮掩在了沉默的外表之下,思考的结果也很简单,如果让邹家发现邹郁怀上了别的男人的孩子,后果一定非常悲惨,邹郁腹中的孩子一定保不住。

“确实有点麻烦,你总不能就在公寓里躲着,每个月去医院检查,也是要出门的。”

两个人缓慢地走到了一间茶室外面,后面那些跟踪监视的大汉依然没有什么动作。许乐与邹郁坐在窗边的位置上,点了壶孕妇能喝的菊花茶,便陷入了沉默之中,除了怎样照顾怀中的宝宝,两个人并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

和邹郁说了一声,许乐走出了茶室,靠着玻璃窗,取出了烟盒,点燃了一根香烟,使劲儿地吸了一口,舌尖与门牙缝隙里的触感顿时变得有些酸涩。

他下意识里看了一眼烟盒上的三个七,不由微微一笑,想起了那个喜欢梳着三七分头,只抽三七牌香烟的漂亮朋友。淡淡烟雾喷出,许乐心情有些沉重,不知道施清海现在躲到哪里去了。烟雾之中,似乎能看到那个漂亮的家伙,一身风衣在寒风里吹着,扮杀手,做旅行家,桃花眼眯起来盯着联邦里的一切,不肯忘怀自己的老师和山里的反政府军

“你都快要当爹了。”许乐对着不知身在何处的施清海轻声说道:“结果小爷我在替你当干爹。”

旋即他的眼睛眯了起来,注意到街那边阴影里的大汉们已经挂了电话,正准备朝这边走过来。

玻璃的那一面,邹郁有些漠然地望着窗外,隔着玻璃看见许乐自然垂下的右手里,握着的那个皱巴巴的烟盒,看见了上面的三个七字她的眉宇间涌出淡淡忧愁。她和那个男人有了最深的结晶类关系,但她其实并不了解那个漂亮男人,更谈不上有多喜欢。不过她真的有些喜欢腹中的那个正在不停努力长大的小生命。

那几个穿着便衣的军人,过街来到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