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部分(1/1)

橘子感激得连说谢谢常书记,钱亮亮倒觉得心里有点不太舒服,常书记对自己老岳父异乎寻常的关怀让他觉着不正常,按他对常书记的了解,常书记不是那种人情味浓的人。

快上飞机的时候常书记接了一个电话,虽然常书记没告诉他是谁来的,对方说什么钱亮亮也没有听到,可是从常书记接电话时那客气到了有几分谄媚的语气,钱亮亮判断来电话的人肯定是常书记的上级,而且是那种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决定常书记命运的上级。

“没关系没关系,我这也是路过碰上了,老领导病了,我们做晚辈的去看看也是应该的……您可别这么说,这么说我可就不敢当了……不要谢,有时间一定到金州市来,我请你吃羊羔r垫卷子……是吗,那太好了,我尽快从北京赶回来等着你。”看样子是对方答应要到金州去,常书记的脸上顿时灿烂夺目起来,钱亮亮实在想不通电话那头到底是何方神圣,说一声到金州市去,就能让喜怒不行于色的常书记如此兴奋。让钱亮亮没有想到的是,常书记说完之后把电话交给了他:“给,鞠部长要跟你说话。”

钱亮亮这才知道来电话的是橘子的哥哥省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

“哥,是我,有什么事?”钱亮亮口气有点冷淡,他最不愿意自己跟这位大舅哥有什么瓜葛,尤其怕市里领导把他跟这位大舅哥串起来,那样他再多的努力都会被这位大舅哥的y影遮掩起来,他做得再好,人们也会说那是他沾大舅哥的光。可是,他最终还是被常书记把他跟他大舅哥串了起来。

“噢,我没啥事,听小小儿说你跟常书记来看咱爸了,就打电话向常书记道个谢。”

小小儿是橘子在娘家的昵称,大舅哥已经十六岁的时候,家里又有了这个小妹妹,所以他对这个小妹妹格外疼爱。钱亮亮说:“我们是上北京出差,路过到医院看了看爸,我看咱爸气色挺好的,不要紧了。”

大舅哥说:“咱爸年纪大了,他现在就疼小小儿,常书记能让小小儿在咱爸身边多陪陪咱爸,我们都很高兴。说实话,年底了,我跟你嫂子都特别忙,还真亏了小小儿照顾咱爸,小小儿照顾咱爸,就把你一个人扔在金州了,你还得多担待点啊。”

大舅哥是个做事非常周到的人,平时对钱亮亮就挺好,这种时候他还忘不了对钱亮亮说那么一番话,钱亮亮心里因为常书记把他跟大舅哥串起来引起的不快顿时消散了,对大舅哥说:“大哥,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橘子伺候她自己的爸爸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没事儿,常书记说等忙完了这阵儿也给我放假,到时候我跟橘子一起照顾咱爸,你就放心吧,没事儿。”

大舅哥说:“那就好那就好,谢谢你们了。对了,昨天我看天气预报北京要降温,你带的衣服够不够?不够我派人给你送一件大衣过去,几点的飞机,来得及吧?”

钱亮亮挺感动,连忙说:“不用了,我穿着大衣呢,再说也来不及了,谢谢你了大哥。”

大舅哥就说:“那就好,你多保重,跟领导出差勤快点,把常书记照顾好,好了,再见。”

挂了电话,常书记说:“鞠部长这个人非常好,对了,你知道不?原来准备提他担任省城的市委书记进省委常委,中组部不同意,不愿意放他,最近定了,原来的省委组织部部长当了省委副书记,他任省委组织部部长,省委常委。”

钱亮亮一向对他大舅哥当什么官不太感兴趣,看到常书记那副兴冲冲的样儿就有些反感,暗想:人家提升了又不是你提升了至于那么激动吗?便说:“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跟着宣传部,年年犯错误,组织部的干部肯定提升得快嘛。”

常书记对他的情绪一点没有察觉,依然兴冲冲地跟钱亮亮说他大舅哥:“鞠部长说了,争取在春节前到咱们金州市把干部考核搞完,他尽量亲自来,到时候你可得好好地……”

钱亮亮忽然间对眼前这位有着知遇之恩的常书记非常反感,很不想听那些让他浑身不自在的话,便装作急匆匆的样子说:“该换登机牌了,常书记你歇着我去排队。”说完就匆匆忙忙地朝服务台跑。

上了飞机,常书记才算是恢复了正常,不再说话,又端起了市委书记的架子,钱亮亮也才松了一口气,庆幸这位书记总算不再提他那位升任省委组织部部长的大舅哥了。飞机一起飞就遇上了气流,开始剧烈颠簸,机身不知道什么部位被强烈地颠簸扭动得咯吱咯吱叫唤,空姐们都跑到前舱座位上抱起了脑袋,喇叭一个劲叮嘱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似乎只要系好安全带即便飞机从天上掉下来也可以安然无恙。钱亮亮心里有些紧张,转眼看看常书记,便不紧张了,只觉得好笑。常书记咬紧牙关,两个腮帮子上鼓起了核桃大的疙瘩r,脸色煞白又透出铁青,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身体绷得像一具僵尸。钱亮亮这才想起来,过去曾经听别人说过,常书记出门从来不坐飞机,只坐火车,当然是软卧。有时候也乘汽车,那得是不超过一天的路程。这一回他竟然乘坐了飞机,看样子事情非常紧急。从来不坐飞机,一坐飞机就碰上强气流,也够常书记受的了,难怪他吓成那个样子。

“常书记,你觉得怎么样?没事吧?”钱亮亮关心地问他,常书记还行,能对钱亮亮的关怀做出反应:“他妈的,他妈的,这怎么好,这怎么好……”

钱亮亮安慰他:“没事,你没听广播上说嘛,遇上强气流飞机颠簸是正常的,我遇到过一次,比这厉害得多,飞机就像过山车,一上一下地蹦,人的心都差点掏出来,也没咋样照样好好地着陆了,你别紧张,一会就过去了。”

好像为了证实钱亮亮的话,飞机颠簸了一阵果然逐渐平稳下来,空姐们又活了过来,开始出现在座舱里,推了铁皮车子给乘客们送喝的吃的,常书记也活了过来,长出一口气说:“真吓人,今后再也不坐这玩意儿了。”

空姐来到跟前问他们喝什么,常书记摇摇头啥也不要,钱亮亮要了一杯热茶,想了想,也给常书记要了一杯。过了一阵空姐又开始送饭,常书记饭也不吃,剩下的时间一直闭目养神,好像还睡了一觉。

下飞机的时候,钱亮亮请常书记走在前面,他在后面拿提包,常书记坐在座位上不动弹,非让他先走,钱亮亮以为他要稳稳神,就提了两个人的包先朝外走,下了飞机就在过道边上等常书记。过了一阵才见常书记蹒跚而来,蓦地他发现常书记的裤裆部位颜色比周围深了许多,粗粗一看还以为他的裤子在裆那个部位补了一块补丁,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禁不住就想笑,原来常书记过于惊吓,n在了裤裆里。看样子他把人家飞机座椅也给洇湿了,难怪他刚才死活不动窝,非得让钱亮亮先走不可。

金州市驻京办的梁主任带了车到机场来接常书记,常书记抢先钻进了汽车,在司机后面的座位上老老实实坐下之后,感慨地说:“还是这玩意儿坐着踏实。”

二十一

钱亮亮刚刚在驻京办事处的客房里安顿下来,王市长的电话就追到北京,王市长半真半假骂骂咧咧地质问他:“你他妈跑到北京干吗去了?走也不打个招呼,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市长了?”

钱亮亮这才知道,常书记带他上北京根本就没告诉王市长,便赶紧解释:“是常书记通知让我跟他到北京来的,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有什么急事吗?”

“怎么没有急事?我说过的话你就不往心里去。我原来准备专门派你跟蒋大妈到北京找找你的贾哥,把咱们市从岭南引沱沱河水的项目给首长汇报一下,请首长帮着推动推动,材料都准备好了,老蒋是r包子打狗一去就没了消息,你呢,连p股都不拍一下就跑了,我连这么点事都指望不上你,要你还有啥用。”

钱亮亮让王市长连骂带吆喝闹得晕头转向,不过心里却对王市长一点气恼也没有,他知道,王市长这是为了金州市,不是为了他自己。金州市长年缺水,尤其到了枯水期,天天限水,定时分片供水,钱亮亮就经常得半夜三更爬起来接水,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跟小孩子撒n差不多,而且也跟n一样浑黄,得撒白矾搅拌沉淀后才能使用。将祁连山南麓的托托河水引到金州市来,是解决金州市水荒的根本措施,然而托托河流域归邻省,金州市和省里多次找邻省协商,一直谈不下来,实现金州市引水梦的唯一出路就是列入国家开发项目,那样邻省就不能再阻拦这个工程了,这也是王市长急于拉拢贾秘书的核心目的。

“王市长,你别急,不就是找贾秘书给首长递报告吗?我保证做到,而且不办成不回去还不行吗?你马上让人把材料给我用特快专递寄过来,我去跑去办不就成了吗?”

王市长的火灭了,反过来给钱亮亮道歉:“钱处长啊,我刚才有点急,说话态度不好,你谅解一下,我也是实在急了,这个蒋大妈他妈的一出国就踪影全无,现在金州市说啥的都有,听了让人心烦意乱。这些事情我就不跟你说了,如果来不及我就派专人坐飞机把材料给你送过去,需要花钱就花钱,需要送礼就送礼,回来我给你实报实销,只要能把事情办成就行。”

钱亮亮连忙打预防针:“王市长,我只能保证把材料递进去,我可不敢保证事情能办成。另外,不用派专人送了,用特快专递寄过来就成。”

王市长说:“我说的办成就是让你把材料递给首长,不是说让国务院批下来,那种事情谁也不敢打保票,只要能努力做到的我们就得努力做,想想金州市一百六十多万父老乡亲,你也得把这件事情办好。”

市长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钱亮亮也感动不已,就对王市长打保票:“王市长,只要一接到材料,我啥事也不干,专门办这件事情,别的我不敢保证,我敢保证请贾哥把材料交到首长手上。”

王市长连连说:“那就好,那就好,回来我给你接风。对了,常书记领你到北京干什么?”

钱亮亮说:“常书记没说,我也没敢问,我也不知道他领我来干什么。”

王市长沉吟片刻叮嘱他:“钱处长啊,不管怎么说要以公务为重,千万不要因为别的事把引水项目的事给耽搁了,记住了?”

钱亮亮分明觉得王市长是话里有话,可是又不好问,只好唯唯而应。让他想不通的是,常书记既然叫他跟着到北京来,就应该告诉他来干什么,可是一路上常书记都不提这个话茬儿,他拐弯抹角地问过,常书记所问非所答,他也不知道常书记要搞什么秘密工作,就没敢再问,现在看起来连王市长都不知道常书记突然跑到北京干什么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常书记给驻京办梁主任安排了不少事儿,买这买那的都是一些用来送礼的高级营养品、高档烟酒之类的东西。钱亮亮干了这么长时间接待处长,对这一套俗路子清清楚楚,这些东西如今谁也不会太在意,要想靠这些东西办事,那是用竹竿捞月亮——根本就够不着,充其量这些东西也不过就是个见面礼敲门砖,真正要办事得看人下菜碟儿,喜欢字画的就得送字画,喜欢电器的就得挑最新颖最时髦的电器,或者干脆送卡,人家愿意买啥就买啥。他相信常书记不会不明白这一套,也许他已经准备了,自己不知道而已。钱亮亮断定常书记这一趟上北京肯定是要拜访重要人物,只不过不知道他拜访这些重要人物的目的是干什么,是为他自己办什么事还是为金州市办什么事儿。常书记带着驻京办的梁主任整天东奔西跑,非常忙碌辛苦,经常半夜三更才回来,却没有安排他办什么事儿,他也不敢到处乱逛,怕常书记随时有什么事情找不到他,只好闷在驻京办事处的客房里整天看电视。王市长抓得倒紧,没过两天特快专递寄到了,厚厚的一大沓。钱亮亮正想抽时间跟贾秘书联系一下,常书记也开始给他派活了:“钱处长啊,这趟来北京是个机会,你没跟贾秘书联络联络?”

这是常书记头一次正面提到贾秘书,王市长早就告诉过他,常书记知道他跟贾秘书的关系,常书记却从来没有对他提及过,到了北京突然提出这件事情,钱亮亮才恍然大悟,常书记这一回带着他来北京的目的就是要会见贾秘书。估计他把别的事办得差不多了,这回该轮着钱亮亮出马联络贾秘书了。钱亮亮也要找贾秘书,请他帮助递王市长的引水材料,虽然心里对常书记这种老谋深算、深藏不露的作派不以为然,却也不能表现出来,顺水推舟就应承了常书记:“我也正想找找他,这几天怕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跑,就没敢动窝,那我现在就跟他联系。”

常书记说:“好,就说我来了想跟他见见面,看看他有没有时间。”

钱亮亮便赶紧给贾秘书打电话,贾秘书接到钱亮亮的电话非常高兴,马上约定晚上跟他见面。可是,当钱亮亮告诉他常书记想跟他见见的时候,贾秘书却犹豫了,沉吟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跟他们见一面。接下来便约地方,贾秘书问他在什么地方见面,钱亮亮说你定,北京我不熟悉,贾秘书说那就到奥林匹克酒店大堂会面,然后我请你们吃烤鸭。常书记在一旁急不可待地给钱亮亮作手势,钱亮亮就对贾秘书说常书记要跟你说话,然后把电话给了常书记,常书记满脸堆笑,好像贾秘书隔着电话线能看到他的笑脸似的:“贾秘书,你好啊,到了北京无论如何要来看看你啊。”可能贾秘书也跟他说了些客气话儿,常书记连连说:“哪里哪里,今天晚上我请,你一定赏光,这样吧,既然是吃烤鸭,我们就到前门大街全聚德老店吃,干脆就到那里见面,您看怎么样?省得跑到奥林匹克酒店还得再往回跑。”

贾秘书可能答应了常书记的安排,常书记马上兴高采烈:“那好,没问题,我们就在全聚德会面。”

挂了电话,常书记马上叫来驻京办梁主任吩咐:“你到前门大街全聚德老店定个包厢,晚上六点我们准时到。”

梁主任面露难色:“全聚德生意实在太好,定包厢得提前几天,现定可能有困难。”

常书记又恢复了一贯的冷脸,平静却又冷峻地对梁主任说:“有困难就克服困难嘛,你们在北京这么长时间连这么点事都办不成,还设这么个办事处干吗?你看看钱处长,人在金州呆着,中央首长的秘书说约就约出来,干脆把你们驻京办划到接待处管算了。”

钱亮亮在一边尴尬透了,梁主任更是噤若寒蝉,一个劲说:“我马上联系,我马上联系。”

常书记说:“别联系了,你亲自跑一趟,对了,让钱处长跟你一起去,一定要落实了。”

钱亮亮只好跟着梁主任坐车到全聚德去联系包厢。车上梁主任无精打采一脸旧社会,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微微发抖。钱亮亮劝慰他:“梁主任,别郁闷了,这算啥,我挨训的时候你是没见着,比这厉害多了。对了,你看过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没有?那上面有一句台词:墨索里尼总是有理。你知道为什么墨索里尼总是有理?”

梁主任闷闷地问:“为什么?”

“墨索里尼是元首啊。常书记就是咱们金州市的元首,你记住这句话就不会再郁闷了:领导总是有理。”

梁主任叹了一口气说:“唉,这个活实在不好干啊,北京是什么地方?是首都,老话就叫天子脚下,咱们在北京算什么?草民一个,谁认得咱们老大贵姓?别说我这一个小小的驻京办主任,就是常书记他自己,这几天拜会这个拜会那个,低三下四不说还常常吃闭门羹,给人送礼反过来得求人家,人家收下了就兴高采烈,好像得了人家多大恩赐似的,人家不收就像是欠了人家的债,愁眉苦脸拿我们撒气。”

钱亮亮趁机问他:“常书记这几天都拜会什么人了?他要干什么?”

梁主任说:“我也说不清都是什么人,隐隐忽忽觉得可能常书记想挪动挪动,找关系托人情呗,具体的我也说不清,常书记也不会告诉我。”说到这儿,警觉地对钱亮亮叮嘱,“钱处长,人家都说你是常书记的心腹,我的话你可别到常书记面前乱说,那可就把我害了。”

钱亮亮苦笑:“我谁的心腹也不是,我也不知道别人为啥都这么说,可能因为我是从市委秘书处提拔起来的吧。你放心,我从来不跟常书记说工作以外的事情。”

梁主任还是怕他传话,不再跟他提及常书记的事儿,专心开车,有一搭没一搭地向他介绍窗外的景致。到了全聚德,事情也确实没有梁主任说的那么严重,生意虽然好,包厢也难定,可是只要有了钱啥事都好办,钱亮亮拍板额外出一千块钱的包厢费,事情马上搞定。

梁主任忧心忡忡地诉苦:“钱处长,这笔开支怎么处理啊,常书记这一回到北京来,花钱像流水,净买高档货,办事处半年的经费差不多让常书记这一趟就花光了,在全聚德吃一餐稍微像样的怎么说也得两千块,再加上额外的包厢费,我真愁死了。”

钱亮亮问他:“你们一年的经费是多少?”

“也就是三十来万。”

钱亮亮暗自吃惊,如果梁主任说的是真的,常书记这一趟送礼就花了十五万多。看梁主任那个样儿,也不是敢说假话的人。他安慰梁主任:“没事,今天晚上的费用我出,是我的客人,你就别管了。”

梁主任如释重负,却还要装客气:“那多不好,到了北京你就是客人,怎么能让你掏钱呢。”

钱亮亮说:“你放心,我也不会掏钱,都是金州市掏钱,包括常书记的花销,他也绝对不会让你掏,回去后肯定会有出处。”

他相信,凭常书记的为人,他做事绝对不会给人留下把柄,绝不会把十多万的窟窿摆在驻京办的账面上让人看。钱亮亮猜得一点都不错,果然临走之前,从金州市就打过来十五万,科目是往来款,平了驻京办的账面,至于这笔钱是谁打过来的,常书记没说,钱亮亮当然也不能问。

当天晚上钱亮亮跟常书记提前到全聚德烤鸭店等候贾秘书。贾秘书如约而至,相聚在北京,大家都非常高兴,贾秘书跟钱亮亮尤其亲热,一两杯酒下肚,便聊起了昔日往事,互相询问过去的玩伴今日的下落,回忆在一起干过的好事坏事,倒把常书记冷落到一旁好像成了陪客。常书记倒也能稳得住神,脸上一直保留着刻意挤出来的微笑,旁听他们聊天,偶尔也c一两句自以为幽默的话。常书记的微笑让钱亮亮替他感到累,因为他知道常书记绝对不是一个善于微笑的人。他察觉到这样把书记冷落到一边大大的不恭,就赶紧把话题往常书记身上引:“常书记这次到北京出差,一再说一定要见见贾秘书,常书记对你的印象非常深刻,好几次还拿你当榜样让市委秘书处的秘书向你学习呢。”

贾秘书连忙端起酒杯向常书记敬酒:“常书记,能在北京见到您我非常高兴,跟首长到金州市去一趟真是难忘的旅程,谢谢您在金州市对我们的热情款待,本来应该我请您,可是您却太客气了,那我就借您的酒敬您一杯吧。”

常书记也是场面上的人,连连客气,然后说了些还请贾秘书对金州市的工作多提宝贵意见,对金州市的工作多多予以支持等等套话,然后两个人就一干而尽。放下酒杯贾秘书问常书记:“常书记这一回到北京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办的事儿?有的话尽管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常书记说:“我这次到北京来是务虚,没有什么具体的任务,顺路带了些我们金州的土特产,首长去的时候不是季节,这些土特产还没有成熟,我这一次就顺路带来了,首长日理万机公务繁忙,我们也不好打扰他,就请贾秘书转交给首长。”

贾秘书面露难色,想了想对常书记说:“常书记,别的忙好帮,这种忙是没法帮的,替首长接礼品,这是在首长身边工作人员的大忌,弄不好是要砸饭碗受处分的。”贾秘书为了把话说得轻松一些,又开了一句玩笑:“要是因为这事砸了饭碗,我就到常书记手下谋个差事讨口饭吃去。”

受到拒绝常书记倒也不在意,对贾秘书说:“如果真的难为您,就算了,其实就是一些土特产,也不值几个钱,首长去的时候没到季节没能尝到我们金州市的土特产,我们一直觉得遗憾,所以我这一回就带来了。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喝酒,喝酒。”

钱亮亮就赶紧端了酒杯劝酒,心里却暗暗纳闷,他跟常书记一路走来,根本没见他带什么所谓的土特产,再说了,金州市能拿得出手的土特产也没啥玩意儿。他想不通,如果贾秘书真的答应了,常书记会拿什么样的土特产送首长。

喝过这一杯酒,贾秘书可能觉得拒绝得太直截了当,伤了常书记的面子,有点过意不去,又说:“常书记的意思我一定转告首长,首长从金州回来后还提起过好几次,说金州是一块宝地,就是缺水,要是能把水的问题解决了,金州发展潜力大得很呢。”

常书记对钱亮亮说:“钱处长啊,你去问问,有没有咱们那边出的金州大啤,要是有要两瓶过来。”

钱亮亮暗想,人家全聚德哪里会有金州市那个穷乡僻壤出的金州大p,转念想到,常书记也不是傻子怎么能不知道这么浅显的道理,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个别跟贾秘书说,支他回避,便答应着:“我去问问,估计可能不会有吧。”说着就出了餐厅,先到卫生间方便了一番,又到餐厅四处参观起来。心里却想到,这次常书记到北京来说得好听是神秘,说得难听是鬼鬼祟祟。对他跟梁主任绝对是单线联系,常书记跟梁主任外出办事,绝对不会叫钱亮亮参与,跟钱亮亮出来办事也绝对不会让梁主任参加。今天下午他曾经请示常书记,晚上宴请贾秘书是不是让梁主任也参加,介绍他们认识一下,今后有什么事情也可以通过梁主任办。常书记连连摇头:“不用,不用,就你跟我。”结果梁主任开了车把他们送到就又开车回去了。

全聚德的生意确实红火,一大车一大车的外国人像赶集一样朝里头涌,这些都是旅游团的,旅行社把到全聚德吃烤鸭也列为旅游项目,让外国人觉得没吃上全聚德的烤鸭就等于没到过北京,结果弄得中国人自己想吃一顿烤鸭,都跟困难时期下饭馆一样排长队等空座。

餐厅里人头攒动,闹哄哄的活像骡马集市,钱亮亮暗自庆幸,多亏他们花钱定了一个包厢,不然就这个就餐环境,别说说话了,就连吃饭都没了胃口。晃悠了一阵子,别人都在狼吞虎咽,他刚才光喝了两杯酒,吃了两口凉菜,等于啥也没吃,这阵还真感到饿了,看着别人吃就忍不住咽口水,心里也渐渐涌上了一阵阵委屈,并有了隐隐的屈辱感。看看表过了四十多分钟,不知道常书记跟贾秘书的话说完了没有,回去怕他们的话没说完,不回去又怕时间太长了贾秘书见怪,这时候才真的体会到了进退两难的滋味儿。想来想去,实在耐不住性子,决定还是回去看看,便回到了包厢外头,先偷着听了听,只听见常书记一个劲说:“您放心,没问题,就一点点见面礼,我绝对没有为难贾秘书的意思。”又听见贾秘书说:“这不行,绝对不行,我怎么能拿您的钱呢,我谢谢您了,可是这绝对不行……”那口气活像挨打的人在讨饶。

钱亮亮心头大惊,一时好奇心起来,就透过门缝朝里面看,贾秘书涨红了脸竭力想从兜里把什么东西掏出来,常书记死死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往外掏,两个人推来搡去的挺紧张。

正在这时候就听身后有人问他:“先生您找人吗?”钱亮亮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服务员,便没好气地说:“我找什么人,我就在这里吃饭呢。”听到外头的动静,里头的人也结束了战斗,钱亮亮也就推门而入,装作啥也不知道的汇报:“人家没有金州大啤,我到周围的商店看了看,也没有。”

常书记面不改色地说:“你这个人就是实在,没有就算了,还到外面商店找什么,算了算了,就喝北京啤酒吧,快吃,都凉了。”

钱亮亮看了看贾秘书,贾秘书坐立不安,神色慌张,好像身上长了虱子痒得要命却不敢当着人面抓挠。钱亮亮忽然间觉得常书记挺可恨的,挺好的一次朋友聚会让他弄成了这个样子,把贾秘书弄得像惊弓之鸟,就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心思吃喝。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我还真有点饿了,来,贾哥,先吃点垫一垫再慢慢喝。”

贾秘书敷衍着:“你吃你吃,我已经吃不少了。”

钱亮亮就不再客气,用薄薄的面饼卷了油汪汪的鸭子r狼吞虎咽起来。贾秘书跟常书记两个人都好像心神不定,谁也没心思吃喝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国际国内时事,最终气氛也没能活跃起来。

第二天一早,钱亮亮就接到了贾秘书的电话,约他中午在前门楼子下头见面,钱亮亮想到王市长的任务还没完成,昨天晚上当着常书记的面他没敢提王市长的事儿,正准备再约贾秘书一次,便马上答应了贾秘书,半调侃地说:“贾哥,我们就在大街上见面啊?总得找个地方坐一坐啊。”

贾秘书可没心思跟他调侃,急匆匆地说了声见面再说就挂了电话。钱亮亮放了电话,便到常书记的房间去找他请假,服务员告诉他常书记一大早就跟梁主任出去办事了,还让办事处给他们订了明天的火车票。看来,常书记来的时候坐飞机真吓坏了,回去的时候到底买了火车票。钱亮亮暗自庆幸,多亏今天跟贾秘书约了见面,不然明天突然打道回府,王市长安排的事就办不成了,回去还真不好向王市长交代。想到这里就又有些生气,自己这一回跟常书记出差简直就像磨道里的驴,蒙着眼睛啥也不知道。本来还想抽时间逛逛王府井、西单商厦,给橘子和核儿买点东西,现在看来也都成了空想。

十点来钟钱亮亮就出了门,金州市办事处在苹果园,属于北京的边缘地带,进城办事非常不方便,当初买这里的房子就是图个便宜,到前门大街得乘地铁。

钱亮亮赶到前门站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来到前门楼子下头,就见贾秘书站在那里伸长脖子东张西望,神情焦急还带点紧张,看上去很像反特电影里那种初出茅庐出来接头的小特务。

“贾哥,你来多长时间了?”钱亮亮赶紧凑了过去跟他打招呼。

贾秘书见他来了松了一口气,说:“我也是刚到没一会儿,我就担心你不来呢。”

钱亮亮奇怪地说:“你叫我我怎么能不来呢?天大的事情也得扔下来拜见你啊。”

贾秘书朝四周看看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说。”

钱亮亮一看他那个神态,就知道他有正经事儿找他,于是提议:“那好,刚才我看见西头有个牛排馆,里头都是火车式包厢,咱们就到那儿吧。”

贾秘书也不多说,跟了他就走。来到牛排馆,两个人找了个僻静位置坐下,服务员过来点菜,钱亮亮要了牛排套餐,问贾秘书要什么,贾秘书说跟你一样就成了。看到贾秘书连看菜谱点菜的心情都没有,钱亮亮进一步断定他确实有重要事找自己,就问他:“贾哥,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事啊?”

贾秘书说:“亮子,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嘛,太过分了啊。”

钱亮亮大惊,连忙问他:“你这话是咋说呢,到底怎么了?”

贾秘书东张西望一阵,才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对钱亮亮说:“今天我麻烦你一件事儿,把这东西拿回去,你们可别害我。”

钱亮亮看到信封瘪瘪的像是空的,拿过来打开,才觉得里头有一张小卡片,倒出来才知道这是一张银行信用卡,心里立刻明白了,却装糊涂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儿?”

贾秘书眯缝了眼睛看他,说:“亮子,你是装糊涂还是怎么着?你不该用咱们的关系来办这种事儿。”

到了这种时候,钱亮亮只能硬了头皮装糊涂,事实上这件事情也确实跟他没有什么关系,详细情况他也不清楚,昨天晚上在包厢外面他偶然偷听了个皮毛,还以为常书记给贾秘书塞了钱,这阵才知道是信用卡。他郑重其事地对贾秘书说:“贾哥,这件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你也不想想,换了你办这种事情能让别人知道吗?”

贾秘书问他:“你跟常书记不是一路的吗?”

钱亮亮说:“我们是一路的,可是他办这件事情我不知道,我发誓,我要是知道我就不是人。”

贾秘书盯着他看了一阵,钱亮亮坦诚地跟他对视着,然后说:“贾哥,如果你这么看待我,我只好一走了之,今后绝对再也不跟你有任何联系。”

贾秘书说:“那你挂电话怎么常书记c进来了?”

钱亮亮说:“是常书记让我打电话约你的,不过他如果不让我打这个电话我还有别的事真得找你。”

贾秘书沉吟不语,过了片刻才说:“你知道这张卡里是什么?”

钱亮亮说:“银行信用卡,里头肯定是钱喽。”

“你知道有多少?”

“两千?最多五千。”

“五万!”

钱亮亮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五万?不可能吧,他哪来这么多钱给你送?”

他的反应让贾秘书彻底相信了他,接着对他说:“亮子,你知道他给我塞这张信用卡让我办什么事吗?”

钱亮亮想起王市长说过,只要能让贾秘书把引水项目的材料交给首长,花多少钱都给报销,便说:“是不是让你给首长通融,推动我们金州市从托托河引水的事儿?”

贾秘书讥讽地笑了笑:“要真是为金州市的事儿,钱我不要,事情我却能理解。他是为了自己,他求我给你们省委李书记打招呼,他想当你们省城的市委书记。”

钱亮亮说:“当省城市委书记跟当金州市委书记没多大区别呀,他费那么大牛劲干吗?”

贾秘书说:“当然不同,省城市委书记可以进省委常委,副省级,他现在是正厅级。别说我跟人家省委李书记说不上话,就是能说上我也不能说呀。我一说,叫人家省委李书记怎么想?这是你贾秘书自己的意思还是首长的意思?再说了,就凭他跑官送钱搞贿赂这一套,这哪里还是共产党的干部,连个普通正派老百姓都不如,正经老百姓起码还讲个人格自尊呢,我能替这种人跑官去吗?”

钱亮亮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贾秘书说:“这正是我找你来的原因,你无论如何要替我把这张卡还给他,别的啥话也不要说。”

钱亮亮吓了一跳,暗想,好我的贾哥呀,你这不是让我送死吗?可是,如果他不替贾秘书完成这个任务,王市长让他办的事就不好张口,即便他勉强张口了估计贾秘书也不会管,回去对王市长也没办法交代。正好服务员把牛排送来了,烤好的牛排在铁鏊子里滋滋作响,油脂和蒸汽四处喷溅,钱亮亮恨不得让自己变成牛排在鏊子遭受煎烤,只要能摆脱眼前这种进退维谷里外没法做人的窘境。

“贾哥,这件事情我觉得不太好办,如果我替你把卡退给他,常书记见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他的面子往哪放?他要是真的当上省城市委书记了倒还好说,如果没当上,仍然留在金州市,那我不就成了这鏊子里的牛排了?”说出这话,钱亮亮心里顿时对王市长充满了愧意,暗想,实在对不起了王市长,您老人家委托的事只好泡汤了,想到这儿,忍不住摸了摸包里装着的那个特快专递大信封,信封里是王市长寄过来的引水工程资料。摸到了那个特快专递信封,钱亮亮心里蓦地一亮,灵感像一道强光让他的眼前豁然开朗,贾秘书正在愁眉苦脸地说:“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我就真把这钱收下来,那我成了什么人了?成了该判刑的罪犯。如果直接告诉首长或者交给纪委,他就彻底完了,我又不忍心那么做。”

钱亮亮马上把自己的灵感说了出来:“那有什么难的,用特快专递给他寄回去不就得了?这样你手里还能留一份证据,证明你拒绝了他的贿赂,这多好。”

贾秘书想了一阵说:“你说得对,我就用特快专递给他寄回去,不过你得跟我一起去寄,今后万一有什么事儿,你还能做个人证。”

钱亮亮说:“这没问题,吃完饭我就陪你去寄,地址、邮编、电话我都知道。”

难题解决了,两个人都轻松了,也才觉得肚子饿了,开始狼吞虎咽地消灭牛排。吃饱喝足了,钱亮亮才对贾秘书说:“贾哥,像常书记那种事你不帮他是对的,我佩服你的人格道德,可是如果是为老百姓谋福利的事情你帮不帮呢?”

贾秘书说:“啥事?该不会又是你们哪个领导想出来的政绩工程吧?你说出来我判断一下是不是替老百姓谋福利的事儿。”

钱亮亮拿出了王市长用特快专递寄过来的材料,然后把王市长的意思说了一遍,贾秘书拿出材料草草看了一遍然后装进自己的包里:“亮子,这才是正经事,是好事,这个忙我绝对帮。”

听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如此肯定,钱亮亮的情绪一下子好了起来,笑眯眯地对贾秘书说:“贾哥,王市长也要贿赂你呢,他嘱咐我,只要你帮这个忙,需要啥尽管说,让我就地解决回去他报销。”

贾秘书苦笑着说:“现在世道咋成这样了?正事歪事都得走歪门邪道,正道都留给谁走了?你回去告诉王市长,我不是他想的那种人,首长更不是他想的那种人,本来好好的事,堂堂正正为老百姓谋福利的阳光工程,为啥非要从下水道走,弄得脏兮兮臭烘烘见不得人呢?说实话,首长回来以后一直对你们金州市的引水问题念念不忘,王市长送来的资料正是时候,我估计首长一定会非常重视。”

钱亮亮由衷地说:“贾哥,你小的时候那么淘,领着我们上房揭瓦、闹事打架,现在怎么这么一本正经,难怪你能给首长当秘书呢。”

贾秘书说:“经的事情多了,读的书多了,受过的磨难多了,你也就会懂得什么才是人生最可贵的东西。我既不是假正经,也不是圣人,可是我是个有起码的是非观念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每一个正常人都应该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钱亮亮说:“这一点你倒跟我差不多,别看我干的是合理合法搞腐败的工作,可是我自己绝对敢说清清白白,不管拿照妖镜还是x光对着我我都不怕。”

贾秘书说:“你怎么说你的工作是专门搞腐败的呢?”

钱亮亮叫来服务员埋单,然后对贾秘书说:“接待处长是干吗的?就是迎来送往公款吃喝请客送礼,用党章对照一下,我干的这些事哪一件不是党章禁止干的?”

贾秘书听了没应声,琢磨了一阵笑了,说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埋单后两个人朝外面走,贾秘书问他:“看样子你不喜欢接待处长这个活,既然不喜欢还干它干吗?”

钱亮亮说:“我哪有选择余地,人家提拔我的时候就是让我干这个,我能放着好好的处长不当继续在秘书处当大头秘书啊?说到头不就是个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