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部分(1/1)

过去虽说是一张网,但我并不是那种成天为往事所累的人。离开贡镇,也就离开了过去。确切地说,是离开了一种年龄和心情。那片月地,那场爱所送给我的欢乐和悲痛,都已经淡若轻风,淡若涟漪也吹不起的轻风了。

喝完茶我们告辞下到楼底,舞厅正好散场,猛然间,我听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声音,我看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身影。

是沁儿,她和一个女孩子正准备上楼梯。见到我,她喊雨桓。声音来得太近了,我连搭话都来不及。

天零星落着雨。一切都为我们的相遇显得漫漫地忧伤。

重新回到楼上喝茶,礼貌的闲聊中,除了她说句“你成熟了许多”这句稍微熟悉的话外,我们都是睁着眼瞎扯。什么知识社会更加反对任何意义上的代言人,中国的信息文化还停留在最低层次即物质文化。西西弗书店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卖得最火,精神外遇已经走进了白领们的任何场合——往事像一本旧日历,孤零零地躺在墙角,谁也不愿意碰。

沁儿床头挂着一个简单的风铃,没留神碰到我的头,轻轻脆脆地响起来,声音逃得很快,有那么点淡淡的遥远。我曾经听人说过,悲剧平衡着人生。几年前我无法想像,现在我总算懂得。一个人心碎的次数多了,怎样失去和得到都无所谓。

快熄灯时,我们告辞出门。

“还是有些兴奋对不对?”邵美翻过身突然笑道,“搞得问寒问暖的。不跟我说话,一句话也不跟我说呢!我关灯,你好生回忆。她虽不洋气,五官却也匀称,皮肤比我想像的还要好。”

邵美不提醒,我压根儿记不得沁儿的皮肤好在哪里。

睡在黑夜里,我眼睛睁得老大。

叁拾柒

林培为了感谢我借钱给他,诚恳地邀请我和邵美去他们家的别院去玩,顺便陪他在家休养的父亲散心。盛情难却,我带着邵美欣然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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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三部分(21)

东奔西跑地玩到傍晚。看完新闻联播,天色还早,我们搬椅子到院子里坐。画眉在夹竹桃上全心全意唱着跳着。两只灰灰的小兔子端端正正坐在专为它们安置的竹凳上。假山上溅下的水珠让满墙角的玫瑰和兰草青翠欲滴。铺地的鹅卵石磨得光滑晶亮。走在上面,脚底有一种被拿捏的舒适。整个庭院布置得山山水水的,自有那种求田问舍的味道。只是没见邵美说的那几株“残酷地美的罂粟”。

问林培,他说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怕人找茬,扯丢了。

林总仰靠在摇椅上,腿保留着军事学校养成的习惯,直挺挺伸着。灯草绒面料的拖鞋结实地添上宽宽的布扣子。扣得紧绷绷的,像战争年代。老式的军用皮带牢牢地捆着裁剪合适的西裤。他用肥肥的手掌毫不留情地转动着两颗钢珠,以军人那种特有的坚硬口气说:

“雨桓看来对莫扎特是下过一番功夫的。先前你对《小步舞曲》的领悟,不见得比一个专业学校毕业的学生差。西洋那边的音乐,我们这一代接触不多。几年前带文静他们去北京,听梅纽因拉小提琴,总觉得它和我们的《江河水》啦,《渔舟唱晚》啦,有某种轻微地相似的地方。人类的心灵真是相通的。据说莫扎特是一个苦难的人。唉,真是苦难造就天才。”

“我并不这样认为。苦难和天才没有太直接的关系。”我毫不客气地回着林父的话。邵美知道我天生好斗,故意咳嗽了两声,我全当没听见。林培站在一旁傻笑着,饶有兴趣地欣赏着他父亲的大肚皮。

“哦?愿闻其详。”林总斜着脸盘看我,笑眯眯的。

“帕瓦洛蒂还不是天才,但他富贵得胜过欧洲的好些王子;屠格涅夫还不是天才,但他比贵族还贵族。天才基本上是天生的。后天的人为总体说来都只是修修补补。人类建得起金字塔和长城,但是能工巧匠也没办法造乞力马扎罗山的雪,黄果树瀑布的水。”我说完,林总爽朗大笑。他让保姆再端些龙眼荔枝出来,一个劲催促我,“继续说,继续说。林培比你就差远了。除了要钱和骗我的车出去疯,从来没听他这样谈论过。当年就不应该让他去你们学校自费。”

不错。我若有林培这样一个有钱有势的父亲,放着好好的衙内不当才是白痴。再说,中国儿子大多有惧父心态。这怪不得林培。我在父亲面前还不是低眉顺眼逆来顺受。林培还是我们学校的散文高手呢。你不去我们学校当然不知道。对莫扎特我本来知之甚少,再谈下去肯定丢脸。而我是遵林培的命来陪他父亲散心的。先收了话题,任由老头子沉浸到商场、官场上的是是非非中,更不是我来的本意。见他这样好兴致,只得胡打乱说一些喜多郎的空灵,惠特尼?休斯顿的哀婉,约翰?丹佛开飞机上班……林总抱着他肥大的肚子听得津津有味。我说得正起劲,他的手机响了,我站起来绕到假山旁边看鱼。

邵美的父亲也是做官的,曾听她说过,当官的十有###不愿有旁人听到他的私人电话。这是我从邵美身上学到的唯一知识。

林培的父亲这几天赋闲在家。邵美受命画了幅炭精画。回独院她说;林家的冰箱里想吃的东西应有尽有,我也打着给他父亲解解闷的幌子来骗水果吃。

上个星期三,从不喝酒的林培抱着两瓶高盛酒跑到独院非要我陪他。碰巧我们系开会,我不敢逃课。他央邵美凉拌了一碟黄瓜,独自喝得稀里胡涂。

是夜,邵美告诉我,她也听不明白,隐约是林培的父亲去陶家湾考察投资环境,吃了酒人家安排玩歌厅,不小心咬落了四川小姐十七分之一的茹头。歌厅老板包不住,弄得圈子里人心惶惶的,打点去了五万块钱也没把事情摆平。如今在家避难,他倒是看古书听音乐,无官一身轻的样子。反弄得一家子惊惊慌慌。开门关门都没脸没面。我猜想过那天下午的谈话是这样的。林培一般都是以江湖上的口气开场:“大家朋友一场,我家丢脸就是你家丢脸,你家的灾难就是我林家的灾难。”邵美宽慰他。又提出给他父亲画像。尽可能让他父亲恢复轻松的生活才是正经事。林培很是感激。邵美被奉承得轻飘飘后,又把我推出来:“你父亲不是收藏有上百张老唱片吗,雨桓哥可以和他谈谈音乐。音乐能消愁呢。”

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三部分(22)

喝完第二只尊荣贵宝,林培办完事回来了。我跟着他进客厅。他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用手扇风,一边悄悄对我说:“有人从中周旋,又赔了三万块钱,那被咬掉半个茹头的小姐签字画押不闹了。这是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有关部门也不再追究。”

我早晓得这样也不白白地虚惊一场。

保姆从卧室里抱着毯子出来,见林培不明不白地瞪着她,她说:“林总睡着了,怕凉。”

叁拾捌

每逢周末,清澈幽深的花溪河沿岸垂钓者不绝,黄昏日暮仍乐不忘返,诗说:“曲岸深潭一钓竿,轮落线运竿儿弯,偶然获取水中乐,吃鱼那及得鱼欢。”我和邵美兴致勃勃地去钓鱼,没想到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坏就坏在身边多了一个女人。

往事是石板上湿漉漉的青笞,往事总是远远地站在山冈上看我们欢笑荡漾和眼泪飞扬。我小时候的几次垂钓,都是有声有色。十七岁那年去菊花家迎亲。她家后山是出名的萧家海子,我和萧七郎伏在岸边沙地上,仅靠半截顶端打着结的麻线头儿,在水里一悠一晃,也可骗上几条鲫鱼甩在沙滩上活蹦乱跳。后来进城念中学,津津乐道给一个作诗的朋友,她不以为然地说,那是地远天高,鱼儿识不得人心狡诈的缘故。我很是不高兴。好在我的钓鱼史,还有绝活说给她听。

我们西桥,雨季水一涨,鱼汛就上来了。站在陡水的岸边,一放一收的往流水里不停地抛空钩,鱼儿们也许吓晕了头,也许是饿坏了。看见飞跑的钩,往往抢来毫不设防地一口吞下,不料中计,竿儿一沉一抖,就给摔出水面。把式好的,个把小时捡十几条没问题。

今天钓的是双钩,我们用馒头做饵子。

邵美捏一个我捏一个,抛钩到水里还不足三分钟,她反复说:“鱼竿儿在动呵,鱼儿已经咬钩了!”如此闹了五次,我依照听了四次,频频揭竿而起,眼前总是空荡荡的钩儿来回摇晃,馒头饵子还没泡软,上面还嘀嘀嗒嗒地滴着水。按理说黄昏时分钓桃花鱼大有把握,可折腾到天黑,连鱼影子也没见。

我抱怨她:“不是鱼竿儿在动,也不是鱼儿在动,是你的心儿在动。”然后引经据典教导她,“不要太相信自己的能力而忽视鱼的判断力。”我以不容分辩的口吻说:“女人随着恋爱的深入智商越低。”她冷哼一声,画夹也不收就往独院跑。

那年高考结束,刘素素陪我去过萧家海子。萧七郎领我们到无数次漫过我脑海的那片沙地,家中没人,他一刻也不敢久留。我将做工精细的鱼竿往水里一抛钩,刘素素的牢s就开始了:“我已经改行画画。”女孩子的诗情一旦溜走,口水话就连篇累牍。

“你堆积几年的感情不过是一本仅剩下封面的书维持着我对年轻的迷恋。”她打击我的初恋,“沁儿母亲竭力反对是明智的。”我闷闷不乐。沁儿是不写诗不作画不描眉不涂口红,我曾经想过我们之间旧社会式的相识相知,一直没得要领。刘素素那段时间爱得水深火热,对别人的平淡,先知先觉。那天下午,萧家海子的鱼一个也没有咬钩。晚上喝着萧七郎试酿的包谷酒,他说我钓鱼的水准越来越低,连下酒菜也落了空。萧七郎去年年底做了父亲,他过的日子看得见摸得着。我只是心酸,这个世界真的太不讲规则了。但愿这只是我晚走一步的代价。我心事重重地想了我年岁轻轻的爱情一整夜。

事易时移,到今天,我对钓鱼的兴趣有减无增。邵美嚷着要喝鲜鱼汤,听从她的旨意借来钓竿,还摸黑正一着二地踩了两次点,没料到弄个不欢而散。我坐在花溪的暮色中,第一次感受到离鱼太远离爱太近所带来的不幸。

……

左手鱼竿右手水桶肚里还揣着邵美的画册,无精打采地挪到独院,将水桶无情地抛向角落。

邵美黑着脸洗菜,见我进屋,她随手撂下还没洗完的菜前来搭讪。

“怎么,你的心儿不动了?想必你智商那么高,鱼儿还不被你乖乖儿地哄上岸?”邵美闪着大眼睛,双手放在腰间说,“你看,菜我都洗好了,眼巴巴儿地等着你的鱼下锅呢,想不到你也空着手回来了。”我蹲在地上收拾着渔具没理她,一张灰色的脸埋在地上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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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三部分(23)

“手倒也没空着,这不是都占着吗?你看,连肚子也没空着。”说着话,我站起来从怀里扯出画册放在书桌上。邵美掩口偷笑。

“去时就听见你夸耀自己的垂钓本领,我信以为真,当你能把花溪里的鱼儿全都钓完呢,原来也只是空口白牙。”

“还不是你在旁边捣乱,否则我怎么会失手?”我抢白着她。

邵美听了不服,撅着小嘴,手指戳到我的头上娇嗔道:“谁对我说的‘我钓鱼连钩儿都不用,一根线头儿往水里随便一丢就可拽起十来八条’这样的话?你丢进双钩儿也没见鱼儿上来,何苦来怪我。我说我的话,你钓你的鱼,竿儿在你的手里掌着,关我什么事?”

“你吵吵着,我分了心,自然钓不到。”我说。

“哦,那你现在说说看,竿儿没动,鱼儿没动,谁的心儿动了?”邵美学着我,半句也不让。

自知理亏,只好揙卷起袖子洗菜。

马丽兴高采烈地来独院,咯咯的笑犹如窗前被风震颤的风铃声。

“懂事以后就想,要嫁就嫁给留过洋的人,一辈子都盘踞在国内的一律是马路上的电线杆儿,靠边儿站。”马丽亮出清脆的嗓音说。

“你行啊,女人都像你这样的话,中国的男人可都要变成光g了。”我笑着说。

“女人嘛,一个不想惊世骇俗的女人几乎都是少女、少妇、老太婆三位一体。有啥值得大惊小怪。”她立眉。

“除了追我他耍手段外,其实他人不错。除了他在马来西亚的留学生活我不了解外,其余的没问题。2008年北京奥运会时结婚,他求了好几次。”马丽慢慢挑着米饭,桌子上摊着她男朋友送来的三原薰j。

婚姻像墙角的蜘蛛,在我们忙着其他的时候悄悄撒网到了我们的窗口。等到我们似乎想赶走她时,一伸手,却给网粘住了。

“像外国人那样跪着吗?”邵美笑逐颜开。我奇怪婚姻在女人们的心中会有如此神奇的感应,仿佛马丽是被奥斯卡提名一样。

我为远在哈尔滨的张思颖感到不平,她还一心一意当邵美做朋友。

“跪倒没跪。真正平等的婚姻是不跪的。”马丽一字一字地说,“他一字一字地告诉我他的一生是为了我。我很感动。”

“那的确是沧桑的美。”邵美低着头想像着,感受着。

“在我们共和国,找为你而死的奴才最容易不过,但找为你而生的知己却难上加难。就人性而言,人不是活给别人看就是为自己活。”咽下一块西红柿,递碗给邵美。我接着说,“你晓得不,男人有个毛病?”

“不晓得,你讲来听听。”马丽昂起好奇的脸。

“穷的男人看女人为嫁妆的全部,富的男人视女人为嫁妆的一部分。”我说。邵美笑了起来,马丽显得很冷静。

“你看我为了什么呢?”邵美来了兴趣,孩子似的粘在我的身上问。

“你是不动产。”我一本正经。像法庭上的葛朗台。

“婚姻乃是人生大事。比读不读大学重要十倍。大学可以毕业,婚姻永远不能。像张思颖那样,随缘最好。”话刚出口,大腿就被邵美狠狠地拧了一把,眼睛翻成鱼肚子。马丽心不在焉,看得出,她不愿深谈。

“高中时我死心塌地爱过。我想再赌一次。”沉默了好一会儿,马丽敝开心扉。

“别开玩笑。马丽,在男人身上投资你只会破产。”我本想说,“你们这帮人,让香儿向社会献身已经够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人家是在投资爱情。”邵美说得斩钉截铁。

“那当然好。在爱情上投资会成为富翁。可惜从亚当开始,至今无人走运。”我瞟了马丽一眼,不再理邵美。

吃完饭送马丽回学生楼,我拿出事先放在衣袖里的杂志对她说:“四十六页有柏拉图要他弟子摘麦穗的故事,你好生看看。”

叁拾玖

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眼睛怎么也合不上。心里还是惦记着网上的妻子少梅。不上网是清闲了,但心却静不下来,或许少梅早已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三部分(24)

我和张思颖东窗事发后,邵美去塌鼻子女婿家借来单架似的一张小床摆在旁边,和我分床睡,厚褥子厚被子全被她卷了去。因为心情极差,今天徒步去闹市采购蔬菜水果和油盐酱醋。这会儿脚舒舒服服地发起痛来。坐起身抱着脚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拿捏了一遍。从一数到五十又从五十数到一,横竖还是睡不着,我决定第二天回贡镇,到永子家去。

前天下午在街头遇见从我们村被骗来做传销的全儿,听他说永子死了。我一直就像一只上紧发条却被暂停着的钟,浑身不自在。回来跟邵美说,她说她懂,却懒得和我深谈,让我很是伤心。悻悻地挂通家里的电话,母亲听说我要单纯因为永子的缘故回家,言语间也冷冷淡淡,更加促使我不安和烦躁。从我亲人的身上,我又一次领教了人性的残酷。

顾不得许多,决定只身前往。邵美知道我有气,也不好阻拦。坐了一夜的火车赶到昆明。

路过西桥又转过村里集资修造的贡镇桥向西,我没有回家,直接前往永子家。隔着二里地就隐隐听见道士们依依呜呜的念经声。竹林里的斑鸠轻一声重一声咯咕着。这条我走了十几年的山路,一忽儿变得鬼气森森,一忽儿亮得干干净净。永子家的狗“小卡儿”来迎我,前前后后跑着,我无端地感觉到难过。

隔着篱笆门,一眼就看见永子薄薄的白棺材停在院子里。按我们贡镇的规矩,上有高堂,死者是不许在堂屋里发丧的。道士举着引魂幡带了几个孝子弯腰驼背绕棺。村长和一群灰头土脸的镇邻围着烧得通红的火堆喝着“贡牌”的包谷酒。永子的父亲和大姐都不见。我悄悄摸到窗子底下的竹椅上坐好。

棺材是白杨树做的,没有上漆,浑身都是斧头留下的粗糙伤痕,寒酸酸横放在两张木凳上。它上面拴着一只瘦小的公j,亮着一双贼眼望我。这时候,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佝偻着从厢房里钻出来,她径直走到棺材边一p股坐下。没容我反应过来,张开嘴噼里啪啦就说:“雨桓你说像不像话,像不像话嘛。明天就要出山了,学校连半条人影也不见。永子好歹也是国家的人,虽说这些年麻烦学校不少。但这个怨得天怨得地怨不得人。你来走走过场也好嘛。”我唯唯喏喏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仔细一瞧才认出她是嫁在苦竹林村永子的大姐,是个远近闻名的悍妇。我在城里念高中时,她做着j鸭蛋生意。母亲时不时托她捎些包谷粑、荞子面送到学校。曾经和我很熟。又因为永子是吃她乃子长大的缘故,我对她一直有种母亲般的认同。好几年没见面,仓促间竟没认出她。

“唉,雨桓,你评评理,永子这病一开始学校要是答应医,咋又会是这地步?”我没来得及作声,村长醉醺醺地走过来,他把酒瓶塞给我,含糊不清地说着“人死不能复生,明早先把人埋了是正事等等”宽慰话,永子的大姐这才气哼哼地停止言语。绕棺也结束了。村长赶开“小卡儿”,靠着我的椅子坐下,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大概知道了永子的一些近况:

“六月以后,永子半夜不再嗥叫了。天刚麻麻亮,我从皂角树挑水回家,在三叉路口碰见永子缩手缩脚地抱着个小匣子,我大声喝问永子你干什么。他气嘘嘘地说幺叔幺叔,我母亲坟埋得不安全,有人乱踏乱踩。我给她换个家。当时我只道他说疯话,没在意,吆喝他几句挑水回家。哎呀呀,下午我到罗家湾,他果真把坟给刨了。糟烂的棺材丢得东一块西一块。我马不停蹄跑到永子家,他正在房背后埋坟呢。我们大家也疑心是不是坟埋错了地方报应在永子身上,菩萨见折磨他够了放他条生路也说不定。便由了他。谁想他第三天又把坟挖走了。埋到沙子坡白杨树下。永子他爹找y阳看过那地,青龙白虎都好。我刚刚和人家沙子坡村打完交道,他又把坟搬走了。他一天神出鬼没的,谁也拿他没办法。这会子他一死,那几根老骨头埋在哪儿也只有天知地知。白花花送了几十块钱给人家沙子坡村。你说气不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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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三部分(25)

y阳吹响了道场结束的号角。我们在这呜呜的号角声中抬着棺材上房后边的山坳去。坟地是永子的弟弟选的,他说永子生前一整天一整天在这石旯旮里坐。石头都给他磨圆了。就着微弱的晨曦,我看见这是一块不规则的坟地。石旯旮刚好放得下装永子的小匣子。永子没过二十五岁,天亮后下不得土。我坐在给永子磨圆的石头上,六神无主。

后半夜的风吹得月亮远远的,像没有月亮的夜。

肆拾

没有给父母亲打招呼,又回到重庆。

在汽车站等车,瞥见街道边寄存自行车的地方有地摊书,夹在密密麻麻的一长堆自行车中间。旁边有一块倾斜的木牌,真想马上跑去扶起它。木牌标着“全场5元”。我嗜书如命,从不舍得放弃任何获取廉价书的机会。弯着腰找来找去,误了一趟公交车也没找出我认为有价值的书。腰酸背痛,又不甘白白辛劳一场,趁身边两个靓妹也在忙着挑书的空档,丢给卖书老汉皱巴巴的5元钱,抓起那本《玉房秘术》慌忙离去。坐在中巴车上,见周围人都靠在车座里歪头晃脑地睡,拿出来偷偷瞅了一眼,封面上有个风s的女人,笑容y荡。

从火车站坐了八千米的路程,赶回花溪,踏进独院。

第一眼就看到邵美借来的那张单架床不见了。

厚褥子厚被子又回到了我的床上,整洁利索。满院子找邵美,却不见她。回到屋里看到她留下的便条:

雨桓如面:

知道你今天回来见不到我心里失落,所以留言给你。我在艺术系参加活动,下午就回来。得知你童年的伙伴仙逝我也很难过,你不要伤心,说不定他去另一个世界生活得很快乐。不要因此影响你的情绪。不能和你分床了,你这么脆弱的男人。电饭褒里留着饭,你自己吃,洗好碗筷。赶了一夜的火车,你累了,去睡吧。当你睁开眼睛,我就在你身边。

你的美

将便条轻轻叠起放入珍藏着邵美所有信札的皮箱之中,我将它称之为“百宝箱”。

记得邵美曾为我这样的称呼而感到大惑不解。

我告诉她:“自从被冯梦龙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感动得稀里哗啦以后,就给载着你的信札的皮箱取名叫“百宝箱”,如果我们之间也有‘郎不负妾,妾自负郎’的那一天,我也像浑身雅艳、遍体娇香的杜十娘一样,也会说一句‘一片痴情,空付枉然,此恨绵绵,今生无尽’,而后怀抱我的‘百宝箱’,纵身跳入嘉陵江。”

“你还是个男人吗?”邵美立眉道,“何况你更不会是被人薄情寡义过的青楼女子。”

“这么说,你会看着我跳下去,而且丝毫反应也没有?”我怀疑的眼光扫向邵美。

“当然,我知道你会游泳,可能一头扎个猛子下去后还没等我叫人救你,你自家就已经游上岸了。”邵美很有把握地说。

“人在绝望的时候一心想死,不会求生心切。”我笑着,“不信,我们试试。”邵美不再理我。

……

打开电饭煲,两盘热菜,一碗米饭,破天荒地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一只j腿。匆匆地吃完邵美留给我的饭,洗碗刷筷后倒在床上。随便翻了几页《玉房秘术》,茫茫中不知所以然,昏昏地睡去了。

原来,失眠的日子,乘夜车旅行是最佳的催眠剂。

一觉醒来,天已大黑,邵美果然在身旁看着我傻傻地笑:“快起来洗脸吃饭吧。”我揉揉稍稍红肿的眼睛:“这时候?”

邵美吻我:“这时候也要吃饭呀,否则,后夜里会饿着你。”

又吃饭。邵美端水给我洗脚,我脱衣。邵美倒完洗脚水进来,拉开被子说:“接着睡,人疲劳的时候要有充分的睡眠时间,否则容易生病。”说着自己也爬上床来。第一次享受到邵美今天对我这么体贴。

枕下摸出《玉房秘术》,我越发睡不着了。

原来祖先对做a的方式,早就五花八门。在此以前,我单知道中国人向来是不屑于讨论床第琐事的,只有洋人才无事找事寻觅做a的技巧。脑子里闪现出和张思颖几次做a的情景,不禁对自己的傻气感到可笑,心里还有一些遗憾,我的那种“男上女下”的方式不过是天生的本能罢了,原始得就像野外交配的驴,公驴永远都是在母驴的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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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三部分(26)

摇醒邵美,说给她听。她睡得昏头昏脑的,就着台灯,半天总算看清此书之真面目,使劲扭扭我的耳朵,咒骂几句,翻过身去。

怪不得中国人生孩子全世界数一数二,民间流传有这么多秘诀。挡都挡不住。本来也是,人的一半是原始——我这样胡思乱想,邵美枕头那边扑哧地笑出声音。

“海林有事无事三百度的眼镜一挂,道貌岸然——真的人不可貌相。猜,你猜他喜欢传统还是新潮?”

“新潮。”我不假思索。因为有次海林在寝室演说过做a是艺术而不只是本能和现象。见邵美搭腔,我的兴趣高涨起来。

“我看也是。”邵美说,“我保证当今文人都看过这本书。”

“你乱讲。”我摸黑把书塞回枕头底下,像抛开一个剥了皮的却嫌烫手的山芋。

“你天天看的哪本书不大段大段地叙述做a?当然,你们称之为‘关了灯的艺术’,你想想看。”邵美一口咬定。黑夜中,她把‘做a’两个字咬得咯吱吱的,像关节那般响动。

可不,《废都》,《失乐园》,《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还有林白陈染棉棉她们那一系列的心理体验小说,哪一篇不是一幅幅做a的招贴画高高飘扬。大多数的人一生都是活在性与性的间隙里。

“我听一权威人士说人类未来最大的困惑是性。没料到性使好多东西飞扬,真奇怪。”邵美没头没脑,“非不怪白行简在好多场合要比他大哥吃得开。”

“这叫以y止y。你懂啥?”我把书压得死死的,一点气也不让它透。深怕一翻身,书开溜出来,强占去我所刻意经营的那点儿间隙。

这一个晚上,我自个儿偷偷摸摸做些春梦了事。

今天我们定好的日子,天却作怪兮兮下起雨来,一大清早满天飘飘扬扬的。

邵美站到窗子边望了几次都缩回脖子嚷:“去不成了,去不成了。”快到中午时,秋天的太阳终于花着脸钻出云层。照得青石板上yy阳阳。回了几个电话,我还是决定到南温泉去。

“我不觉得怎样,因为我在这儿生活那么久,已经习惯了。不过,你一定会感叹你的所见的,你一定不会相信世间还会有如此美妙的景致。天然的溪水贯穿整个公园,溪边树木成林,小鸟成群地嬉戏,溪水中几叶小舟漂浮在水面,鱼儿在悠闲地游逛,整个公园浑然天成,看不到几丝人工的做作。要是在金秋十月,花溪河的岸边那两排梧桐树也会变成金色的彩虹。走在这样的小路上,你的心情一定会很舒服。”我边剃胡子边对邵美说我的决定。

邵美说:“去吧去吧,也不知道你哪儿又不对了。”

谷风走的那天也是落雨,淅淅沥沥地淋得站台上孤零零的。好像要把所有生活过的痕迹和目的都冲得一干二净。邵美抱着那本介绍发展主义的书,她破天荒地叨起林培丢在书桌上的烟,一副深思熟虑的才女样。我远远地回想起第一次到南温泉的情景来。

已经是前年的事了。我正在埋头读着二年级的功课。由于请假的时间长次数多,我在教授们耳目中的名声开始扫地。班上组织去南温泉采风,我醉醺醺地打电话给刚认识不久的谷风。他在花溪镇政府工作。一夜之间莫明其妙喜欢上诗歌。那天我实在讨厌班主任浮光掠影的玩法,只想找地方睡觉。谷风带着穿红裙子的女朋友来车站寻我,一见面,握着我的手使劲地说亚楠的好话。亚楠和我同在文学院,但比我和邵美都高一级,诗写得苍凉中略显洒脱。有一天谷风送欧阳江河的书还我,我随口推荐了亚楠。等他听我说亚楠现在基本上不写诗只算命,这个曾经的西南大学的优等生露出很是让我感动的茫然。

诗歌受到圈外人士的关怀,怎么说都不容易。爱屋及乌,对他打扮得过于保守的女朋友我也客客气气。那时谷风因为姐姐在多伦多混得还比较华侨的缘故,谷风正在做着出国前的准备。他的写散文诗的女朋友据说连“别赋”都写好了,怀着一颗即将受伤的心单等他谷风远走高飞。看到谷风的女朋友恍恍惚惚,那天也许是我被遗弃的心还没有复原,也许纯粹是酒精闯的祸,我竟然在她面前口口声声说,人的奴性是不懂得回避,尤其是看见悲剧而不懂得回避。我还向她隆重推出所有动物中人和老鼠是最擅长于繁衍之乐。谷风的女友非但不理解我的一番宽慰,在和谷风分别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把我说的话添油加醋地泼给了谷风。这让谷风大为不悦,谷风的意思是我嘲弄了他的女人,嘲弄了他的爱情。

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三部分(27)

第二天酒醒过来,谷风带着女朋友来大闹,大骂我人面兽心,表里不一。看到他女朋友抱着他的胳膊杏眼怒视着我,顿时我恍然大悟,后悔不该酒后失言。不管我怎么样解释,谷风执意和我绝交。我再憨也明白这是红裙子枕边风的结果,女人要想祸害什么,一夜的时间有多无少。

今年夏天,大鹏带着他的准媳妇刘素素到独院来看我和邵美,饭桌上我无意说出这件事。他捏灭烟头,双眼无神地说:“你能诱导他去读诗,女人唆使他厌恶你这当然不困难。”

记得忧时子告诫过我,完美的生命在于承受得起他人的来来去去。我坐在矮矮的椅子上努力考虑过友谊和女人的问题。我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到南温泉去。世界宽阔得无边无际的,放弃一两个角落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事。第二只熟透的苹果砸在牛顿的头上只是多余,说不定连原有的万有引力也会因他一时之怒而否定。况且自从我迁居独院后,过的大半是活生生的日子,在鲜艳的爱情面前,人世间值得珍惜的东西少之又少,这是我的人生观之一。

我听旁人说,谷风走的那天下雨,站台上只有他的女朋友和她的几个朋友。因为他是独子,移居多伦多的壮举,半点风声也不敢透露给他老母。他姐姐在电话中只敢声称,帮谷风找到一家助学基金会,在多伦多学业完后马上衣锦还乡。坦白地说,如果不是谷风给我写信,我已经忘却他了。谷风在信中说他的母亲病得不轻。远在加拿大,回来一趟太不容易。

……

邵美穿了件绿色的t恤,拿着伞催我,口里不停埋怨:“为什么非要今天去?”

挽扎着她的手,我们眺望群山蜿蜒、峰峦叠翠的绮丽景色。

“去哪里?今天没有心情,你最好少去几个地方。”邵美提醒着我。

“就去‘仙女幽岩’和‘建文遗迹’,别的一概不去,都看了几年,没意思。”我随口回答。

“啧啧,早料到。”邵美摇头,“看了一夜的《玉房秘术》,这会子来瞧仙女了。”

“别亵渎神灵,也只有你最了解我,我干什么你都瞧着不顺眼。”我拽了拽她的手。

入南泉公园,翠竹苍松飞泉清溪,极富自然之美。左顾右盼地走着,除了倚立在小卖部张望的老太婆外,几乎没有几个人,这个时候,我和长得娇媚的邵美倒成了一道亮眼的风景。从公园后门出,我们沿一条山坡小路晃悠了半个小时才到古仙女d。两个裹着雨衣的女人截住我们,一个拉着我说:“拍张照片吧,在雨中和仙女合影留念很有意思的。”我边走边打趣她:“有什么意思?”导游女人退着说:“雨中浪漫啊,有很多人都这么拍的。”我笑着手指邵美说:“不用了,那不是仙女吗?”女导游纠缠不过,终于撤退。也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另一个瘦得像骷髅一样的导游挡在邵美的前面念咒似的说:“小姑娘,跟我去看看吧,这里为什么叫‘仙女d’呢?d口有一座立式身穿古代村姑服的仙女塑像,相传,明代建文帝避难于建文峰修道时,每天发现有一盘鲜桃,随行太监非常惊奇。建文帝说:‘桃是住在山下岩d里的仙女所送。’那时确有一村姑在山下的d里修道。建文帝这么一说,村姑果然得道成仙……”邵美闭着眼睛笑:“别说了,我也是导游。”骷髅女人惊奇:“你也是导游?”我赶忙说:“是啊,不用你导啊,她就是导游专业的学生。”骷髅战败,悻悻离去。

入d之后,看着塑雕仙女,脑子里想像着当年明朝建文皇帝的这段艳遇。邵美东张西望,只看周围的岩石,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

见我直着眼,她松开我的手说:“有什么话要对仙女讲的你就赶快讲吧,愣着干吗?要不要我避开一下?”我笑笑,不理她。

又去了建文遗迹。书有记载,明建文帝为避其第四皇叔朱棣起兵发难,削发为僧,流落于建禹山修行避难。建文庙内有“玉泉”,建文帝用此煮茶,称建文井。因听说建文皇帝在此处有煮茶的地方,想看个究竟,便四处寻找起来。邵美不耐烦了,说:“又要找!看看你能不能找到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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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三部分(28)

我说:“不是找仙女,是找仙女和建文喝茶的地方。”邵美抿嘴,索性到石凳上坐下。看邵美不高兴,我也没有再游下去的兴致了,只好带她回独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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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四部分(1)

肆拾壹

白天越来越短,夜幕说降临就降临了。我躺在床上闷闷不乐。

灯光洒向堆满桌子的书,让我感受到弘福寺那青灯黄卷的气氛。时有蚊子鸣叫着飞来飞去,一会儿爬在我的额头上,准备将它那长针似的吸管c进r里。眉头一皱,额头上的蚊子果然惊飞,邵美狠狠戳我,老腔老调地发话。

“就是不听,皱眉容易老。”

是她阻止的结果,独院白天闲坐也燃着蚊香。青烟袅袅,颇有几分佛味。

邵美和我都怕蚊子。夜间吸血的自不敢提,就是白天嘤嘤绕着枕边或案头玩的,贴上身的,也烦得要命。有天午睡醒来,见两只竟然停在犹沉到闺梦的邵美的鼻翼上缠缠绵绵地做a,除了发现蚊子大多是两栖情人以外,我竟然惶惶然不知所措很久很久。

“仙女你也见了,建文帝你也会了,回到家怎么还是心事重重?”容忍不了邵美对我的贴切。

“魔由心生,心由乱起。毕业将至,总舍不得我们的独院,往后这里只能是回忆了。”我的话说得像佛家那样浑朴。

“不见得。踏进社会,往后有好多时间让你回忆?说不定也像阿依舍尔她们一样,毕业就失恋。”

“谁说的?”我一骨碌翻身坐起,“命运在我看来像只羔羊,皮鞭都用不着拿。”

“你开玩笑。”邵美说。

我木讷地坐在床头,墙壁未完成的画上,耶稣深凹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难道毕业了你不跟我走?”我有些失落地问。

“跟你走?你说得轻巧。”邵美吃吃地笑,“这些蚊子咋办?”

一直闷眉闷眼的邵美这会儿刁钻古怪起来,好像过去她一直设防着我。望着她,我突然有望着蚊子的感觉。蚊子冒着生命的危险穿过我的手掌,我只得韬光养晦,一心一意为邵美赶蚊子。

这时候,我才体会,张思颖写的“蚊子去了,没有再来的时候”并不是无中生有的话。

“你今天很怪异。害得我到现在都没好心情。”邵美转过身抱着我的腰。

“我怎么了?我还正要说你怪异呢!”我看着她。

“既然去公园玩,像‘滟预归舟、峭壁飞泉、三峡奔雷’这些美景你不去,为什么单单就看仙女和建文?”邵美奇怪的表情。

“我只是琢磨一个问题。”我淡淡地说。

“什么问题?”邵美来了兴趣。

“你说建文皇帝失去江山在那里避难,他活得痛苦还是快乐?”我若有所思地问。

“废话,金銮殿里的宝座都让乱臣贼子们夺了去,躲到山上避难,他能快乐吗?”邵美不屑。

“我看未必。你被事情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