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1/1)

银夜委委屈屈、哀哀怨怨又诉说一遍,按摩的手移上了蓝霞的肩膀。

“嗯──。”

蓝霞又躺平在水里,发出满足的喟叹。

看见蓝霞心满意足,银夜这才有了追根究柢的胆量,又怒怒地问:

“告诉我,我们在日本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

蓝霞浮在水面上的脸失笑起来,优越地闭着眼调侃道:

“怎么,你还跟监我?隔着太平洋监视我的行?”

“我不放心你啊,你会安分吗?”

“的确!我的确做坏事去了!你既然都知道,何必还要追问?”

“你好没良心,永远用这种一成不变的混帐答案来回答我的问题──。”

银夜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呜呜咽咽地又道:

“你还记不记得在纽约的日子?我们相依为命,没有任何事瞒着对方,让对方不高兴──。”

说着,蒙样泪光的双眸浮出幽远飘渺的迷雾,神思坠入了历史的回忆中,继续喃喃说着:

“那时候,我们一无所有,却又拥有一切,因为我们拥有彼此,拥有希望!那时候,我们才十八岁,对不对?到现在,我闭上眼睛都好像可以嗅到第七大道到三十几街到四十几街那种隆冬十二月透心沁凉的空气!你上巴森斯设计学院,我上勒尔斯顿艺校,课空的时候,我们在五十四街工作室的舞厅喝啤酒,跳到不能动为止。我们很穷,隔天轮流穿大衣……”

“是我穿的时候多吧?你说你铜皮铁骨,经常在后台脱脱穿穿,也不怕冷了。”

“……对啊,我铜皮铁骨,冻惯了。”

银夜的泪珠落下来。她从来不想让蓝霞知道,她冻惯了是因为一种爱的牺牲,她从来都不是什么铜皮铁骨!

“……你记不记得?五百五十号对面,一个卖花的透明压克力小圆棚边,那个叫”成衣工人“的魏勒雕塑的铜像,站在铜像脚下,可以把每层楼都是设计家展示室的五百五十号看得一清二楚?几千个模特儿、打样师、公关人员来来去去,一架子的样品服饰都推出电梯,午餐的时候马路边泊满了长型豪华轿车,活像一支舰队……那里有我们人生全部的美梦……。”

“是啊,你的美梦也已经实现了,何必再对过去念念不忘?”

蓝霞仿佛要阻止她无边无际地继续沉缅下去,打断了她的绵绵倾诉。

“我念的不是那个美梦,而是我们的过去──。”

银夜固执地说出她想说的。

“你简直执迷不悟。”

蓝霞挺起身来,不耐地撩开银夜的手:

“够了,可以停止了。”

银夜很伤心。虽然她不确定,蓝霞的这句话,只是叫她停止按摩?还是语带双关地告诉她,过去的已经烟消云散,不必再眷恋?

强忍住伤心,她顺从地站起来,为蓝霞披上又轻又软的连身覆脚蓝丝绒长袍,问她:

“要不要敷海藻呢?”

蓝霞一向最喜欢全身毛细孔在温水里泡开后用海藻泥敷身的,所以她的肌肤看起来像十七岁少女那样细致、年轻。

可是今天她冷漠地说:

“不必了,我想喝一点酒。”

于是银夜替她倒了一盎司的苏格兰威士忌在郁金香酒杯里,递到她面前,她轻轻摇晃杯子,嗅着荡开的酒气,浅浅啜了一口,她的神态无疑告诉了银夜,酒龄十二年的chivasregal多年以来仍是她的最爱!这多情善感的银夜看来又是凭添了自伤和怅惘,为什么人不如酒,为什么她和她之间,渐渐地淡了……淡了……

但是她不放弃讨蓝霞的欢心,指着桌面对蓝霞说:

“看!那是我替你带回来的礼物,柚木甲板、桃花心木舱板、三面风帆的中国帆船,还有从义大利南部出土的真正希腊双耳古瓮,你一定会喜欢的!”

蓝霞瞄了一眼,只是问她:

“花了几千美金?你想要我摆在哪里?”

“楼下!摆在你的工作旁边的架子上,那个铺着墨绿提花绸的架子上边,一定很漂亮!”

她像个被认可做对一件事情的小女孩那么雀跃,哪想到蓝霞又对着她抛过来一个大泼冷水的话题:

“怎么样?在东京有什么艳遇啊?有几个人跟你求婚?”

银夜暗自气恼又不敢发作,只有顺着她的意回答:

“除了多得令人发疯的午餐约会、慈善义演、千篇一律的party,还有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日本人对混血儿根本不欢迎,不论时装秀或任何地方都一样!”

她噘着嘴,仿佛真的对自己的中日混血十分自卑、自弃似的。

“但是漂亮透顶的混血儿例外!你还把日本人矫情的那套当真!”

蓝霞信心十足地笑笑,谁不知道她的银夜是亚洲的顶尖名模之一,她也很清楚,银夜为什么老爱在她面前做出一副哀怨的样子,所以,她故意刺激她,叫她别老想着黏着自己!

银夜听了可是一点作用都没有,还是翘着嘴说:

“我不管!哪一套我都不吃,我只在乎你!”

“你真是死心眼!”

蓝霞恨恨骂一句,又飘飘然自顾品酒。

银夜可不放过她,黏着又问:

“你还没告诉我,这一阵子到哪里去了?另结新欢了对不对?”

“另结新欢?难道我还有旧爱?”

蓝霞一副完全不认帐的态度,真教银夜伤透了心,只好说:

“西先生难道不是你的旧爱?还有谁?”

“好啦,不要再扯这些了,你为什么老爱和我玩这一套?任何人都别想绑住我!你到底能不能讲点精采的?比如在外面有听到什么笑话之类的?其他的,一概不要讲来烦我!”

蓝霞一副忍无可忍、即将暴怒的样子。

“好,好,好!我说,我说笑话给你听!”

银夜忍着泪,思索着,终于开口讲了一个笑话:

“一个老美肥仔告诉我,他和他老婆经常一、两个月见不到一次面,要等到信用卡帐单涌进他的办公室,他才知道他老婆到过哪些地方──”

“哈哈,好笑,的确是很好笑!”

蓝霞一等她说完,立即夸张地大笑起来,因为她发觉说笑话的银夜竟然哭了,她只有作出很快乐的样子,转移她的情绪,逗她开心。

然而银夜的眼泪还是掉个不停。

蓝霞无奈,只好放下酒杯,走向她,张开双臂拥抱她,把她包进长袍里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她轻轻亲吻了她,摩娑她的肩背,直到她停止啜泣。

“好了,别这么孩子气,嗯?”

她再加上一句温暖的爱抚。

“你从来都没有这么冷淡!你一定有了别人!”

银夜还是咬住不放,像个孩子贪恋地紧紧贴在她的体温上。

“你胡思乱想什么?我只是累了。”

“为什么累?是做a太多?纵欲过度?”

“你──”

蓝霞及时煞车,只是吐了一口大气,对她说:

“我倒宁愿对你说实话,但是只怕你会更伤心!”

她无心再和她亲近,放开了她。

“蓝霞,不要对我冷漠,不要抛弃我!”

银夜从背后抱住她,把她钳得死紧。

苏格兰风笛的音乐从cd唱盘上缭绕出来,缭绕在西靖广宽阔豪华的巨大起居室的每一个角落。

哈革上开胃菜,苏格兰威士忌。

又是一个知音,一个知己,知道她的酷爱是苏格兰威士忌。

哈革上和威士忌之后,是浇上高汤酱汁的鲑鱼和烤雉j,然后是甜点,淋上威士忌甜酒和奶油的布丁,还有燕麦饼。

这就是西靖广为他心爱的女人在小别胜新婚后慎重摆设的重逢菜单。

卫蓝霞穿着自己设计的象牙自缎面长裤套装,长发用琥珀发簪绾起来,不再是那个飘着花纱洋装,露出大腿勾引男人的十七岁小女人。

在西靖广面前,她是一个完完全全,符合她年纪的成熟度和风情的百分之百的二十七岁女人,一个神气又有人疼爱的时装设计师。

精致佳肴的量总是那么一点点,然而她和他的刀叉所碰触的更有限。

好一阵岑静的凝望,蓝霞打破沉默,笑意盈盈问西靖广:

“收获怎么样?”

西靖广四十出头,英俊潚洒、自信成熟,正是一个男人最可爱的年纪。

“你说呢?有了你,我无往不利。只不过,设计家本人没有出席发表会做宣传,拉拢buyer和媒体,实在十分荒谬!”

西靖广摇着头,笑意盈目,却是一副难以释怀的样子。

蓝霞不慌不急缀一口酒,用餐巾按按嘴角才说:

“又是一个等着数落我的人!你有银夜就够了,她会帮你撑出一切必要的场面!难道不是吗?你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你只说对了一半!银夜的确很棒!你那一件三十七号的金葱缎连身装真是被她诠释得淋漓尽致,连森英惠都忍不住拚命鼓掌,还说叫你去日本的时候记得去看看她!”

“看你!到底在夸谁?不是银夜表演得很成功,替你抓到订单吗?”

“当然真正的成功者是你,怎么会是银夜?”

“你别当着她的面讲这些话,她已经够没有自信了!”

蓝霞苦笑着摇头。

“怎么会?model有model的领域,设计家有设计家的地位,两者没有冲突,也不会重叠!而且事实上两者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你放到衣服里面去的是智慧,她充其量只是感情和精神,基本上是有很大差距的!想想看,当model把衣服脱下来,那些买主想看的是model?还是衣服?”

西靖广一席话听得蓝霞心花怒放,只有娇嗔地答一句:

“你别太偏心了,惹得银夜不高兴,正好让外面的人看好戏,说我们的金三角发生内斗,自相残杀!”

“说真的,银夜近来总是落落寡欢,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在日本的时候,她甚至不肯到西武集团总裁的船上去玩!这是每年时装秀过后固定的大庙会,我记得去年我们一起去玩得很开心!今年,她可完全变了样子,整天念着要回台北!你知道她到底怎么回事?”

“她……,职业病作怪,厌倦了吧,反正吃喝玩乐都是那么一回事!也许她觉得年纪大了,愈来愈没有安全感,干模特儿这一行就是这样,青春比任何人都短暂,这是任何人也没有办法帮忙的事!”

“是这样吗?”

西靖广盯着蓝霞的眼睛沉沉地问:

“我听见传言,说她和你……”

“没那回事!她只是依赖我!你也知道,我和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国外认识,互相依靠,就像患难之交、贫贱夫妻,不,贫贱姐妹一起闯荡江湖一样!”

“但是,她为什么不找男人?不和那些名流交往?”

“你算不算名流?靖哥,她很崇拜你!”

她甜笑着打趣他。

“她知道我和你的关系,而且她对男人没兴趣!”

“她不是没兴趣,只是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假设你不是我的男人,她也许会爱上你!”

“蓝霞,你真自负!没有人比你更自负!”

西靖广莫奈之何,只有失笑。

“真正神气的人是你!也许有很多人相信你左拥右抱,羡慕得不得了!”

“我左拥右抱谁?”

“左拥卫蓝霞,右抱银夜啊!”

“自负的卫蓝霞愿意吗?同意吗?”

他趁势暗示着她,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来,靖广,换个曲子,我们来跳舞。”

蓝霞心情愉快,向靖广提议。

换了慢舞的碟片,他拥着她,跳着三贴,深浓的柔情蜜意促使他在她耳边告诉她:

“蓝霞,我们为什么不结婚?”

她的头侧靠在他肩膀上,半醉地摇摆着身体,半睁着眼告诉他:

“自负的卫蓝霞是不结婚的!男人属于她,她不属于男人。”

“哪几个男人属于你?”

他装做不是很认真地问。

“这是一个未知数,不能回答。”

她撒赖,偎在他怀里。

“你在外面有几个情人?”

“同样的答案,未知数!这样的女人你不能娶她!是不是?”

“蓝霞,你很恐怖,我可以相信女人都会爱上你!你有俘虏别人的魅力,让人把感情依存在你身上,就像那些买衣服的人把对美感的情绪都投注在你身上一样!他们信任你、信赖你,唯你马首是瞻,唯你的指令是从!你们这些艺术家是不是每一个都具有这种恐怖的魔力?这种令人难以抗拒的明星特质?”

“你说的简直像童话故事一样!一定是让银夜左右了你对我的看法!你被她骗了!”

蓝霞喃喃回答他,像是在陶醉,也许是在说梦话。

“不,她没有骗我,她很爱你,处处护卫你!事事想着你!你能想像那是一个什么状况吗?当那些冒充采购员的人翻着你的衣服样品,试图记住你的剪裁手法想回去仿制的时候,银夜总是装出甜笑然后把那些衣服抢回来,她可比我还着急!她有多么在乎你!护着你!”

“这只是一个个案罢了!”

蓝霞的谦虚混合著骄傲。

“那些消费者也一样!我是个眼睛雪亮的商人,看得还不够清楚?”

他说得头头是道,她听得心满意足!

“好,算你已经把我说服了!那么结论会是什么?”

她露出最甜的笑窝,告诉他:

“结论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绝对不适合做一个男人的妻子!你怎么办?娶银夜做老婆好吗?”

“你不吃醋?”

“不知道,等你决定娶她那一天,我再思考这个问题。”

她说着,开始卸开他的衬衫钮扣,然后吮住了他宽厚又湿热的胸肌。

西靖广毫无招架之力,和她一起滚到地毯上。

她和他做a的方式是不同的。就像节奏轻柔的慢舞一样,她以熟练的技巧引导他去寻找一种持稳而和缓的节拍,和有条不紊地拉动风箱一样,让做a充满了韵律感。在这样梦幻一般的韵律感中,她让西靖广得到了不同以往的高c和满足。

“蓝霞,你怎么能做到这样?你有不同的心得,你和什么样的男人上过床?”

他通体舒泰,既满足又有些痛楚地问她。

“你和银夜一样,喜欢对没有意义的问题追根究柢。”

她躺在他身边玩弄他的手毛,微笑着。

“因为我爱你。”

他告诉她。

“但是我持续和别的男人上床。你已经是四十几岁的人了,难道你不和别的女人上床?比如银夜,你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她?”

“我没有机会。”

“这次你们单独到了东京。”

“我错过了!”

“我不得不承认,我遇上了两个最死心眼的人!也许,我去找别的男人,你和银夜凑成一对,那么我所有的难题都解决了。”

“但是我的难题没有解决,我爱的是你。你知道我和银夜一样,心不在焉地提早从东京回到台北。你为什么不肯嫁给我?我不了解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了解你们要的到底是什么?是一根绳子?可以把我牢牢拴住?”

她替他把钮扣扣上,把他拉起来。

“陪我吃一些烤雉j,其他没有什么值得探究的。”

她说。

晚餐过后,加班的人也走光了。

助理按着惯例,替蓝霞冲泡一杯气味怪异而浓郁的锡兰曼斯纳花果茶之后,也走了。

这正是名满时尚界的红星卫蓝霞真正发功的时刻!

把含在嘴里品味着的茶汁缓缓吞下喉咙,留在口齿舌蕾间的余香真是令她精神大振!

很好。现在,她要好好检视那些将在下一个冬季继续领导流行的金银葱缎面、洒银点、金粉的布料新花色,以及打样师和助理们缝出来的、披搭在塑胶模特儿身上的样品,看看他们的理念和她之间的差距是否已经缩短到极限,甚至于与她分毫无差地紧紧融合!

她聚精会神,一个人在轻轻流泻的喜多郎音乐和茶香,维琴妮淡烟烟雾缭绕的陪伴下工作了很久。

然后,她松了一口气,在她大工作的大桃红色镶金边的桃花心木皮椅上坐了下来,穿着长筒靴的两只腿斜搁到工作上去。这样的角度,刚好正对着墙上那张银夜的大海报,只要她把眼珠抬高一些,就好像在和画中的银夜面面相觑。

看了那海报几眼,她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而银夜却正好走了进来。

银夜有自己的房子,但在蓝霞别墅里,她也有一间大卧室紧接着蓝霞在二楼的卧房,尽管这样,她们有很多时候是同铺而眠的,只不过,这样的亲密已经愈来愈稀有了。

“嗨,还不休息,为谁出卖青春啊?”

知道卫蓝霞没有外出约会,银夜仿佛放下心头重负,也把前几天遭受的冷漠和委屈暂搁一边,做出轻松愉快的样子,婀娜绰约地走到蓝霞面前。

“瞧,我这样好不好看?”

她偏着脸,睁着漂亮的大眼睛,摆出一个美妙的pose给蓝霞看。

紧身黑色皮裤、黑色毛绒露脐背心,大红皮夹克。摩登到极点,但穿在名模身上、看在一流设计师眼里,都是平淡无奇。

但是,蓝霞还是找到了重点,眉也不皱地睇着她数落一句:

“你又作怪了。小心阿米巴变形虫吃掉你的眼角膜!”

原来银夜戴了变色隐形眼镜,一对眼珠子变成了深绿色。

“你要不要试试?我一口气买了十副,什么颜色都有!蔚蓝、草绿、深黄、紫色、灰色……我花了差不多十万块新台币!”

银夜兴匆匆地报告着,希望激起蓝霞的共鸣,或者多看她几眼。蓝霞却说:

“我不比你,可得好好爱惜我这两只眼睛!”

“我觉得深黄色的这一副很适合你,如果你穿上宝蓝色的衣服……”

银夜不死心,把一个大盒子从提袋里翻出来。

“你留着自己找机会去秀它们吧。在东京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戴它?也许你会更出锋头!”

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银夜意兴阑珊,但是她不气馁。

“我们去看午夜场。”美国舞娘“怎么样?在银座那一晚,差点跑去看……”

“为什么没去?”

“嗯,没心情……我……”

她欲言又止的哀怨起来,蓝霞怕她又要开始发牢s,快快地告诉她:

“我现在也没心情!你没看我正在工作?”

“可是,你刚刚不是在想我?”

银夜不甘示弱。

“谁说我又在想你了?”

蓝霞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刚刚还对着我的照片发呆,以为我没看见!”

银夜理直气壮,好像条子逮到了现行犯。

“哈?我想你?你弄错了!”

蓝霞嘲谑地告诉她:

“我在想一个男人!一个认为你非常非常漂亮的男人!你觉得怎么样?”

“我?哪个男人?你在想哪个男人?为什么扯上我?是西靖广?还是你的新欢?”

银夜又气又恨,语无伦次。

“哦?原来西靖广也告诉过你,你非常非常漂亮?没错,你的确很容易让男人倾倒,那么,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和他们约会,好让我清静一点?”

“我不是你!总是和男人勾三搭四!”

银夜失控大喊。

蓝霞水波不惊,文风不动:

“那么你叫我为谁三贞九烈?为谁扮演圣女贞德?”

“你竟然讲这种话!我忍受你跟西靖广在一起那么久,你还讲这种话,一点都不想收敛,一点都不知足……”

“银夜!你醒醒行不行?我真弄不懂,为什么你从日本回来会走样得这么厉害?你究竟怎么了?”

蓝霞厉声吓止她,但是银夜不肯退缩,反唇道:

“为什么?为什么?因为这一次落单爆发了我对你所有的依赖!因为你的脱队单飞爆发了我所有的不安全感!你终于想摆脱我了,甚至连西靖广都想摆脱!你甚至有了他还不够!”

“我是一个正常的未婚女人,我要几个性伴侣,那是我的自由!”

“你在影s我不正常?因为我一心一意需要你,执意不和男人鬼混,这就叫不正常?我也可以和男人上床的!我可以证实给你看!”

“你不需要为我证实什么,你只要为你自己过日子,为你自己活着,也让我为自己活着,ok?ok?”

蓝霞终于动了气,气呼呼站了起来,找到了她的烟盒和打火机,希望让情绪缓和下来。

“你变了,你变了,无情无义,自私自利,完全不为别人着想!”

银夜呜咽哭了起来,却是引起蓝霞提醒她:

“你要哭是吧?当心你那绿得发光的眼珠子!我可没空带你去洗眼睛!”

“对!你变了,你整个变了,你名成利就,而我已经人老珠黄!你不能要求我只有十七岁,永远是第七大道四十七街十号小阁楼上那个替你做紫包心菜和胡萝卜丝沙拉的小女孩,那个全心全意陪你哭、陪你笑、陪你说梦话的小女孩──。”

“好了,别再唱那些陈腔烂调行不行?现在你不是那个一文不名的可怜小姑娘,也不用下厨动刀做菜,你名满天下,是个富有的、自由自在的、男人心目中的梦中情人,你为什么不去想这些?”

蓝霞拿出难能可贵的耐心,开导她。

银夜却是不领情,还是哭着脸说:

“算了,我只是求你陪我去看个午夜场,你却巴不得说服我去和男人私奔,把我踢得远远的!”

“ok,够了,随你去钻牛角尖吧,我要继续工作啦!”

蓝霞伸手一挥,不容分说地强自终止和她的对话。

“哼!”

银夜咬牙顿脚,大哼一声,却又舍不得离去,索性跑上了二楼。

蓝霞的卧房从不上锁,她踱了进去,在房间内打转,然后打开一瓶威士忌,对着瓶嘴猛灌。

“这是你最爱的威士忌,chivasregal是吧?你还喜欢龙舌兰、伏特加,是吧?”

她一边喝,一边对着酒瓶说话:

“那为什么我得倒给你喝,而我自己不能喝?我要喝!我偏要喝!我要喝醉!我要喝个够!”

尽管这样说,只是灌了两三口,她就反胃想吐!丢了酒瓶,她冲进了浴室,挖着喉咙,想把酒出来。

枉为一代名模,吃喝玩乐全不在行,反而受尽知心人的冷落!

她哭起来,打开水龙头,合掌掬水泼洗自己。

“你不正常!你不正常!你为什么不去找男人?为什么不和男人上床?”

她咒骂自己,也哭嚎给自己听。

但是无论她怎样发癫,都盼不上蓝霞上楼来安抚劝慰。

痛心之余还未至绝望,她耐心等着,躺在蓝霞的圆形大床上,等着她回心转意,说几句温存言语,与自己修好。

然而,她的心绪起伏不定,根本无法平静下来。蓝霞用那冷冰冰的语气对她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又从她的脑袋里钻出来。

你不正常,你为什么不去找男人?

为你自己活着,也让我为自己活着!

不要再唱曼哈顿那些陈腔烂调,它们早就发霉了!

我在想一个男人,你为什么不想?

……

这些深深刺伤她的冷言冷语,在她空等蓝霞愈久,愈是像毒性渐次发作一样地刺疼她!

楼梯始终没响,也许蓝霞根本完全忘了她的存在!忘了她正在疼痛!

她忍无可忍夺门离开卧室,激越地重踹着榉木板楼梯往楼下跑去。

是的,蓝霞正悠然自得坐在那里,手指上捻着烟,咖啡杯上冒着热气,几具塑胶模特儿披挂着美丽的布料,一字排开在一边伺候着她!她正乐在其中!

听见下楼的脚步声,她头也没抬,竟然若无其事问一句:

“还没睡?”

她竟然把口角的事都忘了!是存心气她?还是真的乐而忘我?

银夜怒火中烧,一步步挨进工作。

蓝霞感觉她已走得够近,又问:

“帮我看看,这种aline的低腰长裙,下摆弧度如果不要这么尖,是不是比较能表现整体的流畅感?”

银夜憋着不哼气,等着蓝霞抬头来发现她震怒中的表情。奈何蓝霞还是盯着她的设计图,只又哼了一句:

“嗯?怎么样?你看怎么样?”

银夜终于爆发出来:

“抱歉得很,现在我没心情!我要出去找男人,街上那一大票一大票的男人,和他们一个个上床睡觉!”

说完,随手抓起一把彩色铅笔就往墙面上那张海报s去,唏哩哗啦,铅笔s中了她娇艳如花的脸上,光鲜亮丽的身上后,七歪八倒摔在地毯上。

她觉得无比痛快,丢下错愕的蓝霞扬长而去。

第三章

她随意钻进那家附设在酒店地下室的pub之前,在西门町游荡了两个小时。

西门町虽然没落了,接近子夜的时光还是一片人头钻动、一片繁荣奢华。

深夜营业着的唱片行大声播放着流行歌曲。

〝霓虹灯粉刷着夜色……

疲倦的眼神比夜色还深沉……

爱是无怨无悔……

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什么跟什么!

都是狗p。

没有一样是真的!

她戴着墨镜,以免被认出是一个公众人物,红着眼眶、浮着一脸哀怨憔悴的公众人物。

反正午夜出没的族群,用墨镜掩饰身分的人大有人在,不止她一个,没有人猜得出来她的墨镜是为了遮掩泪水和憔悴。

但是,她还是钻进了那家pub。

pub在十二点才开始真正滚热起来呢。小小的舞台上,走道上,甚至座椅和座椅间的缝隙,都站着摆动身体跳舞的人。

西门町的pub她很陌生,原来主顾客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小妮子、小伙子。有的怯生生一整排坐在火车座上,其中一个喝酒,其他的人才跟着喝酒;其中一个点烟,其他的人才跟着点烟。不过你可以确定,这票菜鸟根本没胆量跳舞。而这样的人被另外一种人认为是不够格走进pub来丢人现眼、破坏画面的!这些人欠揍,在他们来了等于没来地走出pub的时候,据说就会被早早等在外面的另一种人请进暗巷里去吃快餐。

总而言之,银夜知道自己走错了地方。那些穿着粗糙的廉价地摊货,却一个个倒也很有型的年轻人像怪物一样盯着她看,看着她的极端漂亮、极端时髦、极端高水准、极端好品味、极端消费能力……以及和他们的极端格格不入。

她叫了两罐啤酒,但在啤酒送来之前,她就走了。

人海茫茫,黑夜无边无际,她要去哪里?

只要她肯,想陪她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但是,她怕自己为什么偏偏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去他的!都是狗屎!狗p!”

她兀自骂了出声!无论如何,今天晚上她非得还以颜色,出一口气不可!她非要找上一个男人不可!而且是一个能引起蓝霞注意的男人!

那个男人是谁?

她很快想到了,西靖广!

这个主角再好不过!

不由分说,她飞飙她的跑车,冲进西靖广的别墅,守门人是熟识的,午夜一点多,西靖广的别墅还灯火通明呢,他也是一个典型的夜生活人物。

“怎么有雅兴这个时候来了?”

靖广还穿着正式的礼服,仿佛一天才开始似地神采奕奕!

“想不到这里这么热闹!要知道我早来了!”

银夜勉强打起精神,挤出笑容四处打量。

靖广答道:

“招待几个香港来的朋友打麻将!要不要去后面看看,介绍你们认识!”

“不,千万别来这一套,我都快烦死了。”

银夜像看见瘟神似地立即推辞。

“看你神色不太对,怎么啦?我给你暖一点酒好吧?”

靖广盯着她看,关心地问。她岔开话题只说:

“你可以陪我聊聊吗?有没有女朋友在这里,不方便?”

“女朋友?我还会有什么女朋友?”

靖广莞尔,答道。

“你为什么不能有女朋友?你又没老婆,何苦为谁三贞九烈?”

银夜想着蓝霞的话,忍不住挖苦靖广。

“你怎么这样说?你是蓝霞的好朋友,这种话叫她听见了,不太妥当吧?”

“她不会听到,我知道她不在这里,所以我来找你!不过,就算她听到了也没关系,当着她的面,我照样这样讲,照讲不误!”

银夜悻悻答道,开始摸烟点火,靖广快一步替她打开了打火机,笑着又问:

“怎么啦?你们两个人不对劲、吵架啦?”

银夜再也不掩饰情绪,直截了当说:

“我和她闹翻了!怎么,她向你告状是不?不然你怎么知道我们吵架?”

“没这种事!她那么酷的人,怎么会跟我告状?是你的表情告诉了我!我知道对别人你不会这么认真的!”

靖广劝了几句。

客厅后面的房间传来欢畅的洗牌声和笑声,靖广故意又说:

“好朋友没有不吵架的,就像牙齿总有咬到嘴唇的时候!别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来,我带你去凑一脚,厨房在炖八宝燕窝鱼翅呢!这些香港佬就是喜欢来这一套!”

“我不去!靖哥,你是不是没耐心陪我?那我走好了!”

银夜拗起来,这几乎是她第一次在靖广面前使性子。平常,她总是对他敬畏有加的。

靖广立即安抚道:

“不不,我没这个意思!既然你没兴趣打麻将,我就陪你聊天吧,反正后面有人招呼!”

客厅中佣人来来去去,银夜觉得不自在,因为她需要有一个地方让她尽情地诉说,尽情地哭,尽情地骂。

“靖哥,我想去看看你的喷水池,那边会很暗吗?”

她下定决心。

“可以啊,那里气氛很好,只是深夜大概不适合玩躲猫猫!”

说着,靖广取了两杯酒,和银夜走到喷泉花园里。

花色鲜艳,香气浓郁,衬着淙淙的水声,天上闪烁的星子,月色下的气氛真是宁静、浪漫迷人。

只可惜,身旁高大英俊的男人并不能给自己带来温馨的感觉和罗曼蒂克的绮思遐想!

银夜黯然叹息,满心凄惶。蓝霞冷漠的表情,冷淡而带着嘲讽的声音总是萦绕不去,在她的心头上打转。

靖广了解她有心事是不吐不快的,于是开口又问:

“告诉我,蓝霞又怎样惹你生气了?”

这一问,像是打开了她发牢s诉苦的开关,开始滔滔不绝地告诉他:

“女人找男人、男人找女人就是天经地义,女人需要女人,难道就是犯罪?靖哥,我依赖蓝霞,是因为我在纽约的时候和她相依为命了好几年!她那时候就是一个女人啊,并不是回来台北才变性!我有什么错?难道一心一意爱她是错的?要变心去爱另外一个男人才对?”

“她不是这个意思吧。只是她很自我,又喜欢自由,像风一样的自由,像蒲公英一样的自由,像野草随意滋长那样的自由!任何想去绊她、束缚她的东西,都让她痛苦!”

靖广为蓝霞解释着,还深有同感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说,她对你的感情,也是一样?”

“对的,我甚至不敢再向她开口求婚!”

“可怜的靖哥,你为什么要处处迎合她,就像我一样?她那么自私、那么狂妄!你拥有的爱情资源可不比她少,为什么甘愿为她牵制?”

“她没有牵制我,银夜。”

“可是,你已经被她宰制了!这是不公平的,为什么你能心平气和、逆来顺受呢?你真的一点都不呕?”

“我没有!我没有受到那么多委屈和不平等待遇!银夜,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靖广苦笑。

“你是说,你并不怪她?我可没那么伟大!那根本是不公平的!她在想一个男人的时候,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为什么得吃醋?你难道从来不吃醋,明明知道她和别的男人上床!”

她絮絮说着,十分激动。

“很不幸,我们是应该同病相怜的!银夜!但是,我知道爱不是占有,爱需要有很多空间也需要耐心等待!”

“你想等她?等她一生一世、一辈子?她那么狂妄,那么自我,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银夜,被投s灯追逐的滋味,你比谁都清楚吧?”

靖广凝望着她,带着深意告诉她:

“一个被投s灯圈住的人,因为光线太亮,只有别人看得见她,她却什么都看不见!蓝霞现在就是这样!我只是在等待,有一天她会看见自己!”

“不、不、不!”

银夜深受震撼与感动,更加悲伤地说:

“这根本是不公平的!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爱她、等她,而她可以一概不在乎?”

她怔怔想了一会儿,忽然转身投向他的怀里,仰脸问他:

“我美吗?为什么她对我不屑一顾?你是不是对她说过,我很漂亮?”

“你是公认的美女,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温柔地轻轻揽着她,充满了大男人的气概和柔情。

“如果我说,我们两个上床吧,你愿意吗?”

“我知道你在说气话!”

“不!为什么不能是真的?她另外有了别人,我们为什么不能?为什么她可以吃料,我们就得喝汤?”

她勾住他,当真去吮吻他的脖子。

靖广没有立即推开她,让她吻了几秒钟,才把她的脸轻轻扳开。

“鱼翅应该炖烂了,我们还是进去尝一碗吧。”

他看见她的眼神空d得可怕,像垂死天鹅一般把头软弱无力地靠在他肩上,不再说任何一句话。

喝下第四杯咖啡,第三杯曼斯纳花果茶之后,蓝霞觉得自己快要累垮了。

像具大柜子般顶天立地,顶着天花板站在地毯上的桃花心木老爷钟幽幽地响了起来。

先是一段每节有四个音符,一共有四节的前奏曲,然后接着澎湃汹涌地响了六下。

吓?天亮了?

厚重的绒布帘幕遮住了所有的日月天光,蓝霞彻夜工作,不知天之既白。

说是彻夜工作并非全然正确。有一半的心思,她是用来等待银夜。

她负气跑出去并不足为怪,令她不安的是,在银夜跑出去之前她砸了自己的肖像。

她从来不曾见过她近来如此的歇斯底里,而且是变本加厉!

她思索了一些事情,决定等她回来,当面好好说给她听。

银夜是很心软的。每次她跑出去,一定很快回来,而且还给自己带些小礼物以示龃龉之后重修旧好。

但是这一回,天亮了还不见影。蓝霞领悟,她是铁了心要给自己颜色看的。

在等待她回来的漫漫长夜中,她开始片片段段想起银夜对自己种种的深情厚意。

她不得不承认,银夜是一个情深义重、痴情又专情的女人,只是,她把深情和专情用错了地方,用在同样是一个女人的自己身上!

她得挽救她,拉她一把,不能任她愈陷愈深!

想着想着,她困倦地靠在椅背上打起盹来。反正距离十点钟上班还有一大段时间,她可以藉机好好休息,一边等待银夜回来。

才睡了一会儿,她就被银夜故意弄响的声音吵醒。

银夜进门,看见蓝霞正好睡。她竟然在办公桌前睡着了,这是极罕有的事。

她故意重重地摔门,又把汽车钥匙扔到随便一张桌面上去。

蓝霞睁开惺忪睡眼,动也不动只问:

“你回来了?”

银夜故意不理,装做要走上楼的样子。

“我在等你。”

蓝霞又说。

这一句话让银夜又喜又怨,其实十分复杂。为什么她的体贴和温柔总是来得这么迟?这么被动?需要自己去呕心泣血挣取了可以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