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漫出来的和流光了的(1/1)

她记东西很快。

比起翻看册子,磕磕绊绊介绍,多带两拨人,陈萝基本上就把介绍词背下。她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但是长得乖,身板单薄,没什么攻击性的样子,便比其他看起来机灵的学生多点青睐。

家长听她介绍,也会问一问怎么进来的。

说到是优秀贫困生,对贫困并不敏感的人,也会想打听她的情况。面对这种好奇心,她烦是烦的,却也不会摆到脸上。

平淡讲母亲离家,她和舅舅一家生活在一处。

“你爸爸呢?”

这种问题她不是第一次接触,但每次,都是一样的回答,“不知道。”

她妈都不知道。

她怎么知道。

这时问话人脸上流露的错愕和震惊,往往会使她开心一会儿。女孩在校园里来来回回走,仿佛不会累,她是习惯走路的,小学的时候每天至少步行五公里。

老师见她尽力,又不大吭声。

多少有些心疼,等带完一家人,就给了陈萝一瓶水,叫她先去休息。

女孩拿到矿泉水,发会儿呆。

在云笼罩太阳,向大地投下阴影时,慢慢行到初二(3)班的教室。严超群人不在,但是包放在门口的桌子上,她瞥到里面分装的塑料袋一角。

手指扣着拉链,打开。

是茶叶似的烘干植物。

生活在城中村,周围形形色色的人来往。她知道这是什么……嘴角抿住,拉好拉链,想想,女孩拿出之前帮家里分装食品用剩的白手套戴上。

等严超群过来,陈萝便站在门边不说话。

“来啦?”

男生不自在地转动脖子,阴沉道,“许一暗在球场,待会儿我们进去,我把他引开,你把这个东西放到他包里,知道了吗?”

“这是什么?”

她明知故问。

“很贵的,你别弄丢就是。”男生踌躇着,又拿包避孕套,让她一并放进去。“你怎么戴着手套?”

“在家干活过敏了,有点痒。”

陈萝皱眉看着避孕套。

对方咳嗽两声,“……我们也不能放过王菡啊,那小太妹仗着自己叔叔是市长,耀武扬威的。”

“你为什么不揍回去?”她问,“你明明可以还手的。”

“……”严超群瞪她一眼,“我爸工作不要了?你应该懂的,我们这种普通家庭的小孩,根本斗不过他们,不用这种手段就只能看着他们猖狂。”

很有道理。

但是在陈萝这里是行不通的。

女孩拿着塑料袋,声音很轻,但是字意铿锵地不肯饶人,“你威胁其他人的时候,可没有‘普通家庭’的样子……如果我说,我不干呢?”

她不说话的样子很沉静,还有点腼腆。

一看就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类型。严超群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更没想到陈萝竟然还想反抗,男生沉默一会儿,笑起来,“贫困生,你不想进特进班的么?”

陈萝望着他,隐忍的样子和不外露的意气,极惹眼。

她眸色浅,很少直视别人的眼睛,但是脾气上来,也有令人震撼的神气。严超群一时被摄住,嘟囔道,“我虽然不能决定谁进,但是跟爸爸说下什么人品行有问题,为考好成绩作弊……还是做得到的。”

男生将东西递过去。

手指摩挲着淡红色的避孕套盒子,目光有点黏腻,温吞道,“你乖乖做事,我替你讲好话也行……你电话号码多少?”

陈萝没吭声。

低头接过,等转到体育馆,脚步不由自主慢下来。她是绝不可能背叛许一暗的,如果要害他,不如请她去死。而且严超群这种人,一旦事情败露,只会把罪名全推到她头上。

一句话都不能信的。

女孩垂一垂眼眸。

脑中沉沉的雾气散开,露出缀满星的夜空。

严超群在后面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进到体育馆。陈萝躲在北边的门,等男生叫许一暗出去,便开始行动。

许是上次被人偷了东西,这回他的私人物品没再放到球场旁的空位。

女孩进到更衣室,看着门柜上挂的校服名字刺绣,一个个找过去。

等找到他的名字。

目光便有些焦灼。

其实不打开也行,只要做个进来的样子叫严超群放心。

只是他的名字是禁药。

引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

柜门吱地打开。

女孩目光颤了颤。

男生的蓝白背包让人泼了油漆,红色的字歪歪斜斜,大约是个死字。平常穿的黑色球鞋上,有烟疤,鞋跟像是被打火机烤的,烧融了。

怪不得这次见面,叫她这样陌生。

原来她所熟悉的许多,都让人破坏了。

陈萝隐约听过,他被本来的朋友孤立,叛徒、打小报告、走狗……之类的辱骂层出不绝。只是没想到看起来很平和的校园生活,背地里原来已经腐烂。

想起许一暗从游戏厅背朋友出来。

还有严超群对他憎恶的态度,以及大量的违禁品。

像是抓到一丝头绪,陈萝心中闷的,呼吸都窒住。

真是的,怎么还是喜欢多管闲事,不知道什么叫引火烧身?被人的害得连家都没了,还是愿意顶着压力,帮助朋友脱离药品的控制么……

傻不傻啊。

女孩平静的脸,漫出哀伤。

摸一摸柜里的包、鞋,还有湿透的脚踝护套,手指沾到汗,又放到鼻尖闻。跟偷蜂蜜的小熊,一模一样,眼睛变得亮晶晶,压不住的雀跃。

想到被他抱着操弄的感觉,腿软的,耳朵也红了。

然后欢快的小熊看到了别的东西。

她拿着避孕套来,要嫁祸他与王菡乱搞。

现在他的包里,小小的一盒,蓝色的冰感避孕套静静躺在角落——

撕开的包装,三只装用了只剩一只。

……或许不用嫁祸的,他们已经乱搞过。

陈萝汹涌的感情瞬间堵住,那些爱慕和心疼尬在喉头,成为浓痰一般的存在。她看了许久,摔上柜门,使劲按住,像按住魔鬼通向人间的门。

眉间裂开一道伤口。

泊泊流着无形无色的脑汁。

要流光了。

所有和他有关的记忆和感觉,流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