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临天下第1部分阅读(1/1)

军临天下

第一章 逃亡

昏暗的天空布满铅尘,以至于不时迸射的热血也不再鲜红艳烈,而像染坊里倾注了青黑颜料的池水忽地被一块布料带起,四散飞零后再落于地面,慢慢汇聚成一滩一滩的黑水。

前面又是重重人影,也是一片重重刀光战马到此早已失去了速度。袁士平依赖着坐骑那最后一点冲击力又劈翻了两个士兵,一头扎进敌人的军阵中。

两点寒芒在大喝声中闪现,迅猛地出现在袁士平眼前。在如此阴沉晦暗的天气下,袁士平依然清晰地捕捉到了两支长枪刺来时的攻击轨迹,和那晶亮的枪头所散发出的森森冷意。

军刀还没有收回来无奈之下袁士平只能侧伏身体,同时猛提缰绳,希冀战马能再次发力冲突。当身体贴伏马背得那一霎,袁士平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支长枪紧紧地擦过后背的盔甲,还来不及庆幸,另一支长枪已近在咫尺。

在厚实密集的战阵中,被围困的战马终究没有再冲刺起来。悲鸣中被长枪深深刺伤,前蹄一软猛地蹶跪下去,将袁士平甩出三尺开外,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没等被摔得头昏脑涨的袁士平爬起来,一柄长刀狭带着风声直斩而下。袁士平暴喝声中只能躺在地上用尽全力挥动军刀,但仓促地格挡抵不住敌兵的力斩,手掌一震,军刀已被击落,而敌兵的长刀依旧来势不减地劈落。

本来刹那的时间,咫尺的距离,袁士平都忽然觉得如此的悠长。圆睁双目惊骇地看着雪亮的刀锋一点一点逼近自己的脖子。头脑中兀然一片空白,似乎忽然间想起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去想。袁士平本能地想大喊,却又似全身的力气突然间被抽干,只能裂大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也想翻身滚避,却发现自己有如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尽管用尽全身力气,也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一下,就好似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禁忌一般。虽然这些都是徒然,他依然不能叫喊也不能动弹分毫,但人性求生的本能让他继续奋力挣扎,可这更无限地增添了他心中的焦惧。

“就要这样离开了这个尘世吗”袁士平的心中忽然充满一种难以言喻的惘然和凄楚。刀终究还是落了下来,似乎并没有想像中的疼痛,可他却明白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死去,的确已经离开了这个自己熟悉的尘世。他还来不及回味死亡的感触,却恍惚间看见了自己的奠堂,惨淡的烛光,摇曳的灵幡,那一片素白中传出一阵低低地哀泣。是谁在为自己哭泣袁士平努力去看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容,更觉郁结怆惶。

自己现在是什么是鬼吗自己现在在哪里在平日自己并不相信存在的阴间自己现在该去做什么又该去哪里这些问题让袁士平茫然无措。只觉脑中纷乱如潮,越想越迷茫,越想越凄惶,脑海里忽然像天崩地裂时地火喷发一般,疼痛欲裂。猛然间让他只想竭力嘶号,以发泄心中的那股怨气。

“啊”似乎忽然突破了那束缚身心的无形禁忌,袁士平终于嘶喊出了最后一声

“啊”凄厉地惨叫划破冷寂的夜空。袁士平猛地翻身坐起,惊恐的双目呆滞地瞪着前方,大张着的嘴呵哧呵哧的剧烈喘息着,额上汗珠点点滴下。已被冷汗浸透的衣衫在清冷的夜风中紧紧地粘在他的背上,更是触体生寒。

良久,喘息声慢慢缓和下来,似乎是夜风终于让袁士平注意到它的存在,被凉意侵醒的双目开始略略地转动,然后,那颗木桩一样的脑袋也终于扭动了两下。

“呼”长长地吁了口气,袁士平抬袖抹了抹额上犹未风干的汗渍。

“唉”又低低地叹了口气,又做噩梦了义军败亡已一月有余,但自己还是经常梦见相关的画面,而且,都不是好梦好象是要应验白天逃亡时的恐惧不安一般,梦境也总是惊怵怅然。

转过头望向窗外,想看看是什么时辰了,触目却是漆黑如墨的夜幕,偏又能让袁士平以感觉的方式“看见”沉沉的夜雾在身边涌动,似乎自己时刻都有可能被吞噬,堙灭在飘渺深邃的黑暗中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看来离天亮还早袁士平又重新躺了下去。往事纷沓而至,了无睡意的他继续睁着双眼瞪着屋顶,尽管在这黑夜里什么也看不见,包括屋顶。

一股冷风透过残破的墙壁灌进了屋里,袁士平才觉得背下一片润湿,粘粘地很不舒服。是刚才在梦里被吓出的冷汗浸湿了铺在地上的干草。便向旁边挪了挪,躺到另一边干燥的草上去,顺着将双头叉着枕在头下。

想起自己的遭遇,袁士平不由地抽动了下嘴角,露出了一丝充满无奈和苦涩的笑容。自己本来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秀才,在期盼着有朝金榜题名的同时也过着寒碜平淡的日子。谁料到连年的灾荒下却还更加沉重的苛税引起了平民的强烈愤懑。箪丘县衙丁役去黄集镇收税,失手打死了无力纳税的陈二后终于激起了当地村民地反抗,一阵混乱中打死了三个衙役,剩下的两个跑掉了。事态冷却后一众村民看着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傻了眼,都知道事情已经闹大了。杀了人,而且杀的是官府的人这在大凉帝国可当作是谋反的大罪,严重者可以株连九族

带头反抗的陈平川在当地陈氏中颇有名望,在黄集镇也算一个说得上话的人,知道自己闯下弥天大祸绝无幸免后干脆鼓动村民造反。一是由于众多村民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二是沉重的赋税也确实让平民地生存实在难以为继,本就贫困的建洪郡近年蝗灾旱灾相连,大量的平民家庭破碎,逃荒他郡。帝国也拨发了赈灾银粮,可层层运转到建洪郡后已所剩无几,再从郡治发到各县后便消匿无踪了。根本没有救济到背井离乡的民众,以至于郡内新坟频立,更有些老弱饿死病死在逃荒途中无人理会,暴尸道旁。

造反会被抓起来砍头死,不被砍头也会被饿死反正怎么也没有活路了,所以响应者甚广,当天黄集镇便有百余人跟随陈平川冲向了县城。当在路上看到来势汹汹打算前来抓人的十多个衙役被吓得一哄而散后,本还有些畏惧的起义民众更是气势大涨,顺利地攻占了县城。箪丘只是个小县,平时只有维持治安的几十个捕快和衙役,并没有驻兵,县令也带着逃回来报信的衙役跑了。

陈平川也不笨,将县衙和县仓抢劫一空后将小部分的粮食分发了出去,高呼共食同衣,这一举动让大批流民蜂拥而至,短短半月时间陈平川又趁势攻占临近的系葵、新禾、连岩三县,招聚流民,更名顺义军,号称拥兵三万,自任大统领。

但在袁士平看来,这些人不是什么义军,而是一群乱民。而且他也一直都认为,这是叛乱,并不是所谓的起义。

叛乱也好,起义也罢,当一小队顺义军士兵来到家中说陈大统领有请时,袁士平还是非常配合地跟随他们去了顺义军大本营新禾县衙。在平均识字率不到百分之五的大凉帝国,在这偏远的新禾县,袁士平这个落魄秀才也的确算是有学问的人了。虽然陈平川没有倒屣相迎,但也给了袁士平相当的尊重,邀请他加入义军,推翻暴凉,解民倒悬。

“推翻大凉我还等着考举人考进士后成为天子门生呢”当然,这话袁士平只是在心里想着。再说他也不相信陈平川这样的粗莽汉子能说出如此冠丽堂皇的话来,看了一眼站在陈平川身后的一清瘦长衫文士后谦逊地表示自己才疏学浅,又无缚鸡之力,难当大任有失大统领厚望云云,既不明言拒绝也不开口答应。

陈平川显然不耐烦打这种交道,客套几句后直接封了袁士平一个都尉的官职便离开了。要不是看在“秀才”这两字的面子上,袁士平估计陈平川看都懒得多看自己几眼。

按大凉帝国的军制,都尉已经步入将军的行列了,“还没金榜题名便先身居将位了”,袁士平跟着一义军小兵在前往自己部曲营地时自嘲地想着。

袁士平没有拒绝这个任命,是因为他知道连岩县的县令和县丞都没逃掉,被顺义军抓住又拒绝“弃暗投明”后被砍了脑袋,这半月间掉脑袋的当然不止这两个人。所以袁士平不敢肯定自己拒绝后会不会也被砍掉脑袋。

第一次进入军营的袁士平难免有些好奇,不住地四下探望。但很快就兴趣乏乏,完全没有想象中军营应该有的样子。别说甲胄鲜明,枪戟林立,就连帐篷也搭建得混乱不堪,士兵穿着褴褛的衣衫到处随意走动喧闹,手中或拖或抱着削尖的木棍便是武器,好一些的就是在棍尖绑了带铁片的菜刀柴刀。一路行去难得看见几件帝队的制式兵器,除了刚才的陈平川和护卫他的一些士兵。

拥兵三万是流民三万吧就这样的士兵和装备也想推翻帝国袁士平一点都不相信要是陈平川叫他滚,袁士平会毫不犹豫地有多远就跑多远,最少要远的和这些顺义军扯不上任何瓜葛。

在胡思乱想中终于见到了自己的部下五十个面黄肌瘦的流民,年纪最小的比自己还小五六岁,要知道自己也还没满十九岁年纪大的袁士平都不知道他拄着的木棍究竟是用来作战的武器还是用来帮助走路的拐杖。

这就是自己辖制的营尽管袁士平没经历过军旅生涯,但通过书籍也多少了解一些古代的军事常识,更清楚地了解帝国的军事体制帝国一营士兵的编制是一千人

好在自己并不真想做顺义军的将军,也好在这些人一听领路士兵说起眼前的都尉是位秀才时,都对袁士平表现出非常的尊敬。帝国的绝大部分平民潜意思里都畏惧官府,连带着也畏惧这些身有功名的读书人,谁知道他们哪天忽然就做官了哪怕他现在只是个穷秀才。

袁士平敷衍了几句便询问了一些现况,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营都像自己所领的这样,营有大有小。最大的营有五千多人,都已经是帝国正规军一个军的编制了。三千人以上的营也有好几个,但也有很多两三百人的营,这些人大都是一个地方或一个宗族的人集体来投,却又不甘受人节制,为了笼络他们也为了鼓励他们的其他亲友来投,所以陈平川并没有强制把他们合并,而是也让他们独立为营,有自主招兵权。只有极个别的营才只有五十人,是陈平川用来安排像袁士平这样在当地有点小名望却没有势力的人用的。

袁士平一听心中窃喜,这样更好袁士平根本就没想过通过叛乱来谋取富贵荣华,更何况他一点都不看好顺义军的前景。这样自己这个都尉在顺义军的几百将军里就不会显眼,顺义军败亡后自己就会安全很多。

果然不出所料,省府震惊之下马上派出帝平乱,几场接仗下来,顺义军就已经溃不成军。袁士平不是没想过在混乱中投奔帝,但终究忍了下来,自己好歹也顶着一个叛军的“都尉”头衔,谁知道帝见了自己会不会一并砍了领功所以在顺义军和帝队最后决战中他一直躲在后面,而且也最先开逃。

袁士平没有逃回新禾县的老家,那里已经被帝收复。他不敢肯定自己这个“都尉”有没有被官府缉拿,所以他一直向邻近的锦林省逃。他父母在这几年的天灾里相继过世,又无兄无第从此孤身一人,家里的全部财产也就是一张床,一张桌子,几张破凳几本书,顺带着烧饭的锅碗瓢勺,跑起来也没什么不舍的。至于自己名下那半亩薄田,这样的大旱年,能种什么谁要谁去耕

背井离乡,无根浮萍,这些字眼和情怀袁士平还没心思去体会,他这月来一直焦心和思虑地是自己是否已经安全。袁士平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能一直跑到承良郡的,只记得自己逃亡的这一月间做了很多次类似刚才的噩梦。

第二章 入城

其间饥饿难奈时,他间或也去村子里讨点水喝,去镇子上买过几个馒头,然后继续避开人群密集的镇中心和县城逃亡。这样几次觉得并没有人特别在意自己后,也敢偶尔在镇边听些闲言。也知道顺义军已经灭亡,陈平川和上百个将军被杀,三万顺义军只活下来四千余人,被赦免后打散遣返回乡。官府也张贴告示缉拿几个逃脱的顺义军将军,但好在被缉拿的告示里并没有自己的名字。

承良郡属于锦林省,地处帝国西部靠近中部地区,与袁士平的家乡康平省接壤。大凉帝国地处青溟大6中部,是青溟大6上的强国。帝国按省、郡、县划分,每省六到九郡,每郡下辖八至十一县。帝国共有二十三个省,分别是北部的扶余省、榆风省、高阳省、东北部的上眭省、眭下省、东部的清海省、赤东省、东南部的镇海省、赤南省、南部的岳安省、南平省、江阴省、西南部的新化省、西部的康平省、步云省、锦林、西北部的永抚省、河中省、以及帝国中部的天成省、江北省、东泰省、九龄省、四会省。

来承良郡已经有六天了,袁士平安心了不少。可另一个困难又直接摆在他的面前,其实是一直都摆在他面前,只是前段时间他只是更多的关心自己是否安全是否被缉拿一事而已,那就是吃住。住还好解决,毕竟已近四月,春寒已逐渐消退,他在城外找到一间荒废的破屋,说破屋都是在美化他现在的住所了。处处漏光的房顶,几大段已经坍塌的墙壁,早已没有门窗,屋里仅有的摆设就是袁士平四处去拾拣来的一堆席被兼用的干草。

但这毕竟也有了一个栖身之地不至于像逃亡时露宿荒郊野外。可吃呢剧减的体重让自己似乎总欲随风而去,逃亡前期还能依靠自己做营长时得到的一点铜板去买点馒头应付,可铜板在两天前就花光了拉不下读书人的脸面去讨饭,况且现在世道不好,也不一定能讨到饭吃的袁士平就也饿了两天。听着咕咕直响的肚子,袁士平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三考虑后决定天明后去县城里看看,总不能没被帝杀死却先被饿死吧。想着想着,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没有做噩梦,袁士平醒来发现阳光已铺过半间屋子,用手挡在眉间,眯了好几下眼睛才渐渐适应了有些刺目的阳光。爬起来拍打了一下衣衫上的草屑,又拢了拢头发,才到远处的小河边捧水狠狠地拍在脸上,再慢慢地抹下去,任清凉的河水从指缝间又点点滑落河面。睁眼看着在漪涟的水面下模糊不清的面容,从来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袁士平蓦然恍惚接连四年旱灾下大部分土地早已龟裂的康平省在半月前竟然突下大雨,袁士平那时还还没逃出康平省的地界,直到逃到临近的锦林省才知道锦林也下过大雨年年用牲口祭祀换不来的雨水,难道用这两万余顺义军士兵的鲜血却忽然祭祀来了

河流和池塘已经又重新装满了水,还未迁徙的平民早已欢声雷动,很多正在逃荒的平民也纷纷回家,那场大雨似乎已经让他们看到来年的丰收。看着眼前清亮的水流,袁士平忽然在想新禾县的河水也是这样清吗或许,应该含有一丝红艳吧。

又捧水抹了把脸,凉意渐渐让恍惚的心神安定下来,人也精神了许多,可是,还是非常的饥饿。

几里外的县城是承良郡下的合丰县,袁士平前几天已打听清楚。当他远远地望见合丰县的城门时,心里却忽然生出一丝不祥合丰县的城门边围聚了很多人,而他前两天探察时进出城的人明显没有这样多那片地方,也正是官府张帖告示的地方。

袁士平一凛,心突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让他感觉到似乎只要在他身边三步内的人都可以清晰地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他慢慢地缓下脚步,逐渐与身边本就稀疏的行人拉开距离,最后索性站在路旁默默地望着远处喧哗的人群。

在几个观榜的平民脱离人群向自己走来,却都并没有注意自己而是兴冲冲地迅速离开后,袁士平心下略安,鼓起勇气拦下一个又冲过来的汉子问:“这位大哥,请问前面是什么事这样热闹”

那汉子扫视了一下袁士平,略带兴奋地道:“小兄弟,听他们说是北方边军来募兵,我听得不太清楚,反正听说还不错,现在正回去找几个堂兄弟一起再来看看呢。嘿嘿,小兄弟我先走了,你自己过去问下吧。”

看着抬步要走的汉子,袁士平好似漫不经意地说道:“我还以为是说抓到顺义军那几个叛匪了呢”

这汉子看来也颇不忌生,一听袁士平提顺义军的事便好象来劲了,收住脚步也不走了。口气带有炫耀地道:“已经撤榜拉。陈平川和一众头子早就被砍头了,那些跑掉后被告示缉拿的几乎都被捉到了,还抓谁啊。”

接着又四下观望了下,才神神密密地凑近袁士平说:“你不知道那个惨啊,五六万叛军被杀得只剩几千人了,大匪头都被杀光了,小头目被关了起来,估计是看剩下的人再闹也闹不起来,郡守才下令把剩下的人放了回去。”

袁士平闻言暗松了口大气,脸上终于浮出一丝笑容:“大哥消息真是灵通,小弟也长了长见识,耽搁大哥时间了。”

汉子嘿嘿笑着:“小兄弟客气,那我先走啦。”

看着汉子远去的身影,袁士平心情大好起来,虽然听说小头目还是被关押,可只要没出通缉自己的告示和图像,自己目前就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

当然,没有太大危险的前提是自己没有跑回建洪郡。尽管是被胁迫,可自己毕竟顶着一个“顺义军将军”的头衔。在连岩和新禾两县,秀才并不多,所以有知道自己作了“都尉”的人并不奇怪。

“别想着那半亩田了,还是过几年再回去吧。”,袁士平自己告诫自己。袁士平不敢确定自己回去后,郡守是像赦免那几千平民一样宣自己无罪释放呢,还是像那些小头目一样关起来,或者按照自己的都尉身份给予相应的待遇砍头

何况,就算能被赦免,袁士平也很难在已经饿了两天又身无分文的情况下跨越一省七郡走回去,就算回去时能光明正大地穿城过镇缩短不少距离也不行

但也不可能去参军

帝人的地位虽然不像前几个朝代那样受人歧视,但也绝对谈不上尊荣。一般的平民只要还能活的下去,就很少会去投身军旅。军人在读书人的眼中一直是粗鄙、野蛮、恶劣的代言人,袁士平也是读书人,而且还是一心想登科中魁的读书人,所以他不会参军自毁前程。只要还有机会,他的第一选择毫无疑问是通过科举及第去掌控自己的未来,这也是大凉帝国所有读书人的第一选择。这种观念,不只体现在大凉帝国,而是已经根深蒂固地烙在了这片土地上历朝历代士子们的心中。

况且,两月前在顺义军的“军旅经历”现在都还在让他天天担惊受怕。所以和那群看不懂告示,只是全神关注着那个摇头晃脑的老学究一扬一顿念着告示的人不同,袁士平连告示都懒得去看一眼。

眼前最急迫地仍是解决食物问题打定主意后又向城门行去,已经快正午时分,守城的士兵也懒洋洋的很少盘查。尽管这样,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袁士平的衣服虽然陈旧,但还算干净。逃到合丰县境藏了两天后,心中稍定的他在夜里去河边悄悄地洗了内衫,只穿外衫在那破屋睡觉,等内衫晾干后又在夜里去好好洗了个澡,白天他可不敢光着身子跳进小河,换上洗好的内衫又才去把外衫洗净。所以虽然在干草堆里睡了两天,但看起来还比较干净。

强行抑止住慌乱,袁士平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守城的士兵只是瞟了两眼身无长物的他便看向他人。

进城后又随便转了个弯,已看不见守城的士兵时袁士平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没想到这么容易进城,似乎白受惊了一月。虽然月余前的建洪郡暴发了陈平川叛乱,但那场规模只波及了半个郡的叛乱对于拥有二十三个省,近两百个郡的大凉帝国来说,的确还不足以闹得草木皆兵,尤其是乱军不到两月便被剿灭的情况下。毕竟帝国的绝大部分地区都还平稳。

该去哪里呢袁士平有些茫然。他去过最大的城市就是家乡的新禾县,也是他去过的最远的城市。当然,那是在他这次逃亡之前。这次逃亡途中他虽然经过了六七个郡几十个县,可他连这些县城的城门都是远远地避开了。该怎么做才能解决食物的问题呢袁士平也不知道。他在家除了种那半亩薄田养活自己就是百~万\小说,偶尔去山上打点木柴进城换些油盐。

虽然饥饿不停地提醒他需要做的是找份活干填饱肚子,可他在城中转来转去大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找到活干,只觉得益发的饥饿。

天渐渐地黑下来,人也慢慢地困顿下来。疲乏的袁士平走到一间破败的城隍庙前就再也不想挪动一下脚步,拾起几片落叶胡乱地扫了两下台阶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星星点点的灯火逐一在苍暝的暮色中闪亮。但丝毫也温暖不了袁士平那冰凉的心。他楞楞地望着还在远出街角嬉闹的几个孩童顽皮地回应着父母的呼唤声,直到呼声越来越高已含愤怒时才各自哄散回家。

“以前母亲和父亲也经常在这个时候这样呼喊我。”,袁士平有些失神地想着,回家后就是一碗虽不丰盛却热呼呼的面条或米粥在桌上等着他们吧就像以前的自己一样,在父母那溺爱的目光中吃饱后便爬上床去呼呼大睡。

可是,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再见到父母了自己已有多少年没有再感受到那种温暖了一年两年三年多了吧自从父母在三年前那场天灾中去世,才十五岁的自就从此孤身一人,再无依靠。一丝莫名的哀伤袭上袁士平的心头,如同眼前氤氲的暮色越结越浓,越萦越深。

阵阵困意冲淡了哀伤的情绪,袁士平就在那间破败的城隍庙里整理了一角地方作为寄宿之地。为了避免进出城可能引发的意外,也为了节省体力,他并没有出城回到那间破屋去。再说,这里和他那间临时的家少的只不过是一堆干草而已。

闭眼躺在墙角,吹进的夜风和冰冷的地板让袁士平渐生凉意。想着几月前还在苦读的自己现在却已流落异乡,不知道今后有没有归去的可能,也不知道明天该去向何处。想着家乡那来来去去走过千百回的田间阡陌,想着屋前那颗荫萌的大槐树,想着经常打闹蹦跳的打谷场,袁士平忽然觉得已经隔的好遥远,遥远的就像天外那孤寂的寒星。

这一夜,时寐时醒;这几梦,或惘或怵。但毕竟又迎来了新的一天。袁士平搓了搓脸庞,照例整理了下衣衫,批着晨曦又继续在并不雄阔的合丰县里转了起来。

在一阵阵格外诱人的菜香中,袁士平又与昨天一样沮丧地和着暮色回到了那座破庙,饿的胃里直冒酸水。他躺在地上动也不想动一下,找份事维持生计找了两天却依然不知门路,回老家去搏一搏郡守大人的慈悲心那也要能有力再走回去再说搏错了就注定是一场不算小的牢狱之灾。去财主家做私塾先生去商行做帐房去客栈饭店做小二可现在这世道,可合丰这个小县,现在没东家招这些人

苦想良久也没有找到解决困境的办法,袁士平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他清楚地知道,已经饿了四天,且逃亡这月半时间早就疲惫不堪的自己再找不出可行的法子,饿死就是最终的宿命无论是在家乡的近两年,还是在上月逃亡的途中,他都没少见落得这种结局的人,准确的说是落得这种结局的人的尸体

第三章 命运

睁着眼睛回忆着进城来的种种,脑海里忽地闪过一个画面告示募兵告示参军是肯定有饭吃的,最少不会被饿死。可去当兵,就断绝了科举出仕之途,袁士平又不甘心。何况以文人自诩的他也本能地抵触军汉这个词。

四邻渐静,昏黄的灯光也一点一点的熄灭。浓浓的夜雾似乎也一点一点的沉重起来。没有月光,透过破败的大门依稀能看到远方的微微红光,那是客栈或者青楼的灯笼。

找事,没有门路;回乡,凶吉难测;参军,不能科举这些念头在袁士平的脑中不断的反复翻滚闪现,让他无所适从。

忽然一丝灵光闪现,袁士平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忘记了。他摇摇头,起身出门坐到台阶上任冷风吹拂。

对了,是难测回乡不仅是牢狱之灾难测,归途体力难测,还有一个难测的是自己秀才的功名是否被剥夺也难测假如自己是顺义军都尉将军的消息的确是有人传开,那自己回去就算逃脱牢狱之灾,但被剥夺功名也几乎是肯定的,因为自己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去疏通关节。被剥夺了功名自己就永远也再不能参加科举,更谈不上鲤跃龙门。

不能回去回去风险太大

那现在考虑和选择的只有剩下两个办法,找事或者参军。这下就似乎很好作出决定找事,袁士平的确已经不再抱有希望,要能找到这两天已经找到了,一天能转合丰县城几圈那似乎就只剩了另一个选择,参军

又再重新衡量了一阵,目前最有可能也是能最快解决困境的办法还是只有参军好不容易作出决断的袁士平却并不高兴,情绪反而十分低落。虽然帝国的士兵也有升迁的希望和实例,立国三百余年来通过军功封候拜将的也不在少数,可一直以来通过科举入仕成为天子门生才是读书人公认的正途和荣耀。可现在,自己再已没有机会踏上这条向往已久的大道了。

尽管满心不甘,但毕竟也有了解决迫在眉睫的困境的办法。明天,只要投了军,就再不会四处飘零了他暗暗对自己说。

松弛下来的心神挡不住层层倦意,袁士平进庙倒在墙角,带着几分怅然,又带着几分希冀沉沉睡去。

也许因为睡的太迟,身体又太过疲惫,袁士平在几次似醒还寐后真正清醒时,已过正午。一看天色忙向县衙行去。县衙外也有募兵告示,而且应征的演武场就在县衙旁边,这些都是这两天他在合丰县中找事时转来转去了解到的。

又细细地看了一遍告示,袁士平才走进演武场。

本以为投军只是去报名登记就行,却没料到还需要测试。皱了下眉也去排到人流后面,一打量周围的人便苦笑起来,如自己这般去混饭吃的人还真不少虽然也有精壮汉子,但更多的是像自己这样一脸菜色体形单薄的人。

站了许久,才轮到已经步履虚浮的袁士平。看着坐在台案后的军官,袁士平忽然生出人生如戏的感觉。从来没想过参军的自己在几月前被人“请”去从军,而且一去就当了个“都尉”,可自己满心不甘,处心积虑地寻找时机逃跑。成功逃离军队后仅一个半月,自己现在却又主动跑来参军,难道真有宿命注定之说不同的是一边是叛军,一边是帝国正规军;相同的是,都是无奈之举。

“姓名”军官声调不高却铿锵有力地询问打断了袁士平的思绪。

“袁清。”差点脱口说出真名的袁士平回过神后顿了一下,报上了一个假名。既然不能确定委身于顺义军的事会不会对自己造成影响,那就小心一些总没错。

“去那边测试。”军官面色木然。

袁士平早就看见了测试的方法。分两项测试,一是开弓射击三十步的箭垛十次,以中靶三次为通过;另一项是提石锁,以离地两尺为通过。

并没有崇山峻岭的建洪郡自然也就没有多少打猎为生的猎户,袁士平也打小就没摸过弓箭,所以他径自走向石锁测试那边。袁士平虽然是书生,可也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家境并不富裕的他自小便参与家中的农杂活,在父母去世后的三年里更是独自承担了一切劳作,因此也还有几分气力。

看着那块数十公斤的大石锁,在往常袁士平有信心提起,可现在已经空腹四天。定了定神,弯下腰双手环住锁孔,深呼吸两口后使劲一提,石锁晃动了几下却并没有离开地面。袁士平顿了顿,平息了下气息,憋住气再次使尽全身劲力向上猛提,石锁终于离开了地面,但仅高不及尺便又重重地落在地上。袁士平忽然觉得一阵眩晕,闭上眼按着石锁摇晃了几下才稳住身体。

“不合格。”旁边的士兵大声汇报。

失望掩饰不住地爬上因憋气而充血的脸容,咬咬牙又向箭术测试走去。当握住长弓那一刻袁士平禁不住紧了紧弓把,这似乎已经是能解决困境的最后机会因此,每一次开弦他都极其的凝重专注,包括后面四次已经明显体力不支而只能半弦射击的时候,似乎每一支箭都承载着无限的希望。即使这样,十支羽箭还是没有一支命中。

“不合格,下一个”士兵面无表情地发令,并没有去关注袁士平灰暗的脸色。

仅仅两声不合格,瞬间击碎了袁士平所有的希冀,也击溃了在紧张和恐惧中苦苦支撑的意志。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士兵,好一阵才眷恋地放下手中的长弓,似乎是放开情人的手那样不舍和依恋,慢慢转身离去。

直到此时,袁士平才体会到自己并不心甘情愿地从军决定在此时承载了自己多大的希望。可惜,总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只是一次失败不容易让人绝望,只是失去一条去路也不容易让人绝望。可在某些时候,一次的失败就会让人绝望,因为他承担不起这次失败的后果;只是那一条去路的失去就会让人绝望,因为除去此路已别无它路

仿佛丢失心魂的袁士平茫然地随意而行,却下意识地慢慢走回了城隍庙。脑中一片混沌的他向地上一躺,意志便渐渐地模糊起来。

好象是醒了,但怎么努力也睁不大眼睛,扯动着眼帘看向四周,却觉得眼帘沉重如山如何也拉不开,只觉得似乎有人在身边窃窃私语,也似乎看到有人在身边路过,却兀然间又觉得万籁俱静,杳无一人。

当一股股翻滚的酸水从胃里直呛咽喉时,袁士平再次慢慢醒来,却已经是拂晓时分。细细的晨风吹进庙里,那股清晨独有的清新冷冽让依然躺在地上失神的袁士平一颤,渐渐回过心神。在清冷的晓风中,紊乱的头脑逐渐平静下来,随着意识地慢慢恢复,思维越发清晰,袁士平都惊讶于自己的神智在这一刻的敏锐,似乎心灵忽然间多了一窍。

这些天的情形一幕幕的浮现。被协裹进顺义军后的谨言慎行,逃亡路上的胆战心惊,隐匿在合丰城外的惶恐不安,进城后的茫然无措,决定从军时的希冀满怀,被淘汰后的绝望萎顿,这些现在看来并不一定像想象中那样无法排除的困难,都让自己举止失度,方寸大乱,还谈什么匡扶社稷,名垂青史

可笑曾经的自己总是以为怀才不遇,总是以为自己有经纬之才,在钦佩先贤时也总梦想着有一天能在史书上和他们一较长短,真是不自量力

自己的这点挫折,和历代的名臣良将所经历的风浪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却已经让自己身心俱疲,斗志尽失,哪有他们在惊涛骇浪中依旧泰然自若的气度袁士平这次第一次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和那些名臣良将之间的巨大差距。

袁士平一直以来也像绝大多数士子一样,以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自居,虽因贫穷而耕作于田垄,一袭长衫也缝了又补,却也舍不得换下穿短衣,内心破自视清高。他的最大愿望也是科举入仕,可他并不是食古不化读死书的人,所以他在新禾县委身于顺义军,而不是对陈平川大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吾宁死不从”,尽管他一直认为顺义军不是起义而是叛乱。

看来自己是没机会成为名臣了,豁然开朗的袁士平有几分自嘲的想到:但学习名臣的处事态度和精神还是可以的吧

袁士平又仔细思量了下眼前的局面,决定还是从军这是解决目前困境的最可行的办法,也是一条出路。不再奢望垂名青史,可不代表袁士平就不再想入朝为官。

“功名但在马上取”解开心结的袁士平暗道:“自己虽没有那些良相名臣的气度和才识,可也读过几天圣贤书,军中向缺文人,从军未必便不能封候拜将,光耀门楣”。古汉国不是有投笔从戎,万里封候的典故

再次的咕咕声惊散了袁士平的浮想。思绪一停,当心神转到现实时,更是让袁士平觉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