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在侧第52部分阅读(1/1)

上的止血化淤膏拿来。”

我始终愣坐在那,然而不冷不热,淡淡道:“皇上可直接请御医。”

他沉着气看了我一眼,起身自行到内殿翻起柜子,止血化淤膏是他赐的,他很快就从瓶瓶罐罐里找了出来。透过珠帘,他在内殿接下外袍,白色的亵衣前已经染红了一大片。我心头惊痛,眼角的余光偷偷看着他亲自给自己上药,连血迹都没有擦干,他就胡乱到了药抹在伤口上,然再快速穿戴好衣袍,将止血化瘀膏放回原地,不留一点受伤的痕迹。

他一声轻叹,坐在内殿的椅上,扬声唤了周公公进来。周公公恭腰而进,奇怪瞧了瞧我,后弯身在帘外向李世民福身。李世民沉默稍许,缓缓吐出一句:“今日朕不见任何人,明天天亮拿上朝服在殿外候着。”

“是。”周公公并未怀疑,只是得令应下,退下殿去。李世民有意似无意地瞧了我一眼,斜靠在软椅上,一手拖着额角,静静闭起双眸。他不出这德庆宫,不传宫女上清水擦伤口,还让周公公去神龙殿拿朝服,这明显是要掩饰他受伤的事实。为何他不能绝情一些,为何他还要隐瞒我这次的过错。

他在里殿,我在外殿,我们向着同一个方向,之间隔着一道沉寂的宫珠帘。原本的晴朗的天边渐渐又漫上乌云,空阶雨凄凉声声泣,夏花从枝头凋落,在雨中退去艳丽的色彩,苍白的挣扎无力到粉身碎骨。

殿中的烛灯越发明亮,像极了泪花漫天飞舞。交错的今生或往昔,随着珠帘清敲在雨声里,我悄悄卷过帘子,目光流转在他安静的面容,轻凝的眉间蕴藏多少无奈,紧闭的双眸隐去多少痛惜。压下身子,我半倾在他身旁,仰头望着他一眼一眉,心间弥漫诸多不舍和心痛,渐渐蔓延到全身不可自持,暗声哽咽,用尽最后一分柔情。

不受控制的慢慢伸出了手,指尖在触碰到他苍白脸颊的时候,那低于常温的触感,还是让我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下。我轻轻深呼的一口气,手指轻而缓慢的抚过他的眉眼,他的嘴唇,他皮肤的凉意,一点一点,透过指尖,传递到我心底。盖着暗色袍子的胸膛微起微伏,上方晕着一抹深色,淡淡的血味在空气中散发,我停下指尖,目光顿落在那抹深色。

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想他人因我死生难存。同样,我宁可让自己千刀万剐,也好过亲手伤他。这个伤口是我刺的,我伤了他,也已经将我自己万箭穿心、碎尸万段了。然而

我想他,我念他,我疼他,然而再也没有办法面对他,只好舍他。

慢慢收回手,我环抱自己的肩,可是没有用,还是冷,那样冷。终于再无力强撑,我颓然埋首于自己的臂弯当中,深深藏起此刻眸中的脆弱无助,却终究无法藏住从心底涌出的,暗沉如夜而又无法挣脱的害怕以及,沉沉悲哀。

这夜,水照双影曳,难逃去一场终相别。

暮嫣在我德庆宫被赐死的事,李世民在外没有说起,也没有人敢多问。暮嫣没有背景,没有家世,如今死了也没有谁多在意,除了现在恨我入骨的燕璟雯,不过这样也好。

心如止水,亦如蝉翼,再也承担不起比阳光还沉重的心事。抛开一切,明清如镜,不再想,不再念,不再痴狂。皇宫继续上演的故事里我置身事外,不再打听,不再关心,然而传言也随之渐渐多起。

宫人是靠服侍的主子生存的,主子得宠,他们自然在别处高一等;主子冷落,他们就在别处受尽欺压。我越来越发现,德庆宫的宫人不再像以前那般随传随到,常常迟了这个,少了那个。我心知肚明,也不去追究。

这日,我从柜中拿出两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收许些李世民从前赏赐的珠宝和我剩下的银两,平常喜欢打赏宫人,直到最后也只剩这么些。掌事宫女从尚药局给我端来药汤,自从宋逸没有后,李世民冷淡后,尚药局也对我也怠慢起来,不再派人送药汤外,缓病的药材也常常被告知缺源。无可奈何,我便叫掌事宫女多多留意,仍还少一天两天的药,我自明其中一二,但也厚着脸皮让人去尚药局催药,我现在还有未做完的事,还有未放下的牵绊,我只能这样强硬拒羞。

我摆摆手,示意她先将药汤放下。掌事宫女转而起身,看到案桌上两个盒子,略带不解和惶惑的问道:“娘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一边将两个盒子打开,一边说:“你们服侍本宫这么些年,你拿着这些去给宫人们分了。然后,让你们想去哪宫便去哪宫。”

掌事宫女见到里面的东西,立即离那些盒子退了两步,轻声带着略微的哽咽:“娘娘,你这是在赶我们走吗”

我淡笑,摇头:“不是本宫赶你们,是本宫留不住你们了。”

掌事宫女着想了顷刻,抱起两个盒子,眼里坚决:“娘娘放心,不管他们决定如何,奴婢誓死跟随娘娘左右”

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宫女,我好欣慰。我真心微笑,也只叹息:这宫里,恐怕只剩她还能般对我好了。

第189章 尘归尘五

待千帆渡尽了缠绵,孑影凭栏如初见。一腔江水道春已晚,谁言相思已潺潺。红尘醉里绘河山,画不出凤舞九天。壶中酒凉透五更寒,凉了谁笑靥,一腔江水道春已远,繁花逝去人颜老。

贞观十六年642,年末。朝廷消息传遍,齐王李佑性情傲野,骑马涉猎、歌舞酒肉。李世民怪长史薛大鼎无方,改以权万纪为长史。可李祐不思悔改,权万纪多次犯颜劝谏,斥退昝君谟、梁猛彪等小人,终引得李佑不满。即刻李世民又亲自劝诫李佑,权万纪言保定能大改李佑。回齐州后,李佑则狎昵逾甚,权万纪与李祐关系闹得越发僵硬。李世民无法,封校尉韦文振为齐王府典军,命令刑部尚书刘德威前往齐州处理,刘德威经查明属实,要求李佑与权万纪返都说明。

贞观十七年,年初。齐州传来消息,李祐竟派燕弘亮等率二十骑射杀了权万纪。李世民大怒,再三命李佑即刻返长安,可李佑充耳不闻,不久竟在齐州起兵谋反。

我听闻消息,久久不得平息。李佑从小乖巧可人,怎么会犯出这么大的错来,真真叫我伤心。正当此时,门外掌事宫女的声音急急响起:“娘娘,娘娘皇上来了,总算来了”

她跑进殿来,话音刚落,大殿外就有太监通报。周墨岚被强行调遣到玄武门去了,这个德庆宫已只剩我和掌事宫女,还有两个执意留下的太监。李世民的突然到来,吓得他们连滚带爬从别处惊慌赶来扑跪在地上磕头请安,我由掌事宫女搀扶着走出内殿,李世民已站立在殿中恰好对上我的视线。他目光微动,始终没有上前,只是有些惊诧地看着我。我没有绾发,简单散着,身体一直不好,穿袍子的时候也觉得比往常宽大了不少,想是清瘦了许多。我收起宽袖捏在掌间,向他行礼,他回过神让掌事宫女将我扶到榻上去坐,随后他也跟了进来。

时间仿佛追溯到几年前,我靠在榻上,他坐在榻沿,只是今昔不同往日,我们的心态都已经变了。他缓缓望着德庆宫每一处,这里已不似曾经那么光鲜亮丽,清冷中含着几分灰暗和死寂。他没有说什么,最后将目光顿留在我身上,流转的眼神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一垂眼,换做一句:“你弟弟阴弘智让佑儿募壮士以自卫,他还推荐燕弘信辅助佑儿招募死士,如今在齐州起兵,你说朕该什么做”

早有预料,我垂下眼:“皇上心中已有数,何必又来问我。”

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无力,不经低下头紧张难过起来。殿中又陷入一片宁静,片刻沉默,李世民低声叹说:“若佑儿还不思悔改,这次怨不得朕。”

我垂目不语,我还能说什么,犯那弥天大错的是我的孩子啊,我狠不了心应下,亦是求不得他放过他。李世民不多停留,起身转向殿外,掀开帘子又顿下了脚步,然而并未回头:“不要因为恨我,拿自己出气。”

呼吸轻颤,有些酸涩。

贞观十七年643三月,李世民急召兵部尚书李绩与刘德威伐李佑。消息不断从齐州传来,当夜三月三十日,李祐日夜与燕弘亮等五人还在享宴奏乐,李绩带遭军凿垣而入,李佑和燕弘亮等五人随即披甲控弦,入室自固。李绩命薪草堆积想要用火焚将李佑逼出,果然李佑,被兵曹参军杜行敏擒住,即日押送回长安。

今日的皇宫分外庄严,太极殿上更是紧张肃静。半日过去,掌事宫女红着眼眶从太极殿赶回为我传报,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我猜想的不错,李佑逃不过这最后一劫。“娘娘,皇上许齐王一个时辰到德庆宫见你。”掌事宫女最后补上这句,强笑着安慰我。殿外的院中传来铁条声响,两行侍卫正立在门口,中间押着锁着手脚链的李佑。数年不见,他又长高了不少,更多了三分成熟气息。只是这样一个才成长完的生命,却要在此时定格,我倒希望他永远是孩童的天真与烂漫,没有心机,没有野心。

进到殿中,李佑诚惶诚恐的站在那,他还是敬我在乎我的。我静静看着他,心间涌着叹息和不舍,见我许久不开口,他试探着说话,却先是这一句:“母妃,你要不要一同见见舅舅”

我皱起眉头,李佑对弘智真是依赖到了极点,难怪这么容易被他说动利用。说来怪去还是因为我,若不是我当初因私心放了弘智,他也不会偷偷回到齐州,在李佑身边出谋划策。“我不想见他。”我冷冷说,很快将话题转到李佑身上,“佑儿,你为什么想当皇帝你拿什么当皇帝”

听到这句,李佑顿时鼓了气,愤愤道:“母妃,舅舅都告诉我了,父皇他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还要帮他”

“因为他是你父皇”我厉声怒呵,目光透过他,微微遥远,“你父皇是个好皇帝。当年,我跟着他打洛阳,他的战谋,他的军心都是没有谁能替代的。这整个江山,几乎是你父皇打下的,能坐上这个皇位,因为他够狠,够绝,够聪明”我盯上他的眼睛,这双稚气未脱干净的眼眸,“而你受人蛊惑,几句话就能把你动摇,你是要当皇帝还是要当傀儡”

李佑不敢与我直视,低下头咬牙想了想,眼里闪过一阵明亮,渐渐从我的话中觉悟过来。从小,只要有提点,他就能很快领悟。可惜只可惜,偏偏要有人提点才好,有人也正是利用这一点,将他点到不诡的一路。他知错狠狠拍打愤恨的胸脯,自恼向我跪下求道:“母妃,这次父皇抓我回来,十有儿臣非死不可,你可有好的办法,替儿臣求求情”

心中绞痛,我摇头无奈:“佑儿,你伤了你父皇的心,更伤透了我的心。你犯下如此大错,是不可原谅的错,作为一个皇帝,为保江山,你觉得他会怎么做请求饶恕,当初又为什么百劝不回呢。”

“儿臣明白了。”许久,他轻轻应道,目光黯然。他跪着爬到我跟前,紧紧握住我的双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面颊的温热让我冰凉的手掌猛然一怔,胸口更是痛闷得难以呼吸,我强忍住泪,轻轻抚摸他轮廓开明的面颊,有七分像李世民。他静静低着头,犹豫了许久终于抬起眼,低声问起:“儿臣去前想弄清楚一件事,父皇为什么冷落母妃,母妃与父皇曾出生入死,为何难道”

我欣慰地强拉出一个微笑,轻轻摇头:“你父皇他从来都没有辜负过我,从来没有。是我在赎罪,是我无法再面对你父皇。”

他看了我半晌,点头。殿门外,有侍卫向着里面喊话,要李佑即刻返回太极殿。李佑惊慌一愣,渐渐开出笑来,含泪的眼眸深深望住我,我轻轻一笑,为他擦去眼角的泪水,他伏下身,重重在地上磕了三记响头:“儿臣不孝,儿臣走了,这一去再也见不到母妃,母妃保重身体,儿臣看到你如此,心疼”

我轻吁轻叹,扭过头,摆手:“去吧。”

天地浩阔,聚散无常,只影看花开花谢。人终是躲不过离别,父亲、李建成、青儿、宋逸、念儿、暮嫣、燕璟雯,我眼睁睁眼看着这些人离我而去却手足无措,而今轮到了李佑。我的李佑,我的佑儿,上天保佑的佑儿,生在帝王家最终逃不过一场权位之战,而亲手结束他的,是生养他的父亲,是为他取这个名字的父皇

如今的我一身干净,没有牵挂,没有顾虑,没有羁绊。需要父亲的时候,他为保都城而死;需要儿子的时候,他为争皇位而错。女人一生中三个最重要的男人:父亲、丈夫和儿子。而我没有了父亲,没有了儿子,在身边隐隐约约似乎也只有他了。

李世民,我不会让你离我而去,因为这次,该轮到我彻底离开你了。

既是缘浅,誓言又何必。韶华易逝去,孤独伴我行。

第19o章 尘归尘大结局

李佑起兵谋反,李世民在太极殿宣令将其赐死于内省,贬为庶人。起兵同党一并被杀,包括弘智在内。

而李佑的被擒竟牵引发现太子李承乾谋反计划,李世民更是悲愤交加,他万万料想不到李承乾位居太子之位,竟是这般迫不及待,更不曾想到年幼时聪明乖巧早承国务诸事的李承乾,竟是这般狼子野心一召废太子书让东宫大乱,李承乾皇储之位被废,贬为庶人,充军到黔州。

帝王之家亘古不变的明争暗斗无非就是皇储之位,在此我看到李世民当年的野心,也看到他绝世谋略传承的不透,同时我也看到他深深的悲哀。亲生骨肉,一个是长孙皇后与他的嫡子,一个是我与他的佑儿,如何能不心痛,不伤心。从此是否也可推论出,不仅仅是这两个,他的儿子们已经开始盼望他下位,都纷纷等不及了。此时此刻,他也体会到当时李渊的心境,面对心爱的儿子拿着刀剑直向自己,那种愤怒,那种悲痛,那种惜恨,那种自怨,全部交杂在一起,究竟是何种滋味,究竟该如何面对。不管是谁赢,这样的伤痛在作为一个父亲的心里,是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

与此同时,因李佑的叛变,我被摘去德妃封号,降为嫔,打入掖庭宫。

西宫冷玉阶,远目青山叠。旧巷里,青石一阶阶,数罢三生只那一夕。檀木香枷锁昔年妆,一夕荣华零落成沙。依稀当时瑶台月,不曾盈缺,旧事不堪记,谁堪重提

旧疾加新疾,自我来到掖庭宫,尚药局对我越发冷漠,我常见掌事宫女从外头回来,眼睛又红又肿,我便知她又去尚药局为我讨药,吃了闭门羹,受了屈辱。世态炎凉,这皇宫本就是看资本做事,如今我一无所有,谁还会在意我会不会责怪。

夜幕降临,转眼已是秋色深浓,掌事宫女说今日是中秋之夜,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盘月饼和月果,说今夜一定要吃月饼和月果。我看着案桌上被月光轻撒的饼果苦笑,吃了又如何,终是不得团圆。那面繁华的宫殿里,传来柔和的音乐,那里正在举行月祭仪式,可如何祭奠终究不能温暖月色,就像阳光不能温暖这掖庭一样。

窗口开着一轮明月,素色的月光淡淡笼罩这间空荡的屋子,我动了动脑袋翻过身,不经意从枕下触到一抹冰凉,我伸手探摸,拿起那块冰凉忍不住一声惊叹,而后是深深的无奈。我身上留着属于他的,也只有这块流云百福了。一温冰凉被手心的残温融合,我透过窗前投进的月光,细细看这块碧绿,目光猛然间一顿,指尖剧烈颤抖,僵直翻落了玉佩。我惶然再持,再细细看起,碧绿澄澈的玉石在月光下散着温润的光芒,那里面清清楚楚印着三个字李世民。

怎么会为什么当年的玉佩上没有他的名字,为什么现在有了这道玉上的裂痕跟之前的一模一样,不会有错怎么会怎么会回忆肆虐,汹涌澎湃,我紧紧按住自己的心口,这里,纠缠的疼,锥心的痛我深深换了口气,这样无可奈何的彻痛,在努力的压制中终于融向宁静的清苦。

我闭上凄凉的双眼,酸涩从眼里漫上鼻间,我压着喉咙不断哽咽,忍得好酸好苦。窗口悠然有雨带着寂寞淅淅沥沥,外面卷进沾了雨滴的花谢,在烛光下片片晶莹,一如他那时流下的泪滴。冷风习习,清梦飘零,烛火跳动着思绪,梦里呢喃着过去,寻不到他的气息,梦里的纠缠让我难以呼吸。该,不该。对,不对。

有风吹过,带来淡淡身体麝香,一如初见时他那般。我看到他站在我榻前,一双温柔的眼凝着千山万水,朝思暮念,我心间大动,伸手去抱。突然只觉得身上传来生疼,我终于转醒,原来是从榻上摔落,而殿中,空无一人。眼前的烛光有些迷离,恍恍惚惚摇满整间殿子。我轻续一叹,揉揉昏花的双眼,爬上榻子,却是如何也睡不了了。

我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睡去,直到耳闻鸟声,屋里传来脚步,我知这努力着眠是白费了。可这时候还是天黑,我心头一惊,莫非是有人擅闯惊扰的外面的鸟儿。脚步越来越进,我摸黑从榻上坐起,抱了枕头就往前面扔去。只听得一声惊叫,竟是掌事宫女的声音,听到她扑跪在地上不解说话:“娘娘,是奴婢啊,发生了什么吗”

松下一口气,我问:“天还未亮,你何事进来”

说完这句,我不由一颤,不好的预感随之涌上。掌事宫女向来按时,又怎么会弄错时间呢。果然,掌事宫女对我越加不明,说:“已是卯时,娘娘是否要起身”

我终于意识确定到,我看不见了。

掌事宫女哭着要去找尚药局,我不让。这也是旧病,并且我也无所谓了。十几年前,我身为承乾殿的掌事,为护还是婴孩的李承乾,让滴水观音伤了我的双眼,当时被宋逸治明,如今又随病复发了。又或者,是我悄悄哭了太久,连眼睛都累了。这样也好,这样纵然我再多渴望想见他,也见不到了。

半月后袭来一阵寒雨,我惹上风寒,原本的病情骤然恶化。没有药吃,也不想吃饭,每日只喝得下两口汤水,心知极限已到,灯尽油干,也便郁郁寡欢,等待上天的审判。

往常,每每安歇我都要在殿上点烛灯。而现,我开始习惯这样的黑暗,原来黑夜并非想象中那样可怕。这间屋子愈加让人感觉凄凉冷寂,而我有些贪恋这样的安静,从来没有一日像如今这样轻松释然,没有琐事羁绊,没有人情顾虑,只是心口上有一粒小小的沙子,每在天地间静下的时候就隐隐作痒,悄悄深疼某一处。

不知日子过了多少,亦不知现下是天明还是天黑,我躺在榻上数着自己微弱的呼吸,背心的衣衫有些潮湿,冰凉贴在背上。掌事宫女俯在我榻前,用温热的毛巾为我拭虚汗,我听到她的哽咽,一定是被我可怕的样子吓坏了。终日咳嗽,嗓子早已沙哑,再去劝慰,感觉说的每一句都伴了淡淡血味。

这时,不曾来人的屋子里传来不一样的脚步,不缓不快,略微轻盈,是个女子。我缓缓转过头,向着来人的方向:“你来做什么”

似乎是含着笑:“你知道是我”

我亦淡笑:“我如今这般,还会有谁来这儿呢。你知道我看不见,是因为你将我打探透彻,我没有朋友,也就只剩你惦记着我死了没有。”

身旁的软椅轻微作响,常充容坐在我面前:“不错,我就是来看你死的。当年你怎么看着他死,我就怎么看着你死。”

我越发笑开了,只是苦味从喉间不断上涌,笑得越加勉强:“我生,没有人快乐;我死,竟能让一个人高兴。这样似乎也值了。我没有想到,在最后一刻陪着我的竟然是你。”

她轻轻笑着,不知是何表情。外面悠悠传进遥远的歌舞声,袅袅徘徊在屋梁,荡漾我平静的心湖。我微微一惊,问:“今天是何日”

她说:“是除夕。宫里的除夕大典开始了,皇上还封了燕璟雯为德妃,赐德庆宫。”

德妃德庆宫。似乎成了飘渺的梦境,亦真似幻。我长长嘘了一口气,静静听着远方柔美的声乐,不敢奢想,不能再想,可这柔声如着魔般钻进我的胸口,一声声刺得好深,好深。

有人触碰我的指尖,同样冰凉。掌心传来一丝清凉的细腻,我轻轻揣摩,是一朵梅花。这冬日含雪盛开的也只有梅花了,梅花一开,温暖的春日就不远了。我轻轻吁叹,越觉困乏无力:“春天要来了。上元的花灯一定会很美”

时间轮迅速扭转,驻留昔日上元花灯节。执笔诉半生缘结,一纸旧文有谁能解。月冷撒故地,落雪千里,他的背影消失在灯花人影里,我在寂寞深处悄折一枝苍白桃花。未悔平生意,只愿随君去。然,纵使千里姻缘一线牵,也只苦涩之中苦涩味,鸳鸯难得鸳鸯配。

劫从那刻起:上元花灯,只影白雪。注定:君执天下,失佳约。

李世民,这一次我没有说谎。这一次,我真的能够走彻底,好彻底。这皇宫外面天空,没有你也好浩阔。

下卷完

下面还有几个人物的番外,书中有几个小小坑,都会在人物番外中解开。

番外李世民上

隋朝都城大兴未破,我与各位将领日日紧张商议对策,最后决定十五日后攻城。帐外有士兵通报,杨素倾来找我。

暖黄的夕阳下,她站在树下,背影倾斜,飘渺美好。许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她回过头,眼里略带悲伤,更多的是深情。她望着我,沉吟,强扯着笑意直言而诉:“世民,今日相约算是道别。我乃隋朝公主,所以你破城之日也就是我离去之时。”

国破家亡,新朝掘起,对百姓来说是另一个新开始,可对一个亡国公主来讲,却截然不同。我心存怜惜,或许还有对她的倾慕,明白她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你孤身一人要去哪里,你跟我走如何”鬼使神差的问出这一句,我想我是喜欢她的。

她微微一惊,眼里多出了期待:“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说:“让我娶你。”

她惊愣,缓缓开出一抹微笑,有些淘气:“我跟了你,你可不能让我吃苦。”

“那是自然。”我答应着,思绪却已经流散开去,她的这句话,另一个人也这样说过。不知为什么,心中浑然空荡,有些不知味,脑海中闪现一个身影,再看看面前的人,竟有一丝愧疚,不知是对她还是对她。

入夜,我与秦叔宝悄悄潜入阴府,找到阴世师的书房。守城的大将正是掘我李家祖坟的阴世师,我对此人十分憎恨,立誓定要打破隋朝都城,并且当众杀了他,以报家仇书房里面的布设很简单,而我所想要的防御图定被他这个老贼藏得隐秘,然而这根本难不倒我,我很快就找到这防御图的位置,因为我已从一个人口中探到他布置的暗柜。

我找到防御图,命秦叔宝立即抄下,然后再放回暗柜。不想在掩暗柜门时发出一声嘶哑的木头声,廊上正好有侍卫走过,几人立即警惕将书房包围起来,一人前去通报阴世师。不能坐以待毙,门外那几个侍卫还不是我们的对手,迅速拍开窗子跃出,外面的侍卫果然大惊,等回过神来追赶我们已经跑出两道廊子。

不过,阴府夜巡的侍卫竟布置地如此紧密,两道边的侍卫听到异常声响立即向这边赶来,我和秦叔宝不得不分开行动,我命令他定要将防御图带出大兴城

阴府侍卫不断从四面涌来,无奈之下,我绕开他们一段路,看到一个丫鬟从一间房里出来,在未关锁上门时迅速将她打晕,拖进屋子关紧房门。房间里有人惊起,快速撩回架上的外袍,一声熟悉的轻诧:“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

误打误撞,竟是到了这里。房间散发着一股沐浴香,眼前的女子发丝湿润,肌肤微红,一时间心头有什么正在蔓延。“见你”我看着她,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我明知道这只是为了偷看防御图,却居然在看到她这一刻浑然忘了目的。而后,我想这只是我本能的说谎,为的只是洗去怀疑。

然而,短短两个字就将她的心完全掳获,她面颊微红,轻轻低着脑袋,我伸手一撩,轻而易举就将她拥在怀里。她略微挣扎了下,最终还是顺从地靠在我肩上,天真笑着。我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嗅着她身上的清香,心间隐隐颤动。目光忽然顿下,她的手袖上印出一丝血迹,我惊惶拉起她的袖子,上面划了一道口子。她红着脸要收手,有些怪我:“方才你突然闯进来,我不慎在衣架字上划伤了。”

愧意横生,有些一丝心疼。门外传来喧闹,是阴府的侍卫搜查过来了,她立马将我藏在帐帘后面,自己跟门外的侍卫应对。侍卫们不敢冒犯,更何况已经入夜,难免有不便,所以只好赶到别处去寻了。

侍卫走远,我放下随身携带的止血化瘀膏,打开后窗跃出屋子,回头轻声对她:“明日辰时,郊外纸鸢”

她站在窗前,深深望着我,无比惊喜。

她说她喜欢放纸鸢,那么我便越她在郊外放纸鸢散心。其实我本可以擒她做人质,可不知为何,就是对她忍不下心。她,阴绮烟,阴世师的女儿,防御图的位置正是我从她口中套出。我与她相识两月,她已经对我倾心,而我对她的感觉还只模糊,耳边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靠近她,只是为了利用。

有了大兴城的防御图,我开始做起全心迎战的准备。而心里却对她有了不舍,告诉自己这是利用,却还心存侥幸认为可以留住她,留她在我身边,似乎也还不错。于是,我将随身携带的流云百福交给她,希望破城之后,还能见到她,但愿她不恨我。可我心里明明知道,到时她会像我恨她父亲一样恨我,可我还是想赌上一把,亡国公主都可以舍下国恨,她或许也可以。

然而,这个赌打成了一场空。大军破开城门,一举拿下大兴守将,我匆匆布置安排好破城后的一切赶到阴府,想在父皇下令抄家时带走绮烟,可是那里已经空空荡荡。我将阴府上上下下找了一遍又一遍,可依旧没有那熟悉的身影,我想我或许真的失去了她。我也终于缓过来,那次潜入阴府在遇到她那刻毫不犹豫说的“见你”,是发自内心。而想起对杨素倾犹豫的“让我娶你”,完完全全辜负了她,阴绮烟

还记得出城前日,我对她许下承诺,竟是自私要她等我。现在她走了,或许是因为逃命,或许是因为看到我真实身份。在这一刻,那些真心诚意瞬间变成虚情假意,她不会再信我,更不会再等我。

我静静站在城墙上,望着我们曾经牵手走过的草地,那里花开依旧。肆虐的大风一阵阵划过我的脸,天边遮起一片黑云,磅礴的气势将草地压得凌乱无助。我开始想她,想她的一颦一笑,想她的天真信赖,想她若能在身边多好。面颊上传开冰凉的湿润,随风飘起细雨,一点点在这刚刚结束战争的城里蔓延开来,市井之中正在举行一场血腥祭奠,阴世师被斩于市。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满眼皆是杂乱响亮的雨声,而我却没有感觉雨点用力落下的刺痛,头顶遮了一把纸伞。杨素倾含笑站在我身边,手中的伞因为风大摇摇抖抖,我缓开一抹笑,握住她撑伞的手:“风大,我们进去吧。”

她点头,我拥住她的肩头一起下城楼,心头有一种不安,只觉得有什么堵在心口。身后的风疯狂刮着,那种不安正是从身后的城下而来,我犹豫着想回头,就在决定的那一刻,身边的人轻扯了我手臂,奇怪看着我。思绪顿时打散,我轻轻一笑,继续带着她离开。

我以为这一生,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日日想着她会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我没有派人搜查她的下落,因为她是阴世师的女儿,她离我越远就越安全。可是,似乎是老天开的一个玩笑,我竟是见到了流云百福,而眼前这个女子竟是刚入选的采女那一日清风徐徐,阳光明媚,透过白纱,我看到她惶恐的双眼和略微羞红的面颊,我的心在这一刻狠狠一钝,好不惊诧心疼。然而,她似乎不认得我,到位的礼节,陌生的要紧。

后来,宫里一次相遇,她出现在东宫,我的大哥李建成似乎对她有些不一般,而她似乎也毫不避讳,对我亦是陌生有礼。我要她与我一道走走,提出要看看流云百福,我马上认出这块玉佩就是我当年送的,而面前的女子根本就是她。我问她玉佩能否归我,她竟是答应。她是不会轻易将这块玉佩送人的,即使是还我,她那是何意她视我为陌路,这又是何意越想越气,我愤然扬手,一声脆响,流云百福裂成两半我呼吸一颤,努力平静神色,还是怕自己控制不了情绪毅然离开,徒留她一人惊慌诧异。

一番调查,她的身份居然十分干净,只是长安城里一家药户的女儿,然而我却在她手臂上看到一条小疤,和那夜我闯入房间吓得她不慎划伤的口子一模一样。明明就是她,分明就是她。经过观察,她好像真的不认得我,也不记得从前之事,她失忆了。我不知道失忆的原因是什么,我觉得这是一个扭转的好机会,她的身份必须隐藏下去,二人家仇我也不能继续爱她,这样她才能安全,我也不必在祖宗面前犹豫不决。

然而我又错了,进到这个皇宫,哪里还有安全之说。她的性命受到威胁,她含冤入狱,被打得半死不活。我想办法脱去她的冤情,在牢里她向我伸出无助的手,时间仿佛倒回一年以前。她晕迷在我怀里,轻逸的身子、满布伤痕让我心疼。我在她枕下发现那碎成两半的流云百福,我悄悄拿回,亲自到城外最好的饰金店要求修复。因为玉佩里有字,两半玉佩不仅要外表贴合,连里面也要合的正好,我怕她醒来后发现玉佩失踪,于是请饰金店人当下做了一模一样的玉佩,然后制上流云百福上的裂痕。

番外李世民中

同时,大哥李建成对她似乎越来越痴迷,夜入十分,他竟在船上教她下棋。当她看到我时,我看见她眼里有惊慌,有惶恐,或许是因为上次失礼在她面前摔玉佩,她对我心存害怕。我笑争过她的棋盘要与李建成下一回,我惊奇感觉到暗中什么都与我争的李建成竟并未将心思放在对弈上,我心里生生又堵上一股闷气,干脆快步赢下棋不想多呆,我更想告诉他,我赢到的不是云纹玛瑙而是要赢到她

离开船舱,我徘徊在岸边,看着那通黄的窗口。岸上忽然出来一个人影,是她。心里略微放松,我拦了她的去路,想探探她的口气,看看她对李建成究竟是何感觉。然而,当看到他对我惊慌失措时,所有的怒气都随之消散,留下的只有一口叹息。那夜,漫天飞花,她跳了平生第一支舞。她就是月下的仙子,更是花中的仙魁,飘飞的忧愁捉不住,双手挥洒飞旋的潇洒,清颜白衫仿佛随时飘零而去,跌在我怀里更是荡起层层涟漪。对望的瞬间,她的凝眸,让我有些欢喜,那是对李建成完全不一样的眼神,她是那样专注,那样深入。然而,我很快把自己的感觉隐藏,我虽心有顾忌,但也不想让李建成得到她。她主动提出留在承乾殿侍奉无垢,也正好可以让李建成看到她属于承乾殿,况且我心里也是想留她的。

一个偶然,她发现我从饰金店拿回的玉佩,是流云百福但却不是我那块。由此,她发现柳美人冤死的原因,愤颜怒发。当提到李建成时,她浑然失措,一怒之下我头一次吻了她,却又捏了个借口推却这一吻的情不自禁。

天知道出征之时我有多惦记她,只是国战为先,我一心作战,只能赢不可输。可当凯旋而归,生生压下的思念爆发之时,竟看到她在宴会上为我父皇献舞,她说妄得荣华富贵,妄得圣上宠爱即使在她惊慌的脸上看到流动的悲切,即使猜想到她是被人利用,可听到那些话我仍恨不得想把她捏碎

不过我很快发现这是个极好的机会,我大功而返,父皇定是会顺着我的意思,于是我成功将她从尚药局要到承乾殿,让她呆在我的眼皮底下,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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