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在侧第35部分阅读(1/1)

这时,眼前移过一面木质的牌子,上面深深刻着几道文字。“这是南边武灵堂的令牌,堂主是我征战途中认得的旧时。如果你找不到安定的地方,可先拿着令牌去找他,他见此便知是我这面的人,会好好保护照顾你。”李建成持起我的手将令牌合在我掌中,两眼沉沉闭了闭。近日他的面色并不好,这会儿的眼皮子似沉地很,目中也荡着些疲惫。

我扶住他摇晃的手臂:“太子累了么”

李建成一手抵着额头说:“这几日是有些疲了。”

我说:“你的面色并不好,怕是几夜未好睡了,白天又忙着事事,精神如何够用。不如你暂且小睡会儿,若是到了我再唤你。”

李建成笑了:“可日后都见不到你了。”

我持起他方才给我的令牌:“你真是这么想吗你给我这个令牌,不是算着你那位好友能传递我的消息给你”

目光转折踌躇,李建成笑起来:“这点小心思被你看穿,实是尴尬。”

我收起令牌认真道:“太子之意我明白。你还是歇歇吧,否则我心中不安。”

李建成想了想,终是含笑点头,仰了脑袋闭目安神。不一会儿,他的面容渐静,只是眉间始终拧着,加之车马颠簸,实在睡得不稳。我稍撩了帘子望外,马车已是到了长安郊外。昨夜下了一场雷雨,道路显得泥泞坑洼,马车左右晃动,一个斜倾将车厢狠狠震了震。我抓着软垫才稳了身子,而并未有备的李建成被这一颠往这旁倾来,我连忙张手去扶,李建成也撑了手抵在车厢上,这才免了一场意外。

驾车的太监明显觉察到里面的动静,连忙驶慢了车子,这才稳了一些。李建成显然对这突然的颠簸有些恼火,却也不得怨这雨后的泥路。疲惫并未因此散去,他低下头靠在我肩上,呼吸有致扑在我颈上。我转头瞧了他,他闭着眼静静靠着,此时像极了一个依靠的孩子。

这时,我发现之间的软垫上夹着一张叠着的墨纸,还有一角仍隐在李建成的袖中。纸张不厚,从翻上的那面纸中我恍然见着“秦王”二字,心中咯噔,见李建成并未清醒,悄悄取了那张墨纸来看。

这是有关乌城战报的记录,而经粗粗一看,通篇行文却不是战报的具体情况,我疑惑地读下每一行文字,越是往下越是心惊醒悟。这篇由李建成贴身带着的战报,是一封绝密的策划,而对着直指的正是李世民再回想我如今这样的因果,怕也与此有关。

我将这份战报重新叠好,塞到李建成手中。李建成从小睡中醒来,低头望见手中的墨纸,一时惊诧。我该是感谢他如此信我,所以才低了防备之心。如此对下,我是真真的阴险,居然偷看他的秘策。而他与我,如何又是真真切切地放我离开呢

心中顿时凉了一半,我苦笑不堪:“太子急着把我送出去,不仅彻底让我在别人眼里死去,也是为以防万一,更是怕我因此插手吧。”李建成抿唇不语,默默将战报塞好在袖袋中。我并不生气,因为我深爱的人又何尝没有这样算计他,又何尝不是总为自己的大势着想,他们都是一样的。而我却心冷了,我终究不能在谁的心里占到一半的位子。我苦苦继续,只为吐出心中不快:“让承乾殿的莫兮然死,让我离开,不仅仅是为了骗那些人,不仅仅是为了你口口声声说的放我自由,最重要的是为了你自己。太子殿下依旧好谋略,更是才智之极”

李建成扯颜一笑,目光是那样伤心的温柔:“是吗你也不差,你倒说说你还看出什么端倪”

我冷呵:“乌城战报传到长安,本来是一个寻常的情报,但你却借着它借着秦王府之丧、秦王不宜出战之际而极力向皇上建议让齐王为统兵元帅前往乌城增援,此中意欲,怕是不得这密策之人永不知的。”

李建成仍又不说话,我猜不到他此时在想什么,讽笑问他:“太子若不灭口,就不怕失了这份绝密的策划么”

望着我的眼终于冒出怒意,他靠近我几分,精锐的目光压迫:“那又如何你说的对,宫里的莫兮然已死,真正的莫兮然离开,所以我什么都不怕可你既然都明白这些,还不能预料他的结果么如果你不走,就算我爱你,你依旧是死路一条”

心头一震,我紧紧拉住他的衣袍,眼中不自觉酸楚:“他的结果你不能这样,这样太残忍了。”

李建成抚上我的眼角,问我:“不成你还要回去”

是啊,我还要回去么去找他去告诉他承乾殿的莫兮然已经死了啊不是已经决定了吗,走到这一步,就此别离,就此了结。三年前我便不见的他容颜,从此以后甚至会忘记,此时或是以后他是生是死又能与我何干可我还是想回去吗我该不该回去

车轮子依旧转转滚着,那个地方越来越远,我也越来越不心安,而我始终在两难中纠结一个选择。

恍神中,李建成抓住我的肩膀,在我唇上快速压下一吻,快得不曾停顿,快得让我还未反应。他眼中含着悲伤与不舍,深切的目光仿佛要将我刻进他的眼里永不褪去,他说:“即使万分不舍,我是真的希望你自由、快乐。”

而我心口揪得深紧,望着他不知如何说话。自由快乐最爱的人不在身边,再美的风景又有何意义。可这一刻终是要到来,终是要诉离别,那些爱的、怨的、愧的,都将飘然远去。

“等一下,停车。”我恍然喊出这句,目光还未从他眼中移开,他这样真心诚意地看着我,他是真的希望我自由快乐,而这一去的自由快乐是真相还是假相,谁也不知。

李建成愣回神,命赶车太监停下。我对他说:“请太子稍等片刻。”

未等李建成答话,我转身下了马车,眼边划过他浑然心疼的面容。泥路已干的不差,风中含着淡淡的清香,而我却无心再赏这周边的香花美影,唤了周墨岚至不远的树下。

我长长一叹,问:“周墨岚,你说我该怎么办”

周墨岚想了想,坦实说:“小人认为还是照着心中所想去做,否则背着自己的意愿还会得到所谓的自由和快乐吗莫昭训如此一问,心中定是有了打算,小人誓死跟随”

我恍然一笑,带着愧意:“其实当初我对你并不是真心的好,你知道吗”

周墨岚却坚持道:“不管如何,莫昭训的品性温和善良,更是个好主子。做奴才的只要遇到好主子,尽心尽力便是无怨无悔。”

第128章 玄武门二

宫里边,在我身边服侍的宫人除了青儿,便属周墨岚最忠心。而我,怎么能如此自私。

“不要如此看扁自己,人更要为自己着想。”我取出李建成交给我的令牌,笑按在他手上,“此次出宫并不白费。这是太子殿下给我的令牌,你带着他一直往南找到这上面的楼堂,那住的是一个武者高人,我希望你能从他那里学到你该学到的。”

周墨岚推开令牌急问:“不能与莫昭训一道走吗”

“不能。”我将令牌塞在他的腰间,“抓住这次机会,你该为自己寻一道路了。”怕他不肯,我又加了一句,“这是我的命令,你必须遵守,否则我也不会让你继续跟着我”

目中含着犹豫不决,最后终于咬下狠意,他道:“遵莫昭训之命”

总算是为这硬性子的周墨岚松下一口气。当初认得他的时候,他还带着几分孩子的稚气,如今再看,已是长成能担大事的男子汉了。我欣慰笑了,说:“你现在便走吧,我目送你离开。”

周墨岚退下一步,跪身向我一拜,目光坚定:“莫昭训,小人学武归来还要为你尽心尽力”

我点头应道:“好。”

周墨岚将令牌往腰上一塞,紧紧握着腰间的剑柄豁然转身,年轻坚定的背影在朝阳下渐行渐远。此时天色已经完全亮了,李建成背着手站在马车前,目中黯然淡着丝丝伤怀,我走近他的面前,终于说:“你说希望我真的自由快乐。而真正的自由和快乐,是存在爱的人心中。如果没有了他,那我便是终生囚禁在思念的牢笼。我不能走,我曾对他许下生死相随的誓言,我不能背誓”

李建成送叹下一起,微微合了眸子:“所以,你决定回到他身边”我摇头:“不。这次请让我留在你身边,彼此的秘密都好好保守。我只等一个结果,然后给自己一个结果。”

李建成望着我渐蔓苦笑,目中悲光沉淀:“我永远都琢磨不到你在想什么,你心中唯一能肯定的答案只有他,其他的你是那么不够坚定。”我擦过他的衣角,撩起马车帘子:“我本就是矛盾之人,也终究下不了狠心。”

我坐上软垫,望着外头的他。他撇开眼一脚跨进马车坐正在我对面,沉着目光缓缓望上我。我摸着自己的脸不禁有些凄切:“这世上有一种掩饰样貌的法子。”

没想到,当初秦王妃用来掩饰下毒宫女的法子,这时候却被我用上了。想当年,我可是恨透了这样伪装,它让我吃了太多的苦,绕了太多的弯子。然而,伪装了样貌,终于伪装不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李建成并没有立即回宫,而是去了长安一处客栈。客栈外头站了五六个健壮的男人,李建成一下马车,那些人便恭敬站拜,应该都是东宫所属的军队将军。我心中生了不安,李建成在外头向我咳了一咳,我回神连忙跟着下车。他带我在客栈要下一间上房,遂与我说:“我需商讨一事,你暂且在房中等我。”

李建成走后,我在房中愣是呆了两三个时辰,这半日未饮水,实在觉得有些口渴,便下了房间在客栈厅子要了一壶茶水,寻了一处空桌坐观人来人往。我是许久没见着外头这样散漫放松的人和景了,立即觉得亲切坦和,也觉得时候过得不再那么缓慢。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李建成聚见的那几人从楼阁上下来,直接出了客栈大门各奔各处,还有一人尾随其后,却是从挥摆的袖中落下一面牌子,而他还浑然不知。我上前拾起牌子,只见上面写着:王眰,东宫率更丞,从七品上。

既然东宫率更丞,竟还这么粗心,也不知心想些什么失了这份神色。我快步赶上,将令牌递至他前面,不慎落了令牌的王眰顿是一愣,我只道:“大人,你的令牌。”

王眰点头一笑,接下令牌离开。

李建成也从上头下来,见到我时松下了一口气。我略带了笑说:“我既然要同你回去,便不会跑的。”李建成微笑抚过我的肩头:“走吧,去寻你所说的那个法子。”

那掩饰样貌的法子在城中并不好找,因为这并不是光彩的事情。花了许些银子终是问到一处,于是我便有了一张伪装的假脸。然而,这张假脸并不能多带,里面含了太多的毒药,可我依旧是要下了。我深知,李建成今日的谋士一聚,便是离那天不远了。而我的伪装,也将在那天结束,谁输谁赢与我而言,都是伤痛之局。

武德九年,六月初一,晚。

东宫正殿守着许多宫人,掌灯数百。夜点星辰时,李元吉满面喜色地来到东宫,原来今晚李建成唤了兄弟三人一同品酒,此刻美酒佳肴还未备好,李元吉似乎来的有些早了,便来寻了李建成。此时李建成在书房行书,我在旁备茶研墨。李元吉来之后,李建成示意我可退下。我也不想知道他们商议何事,此两人商来议去不是军事上的事便是那件事。

我站在东宫前院,这后面是安置生活杂物的地方,平常除了宫人便不大有人来。

这个季节,花开得快,更谢得快。我不知这是栽了什么树,开的花竟是那样好看,却又那样脆弱。一阵风过,漫花飞天,苍白纷乱。我张开手掌,掌间点落冰凉的触感,仿佛给了我飘渺的梦境,这眼前的飞花,开始演绎一场即将逝去的生命繁华。我张开双臂,仰面感受这一场悲怆。我是有多久没有像一只欲飞的蝴蝶一样舞蹈,我转动脚尖,任由花瓣打在发上,飞入袖中。这一刻,仿佛回到九年前刚进宫的那会儿,我曾为他跳了一生中第一支舞,同样是飘着这样的落花。那时候,我恋他,而却不知道他到底恋不恋我;而现在,我依旧恋他,却是害怕他恋我。

一切,只是物是人非了。

“你是谁”身后忽然亮起一句温润的疑问,我顿下脚步心中生紧的疼,迟迟不敢转过身。然而就在下一秒,他站在我面前,遂捏起我的惊慌的下巴,坚定的眼神刹那间碎满了那原本的期待。没错,是期待竟是期待。

而我纵然心口沉得压不过气,还是用了最淡的语气作答:“奴婢云裳。”

“云裳”他望着我,喃喃念着这个也令我陌生的名字。我退开脚步低下脸道:“奴婢样貌丑陋,甚怕吓着殿下,奴婢还是先退下了。”

李世民扯着一丝僵笑,目光仍然注视着我:“美与丑不过一个外壳,待到烛尽灯灭的时候皆是一抹尘土。本王只是瞧见你的几分神貌,似极了一个故人。”

故人。已故之人还是逝情之人。

李世民靠近几步,他越是看我,我便越是焦躁不安。我侧过身子拨着摇在肩头的花枝,口上绝然说:“奴婢哪有此等福气,怕是殿下看错了。”

这时,不知什么时候从那头的廊子上下来一个太监,远远退在一旁低身与李世民说:“秦王殿下,太子那头都准备好了,请您过去。”

李世民低低看了我一眼,转身上了廊子离开。我不敢追寻他的背影,然后却愣愣望着他消失的转角失神。这一次相遇,有太多的害怕。不仅怕他认出我,也怕他陌生了我。

我抬头仰望,今夜星辰不多,周边隐隐绕着几缕清淡的云丝,无星的地方是一碧暗蓝的深幕,天边忽然划过一道白光,迅速消失在那头的山腰。

传说这是天示预兆。

黑夜的风带着沉沉的悲伤,紧紧贴着我的身子。风是暖的,细细一尝尽是隐了太多阴森的凉意,我倍感焦躁神慌,悄悄踱了步子往东宫大殿而去。

大殿外头候着七八个宫女,我换下靠门些的一个宫女替她站着,外头的夜静成一面平水,衬着里头清脆的碰杯声将水镜打破。我紧着神经竖着耳朵,听着那三人的一言一语,而心口的跳动比这更加清晰。

一声银光碰杯,听得李世民笑道:“哈哈哈,原来大哥还藏着此等美酒,不知还藏了什么。”

似是话中有话,李建成却是巧妙的引开了:“这是在地下埋了三十年的民间小酒,尝起来比宫廷酒酿要来得清新。我们兄弟三人多月未聚,我特地派人今日去外面买了此酒来,怎么好说我专门藏着。”

李世民一向是不失风度的,此时他仍强着口气,语中却带了几分失意:“呵,是我误会了。还望大哥往后哪里有好酒也告诉臣弟一声,也好让我同端几坛回来。”

“有何不可来”李建成开怀一笑,干脆的碰杯声又敲响整个殿子。

这时候,点着烛灯的道上忽然来了一个人,后面跟着的太监疾步小跑至正殿门前与宫女道:“淮安王来了。”

宫女小步至殿中,跪地传道:“禀太子、秦王、齐王殿下,淮安王到”

第129章 玄武门三

淮安王李神通是宗室当中与李渊交情最深的,向来也与这三位侄子要好,所以里面正喝得欢的三人并未显得僵硬茫然,唤人加了一座请他一同饮酒品菜。

“只喝酒小菜实是有些枯了,何不命人轻弹一曲。”李神通张手击掌,原来他自行带了两个司乐,两人低身步进殿子,调准了箜篌玉笛开始为筵宴奏曲。李神通今日一来看是做好了准备,可李建成先前只说是兄弟三人,或许是李神通知晓三人之间的纠葛,特地跑来化解可能发生的冲突。

续饮少顷,李元吉先开了话,他对李世民说:“过几日我就要出战乌城,那日恍然向父皇借了你的兵马,却还未问过你答不答应。二哥,你答不答应”

李世民扬声一笑:“借都借了,况且这都是大唐的兵马,不分你的我的。”

李神通遂言道:“秦王所言极是,齐王太过在意了。”

李建成接过话茬,略做不平道:“皇叔此话有些偏心了。”

李神通笑了开怀,几人又连续饮了三杯,气愤和谐至极。然而,这并没有维持多久,殿上忽然间传了一声碎响,破了这面相。“这酒”李世民忽然咽了声音,重重咳了起来。李神通有些惊诧,不解道:“秦王这是怎么了”

李世民不答话,撑着矮桌有些支不住身子,胸口忽然一伏吐出一口黑血。那桌上三人同时惊起身子,李神通扶掖着李世民慌忙替他擦去嘴角的血滞,哪知李世民一弯身,又连连呕血。李建成和李元吉皆不知所措,看着地上的黑血不知该如何,还好李建成及时反应,向着殿外急吼,要人快将尚药局的侍御医找来。

宫女也慌了脚步,跌跌撞撞往尚药局跑去,我与另些宫女冲进殿中,取了干净的巾子和水给李世民擦身上的血。我拧了一块巾子跪在李世民前面,此时他半倚在李神通身上,面上犯黑,两眼紧阖,唇上的暗红扎地刺眼。心中顿时似被重物狠狠砸了,霎那间差点落下泪来,我咽下酸苦小心擦着他的嘴角,他轻咛一声,猛地在白巾子上又吐下一口黑血。

李神通见了更拧深了眉头,扶着呕血的李世民怒向李建成:“太子这席宴是怎么回事,秦王似极了中毒”李建成看了看案桌上还未吃饮完的肴菜美酒,愣愣摇头。李神通冷呵一声,将李世民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我带秦王回承乾殿,太子将此事好好查查罢”

李神通扶掖李世民小心迈出大殿,殿中之气顿时凝结成一团,李建成和李元吉望着地上的黑血,相视疑惑。我望着李神通和李世民消失在黑幕中的背影再也按耐不住,快步到李建成面前请求:“奴婢替太子去承乾殿瞧瞧。”

李建成惊望着我,眼神渐渐灰暗,摆了摆手许我离开。当我来到承乾殿的时候,有那么一个时刻不敢迈进这座殿子,里面葬了太多回忆太多痛苦,我深怕自己承受不住。看道正殿亮堂,宫人进出不穷,皆带着紧张慌乱的神色,我咬了牙冲进殿中,一股儿便到了李世民的寝殿,门口灯光白曜,来回闪着几道匆忙的影子,门外皆是待着韦珪等人。

我低着头向外面的妃妾匆匆一礼,与着门口的侍卫说:“奴婢封太子之命前来看望。”侍卫收回前面的剑稍,我便转进了殿子。殿中前前后后共站了八个侍御医,不仅候着秦王妃和李神通,未曾想到的是连李渊也是亲自来了,看这阵势,他还是万分紧张李世民的。房中静悄地很,我站在这房中已有些时候,时不时望上榻中之人。与此同时我发现,李渊絮絮叨叨与李世民讲了许多嘱咐的话,可从中并未提起东宫中毒之事。他有意为东宫脱下麻烦,是他对李建成的喜爱大大超过李世民还是他对李世民已存了另外的看法

帝王之心,终是不可猜度的,尤其是面对这片江山

另旁的案桌上,宋逸正在提笔列解药,我悄悄移过脚步至他不远,轻声问:“奴婢是太子殿上的人,敢问秦王殿下是因何呕血,现在情况如何”宋逸仍专心写着药房,却是答了:“秦王殿下是中毒,怕是要两个月才好完全康复。”

果然是中毒,而且不浅。若不是这些人及时,我真不敢想象李世民最后会怎样

殿上的侍御医直到李渊离开后才散去,我也不得不退出了殿子。我走之前,李世民的面色已有缓和,只是身子还软软的躺在榻上,连翻身也是困难。我心中压着一股怒气,干脆不找李建成回报,没想到他竟已踱步在我的房前。进了屋子还未等他先说,我便质问:“为什么齐王还没有带兵去乌城你就下手了,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如果我不在你殿上守着,是不是要到他死了才知道”

李建成显得无辜,缓缓摇头:“我没有下毒。元吉就快往乌城出兵了,这次只是做样子聚聚罢了”

李世民和李建成之间的矛盾已经不是一两天,两人之间也总总算计对方,乌城战报一事李建成更是下紧了精力,要说不是他想毒死李世民,谁会信我继续道:“他是喝了你的酒才中毒的,这一点你怎么解释”

不得我信任,李建成终于怒呵,压着眼底的怒火在房中来回踱步,突然顿下身子回头厉道:“如果我这次是下定决心要他的命,怎么会笨到在自己办的宴席上狂然下毒,我和元吉也该预伏好甲士,怎么可能任凭他活着脱身”

此一言顿时点醒了我,李建成确实有理。

想来,李世民与李建成、李元吉同饮一壶酒,为什么李建成和李元吉并没有中毒,莫非是下轻了毒药可李建成既然要置李世民于死地,必然要用剧毒,况且方才李世民也的确吐血不止,该有数升,更何况李建成难道不知道毒杀未成的严重后果吗

我微微缓下了神色,抱歉道:“是我太冲动了。”

李建成的心情也不好,随随应了我一句便越门而出。我叹下一起,浑身觉得柔弱无力起来,摔坐在凳上望着窗前还未启明的天边。静候天光破云,李世民正如嫣红的朝阳,看近行远。代替我在承乾殿的假昭训只死了近半月,而我见到的李世民并未有多少悲伤之感,难道三年前他真是厌恨了我,三年后他真是忘记了我。

心中绕着无边的寂寥,不能忘情,图惹得心困。第二天我依旧在东宫守了一日的殿子,心绪则一直向着承乾殿飞去,最终在胸口打成一团结。李建成来找我的时候已消了昨日的怒气,只是面上还有疲惫之色。我淡淡向他福身,他长长一叹:“这一日你是憋得慌。你替我去瞧瞧秦王,然后便可休息去了。”

李建成忽然这一句着实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不会让我再见李世民,我以为他不会那么容易妥协。心中慢慢感动,他对我依旧是那样温情,而我对他只有无尽愧疚。

我疾步向承乾殿赶,原本压在身上沉沉的情绪在此刻也渐渐舒展开来。待我禀了来意,大门的侍卫将我引至李世民的寝殿,许我与几个宫女一同站在殿门静静候着。过了许久,榻上的人轻轻挪了身子,宫女立即步上前跪身问候。我也排在这些宫女间福身跪着,李世民微微开了眼,缓缓转望着底下跪着的一地宫人,最后将视线落在我身上,抖着手腕指着我:“你留下。”他挥了挥手掌,殿上的宫女纷纷退出殿去。我跪在地上将头压得更低,颤抖的嗓子挤出一句话:“奴婢是奉太子之命前来问候秦王殿下。太子近日事忙,改日一定亲自前来。”

李世民闭上眸子,沙哑喃了一字:“水。”

我立马从地上起来,到了半杯温热的清水呈上他的榻子,又见他仍躺在榻上直直盯着我的手上的茶杯,我心神一顿总算反应回来,将杯子放至一旁将他扶起,再慢慢喂他。李世民饮下一杯,还说口干,我又连连端了好几杯,最后他握上我持杯的手目光迷离:“你回来了”

心神一荡,我抽回手退至一旁:“殿下是认错了。”

李世民靠在榻上含着虚弱的微笑,迷离的目光未曾从我身上转开:“与堂堂秦王殿下说话,竟还有宫女敢做那些多神情动作,尤其是那夜拨着花枝时不经意放下敬畏之情,要么是求死的,要么太过胆大的。”他直起手掌,笑地温柔,“而你,都不是。”

他这样的温柔,仿佛是隔世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暖流肆意,脉搏狰狞。我抵着喉间哽咽,低声说:“殿下,你该休息了。”

几声干笑,他失意的眼里溺满怀念,仿佛正透过我望着另一个人:“我没有眼花,你就是她。那个她走的时候,我找不到只属于她的玉佩,所以那个她又不是她”

我知她说的那个她是谁,也知他说的她是谁。我直上脚步,扶着他躺下榻子。无意间,他已盖上我的手背,轻轻捏着,注视我的满是申请的目光。一时间语塞,我竟是望着他的眼不得挣扎。然而,他说:“回去吧,回东宫去。”

顿是一愣,我回过神退下福身:“奴婢告辞。”

出了承乾殿,心中一片空荡。这一场争斗还没有结束,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生死之颠徘徊。我不能插手,越是插手越是纠缠不清,倒不如给个痛快,分了孰赢孰输,结了我最后的局。

第13o章 玄武门四

武德九年,六月初三。

天微微亮,我便起来了。这夜,又是未得安眠。

刚启窗的时候,头顶的天空忽然划过一道白光,又丢落在远处西北的山腰上。记初一那晚也是有白光闪过,于是便发生东宫毒酒事件。我心中隐隐不安,匆匆整了容表往东宫赶去。

还未进东宫,只见门前站着一个宫女,看到我来便上前问说:“这位姐姐可识得云裳”心中一紧,我答:“我便是。”宫女舒下一口气,说:“请随我走一趟。”我问:“所为何事”宫女强行拉了我说:“不敢过问上头的事。你若不去,不仅你有麻烦,我也要遭罪的。”

跟着宫女走了几道,发现这方向似是往承乾殿的,我犹豫地站在道上远远望着那座殿子思绪万千。宫女见我不前,回头硬将我拉了进去。心头胆颤,最终到的是李世民的寝殿,我左右看了看,竟是发现秦叔宝站在寝殿外头,而周围并无一个宫女守候。

宫女向秦叔宝行礼,秦叔宝上下扫了我一看,轻轻推开殿门示意我进去。我踌躇不前,正要再问时却被身后的宫女一推而入,随后殿门重重合上。惊意未定,我努力平静呼吸不让自己在这安静的殿中显得突兀,两眼悄悄探进内殿的榻子。上头的人摆了摆手臂,缓缓从榻上坐了起来,我连忙上前提醒:“秦王殿下还不可下榻”

“有何不可”略带笑意的声音从上头传来,我抬头一看,只见昨日还虚弱至极的李世民独自下了榻子,并安稳地走到桌旁自倒自饮了一茶。我一怔,他回过头勾了一丝肆笑:“你一定很奇怪吧,为什么我安然无事。”

还不敢揣测,我低头说:“是尚药局医术有进。”

李世民竟然笑起来,目中诡异:“宋奉御不是告诉你,我需要两个月才可痊愈么。”

望着眼前的人,我开始惶恐。我从来都不曾真正认识李世民,现在的他更是让我感到陌生甚至可怕。我深深吸允了一气,问:“殿下那样陷害太子,就不怕奴婢告诉太子吗”

李世民不屑一呵:“你还有机会告诉吗今天你来了,就别想要再回去。”

我继续低言:“奴婢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昨天说的可都不是胡话”他断了我后面的话,捏着我的手臂猛然一扯,只听得“哗啦”一声,半截宽袖被他一丝而下,白皙的藕臂暴露在空气中,浑身顿时起了一阵悚然。李世民一手捏着我的手臂,一手抬着我的面颊,拇指轻轻在我唇边揣摩:“你没有守宫砂,你也本不是这张脸。”

说完,面上的手指一动,一股刺痛顿时从脸上拉扯开来,我咬着牙要推开他,他却一把将我拦腰抱住,指间赫然夹着一张薄软的假皮。脸上本贴着假皮的地方还疼地生热,我摸着这边的脸颊狠狠瞪着眼前的人,他目光闪闪,带着一丝心疼,却还是满面冷酷。

“有时候对你,就是要这般强硬。”他按着我摸着脸颊的手缓缓移下,当看到我脸上被拉扯的红丝时顿时柔下神色。我冷冷拍下他的手掌,沉声道:“我只问你,毒酒之事你究竟打着什么目的”

李世民与李建成水火不容,就算在表面上应约去了席宴,李世民也不该无所防备,而且当时饮的酒也不止一两杯。如果李建成与我说的是实话,那么此次东宫中毒,大有可能是李世民自己安排的,而李神通更是他的帮凶

“那么他的乌城战报,又是意欲何为”我惊讶,一时语塞。李世民一声冷呵,把玩着手上的假皮步步绕着我,一一解道:“第一,他们调拨秦王府的主要战将参战,在战争状态下,统兵元帅对自己的部下有生杀大权,齐王要利用出兵作战的机会,消灭我秦王府的人简直易如反掌。第二,朝廷为齐王送行举行出征仪式,在昆明湖饯行,太子也将代表皇帝出席,这个机会正好将我杀了”他瞥了瞥指上的假皮,随手丢了,两眼紧紧盯着我说:“这些你早就知道了吧。否则,你又怎么会从宫外折回。”

原来所有行踪和密码都被李世民所掌握,我问:“既然如此,殿下又为什么不早些拆穿太子的计谋为什么还要困自己于陷阱”

“我最喜欢将计就计”他沉声,胸口起起伏伏,似乎在里面压着一股气,眸子渐转阴冷,不禁让我缩退了身子。他继续说:“承乾殿对你并不是安全之地,所以我一直忍让你住在东宫,与他朝夕相处。可明日之后一切都将被扭转”

明日之后原来李世民策划的假中毒是为了明日之后。尚药局最高管治宋逸都说是因中毒,所有人都知道他秦王殿下必须休息两个月,谁能料到他的明日之行

李世民转身从案桌上抽下一封黄壳信函举在我前面,我扫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这是父皇给我的太史局傅奕密奏,里面说初一初三皆有太白金星划过。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他鄙夷一呵,傲然道,“你说这占星之术是否可信就想因此置我于死地。”

我立即回想起初一和今早划过的白光,没想到有人用此天象,向李渊告了密奏,而李渊却这样敲打李世民。由此看来,当“秦王当有天下”被解释出来以后,李渊是下定决心要解除李世民的一切武装,即使不取消他的生命,至少准备取消他的政治生命。而对这,李世民绝对不可能容忍更绝不会坐以待毙

李世民紧紧捏着密奏,通黄的纸壳划出数道狰狞的折口。“傅奕是他的人,他借天象要杀我,父皇也是借了天象要除我,他故意给我看这封密函想看我的反应,你说我还该对这些人手下留情么”他冷面邪笑,从案桌上取出另一封密函,“这是我写给父皇的回奏,你有兴趣看看吗”

我紧紧抿着嘴唇,上前接过打开。心口翻着层层巨浪,我不得不佩服李世民的机智,他的战术谋略一向都是那样不可怀疑,他居然及时利用这个信息,乘机告发李建成和李元吉滛乱后宫

我是越来越对眼前的人陌生,我咬着牙道:“你胡说太子他根本没有”

“我就是胡说”李世民怒断了我的话,扣上我的下巴逼近我低声道,“而且我也更是不高兴你将他挂在嘴边,我告诉你这些也是在告诉你,我要你看看最后的赢家究竟是谁,我要你从此以后与他完全断了念想我不许你对他存在任何情义,就算只是愧疚也不行”

我直瞪瞪地盯着他的眸子,一字一句:“连一点情义都不许有,你明知道这不可能的除非我死”目光一闪,我冷笑,“呵呵,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我只是他派来的细作,难道殿下是忘了吗”

李世民悄然叹下,殿中顿时静如冰窖,不会儿,他有些无奈:“我知道那是你编出来气我的,而我正好也可因此将你囚困,保你不再受是非干扰。只要我得到最高的权位,你便不再受人威胁,你明白吗”

“可我看不得你们互相残杀。三年前,我便不该属于这里了。你冷落我、囚困我,是为了保护我。而我离开你,也是一样的。只有我不在你身边,你才可以少去这份沉重的顾忌。皇上、太子,还有你心中的权势就不会再另你两难。我不再干涉你究竟要不要夺权,我只希望你活着,好好活着。”

他将我揽入怀中,狠狠道:“我要你,也要天下”

他的野心太大,也太精明,却仍是不懂我真正想要,或许该说他太在意。

我叹息:“我该走了。”

他问:“要去哪里”

我说:“回东宫”

他扶着我的肩膀看我,目中漫起一层怒气:“回你该回的是承乾殿”他柔柔扶着我的发丝,“我说过,你没有机会再见他”

他忽然推开我两步拉开殿门,迈出身子将我关在里面。还未反应回来,我惊诧地冲向紧闭的殿门却是怎么也拉不开来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