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在侧第20部分阅读(1/1)

那一箭的伤疤还留在那里,我一直不明白自己,受了伤的胸口,为什么还敢拿它来挡这锐利的悲伤。

寒夜冻结,幻出他微笑的眉睫。离别重叠,终是断了一节又一节。这个夜里,乱红翩飞,落花里谁是谁。那一场媚,生死追随,不过孤独思量。

伤花怒放,伊人月下的红妆。

鸟儿成双,马蹄笙箫的浅唱。

山瘦水凉,孤赏柳叶的悲伤。

戏中断肠,梦中思量,不解风情落花身旁绕。

“莫姑娘,夜深洗漱了。”身后一声轻和的女子声将我回神,如今我已如此落魄,竟还捞得个地方有人伺候,只是这实在讽刺的很,那王世充是不敢让我死了而已。我落寞回身,自往阁中走回,只听得那边“哐当”一声,水盆翻了一地,湿漉漉的地上缓缓冒着热气,我冷冷望了前来的两个宫女。

“鬼,鬼啊”宫女惊恐地大叫一声,慌张地跑出阁楼。我抚上自己的面颊,难道我真是憔悴到这个份上了望着两人急急远去的背影,我暗暗叹息,出了太极宫却又进了郑国的皇宫,终是逃不出这一场无奈的囚牢,现在也更是无人可以诉说。

次日,王世充忽然传我,我被几个宫女换上宫装发饰,向着那外表华丽的宫殿走去。昨晚那一事我已觉奇怪,今日王世充忽然召见真是赶得实在巧,莫不是要看看我这模样到底是何鬼样。身旁的宫女一直低着头走路,我忍不住问:“我真的像鬼一般吗”

宫女将头压得更低,愣是不说话。我停下脚步,肃着面孔:“说,你们皇上召见我,是不是与此事有关这其中究竟是有何蹊跷”

身后那一排宫女立马跪下,其中一人压着头慌忙说道:“奴婢们都是来自海棠殿的,莫姑娘去了便知”

海棠殿我望向前方,此次去的方向正挂着“海棠殿”牌子。心中有了底,我也安心不少,丢了那些宫女自行往海棠殿去。海棠殿外表华丽,进了殿门却是见了一地的尘,该是久无人来。正殿中,有一人背手而立,半白的束发干落在肩上,那苍老的背影忽然连不上那战场上呐喊举刀的模样。

我步步向前,听到脚步,王世充的身影顿了顿,仿佛是惊动了原本的等待,回首时惊喜中又带了一些失措,他瞪大了眼,颤指着我:“你你是你”

我不向他低首,沉声咬了牙缓缓道:“莫兮然照秦王殿下之意前来。”念到他,心中忍不住沉闷,浮现他温柔的笑靥。我狠狠闭了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冷。

这时,王世充也是压制了之前的神色,缓缓转进偏殿。我跟着他上前,偏殿烛光闪烁,视线昏暗,只有一处最亮,不由将我转去了目光。我顿时惊了,那壁上静静挂着一副人像画,女子一眉一笑都与我十分相似。我也顿时明白宫女和王世充见到我时同为惊讶的反应,但我知道,画上的人不是我,这幅画挂在这少说也有好几年了,况且根本没有人给我画过像。

王世充望着那副画像出神,他一定是与那画上的女子相识,为免了误会,我开口说:“我不认得此人。”

而王世充似未听到我说话,自言悠悠叹然:“隋朝之时,朕累迁江都丞,兼领江都宫监,不慎迷途,不知所措。这时,有一个女子经过,竟愿意为朕带路。朕问她,你不怕我是坏人,会杀了你吗她说,我不怕,你如今这么失措,我若冷眼旁观实在不诚。我怕的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这世上只要用心待人,人自然也会用心待自己。她是那样单纯,那么善良朕这一生,以她为师。”

原来,王世充的内心藏了这么一个封尘的故事,心中不由对他叹出些可悲来,我问:“那么她现在人在何方”

王世充深深望着那张画像,锁眉痛首:“朕也不知道,朕已经找不到她了。”王世充缓缓转头,透出欣喜,“世间竟有如此相像之人,若没有神话,你定是她的女儿”

我扯了笑摇头:“抱歉,我想我不是。”我从未见过自己的娘亲,这画上的人不过是凑巧相像罢了。

王世充猛然跨近两步,盯着我道:“你一定是她的女儿,朕要谢她的一切,都由你来替她收。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朕还要打下这片江山送你”王世充向我张手,我急忙往边上冷冷一躲,藏不住的戒备之意,他顿了神色,也是悟了这一点,却只扬笑与我道:“你是她的女儿,朕便只当你是我郑国公主,朕别无他意”

心中繁琐,不由皱了眉头,我摇头:“我不是她的女儿。”然,又看着面前这满面沧桑的男人,我愣愣说,“斗胆一问,皇上有儿女吗”

只这一问,王世充目光远散。回想往事,满目悔痛,他望着那殿外正开着的木槿,长叹一嘘:“有,只是朕当年太自私自利,伤透了她的心。朕唯一的女儿,已经剃度为尼,不知所踪了”

第o73章 洛阳囚二

王世充,也不过是个悲哀之人。

无可奈何,我也只能对他说:“皇上心中也有柔软之处,看得出,你是想一心想把事做好的,只是这天下只能一人归属。”

“如今,心有余而力不足,只等窦建德大军一到,助朕一同灭了他。”王世充叹声道,“李世民果然有勇有谋,可朕也绝不会罢休如他所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李渊父子建立大唐夺天下,朕也要天下,就必须壮大自己。”

争天下,谁也拦不住,就像李世民一样那么不顾一切。我无言以对,道声要退下,王世充回头深深望了望我,独自喃喃:“真的很像她。”他挥了挥袖子答应我离开,我退出海棠殿,柔肠百转。

或许,李世民早就知道郑国皇宫里有这么一幅画,将我送来是想要扰乱王世充的心思,就算窦建德援兵到了,只要王世充没能及时出策,这一仗李世民他就不会输。如果李世民真的攻克了洛阳,他是不是也会将我杀了,但又如果王世充得胜,他一定活不了。李世民,你对我,究竟有没有存在一点点的情义

心情低落至极,忽而听到前面传来悠悠的歌声,不禁沿着它寻去。翻过一座假山,看到一个年纪与我不差的黄衣女子坐在石凳上抚琴,温柔的嗓子漫出凄美的唱词,好不令人陶醉。女子按停了琴弦,抬眼看我,我微微一笑,上前抱歉道:“打扰姑娘的雅兴,实在抱歉。”

“啪”女子将琴推倒在地上,震出琴弦低鸣。“你是哪个宫的见到本宫还不行礼”女子扬着柳眉愤怒道。

她是王世充的妃子正犹豫着,几个宫女听到摔琴声匆匆赶来,跪地扶起木琴道:“杜贵人请息怒”

见此,我也只好下跪行礼。杜贵人瞪望了我几眼,起身抱着琴走了,那几个宫女也没跟上,越是让我奇怪起来。杜贵人走远后,我拉了其中一个要走的宫女问话,她说:“这个杜贵人家人都不在了,脑袋也疯傻了,皇上看她可怜,下令上下的人能顺着她就顺着。”

宫里的女人,最可怜的不是死去,而是自己分辨不出是生是死,疯疯癫癫,糊涂过日。

王世充在宫中呆了一日便回到军营去了,宫里无人看管,只有守了几个大臣,但依旧疏淡了宫中规矩,常常发生一些内部动乱,不过没有酿成大反。王世充派了两个在宫里呆久了宫女伺候我,他早就预料到宫中会有动乱,也知道那些人是无胆谋反的,那两个宫女只需嘴上功夫便能保我周全。

我不知是该谢他还是怨他,这两个宫女随身保护是不错,但却是日日将我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在纸上记下,无端在这宫牢中又多了一道枷锁。不过也我无心在乎,在这宫里,我不成还能做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吗。

前方战事不曾传来,这夜,我在阁中闷得慌,便起来随意走走。夜色宁静,秋意正凉,那落花碎了一地,凄风过了一阵又一阵,前面有座阁楼,灯光昏暗,有人却似是许久未来人打扫了,表面上暗暗蒙了一层灰。身旁的宫女忽然拦了我的去路,道:“莫姑娘,我们还是走别道吧。”

我不明,宫女解释说:“前面是杜贵人的倾心阁,姑娘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是杜贵人的阁楼。这地方看来是好久无人打扫,杜贵人住在这个地方都是没人伺候的吗。“还是去瞧瞧吧。”一言落,我起步穿过竹林往阁楼走去。

前面忽然传来几声男子的滛笑,我顿了神色又往前了几步,耳中传入女子反抗挣扎无力的低喊,实实让我生了一股愤气跟担忧。这是倾心阁的地方,怎么有人这么大胆匆匆前去,看到三个男子光着胸背抓着一个女子,女子被拉落了外袍,白皙的肩头暴露在清冷的空气中,而丢在一旁的显然都是些侍卫的衣服,再一瞥眼,边上竟还砸了一架断弦的木琴。我顿时恍然,出言怒道:“放肆,竟敢侮辱杜贵人”

三个侍卫抓着杜贵人的手臂和腰,听到怒斥扭回头来,却仍是一副令人厌恶的神态:“哟,来了个新鲜的。”

身旁的宫女听了那三个侍卫之言,主动踏步出来指之怒道:“大胆,这是大唐送来的人,你们如此不敬,是想陷我郑国于不义吗如果将今日之事告诉皇宫替管大臣,你们全都是死罪”

那三个侍卫相识一望,纷纷低头哑然,各自提了自己的衣裳慌张离开。

我上前轻拍了杜贵人的后背安慰,她抱住我的手臂不住颤抖,眼中止不住滚下泪来:“我不想,我不要,可他们,他们”我捡起她散落在边上的外袍替她披好身子,扶起她轻轻说:“不要怕。来,我们先回去,以后他们都不会来了。”

杜贵人忽然握住我的手,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般:“有你在,他们都不会来欺负我了,你不要走,你不要离开我”

望着她深切的眼眸,怜惜她点头道:“是,我会陪在你身边。”

一个人疯了,只要有另一个人愿意陪着与她说话,对她好,她也便不疯了。这夜,我陪着杜贵人,她靠在榻上一步也不让我离开。渐渐,她便开始与我说话,与之交谈,并不觉得她有多傻多疯,只是她伤心久了,落寞久了,对陌生的人也便怪异多了。

我收起木琴与她来到倾心阁。在房后,她见琴弦断了几根,立马落了泪抱着木琴不让任何人触碰。她对着琴喃喃自语,在场的谁也听不出她在说什么。我想,这木琴或许是她的心爱之物,又或许有着特别的意义,她虽然疯了,但潜意识中还是喜爱着这把琴的。

劝了好一会儿她都不肯放琴,我只好说自己会修琴,只要她现在能好好听我的话。杜贵人果然信了我说的,不舍地将木琴安放在柜子里,我唤人抬了几桶热水来,准备让她先沐浴放松精神。我告诉她只要洗去那些污浊就会让心情变好,即使我知道这只能是表面,她的内心或许永远都会记得今天那一幕,但我能帮她的也只能是这样。

我抓了些花瓣来,在她身旁慢慢在浴桶里撒下花瓣。杜贵人很喜欢这些嫣红芬香的花瓣,伸着掌捧着花瓣细细瞧着。

“原来沐浴还有花瓣啊”杜贵人捧着花瓣深深嗅了嗅。

我愣愣一惊,问:“杜贵人从未用花瓣沐浴吗”

杜贵人痴痴地摇头,小心地将花瓣贴在自己白皙的手臂上:“我要沐浴的时候,她们就只带了外面的水来,我从未见过花瓣,也从未用过这么舒服的水,让我全身都酥麻地舒服。”

听着这些无辜的话,眼中生涩,隐隐含了泪来。我替她捏着两肩,柔声说:“杜贵人往后沐浴,都可吩咐人这么伺候。你是主,她们是仆,这本就是该的。”

杜贵人点点头,眼中还略含了些茫然。

沐浴过后,换上一身整洁的衣裳再看,杜贵人更是容姿焕发,从身上透出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怜爱。我扶着她坐在榻上,我靠在榻边有话无话的聊起来。本来她还有些约束,可说多了,她绽着清美的笑拉着我说她在宫里的事。她一番得意,说宫里人都怕她,只要她有一点点的不高兴,那些人就立马吓得躲开了。我只有淡淡笑了,心中对她生出层层苦意来。

这般,直到夜深了,杜贵人还是不让我走,竟拉着我一同靠在榻上说话。为了让我陪着她说话,她要用一个秘密与我交换。她从被褥下伸手掏了许久,终是拿出一块帕子给我,我抬手看了看,这并不是女人的帕子,而是男人的汗巾。心中为有所一惊,我放下汗巾轻问:“杜贵人喜欢皇上吗”

“皇上是谁”她摇头一问,夺过我手中的汗巾贴在脸上,闭上眼说,“我喜欢拥有这个汗巾的男人。”

我捂了她的口说:“杜贵人万不可将这话挂在嘴上,否则会丢了性命”说完这话,我便开始笑自己了,王世充根本不在乎这个杜贵人,倾心阁随意让人进出他不管,杜贵人几次受辱也不管。我不信他是不知道,一来是不在乎,二来是忙着争天下。

女人,总是在新鲜过后不被男人在乎的。活着也好,死了也罢,决定让她与他毫无相干。

可杜贵人心中所思的男人会是谁

杜贵人拉开我捂着她口的手,说道:“他说会来娶我的,可他把我送给一个老头后就不见了。”

心中猛人一怔,我急急吸了几口气,捂着胸口发疼。我看着眼前的女子,难道我也终将走上她这一条路。她说的老头指的是王世充,原来她也是被心爱之人所背叛利用,这深宫终究把她逼疯了。

杜贵人眼睛一转,下榻又抱了那木琴,抚着那断了的弦含笑说:“他说,只要我弹他交我的那首曲子,他就一定会立马出现在我面前。”抚着琴弦的手指顿下,她的眉间轻锁,皱出凄苦与悲怨,“可我每日都弹那首曲子,他还是没有出现。是我的音调弹错了吗,所以他才一直不出现。”

第o74章 洛阳囚三

杜贵人抱着木琴哼唱,是那首在白日第一次遇到她的那曲子,温婉如流水,却有夹带着淡淡的寒霜。她哼着哼着,面上温柔美好,仿佛幻想着与那个谁相遇的那一刻。凉风从一侧的窗子透来,吹动了她的外袍,她冷冷打了个寒颤,温柔的曲子戛然而止。如从梦中惊醒,缓缓转过头来,望着我的神色令人惊寒。

杜贵人抚着琴弦,转眼突然伏在我的面前,瞪大的双眼抓住我惊诧的眼神:“你不是说你会修琴弦吗快替本宫修好”

先前是为了让她莫再伤心才说出来哄,而我是实不会修琴弦的。我为难地望着她怀里的木琴,不敢说出让她伤心的话来,但面上已无意间告诉了她答案。

杜贵人见我这样更是着急,拉扯着我的衣袍怒道:“你敢骗本宫你是不是那个女人派来的,是不是不想让我跟他见面”她将琴丢放在一边,扑上身掐住我的脖子,眼中暴怒着火花:“你们好狠的心,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颈喉被她狠狠掐着,血液直往头上冲,难受的无法呼吸,我艰难地摸着手抓到榻前的瓷杯,用力往地上砸去。一声脆响,杜贵人愣了愣,手下更是加大了力度,还好随我来的宫女守在门边,听到异响一下冲了进来,两人在杜贵人臂上拧了几把,杜贵人总算是松了我脖上的手。

杜贵人愤怒地望着我又要扑来,但被宫女死死拦下,终是无法地挣扎着手臂向我直直伸着,愤怒扭曲的脸上滑下道道泪来,她咬牙道:“我不会放过你们,我做鬼也不会”

方才被她受了惊吓,我捂着自己的脖子喘气,看着她悲哀。我起身跑出阁,寒风阵阵,将我的思绪又撩凉了几分。虽知道她疯傻,可之前她与常人并无大异,只一提起有关木琴的事来便变了性子。她的疯傻都是与她口中的男人有关,还有另一个女人。

倾心阁的窗子上印着杜贵人发狂挣扎的影子,带着哭意的怒喊震痛我的神经,止不住捂了双耳闭眼不去听她,可这声声怒喊都将我压迫地紧。这只是一个被情伤透了的女人啊。

感情,是让人疯狂的毒药。情至深处,伤得痛时,便真的会让人失去原本的理智。

我转身逃离,这个地方这个人,更会让我想起他,更会让我无意中悲伤涌至。

黑幕中的这个皇宫,尤为死气,让我周身寒颤。宫女太监知唐军一直围着洛阳,估量着这一战凶多吉少,总想着法子逃宫。我不知道有没有人逃出去,只知道先前每过一段时候,就会有一些想要逃宫的人被发现而当场诛罪,不过之后也渐渐少了。在这个皇宫里,那些小动乱已是不足为奇,而正是这麻木的时候,一口井引起了被人埋没的浪头。

第二日早上,当我赶到井边的时候已里里外外围了好些人。那夜我不曾想到会是这样,在我离开后,那两个宫人也便赶回了我的阁楼,告诉我那时杜贵人没见着我了也便独自抱着琴在榻上伤神。不想今早便发现投井死了,边上放着一架湿透的木琴,琴弦依旧没有修复。这一幕这让我深深愧疚起来,是我给了她希望,却又狠狠的让她绝望

大家都以为疯了的杜贵人不忧不愁,而这一死,不免让人患惑又叹然。我想只有我知道她为什么会死,因为也只有我知道她隐瞒在内心深处的秘密。

杜贵人的死讯传给王世充,他料想宫中混乱,文臣大人压不住形势,便派了杨公卿举了御牌回来压阵。杨公卿回来,宫里果是规矩了不少,各宫之人各行其职,只是还有许多没了主子的宫人无处可去,整日在宫道上闲游,惹得其他宫人心中不平衡,常常吵出些事端来,闹得宫中风气实为僵硬。

一日,宫道上又有宫人吵起来,杨公卿愤面而来,竟是一刀结果了其中一人,在场的宫人不禁吓退了几步。他冷着面孔举了御牌道:“若再有人为自私小事生事端,就去跟阎王说去”

宫人们都是应话点头,赶紧散了去办事。我心中还牵挂杜贵人一事,上前问杨公卿:“杜贵人的遗体已在堂中放了三日,你们准备在哪里下葬”

杨公卿毫不掩饰,直言了王世充的意思:“皇上有令,将她跟她的家族安葬在一起。”宫女曾告诉我,杜贵人家中人都已经死了,我不由斗胆问起,杨公卿只沉了神色,道了两字:“灭门。”

对杜贵人的怜惜又多了几分,我黯然道:“不知杨将军可有时间,陪我去堂中最后看看杜贵人。”

杨公卿顿了神色,仿佛艰难辗转,还是答应了。我与他静静走在道上,两人都压沉着心思,我暗暗望了他一眼,他的面上布满遥远的凄苦,仿佛正承受着一处离别的痛苦。

杨公卿刚回宫的时候,宫里有人议论他的事迹。我听闻,杨公卿曾经与杜家来往亲密,自独家灭门后他便少有笑意,在那时候还整整醉了两天两夜。那杜贵人即是独家最后的人,如今也投井去了,他心中自然难免会难过。

来到摆着杜贵人遗体的堂中,贡着的水果是烂了大半,堂中也只有两个宫女奉命守灵,在我们进去之时竟是在打盹。两人感觉堂中有人来,张了眼看,见了我与杨公卿立马白了脸色压着头跪在一旁。我愤愤斜睨了两人一眼,实是为杜贵人感到不平。死者为大,这些个宫女也太不懂尊重了。

我说:“先不论你们的行为。在杜贵人生前没有受到好的照顾,现在怎么连些贡品都是随意从何拿来的。”

宫女压着脑袋说:“实在冤枉,宫中实在没有新鲜的水果来贡,这些个还是奴婢们找了好几个殿拿来的。”

听了此话,也是少了一半的怒气,我便让她们退下了。宫女从地上急急起来,转到廊子的时候听得一人嘀咕:“扯什么高尚,不过是大唐的囚犯。”

杨公卿自也是听了这一句,正要上前抓了那两个宫女,我忙拉住他摇头。她们说的有何不对,我就是大唐来的囚犯,只不过是王世充因为一张画像给我了一道屏障,虽无份无权,却也是宫人不敢冒犯的。

我上前点了一炷香,对着杜贵人的棺材深深拜了拜。棺材还未闭棺,我见着她的模样却是不觉得害怕,她本就长得丽质,虽因泡了水肿胀了些,但还不至于觉得丑陋恐怖。我将贡香递给杨公卿,他本呆呆望着那棺里的人儿,这才回过神来,举着贡香拜着。而每下一拜,他的神色便暗淡几分,最后深沉。

我在旁轻问:“杨将军可是与杜贵人相识”

杨公卿愣着神色,点头。他说:“我与杜家感情深厚,杜贵人自是认得的。她的离去,我在心底为她哀哀叹着,我也曾答应杜大人不让在宫里的她再受苦,如今我是深感自责。”

我叹道:“杨将军不必自责。在这样的宫里,这算是一种解脱了吧。”自是知道在一个宫里任职,为皇帝做事的人面前说这么大胆的话有多危险,我压住他的话锋道,“别告诉我杨将军不是这么认为的。即使你出口警告我或是真的将我处罚了,那也只是规矩上形式而已吧。我这么说,只是想让还关心在乎杜贵人的人,安心一些。”

杨公卿收了欲发的严语,静静望了前面的灵牌位,而后转身要走。我跟在他后面走了几步,突然踩了裙角往前摔了,幸好杨公卿及时反应,伸手将我扶了扶。这郑国宫里的衣袍我穿着是有些长了。

正要道谢,望了他的手掌上用一块巾子包着,稍露出血色。我讶然顿手指了指,杨公卿很随意翻了翻手掌,无谓道:“与兵器交战,不免受点小伤。”

我淡笑,顺着他的话道:“若是我,早怕是见了血就吓着了,杨将军真是男儿大气度。”

杨公卿扯了笑,僵硬地不好看,折身离开。我望着他的背影,一肚悲凄。

抬头望望着午后的太阳,已经没进云里,远处吹来凉风习习,卷着枯枝落叶。深秋已经到来,多少惆怅着的心突然凋零。云间恍然间落起雨来,丝丝凉凉,带着粉粉寒意。飘落在手心,竟是寒到了心底。我回首望了那安静的灵堂,长吁一叹。

我转道往倾心阁去,自杜贵人死后,那里更是无人接近,才不过三天便结了一层灰。我探身在她那夜卧着的榻上,伸手在那被褥下摸索,果是找到她藏着的秘密汗巾。

这条汗巾与杨公卿手上的那条,除了简约的花纹,不管是布料还是风格都是一样的。我紧紧将汗巾握在手心,尽是不敢相信那看似正直温和的杨公卿就是杜贵人口中的负心之人那么,也正是他间接地将杜贵人推向愁苦的不归路。

先是疯,再是死。这一切的源头,只因一个杨公卿。

第o75章 洛阳囚四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杜贵人在乎的是木琴和曲子。断了琴弦错了曲子对她来说,几乎是把她意识中的整个世界给破坏了。心中藏着仇恨,却又不得不爱着,只能生存在往日的记忆里。煎熬,爱的就是伤痕累累,怪只怪残酷还是太美。

雨慢慢停了,天变得透明。

我缓缓走在道上,不远处传来婉美的曲子,又转眼一看,见杨公卿站在树后,朝着曲子传来的方向凝望。前面有两个宫女打扫着宫道,其中一人轻轻哼唱,我听着这旋律有些熟悉,似在哪里听过。这时,另一个宫女拉了拉哼曲子的宫女道:“你莫要唱了,小心将杜贵人的魂魄引来。”

哼曲子的宫女恍悟点头:“之前总听她在这弹唱,听的熟了竟也痒了嗓子,真是不该,不该。”

我暗暗望了杨公卿,曲子停了后他神色遥远,我更加确定了方才所想,向前缓缓行步开言:“这曲子,对杨将军来说并不陌生吧。”

杨公卿回头,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汗巾。我张手将汗巾呈在他面前,他嘴角露了一丝讽笑,将汗巾紧紧拽在指间。我向他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既然会痛苦,那就不要再去拆穿,否则伤及旁人。我深深遥望,这道宫墙外面是不是和里面一样,那么清冷,那么残酷。想,那人在想什么。想,那人可曾记得我。想,那人会愧疚在心么

我摇摇头,他既是丢掉了我,便一定不会再想起我。而他的目的很成功,王世充又回宫了。

当王世充闯进我的阁楼,我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看花飞花落。

“见你一面后,朕日思夜想。你不是任何人,你就是她,朕要得到你”王世充向我张手走来,我肃然起身提了右手,刺绣的剪刀冷冷抵在我的喉咙口:“我不是任何人,而我只是莫兮然。那么皇上是想要一具冰冷的身体吗”

我是莫兮然,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会动情,会伤心,会绝望;会爱,会怨,会恨而这些,都是李世民为目的而不折手段的不屑,此时我的存在对他来说还有意义,我忍不住撇嘴冷笑,望着面前的可怜人。

可我终究背叛不了自己,我无法屈服在王世充之下。自李世民丢弃我那日后才发现,有时候,生,不如死,免得思量,免得牵挂。李世民可以无情对我,我又为何不能负他之策。战乱与我何关,天下与我和关这次,他的算盘可算是错了,情是他的,命还是我的。我将剪刀往颈上靠了靠,愤死他乡,也只愿风能带我到原本的地方,安静睡着。

王世充惊瞪了神色,慌张叫道:“朕不碰你,朕只是想来看看你。”

我冷冷说:“皇上还是去前线备战吧,否则唐军破进城门,谁也别想活。”

我终是免不了一死的,只不过是不是死在他亲手下的区别。

后两日,王世充常常来看我,我都言惹了伤寒拒绝见他。这日,终是恼怒了他,门被一脚踹开。因终年为争天下思愁,他头发半白,皱纹横生,他贴近我的脸庞,急促的呼吸落在我的眼上,垂下眼,怒:“你在骗朕”

我静静说:“洛阳危在旦夕,若我暗中通知唐军,你郑国便灭了。皇上还是回军去,莫要来找我而误了大事。”

“宫女的记录朕都看过了,你的安分守己让朕十分满意至于暗中通知唐军呵,朕猜,你恨透了唐军。”王世充钩了冷笑,继续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朕不会丢了你,更不会中了他们的计”长满老茧的手掌抚上我的脸颊,惹我一身寒颤,他丑陋的欲望横生,在我耳边轻声,“朕只求这一次,只这一次安了朕的心,就算兵败也是无悔了”

干裂粗造的嘴唇覆上我的耳下,顿让我起了一身疙瘩。我愤愤躲开他的亲热,用力推挡,可王世充一生练兵,哪能我所能推开的。情急之下,我挑开唯一束发的簪子,狠狠刺进他的后背。王世充吃痛,狰狞着面孔摸着后背退了几步,一脸愤恨。

窗口吹来的风抚乱我散落的长发,我浑身颤抖,扶着桌沿艰难站着。王世充看着手上从后背沾来的血迹,愤愤甩了长袖踢门离开。

我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眼中暗生决意。我庆幸王世充对那个女子的思念,让他在这一时还不忍杀我,但若他在后一时突然明白过来,我终是不能被他所得到的,怕就会换来宁为玉碎。我不能再顺其自然,我要逃,逃出这场乱世纷争,逃离那场遍地阴谋的深宫暗斗。此时,得到与得不到,我已不再在乎,我在乎的是,该如何忘记。

夜深之时,阁上守夜的宫女靠着墙迷糊做梦起来。先前我在房中故意开了一扇窗子,悄悄起身赤脚在地上。地面冷凉的气息直从脚底上沿到全身,我提着鞋子将它落在窗外,轻轻踏上边预备的凳子从窗口翻了出去。

我压下心底的慌张,冷静地将鞋穿好,弯着腰往宫里的马库走。在这郑国宫中呆了这么些时日,有些地方我是已识得了。马库无人看守,只有白天才有太监往那送些草粮,而从阁楼到马库还有些距离,还必须躲过夜巡的侍卫。

在决定逃宫之后,我便在房中偷偷整改了一套衣袍,类似男装,行走时摆脱了大裙大袖的束缚,我不喜用这郑国宫里的东西,找了来时的发带随意绾了一束发,这装束无疑给我在暗行时减了不少的麻烦。顺利躲过两对夜巡侍卫后,离马库已经不远了,我从竹林处穿行,轻踏着落叶的脆响突然间在后多了一人。

我立即察觉,跨步要跑,忽然闪过一道寒光,脖上冷凉。身后的人侧着脚步到我面前,冷眉轻皱:“你要逃宫”

我定定望着杨公卿,不答话。我这么明显的动机,还需要答话么,真是多此一问出乎意料的是,杨公卿忽然放下长剑,单膝向我抱拳下跪,目中流淌潺潺的深意,低声请求:“还请莫姑娘帮我完成一个心愿。”

我回过神,撇过头说:“我不喜欢帮一个负心之人。你若要将我正罚,那请自便”

杨公卿静静看着我,于是沉着说出一话:“杜贵人是我送进宫的,是我害她困死在这座宫里。”他痛声低语,带着无尽的愧疚,“她的歌声美妙飘扬,恰被出巡的王世充听到,便要我将她带进宫。”

我愣愣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为了一个心愿,竟是可以揭开伤疤来诠释我对他的误解。我轻了呼吸静静听着,不敢惊扰这遥远凄凉的回忆。他说:“杜贵人的嗓子很美,她未出阁前我曾教她弹琴唱曲。她问我,若是想继续学曲子该怎么找到我,我说只要她弹奏这首曲子,我听得到便过得来。而她误会了我的心意,只怨我当初不忍说穿。不想,那样的误会竟是让她走了这样的结局,如今我的心中好生愧疚”

看着他真诚的眼眸,我终是心软:“你要我做些什么”

“替我去见一个人。”杨公卿带着悲伤浅浅的笑,“云儿,也就是杜贵人的姐姐。”

原来杜贵人生前说的那个女人,是自己的姐姐。杨公卿扯着笑,那笑中是最深的悲切:“既是要你替我去见她,就该告诉你所有的事她的舞,是我一生见过最美的。贼人灭门当日,她并不知情,还在溪边为我跳舞。回到杜家后才发现,我俩自私快乐的同时,杜家正承受着最后的悲惨。云儿将心中的痛,怨到我身上,如果不是与我相恋,私下与我赴约,就不会看到杜家这般悲惨的模样,她情愿自己也与家人一同死了。而自杜贵人进宫后,这个妹妹宛如没了一般,她觉得世上只剩下她一人独活。我知道她是不能原谅自己,所以她怨我,然后再选择离开我,狠狠地离开了,因为她知道我从来不会责怪她。直到两年前,有人赢得长安舞艺头魁,入了大唐宫,我因舞艺两字隐隐触动,四处探这个人的消息,如今我已确定就是她。”

我不明白,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你为什么不亲自去找她不然,你与我一起逃宫”

杨公卿摇头:“她是个固执的人。她离开我,怎么还会再见我。况且,郑唐不两立,我不能离开郑国,可若不找见她,我便是辜负。”

不找见她,便是辜负

心中触动,太多人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杨公卿告诉了我这么多,是真的希望我能带着他这份真挚的情义,用我的眼睛去见他用毕生去惦念的人。我点头:“好,我答应你,我替你去见她。”

我暗暗伤神,我成全了别人,谁又能来帮帮我呢

杨公卿带着我躲过夜巡侍卫,有他在顺利了许多,很快便到了马库。他拉了一匹最为强壮的马儿,将缰绳交给我说:“旁边就是宫门,你只要骑着马儿直行便好,其他由我解决。”

本想着出宫门用声东击西的办法,现在有杨公卿在旁相助自是可靠了几成,我向他道谢,他浅笑道:“不要谢我。这么做只是因为你是大唐宫的人,我只是在帮我自己。”

第o76章 洛阳囚五

杨公卿看着我上马,又从腰间抽了匕首和钱袋塞进马上的皮袋,急声叮嘱:“出宫后一直往西,那是两军交战之地,皇上不敢加派人马追赶你而透露了自己离军回宫的目的,他是不会因为你而冒险乱了军心的。但你要小心,两军战地一不留神,更容易丧命。至于出城你先找地方安顿,一定要耐心撑过去。我不能护送你走,否则怕是会连累了你。”

如果杨公卿护送我走,王世充发现我们一同不见时便会发通缉令追捕杨公卿,而目的却是在我的。我微微颔首:“杨将军请放心,此行我一定小心。”

杨公卿微沉了神色,带着深深的思念与悲哀:“莫姑娘,请你帮我将这个交给云儿。”他在我手里塞了塞,我张手看,是一颗透明的石头,里面压着一枚嫣红的梅花,宛如才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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