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凰途第4部分阅读(1/1)

步履轻盈地来到院中,紧接着竺紫琴的话和男子寒暄起来,“在下凤墨,敢问兄台是”

“敝姓周,单名一个阗字”男子警惕地将凤墨上下打量一番,“凤兄玉树临风翩翩潇洒,我们之前是否有见过”

“噢不会吧,在下平常替衙门办一些跑腿的差事,周兄若是见过在下,莫非周兄曾惹上什么官司”

“怎么可能”周阗讪笑着一口否决,“大概凤兄实在面善,让周某有似曾相识相见恨晚之感呐”

“大哥,你来得正好”竺紫琴敏锐地察觉到周阗对衙门和官司敏感,要让他虚情假意地继续和凤墨寒暄下去,只怕他们的圈子会兜个没完没了,所以她干脆打断二人,ch话道,“周兄的马车出了点问题,他正不知该如何办才好呢。”

“是吗”凤墨听完竺紫琴略述周阗的难处,当即不以为然道,“这有何难”

“凤兄的意思”

“周兄觉得那辆马车是否尚可一用”凤墨指向他自己停在院中的车,“固然比不得周兄的车乘贵气精美,可跑起路来还算实用。”

“这”周阗再次迟疑。

“驾车的也是跟随在下多年的自家仆役,虽使唤的未必称心,但只要你吩咐,他绝不敢不尽心尽力,总之他伺候周兄个一两天估摸问题不大,时间再长我可也舍不得把他留给周兄呢,何况一两天内足够你的下人修好车驾追上行程了,就不知周兄是否会嫌弃在下的陋车粗仆”凤墨一口气将话说得几乎点滴不漏,周阗若再拒绝,难免被坐实了嫌弃之意,偏偏周阗的面子又令他不好当众撕破脸,毕竟凤墨他们是出于一片“好意”嘛。

周阗左右为难,沉吟片刻才道,“不合适吧,借走了凤兄的车又借走凤兄的人,那凤兄跟这位小哥儿怎么办呢”

凤墨笑笑,高声连唤两声,“沈榭,沈榭”

“来了,主子”沈榭应声从院外推门而入,躬身向凤墨施礼,“奴才刚去填了下肚子,主子有何吩咐”

这后院的大门是通着客栈后街的,专供马匹与车乘出入,因客栈的小楼临向后院一侧的底层一排厢房,又是供仆役下人们歇宿的地方,是故下人们的出入,也通常是经由后院大门,为了安全起见,后院大门自然凡人进出后,都会给掩上,所以竺紫琴等才既没看见沈榭进出也没看见周阗的下人进出。

“来,见过周公子”凤墨挑眉示意,“周公子乃是贵人,你可不要放肆”

“小的岂敢”沈榭陪着笑,深深一揖道,“小的沈榭向周公子请安”

凤墨转首,问周阗,“你瞧在下的家仆可还算伶俐”

“唔”周阗见沈榭个头不高,身材匀称,泛笑的眉眼清秀和机灵兼备,是那种第一印象就会觉得特别顺眼的人,当下点点头道,“凤兄俊雅飘逸气度不凡,连家奴跟着也是伶俐出色呢。”

“哈哈,周兄过奖了,既然周兄瞧他还勉强能使唤,不如趁天色尚早,就赶紧启程上路吧”

正文 第十八章 心刺暗埋

“可是”周阗尴尬地摆手道,“周某承凤兄好意,本不该推却,然正如周某先前所言,凤兄和小哥儿怎么办呢”

“说实话,在下和小弟此行出门,是要去拜访一位故友的,难得出趟远门,我们亦正打算借机四处游玩一番,因而我们并不急着赶路,走到哪儿算哪儿,不比周兄有急事在身呐。”凤墨靠近周阗,认真道,“在下是诚意想结交周兄为友,周兄就万莫再推辞了。”

周阗看了凤墨一阵,终于下定决心,“好,那周某多谢凤兄了,今日之情改日定当厚报,凤兄什么时候得空去了平梁,一定要来找周某,平梁周府,你随便找人打听,几乎人人都知道的。”

凤墨微笑着抱拳,“在下祝周兄一路顺利”

周阗临抬脚,回头狠狠瞪了自己家奴一眼,“周成,你还不赶紧找人修车”

“是是”周成忙从地上爬起,将散落一地的盒子整理好,给抱上了凤墨的车驾中。

沈榭牵马执鞭,向凤墨拜别,“主子,小人一将周公子送到地方,就立即赶回来。”

但他说的时候,眼皮不易察觉地眨了两下,凤墨心神领会微微颔首,“你小心伺候着周公子,若有不周不到之处,看我会不会撕了你的皮”

周阗再无客气,登车入座之后,由沈榭赶着车驾,不紧不慢地出了小院,不紧不慢地穿过热闹的集市,驶离了叶镇。

待周阗离去,竺紫琴上前,拍了一下周成的肩,“你今晚怕是得在叶镇歇脚了,还不去跟店家说一声”

“对啊”周成挠挠头,“可是小的要看车子修理的情况再行定夺啊,若是今日便能修好,小的想连夜追赶爷去。”

“急什么”竺紫琴道,“你家主子说你们是平梁周府的人,平梁距此地,起码还有日的路程吧。”

“小公子有所不知,我家爷不是要回平梁,而是要去宁城,顺利的话,今儿晚上在桂县落脚,明日傍晚之前就能到宁城了。”

“桂县”竺紫琴回头看了凤墨一眼,又问道,“你家主子一向将行程安排得如此紧凑吗,难怪他要着急赶路了。”

“是啊。”周成无奈地叹口气,“要不然今日到不了桂县,岂非又要在路上耽搁一天,才能至宁城”

竺紫琴笑,“我只是好奇,顺口一问,不方便的话你可以不回我,未知周公子何事那么着急,非要明日赶到宁城呢”

“没什么不方便的只因少夫人怀了身孕,三个月前回了娘家,现如今眼看临盆之期将近,爷想将她接回周府待产,且我家少夫人脾气甚大,若爷未能按书信约定之期赶到,还不晓得少夫人会闹成怎样呢,闹则闹罢,爷那么爱脸面的人,在岳丈府上斯文扫地下不来台,该是多屈闷啊。”

“原来如此”竺紫琴好容易才忍住没笑出声,傲慢无德的富家公子哥配悍妇,真叫是天合良偶自成一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行了,二位爷,恕小的不能陪二位爷说话了,小的得找人来修车啊”周成刚刚拱手欲作辞,猛丁儿后颈处一麻,他最后只看到竺紫琴瞪圆了双眼惊讶地注视着他,便萎顿在地不省人事了。

“话还没问完,你动手也太快了吧”见周成倒地,竺紫琴惊讶的表情瞬间变成了责怪,她没好气道,“下次动手前,能不能先给个暗示”

“我觉得完全没必要啊”这回轮到凤墨摊手做无辜状,“你的神情那么自然到位,周成肯定不会有疑的,但我真没想到,我才一抬手,你就明白我要干什么了。”

“哼”竺紫琴双手抱臂侧过身子,“先把他拖入车厢里吧,让店小二看到又要浪费唇舌做解释。”

凤墨绕到竺紫琴身边,凑近她,不依不饶道,“就是说,你知道我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竺紫琴不答,再转了一个方向,避开凤墨的灼灼目光。

“女子者,不可信也”凤墨半是戏谑半是认真道,“我还以为你冷淡如冰xig子使然,但刚刚才发现你跟周阗和周成交谈时,是完全不一样的态度,竺紫琴,哪样的你才是真”

“话中有话,不如将话敞明了说”竺紫琴回脸,眼底的寒霜又在慢慢凝聚。

“好,敞明了说,从一开始,你好像就对周 阗特别感兴趣,周阗身上究竟有什么吸引你的”面对竺紫琴的冷意,凤墨毫不退让,竺紫琴的善变和聪慧,早让他学乖巧了,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是在打着什么新的算盘,而他对那漂亮的小脑袋里琢磨的心思,没来由的都会心虚。

当然,他不信任竺紫琴是一方面,再则先前竺紫琴和周阗说话时,绕着马车一脸的钦羡与赞叹,那情形想起来就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到底哪儿不舒服他又说不清,总之竺紫琴若真是贪羡富贵的俗流,他好像反倒踏实些,因为俗流之女,他可以毫不在乎视若破履,不似现在,竺紫琴是他心头刺,横竖都让他无法安宁。

竺紫琴盯着凤墨,眉头先是微蹙,随后渐渐展开,熟悉的讥诮又泛上唇边,“你说我对周阗感兴趣我知道他叫周阗并不比你早。”

“不是还怪我动手太快吗还想从周成嘴里打听些什么”凤墨悠悠离开竺紫琴一些,叹息道,“可惜啊,我方想起来寻常人家,你这个年纪早该婚配了,要是你爹不出事”

“我爹直到出事,对我的婚配都不曾提过半个字,你多心了,凤大人”竺紫琴冷冷地打断凤墨,“我不否认,听到那个人出自平梁周府,我的确颇有兴趣,然却不是你想象的兴趣,兴趣何在是我的私事,好像没必要非得向你交待吧,你,赏金猎人罢了,又不是公堂审案官。”

凤墨哑然,脸色变得难看,他返身提起周成扛在肩上,将对方几乎是丢麻袋一样扔进大车内。

正文 第十九章 消踪匿迹

接着,他又动作娴熟地从车驾前解下一匹马来,翻身上马后,单手牢牢地擒紧了马鬃。

“我去去就回”他冷漠地对竺紫琴吩咐道,“这里就交给你了,相信凭你的本事,不会应付不了”

“凤大人”竺紫琴拦在马前,她的目光落在凤墨的身下,“马没套鞍,一路当心”

“不劳费神”凤墨生硬道,“烦请你帮我开一下院门。”

竺紫琴退让开,默默推开院门,目送凤墨跃马走远,方将院门重新掩合。

凤墨的语气和神情,都表明他是真的在生气,原来竺紫琴兀自失笑起来,凤墨也有情绪化的一面吗,还好,他固然有情绪,却是个永远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人,这一点,他们俩竟出奇地相像。

周成醒来,正对上竺紫琴关切的脸,“好了”竺紫琴冲他点点头,“你突然晕倒,难不成有什么旧疾”

“小的”

“没事我就放心了”竺紫琴未待周成答话便继续道,“天色已晚,我跟兄长还有事要先走了,我劝你不妨好生休歇一夜,待明日再做打算吧”

“可是”

竺紫琴人已经跳下车,她回身撩开车帘,冲周成笑笑,“告辞,回头别忘了请郎中给你仔细瞧瞧”

“二位爷慢走,小的给二位爷添麻烦了”周成一声长叹,内心充满了感激

夜色昏淡中,竺紫琴轻身飘出了院落,安静的院子里唯闻四匹马不时地换蹄声。

走出后街,转个弯儿,一辆轻便马车停在路边,竺紫琴摸黑钻入车内,旋即尴尬地朝边上挪了挪。

“咳”先就坐在车里的人比竺紫琴还尴尬,“一时间没寻到合适的车,两个人坐,位置确实太狭小了,不过,我觉得这车比较不容易引人注意。”

马车在黑暗里缓缓启动,竺紫琴同样在黑暗里沉默了许久才道,“我本是不该问,一切都还顺利吗,没有再留下什么破绽吗”

“嗯”简短的回应,等了半天都没有更多下文。

竺紫琴想了想,试探道,“你的外袍呢,你回来的时候没见穿外袍,依你的xig子,哪怕沾上一星半点的血,也会嫌脏吧。”

依旧是沉默,沉默得令气氛压抑。

“你知道风静他们都是孤儿,被我爹训练成亲信护卫之后,十数年间他们个个手上都或多或少地染了血,有一次我问风静,杀人的感觉是怎样的,她说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是个该杀之人。”

“不用你来安慰我。”凤墨的声音平静而淡漠,淡漠里甚至还隐含着排斥,“我只是累了,你安静点儿,让我能打个盹儿总可以吧”

“我可没安慰你的意思”竺紫琴回脸,凝视黑暗中依旧秀挺的轮廓,“我是想说,人人都有各自的命运,无论情愿不情愿,一味的回避,自己与自己内心挣扎不休,根本就无济于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如坦然去面对无可避免的现实,还能好过些。”

“你真够烦的,说完了没有”

竺紫琴叹了一下,从衣襟内摸出锦袋,递到了凤墨面前。

“不必了,我暂时用不上”凤墨用手指轻轻挡开装药丸的锦袋,“你先收着吧,总会有不时之需。”

竺紫琴未坚持,收好锦袋,斜靠在车窗边,背对凤墨道,“我们现在,是要去何处,仍是去京师灵昌吗”

“恐怕得暂时转道绕行,桂县、宁城在叶镇之东,我们先往西南走,待把行迹抹消之后,再寻机北上。”

“沈榭继续跟着我们没问题吗”

“嗯”凤墨大概心情有所好转,这次主动解释道,“我在后面跟了许久,沈榭的判断没错,除了那三个人再无其他追踪者了,把他们解决之后,趁周阗还未反应过来时,我假作山贼,隔着门帘用石子儿击昏了他,等他醒来,只会瞧见车辕和车下横着的三具尸身,离袭击的地方不远,有一片河滩,我让沈榭将身上的衣物撕碎,沾上血,还有鞋子都扔在河滩边了,如此周阗会以为马车遇劫,沈榭力敌山贼受伤或遇难,至跌入了河溪中。”

“你果然不愧赏金猎人,消踪灭迹的本事一旦用上,寻常人哪有能看透的。”竺紫琴像是自言自语道,“周阗便是报官,衙门追查起来,即使没有找到沈榭的尸身,也只能不了了之。一则据我估计,黑衣人的身份都是见不得光的,泛泛而查,根本就查不出个究竟,而深入追查,必会引得某些人ch手,阻止真相。”

“过奖了”凤墨没好气道,“跟你沾上,我怎么觉得自己的身份就变了呢从兵变成贼,这还真是一个不太容易适应的过程”

“别忘了,可不是我拖你下水”竺紫琴也不客气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却不是人人都能身陷其事而不为,至少,卷进这件事中的人,孰知孽缘什么时候就会有孽报呢”

“行了,我说与你听,不过是让你放下心来,你倒是得点理儿就不饶人,现在能让我困一会儿了么”

竺紫琴不再答话,自己也微合了双眸稍作休憩,毕竟赶一晚上的夜路,他们还不知要在哪儿落脚呢。

沉默与黑暗相携相行,许久之后,竺紫琴却听得凤墨忽然道,“哦,对了,差点忘了”

她睁开眼,回眸,“什么”

“这个,给你”凤墨手中,斜斜的是一支白玉簪子。

“我偶然在镇子上看到的,就买下了,你身有重孝,然以你现在的情况,明着戴孝太招人注目,这个不显山不露水,亦能勉强算是一份心意,再合适不过,唯一玉质普通,值不上几个钱儿,希望你不会嫌弃。”

凤墨平淡的语气好像不过是在说一件于己无关的事儿,不带丝毫情绪,且连脸都是侧向一边,未曾拿正眼瞧竺紫琴。

竺紫琴迟疑了一下,默默接过玉簪,簪首两朵白色的菖兰在她的掌中发出幽幽的莹润的光泽,她默默地摩挲了好一阵,最终慢慢将其揣入了怀中。

十日后,泽泊之乡的固津,凤墨雇了一条船,停于湖荡深处,三人便以篷船为家,捞鱼为食。

正文 第二十章 孤舟摊牌

这日沈榭离船,去固津渡打探消息和买些酒水,竺紫琴坐在篷中烧水煎茶,船尾一侧,凤墨很是耐心地下饵钩鱼,天地间和风吹拂水波如碧,好似已入世外桃源的画中。

未几天色转阴,淅淅沥沥的竟下起了小雨,凤墨看了看仅钓得两尾小鱼,心有不甘,又坚持了一会儿,见雨越下越大,无奈只得转回篷船内。

竺紫琴品着刚沏好的热茶,望定篷外雨色渐渐迷濛成一片,若有所思。

凤墨扯布帘相隔,褪去湿了的衣衫,换过一件干净的布衣,便出来和竺紫琴隔案对坐。

竺紫琴每次沏茶,都会沏在壶里,自斟自饮,从未给凤墨倒过一杯,凤墨也不以为意,同样每次自行取了空杯子,拎起茶壶顺手就倒,然这次茶的香味溢出时,凤墨嗅了嗅,眉梢微挑,“你煮的是姜茶”

“水泽之地湿寒,尤其是阴天下雨时。”竺紫琴简短地答了一句,依旧兀自出神。

暖茶入胃,尽管竺紫琴其实什么都没说,凤墨暗地里还是觉着颇为受用,自竺紫琴收下玉簪后,两人的关系即使仍是不冷不热,不近不远,倒也和平共处,极少再刻薄相向。

然他们俩都明白,一路掩人耳目地辗转奔波,所谓的平和相处全都是暂时的,等被追杀的风头过去后,就该是两人摊牌的时候了。

那时候,正如竺紫琴所言,两人的立场不同,两人又都是知道该做什么要做什么的人,反目和相互的算计,似乎就会发生在顷刻之间。

不,凤墨抬眉认真地看向竺紫琴,这个面相清秀精致的女子,没准儿此时此刻就已经算计好了一切,不过是在沉心静气等着看他的抉择罢了,而他,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在犹豫、也在迟疑。

重新续了杯水,凤墨选择了一个无关痛痒的话题开口,“沈榭一向都很机警,他去固津渡应该能打探到一些有用的信息,若安然无事,我们便沿湖向东,在南隅登岸北上。”

竺紫琴没吱声,也没有任何反应,凤墨遂继续道,“北上之前,我有一句话想问你,好几天前就想问你了,却不知道合不合适。”

“那日由宜州转道固津我是犹豫的,因为从宜州也可以取道南资,再由南资一路向南你知道我曾到过南疆边界,抓捕过犯事的宜州粮库总监吴术”

竺紫琴转眸,静静地凝视凤墨。

“当时吴术犯了一个错误。”凤墨喉头艰涩地咽了一下,“他不该滞留在南疆边界,南疆固然大片蛮荒之地,山高林茂,然正因为荒僻,有陌生人出没,难免不会被人注意到,所以追查到他的行迹并不难,不过也许错不在他,他的滞留还碍于边界的盘查,他可是真正被朝廷下了海捕文书的要犯。”

竺紫琴仍是没有吭声,但一瞬不瞬的眼神,仿佛她已知晓凤墨接下去要说的是什么了。

“听明白了吗,你,至今未见海捕文书”凤墨鼓足勇气,终于吐露出了这至关重要的一句话。

“不”竺紫琴朱唇轻启。

“什么”凤墨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比头一声更强硬更有力的回答,等于凤墨兜了一大圈子全是白费口舌。

“为什么”凤墨呆了半晌,才从错愕中回过神来。

“如果你担心路途遥远,担心有危险,我可以帮你,只要”

“不”

第三声“不”让凤墨不由得闭上双眸,竭尽全力方克制住内心的怒意,待冷静后,他张开眼说了五个字,“给我个理由”

竺紫琴不理,目光转向船篷外,他们身处的湖荡先前还水净天阔景色如画,不到半个时辰便天地混沌冷雨斜风,独泊的孤舟陷于茫茫烟水中,已如被整个尘寰相遗弃。

凤墨深吸一口气,“相处这些天,不能说对你完全了解,可我尚能确定你不是个疯子,然刚才你的回答,我真想问一问,你是不是疯了”

“身为赏金猎人,你是不是疯了,我一脚踏出永元朝的疆土,你很清楚意味着什么。”竺紫琴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冰冷。

“你说过每个人都该面对抉择,身为赏金猎人,我当然唯一该做的事就是羁押你回京,只是离开榴城时,你提出的条件,我思来想去也唯有让你离开永元朝,方能真正保得你的性命啊,高平朝和永元朝相邻相界,素来还算和睦无战事,就算生活习性等等之类和永元朝差异不少,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人活着、活下去,总比呆在永元朝要么被官府盯上要么被竺兴大人的仇家盯上强啊,你先前千般计划,不也就为了能活下去吗”

凤墨情急之下,生怕说得不够透彻,居然少有的唾沫横飞了一大通。

“我的条件”竺紫琴含笑着微微摇头,“你误会了。”

“难道我说错了吗,竺紫琴,你究竟在图什么,退一万步讲,我便是能擅自做主放走你,我们今时今地也是安全了,但谁能保证郑泽中之流会就此善罢甘休天下没有永久的秘密,天下也没有绝对的安全之所, 尤其你若坚持身在永元朝,竺紫琴,你可要想清楚了”

竺紫琴叹了口气,终于正脸面向凤墨,接着她起身,走到自己歇卧的船舱一角,从篾席边捡起她换下的那件凤墨的旧裳。

随后,她把旧裳扔向凤墨,“等你带我见这件衣袍真正的主子,我就会告诉你我的条件。”

衣袍跌落在桌案前的舱板上,凤墨微怔,离座去抓起了衣袍仔细端详,怎么回事,他明明见竺紫琴穿过,没发现有特别之处啊。

“我不明白”凤墨一脸的困惑。

竺紫琴冷然走近凤墨,“不明白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衣袍我换上之前,清兰拿去改过,这两边袖口原本用上等的金丝银线绣满了大朵的缠枝木槿花。”

“如何”

“我记得先皇在世时,有一年夏天背上生了疮痈,肿痛难忍”竺紫琴缓缓地启唇道。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虚虚实实

“先皇为此寝食难安坐卧不宁,结果当今圣上贺兰棠的亲弟弟,洛王贺兰颜便每日都用木槿鲜花拌以少许甜酒及鲜叶等,亲手捣碎了拿去给先皇外敷,如此坚持了半月有余直至先皇疮愈从未间断过,自始,先皇就对洛王青眼相看,并赞洛王有木槿之坚韧、质朴之品xig,是故朝野上下曾一度认定洛王是继续大统的不二人选,而那一年,洛王才不过十五岁,便已然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先皇有赞,相当于对洛王的人品做了盖棺定论,洛王的衣袍也自始,被允许多绣上一种花色,那就是我所见的木槿花”

凤墨僵立在原地,洛王贺兰颜于今已有二十七岁,比当今圣上他的同父同母之兄贺兰棠小了整整五岁,十二年前,也就是贺兰颜十五岁时,竺紫琴方才三岁,正被竺兴送往了燕孤山缙云庵,她是如何晓得的那么久远的皇宫故闻。

勉强地,凤墨故作无谓,挤出一丝轻松的笑容,“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不就衣服上绣了木槿花吗,固然你说的没错,洛王以木槿花自比,然朝廷也没有说百姓就不能同喜欢木槿吧偏偏我这件衣袍绣了木槿,你不成硬要当它和洛王有何等关联”

竺紫琴哂笑,“的确,许多首饰、衣物上的花色,朝廷并不会禁止民间使用,可宫中的式样是专门绣制有定例依循,和民间百姓所用的式样截然不同,这一点我相信自己尚不至于走眼,当然,仅凭一件衣袍去下某种结论,实在站不住脚,所以接下来我还想跟凤大人讨论一下与凤大人相关的种种。”

“与我相关”凤墨不屑地转身,边回到桌案一侧重新坐下,边将衣袍随手放了,“只怕会令你失望,我没什么好说的。”

“凤大人是什么时候入道赏金猎人一行的让我想想”竺紫琴跟着也回到案旁坐了,“没记错的话,四年前凤大人十七岁之时,名字开始被录进衙门署赏金猎人的卷册中,不过那一年,凤大人几乎一桩案子都没做成,而三年前66续续的几宗案子,才让凤大人渐渐名头远扬,至两年前,凤大人已能算是行中翘楚了。”

“过奖”凤墨端起茶盏欲饮,盏到唇边他复又放下,“我的那些案子没什么好说的,你又不是衙门署里的笔录文书,用得着一桩桩一件件都得跟我核实吗说正题吧”

“我说的就是正题,凤大人,所有关于凤大人的记录都是在四年前出现的,再往前凤大人的一切几乎是空白,就好像凤大人是凭空变出来的一样,我很想知道凤大人成为赏金猎人之前究竟在何处、做些什么”

“竺紫琴呀竺紫琴,你也说了我入行时十七岁,那更加少不更事的时候,我除了能待在故里家中守于父母膝下,还能去哪儿”凤墨明显有些不耐烦,“东拉西扯的,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竺紫琴微微一笑,凤墨的不耐,以及一直半垂着的眼帘,都说明他的自我防护意识在阻止自己继续探究他的身世。

本来她的许多想法还仅限于推测,说凤墨十七岁之前的经历是空白亦不过投石问路试探虚实,凤墨如此急于反诘,倒让竺紫琴确信了她的推断,已离真相很近很近。

“凤大人稍安勿躁。”竺紫琴柔声道,“说及故里家中,凤大人登记在册的籍贯一栏倒是有填,是以盛产午阳雪眉闻名于世的午阳吗”

凤墨不语,眉头亦蹙紧了些。

“看来我没记错”竺紫琴笑得愈发从容,“午阳吉平乡,对不对可为什么卷册里未见凤大人父母双亲的名字也未见凤大人有何兄弟姊妹或其他亲房别告诉我你爹也是姓凤,我因一直都喜欢喝渚安紫蕊跟午阳雪眉,是故对午阳一带的茶乡还是颇为了解的,吉平乡世世代代种茶采茶为生,居住者都是吉姓和平姓两大姓氏的人户,数十乃至上百年均未有外姓人迁入的记载。”

“还有一点。”竺紫琴拎起茶壶,慢慢地给自己斟满一杯,“承蒙凤大人不弃,让我在贵府躲了三日,在贵府我曾问过清萝,未知凤大人是何地人氏,清萝答我曰沐临叶县,当时我好生奇怪,自家府中的丫头,都不知主子祖籍何地吗后来我想明白了,问题依旧出在茶上,她若如实相答,我便会起疑,凤府连州碧舒兰这等上上品的茶叶都有,却怎地偏没有午阳雪眉呢,那可是凤大人家乡的茶品啊,凤大人背井离乡,难道就没有丝毫品茶思故里之心”

“何况”竺紫琴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舌才继续道,“我很明确地告知清萝我素日里常喝的是渚安紫蕊跟午阳雪眉这两种茶,且不论她出于什么心思向我推荐州碧舒兰,至少到了她还是为我寻来了渚安紫蕊,足见凤府确实没有午阳雪眉,否则她不会冒险凭空杜撰出一个祖籍来,是也不是”

凤墨冷着脸,那日行程匆忙,清萝清兰只大略地向他禀明了一下竺紫琴的情况,没有一句提及茶品之事,想来也可以理解,才多大点事儿啊,换了他没准也会疏忽过去,熟料就是这么一丁点儿疏忽,叫他现在要如何才能解释过去呢。

竺紫琴见对方陷入沉默,趁势进一步相bi道,“如凤大人自己所言,非正常不合理的东西难免不让人想着要追根究底,有关凤大人的身世背景,综合种种,恕紫琴只能大胆推测,不光所谓沐临是清萝杜撰出来的,便连午阳也是你凤大人随意杜撰的吧为何要杜撰,原谅紫琴无知,凤大人能给出一个相对合理的缘由吗

凤墨抬眸,竺紫琴已将他bi入一个极为被动的局面中,他还能说什么,索性死撑到底

“合不合理,我还不用着要向你作交待,你认为怎样算合理就怎样吧”凤墨双臂抱于胸前,抛下了一句连他都自感惭愧的话,他这是技不如人理屈词穷,横竖撒泼耍赖嘛。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内在较量

果然,竺紫琴仿如洞悉,不禁失笑,“我认为好吧,既然凤大人不阻我继续揣测,我便抛砖引玉,献丑了说的不对之处,还望凤大人及时提点”

“凤大人之所以使用一个子虚乌有的籍贯,无外两种理由,要么就是凤大人不想外人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要么则凤大人根本没有户籍,就像我爹,将我送进痷庙,依据永元朝规定,凡人出家后,会注销当地的户籍,录入僧籍,但我又不能算出家,是故我在永元朝亦是无籍之人,类推到凤大人身上,不难判断出凤大人身份特殊别有背景。加之连衙门署的卷册都敢杜撰,显见凤大人背后肯定是有人在帮着凤大人遮掩,毕竟当赏金猎人不似出家,凤大人除籍贯外几近空白的背景,怎就一直没有人生疑或追查追问呢”

凤墨一丝冷笑,“说到此处,我倒好像有点明白竺兴竺大人为何将你送入痷庙了,可有谁会于十多年前就预见自己的结局并为后人做以安排呢,除非此人一开始就包藏祸心,然以竺大人的人品,这说不通啊,你幼年真的是体弱多病”

“我还没说完呢凤大人,别扯开话题行吗”

凤墨闭了嘴,将头扭向一边,“继续,请吧”

“凤大人背后之人,其实我在凤府就大致猜到了一二,因为以我对衙 门赏金的了解,可以肯定单凭着凤大人缉盗追凶所获,绝对购置不起榴城外的大宅,后来见清兰找来的衣袍,所有的疑点就都可以解释了,洛王贺兰颜是个喜欢广游结交之人,在各地所购置的房田地产光是被朝廷查出罚没的,就有二三十处之多,那还有没被查出的呢加上洛王豪爽,转手送赠与他人的呢凤府也是洛王赏下的吧你这么得力又忠心的幕臣,洛王没有理由不赏,也只有因你是洛王的人,你才会掩藏身份或编造身份进入赏金猎人一行。”

“都是些无凭无据的推测”凤墨做下结论,“且不论我好好的干嘛放弃幕臣不当,非要入行赏金猎人,你啰唣半日,无非牵强地想将洛王跟我扯上关系,洛王如今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你以为扯上关系他就会出手护你周全吗”

“我素来不是会做非分之想的人。”竺紫琴的笑容中掺杂起一缕苦涩,“你和洛王之间的谋划我也暂无从得知,不过先前我就言明,我要见你的主子,方可谈交换秘闻录,是怕你矢口否认,我才兜了一大圈子以佐证我的推测没错,另外我尚有一句话相劝凤大人,权作是我谢你赠玉簪之情。”

“你说”

“不要以为将我送离永元朝或让我彻底消失,你跟洛王就没有危险了,当今圣上能由一个不受父皇宠不受母妃爱的皇子,走到今天的九五之尊,足见心机城府之深绝非等闲,洛王如此下去,只怕躲得过今朝躲不过明日,到时候就不仅仅是被圈禁在皇陵终身守孝,而是迟早的杀身之祸了”

凤墨的脸霎时变白,竺紫琴现在所言才是关键所在

“你这是什么话,你以为我让你逃亡高平朝是为了”

“一举两得”竺紫琴淡淡地接着道,“凤大人既想得到秘闻录,又不想给自己和洛王留下隐患,所以不留痕迹地让我永远消失才是最保险的法子,然凤大人最终选择了将我送离永元朝,这已是凤大人能做的最大让步,凤大人对紫琴的一丝恻隐之心,紫琴本该感激不尽,只是既然同为处境堪忧朝不保夕之人,凤大人为何就不能将目光放得长远些。”

“怎样才算是目光长远,如你般连性命都难自保的境况,你当务之急就是捡一条命逃生去,否则何谈长远你倒是教教我啊”凤墨被竺紫琴揭穿心中盘算,本就有伤自尊,再听得竺紫琴不知好歹地指摘他,愤懑终于变得不可抑制,她以为自己是谁,算天算地能算得过命中劫数吗,能算得过滔天权势吗,哪怕他再心狠手辣一点,不动什么恻隐之心,她仅靠谋划就真的能活到现在吗

凤墨的目光冷酷且盛满怒意,反唇相讥的语气更尤其刺耳,竺紫琴心细如发,如何能不了悟于心,但相较而言,这也是她必须抓住的机会,机会稍纵即逝,她岂能就此善罢甘休于是,竺紫琴愈发沉静地坐定,只拿眼细细凝视凤墨。

“怎么啦,怎么不说了,你不是口若悬河舌灿莲花吗”凤墨言罢,猛然又觉得何处不妥,啊他咬了下自己的唇,心头疑惑顿起,难不成他又被竺紫琴给绕住了绕得他都口不择言了。

口若悬河舌灿莲花用在竺紫琴身上着实是笑话,她虽绕来绕去看起来东拉西扯,可实际上她所做的每一步推断都是谨慎且可以互相佐证的,十分事实也确被她猜到了个分,如此可怕的女子,锐利如锋的当然已不仅仅是口舌。

“我不说,是由于凤大人此刻心焦气燥,我再说什么,凤大人都会认定我不过是个光动动嘴皮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丫头”竺紫琴叹了一下,随手探向身侧的炉子,炉子上她还热着另一壶水。

给茶壶添了些热的,又将凤墨杯中的倒去,竺紫琴头一遭为凤墨添茶续水,“凤大人不想听,那紫琴就请求凤大人还是将我带回京师归案吧,至于你跟洛王的结局,相信不出一年半载,自会见分晓。”

凤墨看着竺紫琴的动作,并没有去碰那杯茶,又一次被竺紫琴看穿,使得他对素来自顾自的竺紫琴突然主动添茶的行为,产生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猜度竺紫琴的真假虚实,以及她的下一步会br >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