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船王第33部分阅读(1/1)

钟泻喂叵怠

“唉,你一个女儿家都说些什么。”不赞同地皱眉摇头,当了近三十年八旗汉官教习的先生转身进屋。

女儿家就什么都不能说吗云颜怕冷地拉紧衣领,无表情地仰首望着明月。

爹一定非常后悔教她读书识字吧把她教成世人眼中的离经叛道,念了书却没有读书人该有的骨气,更糟糕的是竟然完全脱离了寻常女儿家应有的矜持同命运。倒是熙慧格格,她记得爹以前曾说要她学习那位以温文尔雅、知书达礼、拥有一切女子美德的格格。

可惜

“自古青蝇白壁,天已早安排就。”

各人有各人的宿命,说熙慧格格是天妒红颜也罢,说她云颜是最要不得的女儿也罢,但凡还能抬首看到蓝黑苍穹中朗照的清月,便应知足。而世人所谓的荣辱、贫贱、痴慎于清风明月间融为一地尘埃。

静静地站在这无垠的天地间,四下一片月茫茫,寒意笼上她微蹙的翠黛,迷惘之极。

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变成爹心中引以为傲的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呢为什么自己非要说些不符合女儿家身份的言论呢为什么要撒泼赶跑媒婆,不和其他女子一样早早成婚育子呢

不想,只是不想。而不想背后深藏的究竟又是一颗怎样不安宁的脆弱心灵呢单纯的倔强不,真的仅仅只是不想就此草决注定自己相夫教子的一生。应该还有但还有什么呢自己究竟在等什么,自己究竟又渴望什么呢年芳十六,若过两年仍不嫁,凭她孤芳自赏的脾性,怕是再也嫁不出去了。

等,终究等得一场空罢了。

她自嘲地笑笑,垂眼看花瓣零落成泥,眼里闪过悲秋的叹息。俯身弯腰,冻僵的手指拈起雪地上的白梅,起身。

好静的夜,几乎能听到乘着月光的落梅轻飘如雪的声音。隐约不,已经分明如狂风卷至而来的是不断因催鞭加急的马蹄声。毫无预兆地,她的心随着奔驰于青石砖道的马蹄声而狂跳起来。

她,站稳身形,转首,抬眼。

一人,一马,急驰而至,掀起一阵大风。积雪飞扬,溅得她一脸一身,披肩的夹袄也因侧身闪躲而掉落。

吃惊骑手的风驰电掣,她的视线不由追随刹那飞驰过的骑影。想是骑手感觉到某些不妥,紧勒缰绳,挥马鞭的背影突然回首。

黑暗中模糊的脸,朗月下微微发光的影,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是一双璀璨似星月之光的瞳眸让立在雪地的另一人一时无法动弹。

一双沉寂如夜的黑眸沉寂得不见任何情绪,叫人无从猜测其深夜急驰的原由。沉寂得几近于无情,恰恰为另一种叫人不得不为之揪心的悲哀。

梅落鼻尖,拂去浸入心脾的暗香,云颜好不容易重又镇定心神。一抬脚,踩到一块硬物,捡起细细辨认。

“有缘识君。”

雕花的翡翠玉饰,名贵精致,多半是方才赶路的人无心遗落。人与物的缘分,能不能于某日将它还给擦身而去的过客世事皆因缘,她心头无端涌起一股惆怅。

残雪,落梅,明月。

故人的消逝,无人可诉的心思

云颜只需当她自己想当的云颜不就好了吗何必追根究底宇宙苍茫,无端无由。她只是区区一个云颜,不必以渺小人类的臂力揭开藏于青云帷幕之后的宿命玄机。

屋门“吱呀”一声闭紧,然心扉却开。

满汉、贫贱,相夫教子皆狗屁,她只当夜来寒窗下温酒读书的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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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oo7年1o月11日 星期四 9:46:o4 p穿越文合集楔 子

大清夜宴1作者:叶迷

第一章 九曲回旋

红漆朱门,上方黑匾金字,方方正正两个大字谢府。午时未到的五月天,烈日当空,照得幽静的小巷寂寥异常。门前并无家丁把守,也无恶狗看门,两大石狮子独自张牙舞爪,空瞪前方。

“开门,奉老爷命请了小姐的新先生来,快开门。”带路的丫鬟分明仅有十一二岁,但唇红齿白的清秀样貌加上一双顾盼神飞的灵活大眼,看似分外伶俐可人。

紧闭的大门先开一道缝,入眼的是一张肥厚下巴小眼睛的风皱老脸。一见扣门的丫鬟与从单乘软轿上走下的女子,门内人小眼一眯,便笑着急忙打开门,恭身迎客。

“云先生,快里面请,小姐正在书房等着。老爷早上上朝后又要进都察院,不过午时不回府,还请云先生为我们家小姐多费心。”

“您放心。”被称为“云先生”的女子笑如春风。

“请云先生跟我到后花园,我带先生去见小姐。”李管家肥厚的下巴因笑容轻颤,随后朝小丫鬟挥挥手,“盈盈,把先生的行李送到她屋里去。”

“是,我放了行李就到书房侍候小姐和先生。”机灵的丫鬟甜甜一笑,略嫌狡黠,快步沿鹅卵石铺成的小道没入花园深处。

园中人工湖上的九曲桥,迂回处有题了匾额的水谢,半隐在青竹后的红亭,石砌的小山顶挺立的阁楼挂有木刻的对联。碧波粼粼,沿湖三三两两的杨柳自是一种曼妙风情;桃花虽谢,然那些洁白素雅不曾听说过名字的花树带来立夏过后飘浮在发光墨绿叶子间的余香;花树绿竹清水旁安置的玉石桌椅,及回廊石壁转角拓印的诗文更添浮华京云罕见的风雅。隐约是江南大家的气派格局,全不同于京城内其他王孙高官奢华俗气的府邸。

如此别具匠心的园林云颜享受之余不由对谢府的主子产生些微的好感,至少她知道自己已经有愿意长留此处的心意。

云淡风轻,好天气。

她边听管家一路简略地描述府内各处,边不由得满足微笑。

“云先生,请,小姐就在里面。”推开两扇缕空雕花木门,李管家挂在嘴角的笑容浮上一层苦涩。

似乎基于采光的考虑,谢家书房朝南的墙壁全部开窗,又是属于南方风格的布局,明朗的室内撒满春末亮泽的金光。女孩就在一片金光的影中,蜷缩于大大的红木太师椅上,微垂首。听到有人进屋她扭动一下禁止子,并无其余动作。

“花园的景致很美,谢小姐为何只盯着书房的青地砖看”她走近她,轻声问。

没有回答,女孩只是一味低头。近看,云颜才发觉对方要比同年龄的孩子更为瘦小。熙慧格格早逝,谢君恩又忙于朝中的事

她怜惜地伸出手,但一触及女孩的秀发,对方便仿佛非常惊恐地歪斜身子躲开。轻不可闻的抽泣声,仅着单衣的小小身体微微颤抖,无法克制。云颜诧异之余唯有问管家,但空旷明亮的室内单单只有她们两人,管家竟不知不觉地走开了。

“谢小姐为何事伤心,不妨告诉我。”她收回手,温柔地细语。

女孩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依旧不说话。

“被谁欺侮了吗还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谢家的小姐这才犹豫地抬首,扁扁的脸上两颗绿豆大的眼睛,即使长大也不会成为美女。她并未传承其母熙慧格格花容月貌的长相,加上泪水花了脸,实在说不上可爱。

“我是谢大人为小姐新聘的先生,以后将一直陪伴小姐,直到小姐出阁。”她掏出与衣衫同色的青丝巾,轻柔地为稚气未脱的女孩擦干泪渍。

谢小姐眨眨眼,终于高兴地笑了,但不等笑容扩大就一把抓住云颜的手腕,表情认真地用手势比划。

看不懂她的手势,云颜摸不着头脑。

“有话请直说。”

听懂她的话,女孩瞬间闪过受伤难过的表情,以手指指自己的喉咙,再摆摆手。

谢家的小姐不会说话震惊为什么熙贞格格不告诉她呢仅仅是出于她会因此拒进谢府的考虑吗

“你不能说话”她轻抚她的脸颊,得到点头的肯定。

轻轻叹息一声,云颜放柔脸部的线条。

“不要紧的,至少你还能听懂我的话,那么以后”

清脆如银铃的笑声从窗外湛蓝的天空中飘进屋内,打断了一大一小的交流。

“真是笨蛋,看她那个丑样才不会是我爹的女儿呢。”书房的门被推开,方才被管家唤作盈盈的丫鬟神气活现地站在门口,抿嘴笑得一脸得意,“哑儿,你可以出去了,真蠢,要你装我都装不像,老是哭,把我们谢府的脸都丢光了。”

“是,小姐,奴婢该死。”哑儿飞快地跳下对她而言太过宽大的椅子,说话带着哭腔,拔腿逃也似的离开书房。

自己从一开始就被学生摆了一道,难怪谢府虽出重金却无人愿意进府任谢小姐的先生。摸摸额头,云颜苦笑不已。

“这么做很有趣吗”

“不不是很有趣,但也想不出比这更有趣的事情。”谢盈一愣,天真却又残忍的笑容僵硬之至,大大的眼睛充满困惑和懵懂,随之又生气地大喊,“不用你多管闲事,我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以为你是先生就可以管我吗不到十日,你一定会同前面的先生一样急着离开谢府的。”

宠坏的千金小姐年长者露出不屑的鄙夷,冷笑数声,一把揪住十二岁女弟子的衣领拖出门外。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我要喊人了”挥舞四肢,谢盈惊慌地大喊,且不放弃拳打脚踢。

“把你扔进湖里。”一方是冷静到可怕的语气。

“你敢我叫管家立刻赶你走”另一方则不服输地反抗到底。

“啊,没关系,反正我也待不满十天,不是吗”云颜再一次露出使弱小一方为之憎恨的可恶微笑,却又显得异常有气势。

“不,我不要放开我管家管家救命啊救命啊管家哑儿”谢盈扯开喉咙喊得嘶声力竭,她完全被吓住了。因为不管自己如何死命赖着不走,却仍一步一步被拖向波光粼粼的湖边。

哭喊声惊动了府里近处的仆人,顿时,丫鬟家丁十数人惊讶地围拢过来,可因为不知发生了何事,皆站在那儿干瞪着眼。

“快来救我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她要把我扔进湖里快来救我,要不我爹回来,你们谁都别想活,都抓进衙门快呀”一边做最后的殊死挣扎,万分害怕的小姐依旧一副刁蛮模样,相比平日仅多了份凄楚的狼狈。

“你们谁都不用管,我是你们家老爷聘来的先生,而且还是熙贞格格担的保。你们家小姐不肯念书,我当先生的要好好教训教训她,如果谢大人怪罪下来我自会担着,和你们没关系。”

几个想上前阻拦的家丁一听这话就缩了回去,两边都各有所持,他们一时不知该听谁的,直至看到管家跟着哑儿奔过来才松口气。

“云先生,住手”

十步之外,李管家急急欲唤住已到湖边的云颜。可说时迟、那时快,新进谢府的女先生冷笑一声,伸手,轻轻一推。

“不要”整个身子倒向湖中的人发出凄绝的尖叫。

“小姐”围观的众人不禁也跟着大喊。

“哇哇”惊天动地的哭声。

“小小姐云先生”管家虚脱地跪倒在湖边,感激涕零得只差没给云颜磕头。

紧紧抓住半个身子浸在水里放声大哭的谢盈,云颜既好气又好笑。同时也明白似乎做得有点过分,再不讲理,对方还只是个半懂事的孩子。

“不许哭,再哭我就放手了。”

哭得更大声,倔强的脾气可见一斑。

威胁者轻叹,倒又有些佩服只顾哭泣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深沉的男音将所有的闹剧终结。

“老爷”

“爹你快来救我啊”

才回府,连朝服还未换下的谢君恩紧锁浓眉,默然的表情只在初始时闪过一丝惊异。见了谢府的主子,为自己的轻率有丝悔意的人更觉得不好意思,立刻将水里的女孩拉起来。

“爹,爹”得救的女孩扑进父亲的怀里,哭得更起劲。

“云先生,你做得太过了,怎么可以把小姐扔进湖里,要是我们家小姐”管家从地上爬起,当着主子的面一脸正气地斥责。

“管家,先不用护着小姐,想必是她先做了惹云先生不高兴的事。”微微推开扑在怀里的女儿,谢君恩一副判官的无情,“盈盈,你自个儿告诉爹,你做了什么事惹先生生气了”

“我”了解父亲的铁面无私,女孩畏惧地止住哭声,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不,谢小姐并没做惹我生气的事。再怎么样,当先生的都不该和学生计较。”在对方审问般的直视目光下,云颜微感忐忑,弯腰微笑地看着受了惊怕的女孩。

“现在知道了吗你觉得有趣的事,别人不一定觉得有趣呢,哑儿方才也哭得很伤心。”

睁大含满泪珠的凤目,十二岁已有美女雏形的谢家小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若被严厉的父亲知道事情真相,她多半又会被禁足一个月。

“梨花带雨,你哭得。”见其知错,云颜又觉得对方十分可爱,起身略低首同谢君恩说话,“谢大人,小女子先行告辞。”

挥挥衣袖,她看似悠然自得地起步,裙摆随风轻摇。

“爹爹,什么叫梨花带雨”不解,女孩抬首问博学的父亲。

“这个那个”身为左副都御使一职的人一时哑然。

梨花带雨,那是夹在才子佳人故事中才有的词眼,要他一平素沉默寡言的大男人如何为年仅十二岁的女儿解释

“就是说因为你长得如梨花一样好看,所以哭的时候也像经过雨水淋过的梨花一般楚楚可怜及美丽。”远去的先生回首一笑为其弟子解惑。

雨后梨花带笑,谢盈仰首望父亲,询问所闻是否属实。谢君恩点点头,将深邃的目光投向远去的倩影,又看看女儿。

“快回房把湿衣换掉,然后陪先生到府中各处逛逛。”

“是,女儿这就去。”不改调皮地吐吐舌头,向呆立一旁的贴身丫鬟哑儿招招手,谢盈跑得飞快,已无方才的委屈。

“老爷,这不好吧那位云先生”管家上前劝说,遭到一府之主的冷眼。

贤妻早逝,自己又忙于朝中琐事,唯一的女儿缺乏管教是自然的,但多多少少也被府里这批奴才给宠坏了。一年换了九位先生,这次要不是托了熙贞格格的面子请来在八旗王亲贵族中颇有名气的女先生,他还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呢。

“这一年来,府里请了多少位先生”

“禀老爷,连此次的云先生算在内共计十位。”

“那么有哪位像云先生一样可以让小姐大哭,随之又高兴起来的吗”

“没有。”

“那么在云先生来之前,府里除了我之外,又有谁能制服小姐吗”

“也没有。”

“这就是了,以后对于云先生管教小姐的事,你们不许再多嘴过问。”

“是,奴才记住了。”

“都散了吧。”

挥手遣开众仆,谢君恩兀自盯着湖中央的水光,不知所思。良久后,才深深长长地叹口气,转身走向书房。

立夏的夜仍余留着春季的干冷,拂过湖面的风吹进屋内,吹得烛火忽明忽暗。把带来的行李草草地收拾完毕,云颜颇觉寂寥地打量着除了必要的几件家具外无什么装饰的房间。

原以为自己会被赶出谢府,然一场闹剧结束后她竟然留在了此地。因此也觉得谢府的主子谢君恩有点不可思议,女儿被她推进湖里,他都能不生气。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吗说不定他还真是明察秋毫,已判断出下午一场闹剧的来龙去脉。然而她自己的脾气似乎在这几年来越发暴躁,缺乏耐心,常常使他人难受。

对着跳动的火光眯眼,她习惯性地闭目沉思。

“先生,先生”响亮的悦耳嗓音从远处传来,谢盈小跑着来到门前,“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女孩跑得微喘着气,两颊有淡淡的晕红,昏暗的光线映着一双水灵的美目,的确是令人怜爱的美人胚子。

“先生,爹要我请你去饭厅吃饭。”

“让丫鬟过来就可以,怎么你自己跑来了”见她身前身后无一名仆人跟随,云颜奇怪。

吐吐舌头,谢家唯一的小姐尴尬地笑笑,蹭步走到新进府的先生身旁。

“那些丫鬟做事拖拖拉拉的,还不如我自己跑过来快些。再说,下午的事我还没谢谢先生,幸亏先生没把我逼哑儿装成我的事告诉爹,要不我一定挨罚。”

会意地微笑,云颜整整略起褶的衣衫,又将谢盈因奔跑而落下的两绺丝发夹于耳背。

“你不怨我下午我可是当着府里一半仆人的面把你浸在湖水里的哦。”

“本来是有点怨啦,不过是我有错在先,而且你又帮我在爹面前撒了谎,爹爹教过我要知恩图报。”

咦看来谢家恶名在外的小姐虽看似性子恶劣,但本性不坏。因彼此初见面时产生的不愉快彻底烟消云散,云颜握住对方柔软的小手。

“走吧,别让你爹等久了。”

“等等。”谢盈拖住抬脚的女先生。

“怎么了”

“那个还有”吞吞吐吐了半天,另一人轻皱眉现出一副超越年龄的老成,“待会吃饭时,先生可不可以帮我求求我爹,不要再让我背三字经我从六岁时就开始背这个烂经,每个先生都要我背,好没劲,还有那个唐诗三百首、老子、诗经”

“六年来每个先生都教你念这些,别的什么都没念吗”实在诧异,谢府前后十几位先生竟然都只教这种闷死人的东西,难怪谢盈会想尽办法气走那些老八股。

“没有。”谢盈摇摇头,不甘地嘟起嘴,“先生们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要我学我娘,什么克尽妇道、贤良淑德反正都是些我不懂又无聊的东西。”

都是些让人不懂又无聊的东西云颜笑出声,突然间感到同这个女弟子间颇为投缘。

“过会儿我会帮你求你爹,但以后你不许肆意胡闹。”

“是,先生。学生一定谨记先生教诲。”

中气十足的回答又换来另一人愉悦的笑脸,一大一小携手步向前院的饭厅。饭厅内除了伺候的两个丫鬟外就只有谢君恩一人笃定地等着,见两人进厅,表情无变化。

“让谢大人久等了。”出于礼数,云颜笑不露齿。

男主子没开口,仅仅点个头,比个手势示意入座。上菜,盛饭直到动筷前,都没有人讲话,活泼的谢家小姐也不敢在历来严肃的父亲面前造次。云颜偷偷地以眼角打量着谢君恩,琢磨其少言寡语的个性。

棱角分明的轮廓,紧绷的脸部线条,肃穆的神情使得原本颇为俊朗的相貌大打折扣,但又透出一种远超出其年龄的威仪感。尤其是一双直勾勾地凝视人和物的深色瞳眸,那目光似乎可以穿透一切有形或无形的物质,夺人心魄。他吃饭的动作与其说话的语调一样,呈现出极为稳重的节奏感。伸筷、夹菜、张嘴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把握得恰到好处,中规中矩,挑不出一丝可指责的地方只是,却总皱眉,如四合院里的孤老头一般,于是那双令人无法转移视线的双眸叫偷窥者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悸的悲哀。

“云先生。”

“咳咳咳”料不到自己偷偷打量的对象突然侧首说话,她情急之下便被食物咽着。

“先生,喝汤”眼疾手快的谢盈立刻把盛好的汤递上,而谢君恩的眉则皱得更深。

喝了救命汤,喘过气的云颜也未现出半分不好意思,仅仅朝谢家父女狼狈地笑笑。

“云先生的性子似乎有些过于急躁。”谢君恩的语气太平,全听不出他说此话的目的。

“呃”想不出任何理由辩驳。

“小女生性顽劣,还望云先生常常为她多考虑些。虽然先生有些做法未必不正确,但有时欲速则不达。”他停筷,稍嫌无礼的视线看得人浑身紧张。

“的确。”知道对方意有所指她下午把谢盈推落湖中的事,本就颇有悔意的人当下承认。

“云先生在此长住,若有不便之处还请告知我或者管家,将谢府看作是自家一般。另外小女有任何冒犯之处,做先生的当然可进行责罚。”

总觉得谢君恩说的每句话都酸得叫人生气,但她也不便表现出自己的反感,仅仅勉强一笑,扯开话题。

“这个自然,谢大人不介意我教些三字经、道德经之外的宋词元曲吧”

“教什么,怎么教都是先生的事,我既然请了先生便把小女全全托付给先生了,只希望先生能将小女教养成一位行事得体大方的汉家名门闺秀。”

汉家名门闺秀多少有点叫她不以为然的可笑说词,云颜忍不住反问:“敢问大人,怎样才算是汉家名门闺秀”一时被问住,谢君恩怔怔地看着小自己整整一轮年纪的女子。

“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是擅女红,出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呢又或者只要一副含羞带怯的娇悄模样如果我没记错,故世的谢夫人熙慧格格并不是汉家名门闺秀吧”

绝对的沉默,谢君恩夹在手指间的竹筷抖动了一下后,落在餐桌上。“啪”的响声,使得同桌的其他二人心脏漏跳一拍。

“是我失言了,我还有公务赶着办,云先生请自便。”他仓皇起身,目光不再犀利,相反,闪过迷惑的惊慌。一挥袖,高挺的背影跨出门槛。

“爹爹好像有点生气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不把饭吃完就走了呢。”方才不敢说话的谢盈轻声道,“先生不该提起我娘的,爹爹从来不让府里的人提我娘。”

“为什么”纯粹是出于下意识的好奇。

“我也不知道。”摇摇头,十二岁的女孩流露出明显的悲伤,“每次我问爹爹关于娘的事,他就只说我娘是格格,不该嫁给他这样一个四品的汉官。”

什么意思仅仅是因为汉人身份的自卑云颜疑惑。从第一眼见到谢君恩起,她就觉得这个人严肃得几乎可以说是一个令人欲挖掘的谜。

“先生,明天我真的不用再背那些个烂经吗”明明已经听到父亲的允诺,但谢盈仍不放心地最后确定。

“当然,明天我教你念两首宋词。然后”突然间想到了有趣的事,云颜嘴角不禁上扬,“然后我们一起做个纸鸢,放纸鸢怎么样”

“真的”有得玩,童心未泯的少女瞪大的双眼绽放出兴奋的光芒。

“啊,但你要好好听我讲课。”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云颜摸摸女孩的头,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松一口气。不管起初进谢府遇到何种不愉快的经历,也不管谢君恩究竟对她会有怎样的想法,只要能与自己所教的学生安然相处便是最好的。于是在谢府执教的第一日如此过去,有点莫名其妙,却不能说毫无收获。然而她说不上来说不上来自己进府后真正的感受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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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云高天淡

纸鸢的长丝线被风吹得边抖擞边指向耀眼阳光的遥远的另一端,几欲挣扎出那一双纤柔素手。女孩的欢叫声伴着明媚的天气,春日最后的一抹慵懒也在夏初的艳阳下消失殆尽,换成另一种使人身心为之一振的轻松快意。

“先生先生飞得再高些再高些”几乎要仰断脖子的专注,谢盈银铃般的嗓音随放飞的纸鸢飞往浩瀚的蔚蓝天际。

无意间,积累许久的郁闷也随风、随纸鸢飘向彼端的未知世界。迎着阳光和风,云颜眯眼,唇线止不住勾起悠扬的弧度。放线、扯线,就见纸鸢因她五指的细微变化乘风而舞,稳稳地直上云宵。

“重来对酒,折尽风前柳。若问看花情绪,似当日,怎能够休为西风瘦”脚步追着纸鸢,女孩念念有词,一下子顿住,似不知下文如何。

“痛饮频搔首”

“痛饮频搔首。自古青蝇白壁,天已早安排就。先生,我背出来哦。”经一旁的先生提醒,一首佳词终于落得个完整。

“这是谁的词呢”笑眼醉人,云颜抖下手里的丝线。

“是纳兰性德,他是满人,和我娘一样,是满清的贵族。”

赞许地微微一笑,云颜将手里的线轴递给早就手痒痒的人。

“飞得好高,先生你看,我也会放纸鸢哑儿快看我们的纸鸢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了”

哑儿便也跟在后头又叫又笑,一改昨日的胆怯害羞,毕竟是孩子心性。

以帕子擦擦汗,云颜停住脚步站在柳岸边,愉悦地看着来回奔跑的身影,非常悠闲安适的心境。太闲散了,她倚着树干,未察觉远处移近的人影。

她,着一件镶黑边饰的无领宝蓝色上衣,衣服外面结桔黄色带子,垂在腰胯两侧与衫齐,随风轻扬。衣袂飘飘,含笑的侧影在风中看似如柳丝般轻柔,明亮的天空下更显出一种动中有静的安谧。微仰的头,白皙的颈项,坦然自若的神情

如此柔媚的光芒

头壳中尘封的某些东西隐约透露出悲伤的信息,谢君恩有刹那的怔忡,胸口不由得泛出一股酸涩。

装作漠然视之,他准备绕道。一甩辫,转身。然恰巧,她回首。

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惊讶过后,她对他露齿一笑。于是他的惊讶更胜,并夹杂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迷惘。

“纸鸢放得很高”再三斟酌,他吐出一句话,表情有点尴尬的木然。

“风大日头高,很适合放纸鸢,而且云小姐和哑儿都很高兴。”见他慢步走近,她寒暄。

想不出还能说什么,他站停,静静地立于一旁。

“谢大人是从都察院回来的吗”感觉不自在,她无话找话说。

“啊。”

再陷入难堪的沉默。

“爹”倒是眼尖的谢盈适时解了两人的窘境,“快看,我在放纸鸢先生教我的”

“老老爷”胆小的哑儿一见严肃的男主子立刻惊吓得收住天真的笑颜,匍匐跪地请安。

“哑儿,不要跪了,快来帮我拿线轴,我快拿不住了。”

“是是”惊慌起身,瞄一眼一言不发的谢君恩,哑儿忙又跑到谢盈身边。

“爹,这纸鸢是今天先生和我一起做的,好看吗”

听女儿这么一说,谢君恩便也仰首,迎日光眺望。被光线模糊的脸,读不出任何思绪。

“纸鸢上提了字吧”

“是的,是一首纳兰性德的词。”听见没有称呼的问句,云颜一愣后回答。

“纳兰性德”他仿佛极为想不通地重复一遍。

“是的。”

“自古至今汉人中著名的文人学士就已多如天上繁星,为什么要教一个满清贵族公子的惆怅之词呢”语气中有显而易见的不满,眼神瞬间变得叫人不敢直视。

“因为我最喜欢纳兰性德的词,这和满汉之分无关,文人学士无满汉之分。”她毫无畏惧地回视,话语平静。

是无可反驳是不屑驳斥他又一声不吭,凝视眼前之人。

“大人似乎对满汉之分有所介怀。”想起进府第一晚用膳时,他中途离去的不愉快,云颜探问。

捅到心之最柔弱的伤痛,他抿紧唇,嘴角的线条扭曲起来,却又很快恢复原先的肃然。

“可以问云先生,今天教的这首是什么词吗”

“霜天晓角。”

沉吟,他苦笑。

“谢大人笑什么”她不解。

“啊”他未加理睬,似被熟悉的词句摄取了心魂,单单自言自语,“自古青蝇白壁,天已早安排就”

“谢大人”略感不好,她唤一声。

一语惊醒,他意识到自己片刻的失常。

“嗯,的确是首好词。”

云颜笑了,为他的赞同。

“先生和盈儿继续放纸鸢,我先回书房。”为她明眉皓齿的笑容所心悸,轻拍一下官服,他匆匆离去。

这个男人必定有解不开的愁怀。一言一行,一蹙眉,包括脸部所有贫乏的表情。言语的踌躇,眼神中压抑的欲言又止

她又望向那乘风上青云的纸鸢。

如果人的一生也能像此时这只薄纸扎成的俗物般一帆风顺的话,那么无伤心失意之人的世间又将会怎样也许她更希望自己就是碧空下断了丝线牵绊的俗物,永久地淡漠了哀愁,直至坠地化为泥土。

紫禁城反射出金光的琉璃瓦耀得城内抬首的人睁不开眼,明晃晃一片的灿烂日光,似乎就是太平盛世最好的吉兆。然笼在这片金灿光芒下的都察院不知为何总弥漫着一股使人压抑的阴森,一板一眼的规矩,充满死气的沉闷建筑风格,明明没有刑场,可是鼻尖偏偏总能嗅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一干戴花翎的文官6续踱步进来,或高声阔谈,或低声耳语,大都在讨论方才早朝时的各项奏议。

“自从宫里头传出上头要禅位的说法后,这宫里就分好几帮子,每天有的没的什么都要争。”

“岂止,这些还都是明的,暗里还不知怎么样呢。原官员之间就有不和,你听今早上和大人同纪大人两人的针锋相对,其实皇上到底怎么想大家都不清楚,何必呢。”

“禅位算了吧,上头这多半是考校众阿哥来的哎哟,这是我多嘴了。”

“”

“哼,一朝天子一朝君。换作是我,也想以为国、为天下的名义捞点油水。”

“也对。今儿个皇上不是才下了一道谕旨吗准了陕甘总督勒尔谨在甘肃开办捐监的请求,呵呵,明理人都知道这捐监是个什么东西。”

谢君恩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同僚们的议论。

“禅位”这种事无论如何同他这么一个都察院四品官毫无关系,但要是满汉之间没有鸿沟的话,自己此刻会在这儿吗

知道想下去也无意义,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加入众人的谈话。

“按照勒尔谨的说法,甘肃土地贫瘠,时有灾荒,年年要求朝廷救济。而通过捐纳的方式,让那些无法考取功名而财力有余的人向朝廷提供一定数量的粮食换取监生名号,于国于民,俱为有利。”

“这捐纳之风自明清以来就一直盛行不衰,说穿了就是以钱换取功名。唉,不管怎么说,这捐监叫咱们胸前的这串朝珠都褪了色喽。”

“嘘,话别乱讲啊这都察院里也不是人人都凭支笔穿上这身官服的。那个王望不就是靠着他家老爷子的银子和声名进了这里吗人家现在可威风了,这次皇上就特意将其调任甘肃,出任布政使,委他以开捐收粮的重任。看来,以后他的仕途多半会青云直上了。我们还是小心些说话好。”

仕途青云直上然后又能怎样呢荣华富贵一朝散。

心头涌上无谓倦意的谢君恩假咳两声,其余人会意,皆都噤声不语。素来他的严肃和沉默使人敬畏,也令人难以接近。

“谢大人怎么看此次皇上调王望到甘肃的事情”全都御史不怕唐突地走近他。

一蹙浓眉,他缓缓地道:“不是还没去吗”

“呃”听者不解,“大人的意思是”

“哈哈哈哈”另一官员在旁大笑,“秦大人也真是的,谢大人的意思是王望人没到甘肃就是还未上任。既然未能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