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1/1)

他们可是双生的兄弟。

明霄剑主挽了个剑花,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冷淡道:“未经本尊同意,潜入昆仑,按太素剑宗律令——”

他的话没有说完,魔尊猛地挥剑而上,斩断了他的后半句话,声音低沉愠怒:“律令?!你和我说律令?!若是在乎律令,几日前我上山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说律令!”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魔尊早就已经进了太素剑宗,而且已经被明霄剑主发现了?!

那明霄剑主为何没有动手?为何没有通告全宗门?为何没有抓住他——

种种疑虑从众人脑海中呼啸而过,白衣仙尊的神情在对方说出这话后变得更为冷硬,他紧紧抿着嘴唇,闪身避开他的剑,一言不发,脸色冰寒,握剑的手骨节发白。

他没有说话,连一句辩解都没有。

“你现在和我说律令?”魔尊眯起眼睛,望着自己一言不发的兄长,“——你还是这么天真可笑。”

明霄霍然抬头,压低声音怒喝:“是你说有要事相商,我才让你进来的!”

鸣雪毫不迟疑紧接着质问:“那之后呢?!为何你不杀了我?!你的律令,只有在这些人面前才存在么?!你就是不承认、不承认——”

银蓝的剑光划破天际,鸣雪不得不闭嘴,折身急退,抬手斩断这道剑气,脸上浮现了一种傲慢的笑意,笃定道:“我说中了。”

在两具化身间疯狂切换才能营造出正常对话的天道在说话时迅速扫视了一番下方,神识卷进明霄体内,操控着白衣的剑尊冷冷抬眸:“不承认什么?”

“便是为了你有所心软,本尊也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愚蠢。”明霄的眼神愈发冷淡,鸣雪的笑容有点凝固了。

“巧言令色牵制住本尊,令下属潜入折桂宴,妄图谋害本尊的弟子——”

明霄声音冷硬:“奸诡,狡诈,无情,阴毒,小人之行。”

他每说一个字,鸣雪的脸色就变白一分,魔尊脸上那种高高在上的矜贵暴戾成了惊愕的迷惘,他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的兄长会这样评价他,猝不及防之下,他的表情简直有点无措的可怜,像是忽然被落雨打湿了绒毛的雏鸟,眼里尽是难以置信的茫然。

站在下方的荼婴听着明霄剑主冷硬的一字一句,看着鸣雪表情变化,心里除了无尽的快意外,还有种怪异的不知何来的空洞。

——看啊,便是这般强大的魔尊,高高在上、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魔尊,在明霄剑主面前,只是一个幼稚的会被言语轻易伤害到的孩童。

多么可笑啊。

荼婴在心里这么嘲笑着鸣雪,在扭曲的快意里,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向荼兆。

他知道魔尊对明霄剑主强大的占有欲和依赖感,也毫不意外魔尊会被仙尊轻易伤害,但是……

他……他和哥哥,未来也会变成这样吗?

鸣雪掩去了那种面具似的笑意:“我没有让他……”

“言尽于此,不必多说。”明霄截断了他的辩解,有些失望似的,轻声道,“本来就应该结束了,你死在魔域里,或者我身死道消于昆仑山……”

鸣雪似乎意识到了他要说什么,抿着嘴唇,根本没有要听他说完话的意思,飞身而下一把拎起荼婴的衣领,眼神如刮骨钢刀般在乖巧地站在一边的善君脸上一刮。

善君低着头,假装自己是个摆件般一动不动。

明霄压根不打算让他逃离,紧随其后踏云而下,长剑横斩,肃杀磅礴的灵力撞击向鸣雪的后背,割开玄色长袍,一痕血色泼洒出来,对方生生受了一击,回头大喝:“地裂深渊将开,魔兽潮即刻便至,你杀了我,魔域无主,是要用你昆仑山上的这些小崽子去填命吗?!”

即将再次落到他身上的长剑闻言生生停在半空,趁着这个间隙,鸣雪将手一张,隔空掐着善君的脖子将他拉到身旁,魔气轰然卷起,挟裹着三人消失在擂台上。

第46章 双生(二十)

明霄剑, 落在鸣雪最后站立的地方,看着地上那一小滩血迹怔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抬手,比方才更为磅礴的灵力从他手中涌出, 宗主令应召凌空悬浮, 听得他不带情绪起伏地下令:“开启护山大阵, 禁止出入,众弟子成队行动, 排查所有可疑人物。”

他的声音随着宗主令的效用在每个弟子耳边响起,所有人心神一凛, 同时应声:“是!谨遵宗主谕令!”

仿佛是天幕倒张, 苍蓝的结界从最偏远的山峰升起, 沿着整条昆仑山脉倒扣下来, 水波悬浮般美丽的阵法上有无数玄妙字符若隐若现, 如锁链环环相扣, 将整座昆仑山拢入怀抱。

无数面水镜随着结界的张开而轰然破碎,借着水镜在万里之外观看此方动静的大能们面色沉凝, 方才看到的东西已经足够他们重新审视明霄剑主的立场了。

他们不能否认明霄在之前与魔域的战争中有不可抹除的功劳,但是……但是光从今天他和魔尊鸣雪的互动来看……

——明霄似乎还对鸣雪存有旧情。

明霄抿着唇,方才与鸣雪的对峙令他心情恶劣极了, 白衣仙尊垂眸淡淡看了一圈周围, 与他对视的人都不由自主低下了头,一个模糊的念头从他们心头掠过。

仙尊不笑的时候,和那位魔尊实在是太相似了。

这种想法实在是危险极了, 只不过此刻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明霄抬起脚,身形一动,倏忽之间便从数十米外出现在了荼兆面前,他扫视一遍荼兆上下,将一瓶丹药扔进荼兆怀里,语气简短:“服药。”

荼兆硬抗了善君两次充满杀意的攻击,表面不显,体内已有了暗伤,明霄见他接了药瓶,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过身,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一番在场的所有人。

修真界的领头人与魔域之主有私下往来,甚至还是在万宗大会刚开完的敏感时刻……

他们说了什么?围剿魔域的计划有没有泄露?千年前的那次战役,明霄剑主将鸣雪封印——为什么只是封印而不是杀死?他是不是留手了?

尽管知道这种可能性不高,但是众人的心思还是乱了起来。

不少人眼神闪烁着避开了明霄的视线。

高高在上的仙尊长久以来在他们心中都是十全十美的形象,一旦这形象裂了缝隙,各种各样的遐想就会千百倍地反噬回来,将完美的仙人拽下云端。

明霄面色冷硬:“魔尊此次入昆仑,确有要事,但不能去本尊包庇之嫌,本尊于此自愿领罚,于昆仑抱灵泉下思过三年,此间事务,交付诸位长老共商。”

此话一出,别宗弟子还满脸不解,太素剑宗的弟子们却同时面色大变。

抱灵泉!

这是太素剑宗最严酷的刑罚,寻常弟子犯错多是以完成宗门任务相抵,严重点的会上思过崖,再严重点的才会有各种体罚,而抱灵泉……这是针对位高权重且犯下了不可饶恕之大错的人的刑罚,只是维持了受刑人的体面而已,其中痛苦之处连宗门弟子都不忍提及。

抱灵泉上次启用是在数百年前,惩治的是一位不慎泄露了宗门机密的长老,他造成了十数名弟子的重伤,本应被剔除灵脉遣出宗门,因其多年来为宗门尽心竭力勤勤恳恳,两厢抵过之下,判他于抱灵泉中思过一年。

一年后这位长老出来,修为倒退两个大境界,连剑都拿不起了,转而去了分管内务的峰头。

这件事被传遍了整个太素剑宗,由一代代师兄告诉同门的师弟妹,警告他们遵守门规不得行差踏错,否则悔之晚矣,但是没有想到,再次见到这刑罚,竟然是太素剑宗宗主给自己判的。

“宗主……”有长老下意识地要出声劝他,被明霄看了一眼,不得不闭上了嘴。

“除此之外,鸣雪此行,为的是魔域中断裂深渊出现的状况。”明霄拂袖,灵气翻卷之下缩地成寸,转眼已经出现在白玉京的宫殿中,数十名长老与尚未离去的万宗大会与会者们在明霄鸣雪对峙时就已经现身此处,鸣雪离去得迅速,他们只能汇聚在白玉京中,等待明霄剑主给出解释。

白衣大袖的仙人倏忽出现在大殿中,衣带当风的踏上主座,面无表情:“魔尊说,魔域之中的地裂深渊正在扩大,其中魔气翻腾,已有零星魔兽爬出。”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人都面色微变。

地裂深渊的名声他们都听说过,里面是混沌极恶之地,有无数凶残暴戾的魔兽孕育其中,这些魔兽神智未开,喜好食人,无论是魔族还是仙界修者,皆来之不拒,而且它们只要出现必然形成魔兽潮,所过之处尸骨不存,杀之不绝,是比魔族更为可怖的东西。

据说在魔族一统之前,地裂深渊就异动频频,常有魔兽出现食人,后来魔域统一,鸣雪清扫了地裂深渊附近,在附近建立了魔宫,亲自镇压看守地裂深渊,逐渐让魔兽这个名词被很多人所遗忘。

但是对这些活了上千年的老家伙来说,魔兽的可怖威名,仿佛还在他们耳边时时响起。

“——是真的吗?”最先开口的老人须发花白,表情严肃,“是否是魔尊为了脱身而想出的奸猾诡计……”

明霄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老人悚然一惊,下意识停下了话头。

明霄将视线转移,平静地说:“鸣雪虽言行恣肆,却不是不识轻重的人,他不会拿这种事情做玩笑,更不会诓骗我。”

他语气平平,言语里斩钉截铁的意味和深厚的信任感却做不得假,下面数百人皆心神一凛——明霄剑主竟如此信任魔尊?

这个认知让他们的神情各异,有人先一步出言:“仙尊是不是太过于信任魔尊了?您是太素剑宗宗主,正道魁首,怎可如此信任一个魔族!”

明霄抿紧了嘴唇,半晌才慢慢地说:“此言有理。”

下面的人表情略有松动,便见明霄站了起来,白衣垂在光洁的地上,一剑能挡天下人的仙尊脸色苍白坚硬,如冰雪凝固一般:“但明霄信任他,并非因为他是魔尊,而是因为他是明霄的弟弟,他是我的手足,此生绝不会欺骗我。”

他说出来了!当着天下宗门的面说出来了!

明霄是正道魁首,他的颜面是众人必须维护的,在此之前,他们虽有职责,但却都默契地绕过了明霄与鸣雪的关系,虽然二人双生血脉的关系为众人所周知,但这毕竟还是明霄完美形象的“污点”之一,是他们恨不得剜去的东西,哪里会提起。

可是明霄却自己正大光明地说出来了。

这让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不大好看。

知道是一回事,当面揭出来是另一回事。

飞花宗的流素仙姑微笑着摆手,浅青色广袖长裙拖曳在地面上,绽成一朵莲花般柔美的姿态:“仙尊的心情我们都知晓,不过地裂深渊实在是大事,仅听凭魔尊一面之词似乎也不妥当……”

明霄冷淡地打断她的话:“明霄将入抱灵泉思过三年,诸君若不信明霄,自然可以前去魔域求证,只是为护佑修为低下的弟子和人间散修,明霄在此请各派提高警惕,守望互助,若魔域有难,魔兽入侵凡间,必将造成大难。”

众人沉默起来,明颐皱眉:“师兄并无大过错,魔尊前来为的是正事,怎么能责怪师兄徇私?于情于理皆不能对师兄处以这等严重刑罚……”

有人点头赞同,有人默不作声,明霄温和地看了眼自己的师妹:“明霄为太素剑宗宗主,本该以身作则,在鸣雪出现时便应上报宗门……我当时行事,的确有私心,受此刑罚理所应当,明颐不必多言。”

明颐不安地动了动身体,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在她看来,师兄见见自己的弟弟怎么了?!虽然这个弟弟身份不一般,与他们立场相悖……但是师兄绝不是会因私心而任由对方伤人的人,既然无碍于他人,那么兄弟见面就只是兄弟见面,何必要为他们冠上仙尊和魔尊的名号呢?

——剥离去一切,他们只是被分离了数千年的一对双生兄弟而已啊。

这些话在明颐心里旋转,但她却不敢说出口,她知晓这话说出来会引起多大的风浪,或许会直接让他人以为太素剑宗上下都在包庇宗主,甚至以为师兄此前就与魔尊有勾结……

勾结。

明颐在心里咀嚼了一番这个词语,忽然有些难过。

明霄还站在上首,平静地说着自己的布置:“……魔域封印已解,必然已有魔族进入凡间,各派弟子要加强巡查……太素剑宗会遣弟子前去处理魔兽相关事宜,望各位宗主能伸出援手,魔域或许会重新与我们建立联系,万万不可因仙魔私怨而挑起争端……”

明颐看着上首冰雪一样形貌昳丽的师兄,听着他一条一条将各项事宜有条不紊地罗列出来,心口猛地一酸。

她的师兄,这么多年来,都活的像个无情无欲的冰雕,他的全部生命都牵系在太素剑宗上,牵系在天下安危上,所有人都只是仰望他、追逐他,将他高高供奉在神坛上,视作无心的仙人。

可是他哪里是无心的仙人呢。

师兄明明比所有人都心软,他爱正道煌煌,也爱红尘百姓,他为此尽心竭力,为保护这些人,他将自己的弟弟镇入海底,数千年不得见,而现在,他又要为自己的一点心软,将自己逼入绝境么……

甚至直到此刻,他还在为他们着想!

他们凭什么啊!

师兄这么好,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折磨!

明颐攥紧了拳头,猛地站起来:“师兄!”

明霄惊了一跳,看过去:“明颐?”

他正说着最后的布置,说完这些他就可以去抱灵泉呆三年,这三年里他不需要关注外界,只要专心经营鸣雪的身份就好,地裂深渊里魔兽一出,鸣雪那里就是战线最前端,是维护魔族存续的重中之重,必须得全心全意关注着才好,这么打算着,忽然就被明颐打断了。

明霄疑惑地看着她,明颐看上去情绪有些不稳定,双手握拳,俏丽的脸上是和明霄极其相似的霜寒,她豁然转身,冷厉的目光直直扫视在场众人:“你们不就是觉得师兄和魔尊有勾结,所以不放心他了么。”

这话说得有些直白的扎人,众人不由皱起了眉头。

明颐继续冷冷地说:“你们是不是巴不得师兄进了抱灵泉,就可以少对付一个实力强大的人?也不想想,师兄若真有与魔族勾结的想法,凭他的实力,何须与你们好声好气!”

她显然是激动得狠了,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师兄是为了避嫌,为了宽你们的心,自愿要进抱灵泉,你们就不想想,没有师兄,等魔兽真的出来的时候,你们拿什么去对付它们?!你们不看看魔尊那样子——若是师兄不在,你们当他会很乐意保护你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