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第2部分阅读(1/1)

“行行好,行行好,饶了我吧”

旁边站着米哈伊尔舅舅的两个孩子,是我的表哥和表姐,他们也呆若木鸡,吓傻了。

姥爷说话了。

“好,饶了你,不过,要先揍你一顿”

“快点快点,脱掉裤子”

说着抽出一根树条子来。

屋子里静得可怕,尽管有姥爷的说话声,有萨沙的屁股在凳子上挪动的声音,有姥姥的

脚在地板上的磨擦声,可是,62什么声音也打奇不了这昏暗的厨房里让人永远也忘不掉的

寂静。

萨沙站了起来,慢慢地脱了裤子,两个手提着,摇摇晃晃地趴到了长凳上。

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我的腿禁不住也颤抖了起来。

萨沙的嚎叫声陡起。

“装蒜,让你叫唤,再尝尝这一下”

每一下都是一条红红的肿线,表哥杀猪似的叫声震耳欲聋。

姥爷毫不为所动:

“哎,知道了吧,这一下是为了顶针儿”

我的心随着姥爷的手一上一下。

表哥开始咬我了:

“哎呀,我再也不敢了,我告发了染桌布的事啊”

姥爷不急不慌地说:

“告密,哈,这下就是为了你的告密”

姥姥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了我:

“不行,魔鬼,我不让你打阿列克塞”

她用脚踢着门,喊我的母亲:

“瓦尔瓦拉”

姥爷一个箭步冲上来,推倒了姥姥,把我抢了过去。

我拼命地挣扎着,扯着他的红胡子,咬着他的胳膊。

他嗷地一声狂叫,猛地把我往凳子上一摔,摔奇了我的脸。

“把他给我绑起来,打死他”

母亲脸色刷白,睛睛瞪得出了血:

“爸爸,别打啊交给我吧”

姥爷的痛打使我昏了过去。

桓来以后又大病一声,趴在床上,呆了好几天。

我呆的小屋子里只在墙角上有个小窗户,屋子里有几个入圣像用的玻璃匣子,前头点着

一个长明灯。

这次生病,深深地铭记于我记忆深处。

因为这病倒的几天之中,我突然长大了。我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那就是敏感的自尊。

姥姥和母亲吵了架:全身漆黑,身躯庞大的姥姥把母亲推到了房子的角落里,气愤地说:

“你,你为什么不把他抢过来”

“我,我吓傻了”

“不害臊瓦尔瓦拉,你白长这么个子了。我这老太婆都不怕,你倒给吓傻了”

“妈妈,别说了”

“不,我要说,他可是个可怜的孤儿哓”

母亲高声喊道:

“可我自己就是孤儿啊”

她们坐在墙角,哭了许久,母亲说:

“如果没有阿列克塞,我早就离开这可恶的地狱了

“妈妈,我早就忍受不了”

姥姥轻声地劝着:

“唉,我的心肝儿,我的宝贝”

我突然发现,母亲并不是强有力的,她和别人一样,也怕姥爷。

是我妨碍了她,使她离不开这该死的家庭。

可是不久以后,就不见母亲了,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

这一天,姥爷突然来了。

他坐在床上,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手冰凉。

“少爷,怎么样说话啊,怎不吭声儿”

我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想一脚把他踢出去。

“啊,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我瞧了他一眼。

他摇头晃脑地坐在那儿,头发胡子比平常更红了,双眼放光,手里捧着一堆东西:

一块糖饼、两个糖角儿、一个苹果还有一包葡萄干儿。

他吻了吻我的额,又摸了摸我的头。

他的手不仅冰凉而且焦黄,比鸟嘴还黄,那是染布染的。

“噢,朋友,我当时有点过份了”

“你这家伙又抓又咬,所以就多挨了几下,你应该,自己的亲人打你,是为了你好,只

要你接受教训”

“外人打了你,可以说是屈辱,自己人打了则没什么关系”

“噢,阿辽沙,我也挨过打,打得那个惨啊别人欺负我,连上帝都掉了泪”

“可现在怎么样,我一个孤儿,一个乞丐母亲的儿子,当上了行会的头儿,手下有好多

人”

他开始讲他小时候的事,干瘦的身体轻轻地晃着,说得非常流利。

他的绿眼睛放射着兴奋的光芒,红头发抖动着,嗓音粗重起来:

“啊,我说,你可是坐轮船来的,坐蒸汽来的。”

“我年青的时候得用肩膀拉着纤,拽着船往上走。船在水里,我在岸上,脚下是扎人的

石块儿”

“没日没夜地往前拉啊拉,腰弯成了是,骨头嘎嘎地响,头发都晒着了火,汗水和泪水

一起往下流”

“亲爱的阿辽少,那可是有苦没处说啊”

“我常常脸向下栽倒在地上,心想死了就好了,万事皆休”

“可我没有去死,我坚持住了,我沿着我们的母亲河伏尔加河走了三趟,有上万俄里

路”

“第四个年头儿上,我终于当上了纤夫头儿”

我突然觉着这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儿变得非常高大了,像童话里的巨人,他一个人拖着大

货船逆流而上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有的时候还跳上床去表演一下怎么拉纤、怎么排掉船里的水。

他一边讲一边唱,一纵身又回到了床上:

“啊,阿辽少,亲爱的,我们也有快乐的时候”

“那就是中间休息吃饭的时候。夏天的黄昏,在山脚下,点起箐火,煮上粥,苦命的纤

夫们一起唱歌啊,那歌声,太棒了,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伏尔加河的水好像都流得越来

越快了”

“多么美妙啊,所有忧愁都随歌声而去”

“有时熬粥的人只顾唱歌而让粥溢了出来,那他的脑袋上就要挨勺子把儿了”

在他讲的过和中,有好几个人来叫他,可我拉住他,不让他走。

他笑一笑,向叫他的人一挥手:

“等会儿”

就这样一直讲到天黑,与我亲热地告了别。

姥爷并不是个凶恶的坏蛋,并不可怕。不过,他残酷地毒打我的事儿,我永远也不会忘

记的。

大家纷纷效念姥爷的作法,都来陪我说话,想方设法让我高兴起来。

当然,来的最多的还是姥姥,晚上她还跟我一起睡觉。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小伙子茨冈。

他肩宽背阔,一头卷发,在一天傍晚来到了我的床前。

他穿着金黄铯的衬衫,新皮鞋,像过节似的。尤其是他小黑胡下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中

特别引人注目。

“啊,你来看看我的胳膊”他一边说一边卷起了袖子,“你看肿得多么厉害,现在还

好多了呢你姥爷当时简直是发了疯,我用这条胳膊去挡,想把那树条子档断,这样趁你姥

爷去拿另一条柳枝子时,就可以把你抱走了。

“可是树条子太软了,我也狠狠地挨了几下子”

“小家伙,算你有福”

他笑了起来,笑得非常温和:

“唉,你太可怜了,你姥爷那家伙没命地抽”

他使劲吹了一下鼻子,像马似的。

我觉得他很单纯,很可爱。

我把这种感觉告诉了他,他说:

“啊,我也爱你啊,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去救你的”

“为了别人,我不会这么干的。”

尔后,他东张西望了一阵子,悄悄对我说:

“我告诉你,下次再挨打的时候,千万别抱紧身子,要松开、舒展开,要深呼吸,喊起

来要像杀猪,懂吗”

“难道还要打我吗”

“你以为这就完了当然还会打你。”他说得十分平静。

“为什么”

“为什么反正他会不断地找碴儿打你”

顿了顿,他又说:

“你就记着,郐展开躺着”

“如果他把树枝子打下来以后,还就势往回抽,那就是要抽掉你的皮,你一定要随着他

转动身子,记住了没有”

他挤了挤眼:

“没问题,我是老手了,小朋友,我浑身的皮都打硬了”

我看着他好像在说着别人的痛苦似的快乐,不禁想起了姥姥讲的伊凡王子和伊凡傻子的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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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五章

我身体好了以后,慢慢地看出来,茨冈在我们这个大家庭中的地位颇为特殊。

姥爷骂他不如骂两个舅舅多,在私下里,姥爷还常常夸他:

“伊凡是个好手,这小子有出息”

两个舅舅对他算和善,从来不像对格里高里那样,搞什么恶作剧。

对格里高里的恶作剧几乎每天都要搞一次。有时是用火把他的剪子烧烫,有时则是在他

的椅子上安一个头儿朝上的钉子,或者把两种颜色不同的布料放在这个几乎成了瞎子的老工

匠的手边,等他缝成了不同颜色的布匹,就会遭到姥爷的痛骂:

有一回,他在厨房的吊床上睡午觉,不知道是哪个坏蛋,在他脸上涂满了红颜料。

这种颜很难洗下去,好长一段时间,格里高里就有了这么一张好笑又可怕的脸。

这帮人折磨他的花样层出不穷,格里高里似乎一点也不当回事儿,什么话也不说。

他在拿剪子、顶针儿、钳子、熨斗之类的东西之前,总要先在手上吐上唾沫,试探着拿。

这已形成了习惯。在拿刀叉吃饭以前,他也会把指头弄湿,孩子们看见了大笑不止。

挨了烫,他的脸立刻就会扭曲出很多皱纹来,眉毛高高抬起,直至消失于光秃秃的头顶

之上。

我不记得姥爷对他儿子们的恶作剧的态度了,每次,姥姥都会挥起拳头喊他们:

“臭不要脸的魔鬼”

不过,舅舅们在私下里还是常常咒骂茨冈,说他这儿不好、那儿不好,是个小偷,是个

懒汉。

我问姥姥,这是怎么回事儿。

她耐心地给我解释:

“这你就不知道了,他们将来要分家自己开染坊,都想要凡纽希加,所以嘛,他们俩僦

都在对方面前吗他

“说他不会干活是个笨蛋。”

“他们怕跟你姥爷一起开另一家染坊,那对你的舅舅们十分不利。”

“他们的那点阴谋诡计早就让你姥爷看出来了。他故意给他们俩说,啊,我要给伊凡

买一个免役征,我太需要他了,他不用去当兵了”

“这下可把你的舅舅们气得不轻”

姥姥说到这儿,无声地笑了。

我现在又和姥姥坐在一起了,像坐轮船来的时候一样,她每天临睡以前都来给我讲故

事,讲她自己像故事一样的生活。

很有意思,提到分家之类的事时,姥姥完全是以一个外人的口气说的,仿佛她离这一切

十分遥远。

她讲到茨冈,我才知道他是个被遗弃的孩子。

有一年的春天,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夜里,从门口捡到的。

“唉,他都冻僵了,用一块破围裙裹着”

“是谁扔的为什么要扔了他”

“他妈妈没有奶水,听说哪一家刚生了孩子就夭亡了,她就把自己的孩子放到这儿来

了。”

一阵沉默。

“唉,亲爱的阿辽沙,都是因为穷啊”

“当然,社会上还有一种规矩,没出嫁的姑娘是不准养孩子的”

你姥爷想把凡纽希加送到警察局去我拦住了他,自己养吧,这是上帝的意思。

“我生了18个孩子,都活着的话能站满一条街”

“我14岁结婚,15岁开始生孩子,可上帝看中了我的孩子,都拿去当天使了

我又心疼又高兴”

她眼里泪光一闪,却低声笑了起来。

她坐在床沿上,黑发披身,身高体大,毛发蓬松,特别像前一阵子一个大胡子牵到院子

里的大熊。

“好孩子都让上帝给拿走了,剩下的都是坏的”

“我喜欢小东西,伊凡卡就这样留下了,洗礼以后,他越长越水灵”

“开始,我叫他甲壳虫,因为他满屋子爬的那个样子太像个甲壳虫了”

“你可以放心地去爱他,他是个纯洁的人

伊凡常常有惊人之举,我越来越爱他了。

每逢周六,姥爷都要惩罚一下本周以来儿犯过错误的孩子,然后他就去做晚祷了

厨房就成了我们的天地。

茨冈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几只黑色的蟑螂。他又用纸作了一套马脸,剪了一个雪橇,

啊,太棒了

四匹黑马拉着雪橇在黄铯的桌面上奔驰起来,伊凡用一根小棍赶着它们,大叫:

“哈,赶着车去请大主教喽”

他又剪了一片纸贴在了一个蟑螂身上,赶着去追雪橇:

“它们忘了带口袋,这是个和尚,还追呢”

他又用一条线系住了一只蟑螂的腿,这只蟑螂一边爬,头一边不断地点地,伊凡大笑:

“助祭从洒馆里出来要去做晚祷了”

他还有一只小老鼠,把它藏在怀里,嘴对嘴地喂它糖、接吻,他十分自信地说:

“老鼠是非常聪明的动物,家神就特别喜欢它”

“谁养了小老鼠,家神爷爷也就会喜欢谁”

伊凡还会用纸牌或铜钱变戏法,而且变戏法的时候,他比哪个孩子都叫喊得厉害,和我

们没什么区别。

有一回玩牌,他一连当了几次“大傻瓜”,可把他气坏了,噘了,他们肯定在桌子底下

换牌了

“哼,骗人的把戏谁不会”

他那年19岁,可比我们4个人的年龄加起来还要大。

每逢节日之夜,茨冈更是个活跃人物。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姥爷和米哈伊尔舅舅都会出门去作客。雅可夫舅舅拿着六弦琴来到

厨房。

姥姥刚摆好了一桌子丰盛的菜点和一瓶伏特加酒。酒瓶子是绿色的,瓶底上雕着精美的

红花儿。

茨冈穿着节日的盛装,忙得团团转。

格里高里轻轻地走了进来,眼镜片闪着光。

保姆叶鞭格妮娅的麻子脸更红了,她胖得像个坛子,眼睛很古怪,嗓音则像喇叭。

个别时候,乌斯平尼耶教堂的长发助祭,还有些梭鱼般滑溜的人,也来。

人们足吃海喝,孩子们人人手里有糖果,还有一杯甜洒

狂欢的场面越来越热烈了

雅可夫舅舅小心地调好了他的六弦琴,照例要问一句:

“各们,怎么样,我要开始了”

然后,一摆他的卷头发,好像似地伸长脖子,眯着朦朦胧的眼睛,轻轻地拨着琴弦,弹

起了让人每一块肌肉都忍不住要动起来的曲子。

这曲子像一条急急的小河,自远方的高山而来,从墙缝里冲进来,冲激着人们,让人顿

感忧伤却又不无激越

这曲子让你生出了对世界的怜悯,也加深了对自己的反省,大人成了孩子,孩子成了大

人,大家端坐凝听,无语沉思。

空气都凝固了。

米哈伊尔家的萨沙张着嘴,向他叔叔探着身子,口水不停地往下流

他出神入画,手脚部不听使唤了,从椅子上滑到了地板上。他以手撑地,就那样听了下

去,再起来了。

所有的人都听得入了迷,偶有茶炊的低叫,反而更加深了这意境的哀情。

两个黑洞洞的小窗户瞪着外面的夜空,摇曳的灯影使它们变幻着眼神。

雅可夫舅舅全身都僵住了,只有两只手,好像是在别人的安排下弹动:右手指在黑色的

琴弦上面肉眼难以看清地抖动着,如一只快乐的小鸟在飞速地舞动翅膀;左手指则飞快地在

弦上跑,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他喝了洒以后,经常边谈边唱:

雅可夫如果是一条狗,

他就要从早到晚叫个不停。

嗷嗷,我闷啊

嗷嗷,我愁

一个尼姑沿街走;

一只老鸦墙上立。

嗷嗷,我闷啊

蛐蛐儿在墙缝里叫,

蟑螂嫌它吵得慌。

嗷嗷,我闷啊

一个乞丐晒着裹脚布,

又一个乞丐跑来偷

嗷嗷,我闷啊

嗷嗷,我闷啊

我听这支歌从来听不完,他一唱到乞丐,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悲痛就会使我大哭。

茨冈也和大家一样听舅舅唱歌,他把手插进自己的黑头发里,低着头,喘息着。

他会突然感叹道:

“唉,我要是有个好嗓子就好了,我也会唱个痛快的”

姥姥说:

“行啦,雅沙,别折磨人了”

“来吧,让凡纽希加给咱们跳个舞吧”

大家并不是每次都立刻同意她的要求,不过雅可夫舅舅常常用手按琴,攥紧拳头,一甩

手,好像从身上甩掉了一种什么东西,猛喊一声:

“好啦,忧愁烦恼都去吧”

“瓦尼加,你上场”

茨冈拉拉衣服,整整头发,小心地走到厨房中间,脸膛红红的,微微一笑:

“弹得快一点,雅可夫瓦西里奇”

吉他疯狂地响了起来,随着这暴风骤雨般的节奏,茨冈的靴子踏着细碎的步子,震得桌

子上的碟子碗儿乱颤。

茨冈像一团火在燃烧;两臂张开,鹞鹰般舞动着,脚步快得让人分辨不出来

他突然尖叫一声,往地上一蹲,像一只金色的燕子在大雨来临之前飞来窜去,衬衫抖动

着,好像在燃烧,发出灿烂的光辉。

茨冈放纵地舞着,如果打开门,他能跳到大街上去,跳遍全城

“横着来一趟”雅可夫舅舅用脚在地板上踏着拍子,喊道。

茨冈高声怪叫出一句俏皮的顺口溜:

哎嗨

舍不得我这双破草鞋呀,否则我早就远走高飞喽,丢下我的老婆舍不得我这双破草鞋

呀,否则我早就远走高飞喽,丢下我的老婆丢下我的孩子。

人们不由自主地跟着他颤着,好像脚下有火,不时地还跟着他喊上几声。

格里高里拍着自己的秃头,快乐地念叨着什么,他弯腰对我说话,柔软的大胡子盖住了

我的肩膀:

“噢,阿列克塞马克辛莫维奇,如果你父亲还活着的话,他也会跳得像一团火”

“他可是个讨人嘉欢的快乐人儿啊”

“你还记得他吗”

“不记得了。”

“噢,不记得了”

“以前,他和你姥姥跳起舞来,嘿,你等等”

他说着站了起来。他个子很高,人又瘦,好像是圣像一般。

他向姥姥一鞠躬,以一种平常很难听到的粗嗓子说道:

“阿库琳娜伊凡诺夫娜,请赏脸,出场来跳上一圈儿吧”

“就像以前和马克辛伊凡内奇,你怎么啦让我跳舞,这不是开玩笑吧”

她往后缩着身子。

可是大家一致要她出来跳。

忽然,她下定了决心。

利索地站了起来,整一整衣裙,挺直身子,昂起头,兴高采烈地舞了起来,她叫道:

“你们尽管笑吧,尽情地笑吧”

“雅沙,换个曲子”

舅舅应声而止,身子稍前挺,立刻弹起了一支较慢的曲子。

茨冈停了一下,跑到姥姥身前,蹲下来,绕着她跳开了。

姥姥两手舒展,眉毛上挑,双目遥视,好像漂在空中一般在地板上滑行。

我沉得特别有意思,笑出了声儿,格里高里伸出一个指头点了我一下,所有的人都责备

地看了我一眼。

“伊凡,别闹了”

茨冈顺从了格里高里的指挥,坐到了门槛上,叶芙格妮娅提起了嗓子,唱道:

周一到周六啊,

姑娘织花边儿。

累得要死人哟,

只剩半口气儿。

姥姥简直不是在跳舞,而是在讲故事。

她若有所思,遥视远方,巨大的身躯靠两只显得很小的脚支撑着,摸索前进。

她突然停止了前进,前面有什么东西使她惊讶,令她颤抖

马上,她又容光焕发了,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

她闪向一旁,垂头屏气,谛听着,笑容可掬

突然,她旋了起来,她好像高大了许多,力量和青春一下子回到了她身上,每个人的目

光都被吸住了,她奇变般地表现出了一种怒放的鲜花般的美丽。

保姆叶芙格妮娅又唱了起来:

周日的午祷才完毕,

一直舞到夜半时。

她最后才回那家门,

可异良宵苦短又周一。

姥姥跳完了,坐回了她原来的位置。

大家一个劲儿地夸她,她整理着头发,说:

“算啦你们也许还没有见过真正的舞蹈吧。”

“从前,我们巴拉赫纳有位姑娘,她的名字我记不住了,可她的舞姿我永远也忘不了

简直快活得让你流泪”

“只要看上她一眼,你就会幸福得昏过去我太羡慕她了”

“歌手和舞蹈家里世界上第一流的人物”叶芙格妮娅严肃地说,她又开始唱国王达维

德。

雅可夫舅舅搂住茨冈说:

“你太应该去酒馆了,去那儿跳舞,把人们都跳狂”

“唉,我只是希望有一副好嗓子,只要让我唱上10年,以后哪怕让我出家作和尚也可

以”

大家开始喝伏特加,格里高里喝得特别多。许多人向他敬酒。姥姥说了话:

“小心点儿,格里沙,这么喝下去你会乇底成为瞎子”

格里高里很严肃地说:

“瞎吧,我要眼睛没什么用,我什么都见过了”

他越喝越多,好像还没醉,只是话多了,见了我总要提起我的父亲:

“他可是有一颗伟大的仁慈的心啊,我的小老弟,马克辛萨瓦杰依奇”

姥姥叹一口气,说:

“是啊,他是上帝的儿子。”

每一句话,每一件事,人们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吸引着我,一种甜蜜的忧愁

之情充满了我的心头。

欢乐和忧愁永远是相依相随的,它们不可分割地交织在一起。

雅可夫舅舅醉得可能并不特别厉害,他撕扯着自己的衬衫,揪着自己的头发和浅色的胡

顺:

“这算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要这样活”

他捶胸顿足,泪流满面:

“我是个流氓,下流坯子,丧家犬”

格里高里突然吼道:

“没错儿,你就是”

姥姥也醉了,拉着儿子的手:

“得了,雅沙,你是什么样儿的人,上帝最清楚”

姥姥现在显得特别漂亮,一对含笑的黑眼睛向每个人挥洒着温暖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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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六章

她用头巾扇着红红的脸儿,如唱如诉般地说:

“主啊,主啊,一切都是这么美好太美好了”

这是她发自内心深处的感叹。

我对于一赂无忧无虑的雅可夫舅勇的表现十分吃惊。我姥姥,他为什么要哭

还打自己骂自己

“你并不是现在就要知道这世界上的一切迟早你会明白的。”

姥姥一反常态,没有回答我。

这就更令我的好奇心不能满足了。我去染房问伊凡,他老是笑,也不回答,斜着眼看格

里高里。

最后他急了,一把把我推了出去:

“滚再缠着我,我把你扔进染锅里,也给你上个色儿”

格里高里此时正站在炉子前,炉台又宽又矮,上面有三口大锅,他用一根长木棍在锅里

搅和着,不断地拎出棍子来,看一看顺着棍子头上往下滴的染料场。

火烧得很猛,他那花花绿绿的皮围裙的下摆映着火光。

水在锅里咕嘟咕嘟直响,蒸汽雾似地向门口涌去,院子里涌起一阵升腾的云。

他抬起充血的眼睛,从眼镜下边儿看了看我,粗声粗气地对伊凡说:

“快点,拿劈柴去,长眼睛干什么用的”

茨冈出去了。

格里高里坐到了盛颜料的口袋上,招呼我过去:

“来”

他把我抱到他的膝盖上,大胡子盖住了我的半个脸:

“你舅舅犯浑,把他老婆给打死了现在,他受到了自己良心的谴责,懂了吧”

“你可小心点哟,什么都想知道,那是非常危险的”

与格里高里在一起,我感到特别自然,跟与姥姥在一起一样,不同的是,他总让我有点

怕,尤其是他从眼镜片儿底下看人时,好像那目光能洞穿一切。

“那,是怎么打的”

“晚上两个人睡觉得时候,他用被子把她连头带脚兜住,然后打死的。”

“为什么要打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吧”

伊凡这时抱了柴火回来了,蹲在炉子前烤着手。

格里高里没在意,继续说:

“也许是因为她比他好,他嫉妒她”

“他们这一家子人,都不喜欢好人,容不下好人”

“你去问一问你姥姥,就会知道,他们是怎样想弄死你的父亲了你姥姥什么话都会对

你讲的,她不说谎。尽管她也喜欢喝酒,闻鼻烟,可她却是个圣人。”

“她还有点傻气,你可得靠紧她啊”

说完,他推了我一下,我就到了院子里。

我心里非常沉重。

凡纽希加追上来,捧住我的头,低声说:

“不用怕他,他可是个好人”

“你以后要直盯着他的眼睛看,他喜欢那样”

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人感到不安。

我记得我的父母不是这么生活的。他们干什么都是在一起的,肩并肩地依偎着。

夜里,他们常常谈笑很久,坐在窗子旁边大声地唱歌,弄得街上的行人都来围观。

那些仰起头来往上看的面孔,让我想起了饭后的脏碟子。

可是在这儿人们少有笑容,偶尔有人笑,你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吵闹、威胁、窃窃私语是这里的说话方式。

孩子们谁也不敢大声地玩耍,他们无人搭理,无人照顾,尘土一般微不足道。

在这儿我感到自己是个外人,总感到如坐针毡。

我凝心重重地注视着每一件事情的发生和发展。姥姥成天忙里忙外,很多时候也顾不上

我。于是我就跟着茨冈的屁股转,我们的友谊越来越深。

每次姥爷打我,他都会用胳膊去挡,尔后再把那打肿了的地方伸给我看:

“唉,没什么用你还是挨那么多的打,而我被打得一点也不比你轻,算了,以后我不

管了”

可是,下次照旧,他还会管的。

“你不是不管了吗”

“唉,谁知道到时候,我的手又不自觉地伸了过去”

后来,我又了解到了他一个秘密,这更增添了我对他的兴趣。

每星期五,茨冈都要把那匹枣红马沙拉普套到雪橇上,去赶集东西。

沙拉普是姥姥的宝贝,它脾气很坏,专吃好东西。

茨冈穿上到膝盖处的皮大衣,戴上大帽子,系上一条绿色的腰带就出发了。

有时候,他很晚还没有回来。家里人都十分焦急,跑到窗户前,用哈汽融掉窗户玻璃上

的冰花儿,向外张望。

“还没回来”

“没有”

姥姥比谁都急。她对舅舅和姥爷说:

“这下好了,连人带马全让你们给毁了”

“不要脸的东西蠢猪

上帝会惩罚你们的”

姥爷嘟囔着:

“行啦,行啦”

终于,茨冈回来了

姥爷和舅舅们赶紧跑到院子里,姥姥拚命地吸着鼻烟,像大狗熊似地跟在后面,一到这

种时候,她就变得笨手笨脚的。

孩子们也跑出去了,大家兴高采烈地从雪橇上往下卸东西。

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让你买的都买了”

姥爷锐利的眼睛瞟了瞟雪橇上的东西,问。

“都买了。”

茨冈在院子里蹦着取暖,啪啪地拍打着手套。

姥爷严厉地斥责道:

“别把手套拍坏了,那可是拿钱买的”

“找回来零钱没有”

“没有。”

姥爷围着雪橇转了一圈儿:

“我看,你弄回来的东西又多了,好像有的不是买的吧”

“我可不希望这样。”

他一皱眉头,走了。

两个舅舅兴致勃勃地向雪橇冲去,拿下来鱼、鹅肝、小牛腿、大肉块,他们吹着口哨,

掂着份量:

“好小伙子,买的都是好东西”

米哈伊尔舅舅身上像装了弹簧,跳来跳去,闻闻这儿,嗅嗅那儿,眯着眼睛,咋着舌。

他和姥爷一样,很瘦,个子略高一点儿,黑头发。

他抄着手问茨冈:

“我侈给你多少钱”

“5个卢布。”

“我看这些东西值15个卢布你花了多少”

“4卢布零10戈比。”

“好啊,90戈比进了你自己的腰包。”

“雅可夫,你看看这小子多会攒钱。”

雅可夫在酷冷的空气中打着颤,眨了眨眼睛,一笑:

“瓦尼加,请我们喝点儿伏特加她吧。”

姥姥卸着马套,跟马说着话:

“哎呀,我的小乖乖,怎么啦小猫儿,调皮啦”

高大健壮的沙拉普抖了抖鬃毛,用雪白的牙齿蹭着姥姥的肩膀,快乐地盯着姥姥的衣

服,低声地嘶叫着。

“来点儿面包吧”

姥姥把一大块面包塞进了它的嘴里,又兜起围裙在马头下面接着面包渣儿。

看着它吃东西,姥姥好像也陷入了沉思。

茨冈走了过来:

“老奶奶,这马可是真聪明啊”

“滚,别在这儿摇尾巴”

姥姥后来给我解释,说茨冈买的东西没偷的东西多。

“你姥爷给了他5个卢布,他只买了3个卢布的东西,剩下那10多个卢布的东西都是

他偷来的”

“他就是喜欢偷东西。

闹着玩儿似的,大家夸他能干,他就尝到了甜头,谁知道就此养成了偷东西的习惯”

还有你姥爷,从小就爱苦,现在就非常贪心,钱比什么都重要,看见东西白白地跑到自

己家来,自然是乐不可支。

“还有米哈伊尔和雅可夫”

她说到这儿,挥了一下手,闻了闻鼻烟儿,又说起来了:

“辽尼亚,人间的事儿啊,就像花边儿。而织花边儿的又是个瞎老婆子,你就知道织出

来的是什么东西了”

“人家抓住小偷儿,可是要打死的”

一阵沉默她又说:

“唉,真理何在啊”

第二天我找到茨冈:

“人家会不会打死你啊”

“抓住我可没那么容易”

“我眼明手快,马也跑得快”

说完了他一笑。可马上又皱起了眉头:

“我知道偷东西不好,而且很危险,可我只是想开开心、解解闷啊”

“我也不想攒什么钱,不出几天你的舅舅们就把我手里的钱都弄走了。”

“弄走就弄走吧,反正我也吃饱了,钱也没什么用。”

他抓住我的手,说:

“啊,你很瘦,骨头很硬,长大以后力气肯定特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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