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命里(1/1)

第一百一十四章 命里

因为除夕守岁,玄烨处理完一些朝政自慈宁宫回到慈仁宫时宁芳还在睡。

和那些睡相端正的后妃们不同,宁芳睡去向来是爱嘟嘴的。

原本近帐来唤她午膳的玄烨看她如此光景,好笑地揽臂想搂起她来,可目光一接触到她手腕之间的胎迹,不由想起了刚刚去给自己行年礼的皇后,便不觉忆起那日一场美梦醒来,睁瞳便见一块子胎迹,当时便感悦终于是把人得到了,可仔细再看,那胎迹越不是在手腕而在上臂外侧,刚刚上涌的窍喜亦化为了污有。打量那睡在自个儿臂弯间的温润女子,虽闺名里亦有个“芳”字,却并不是自己“发情”时所渴求的女子。只怕是她们听误了这一芳字,才有了皇后的“献身”,亦结了皇后的龙种。

对于那夜的颠狂,事后想来虽不到愤恨的地步,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存在。

身下之人一声长长的唔哝归正了玄烨的神思。这女人,怕是要醒了。单臂撑着身体前倾,玄烨以一指腹点了点某人的睫毛,再顺着她的鼻梁上爬:“宁芳,起床了——”他唤得意发轻柔且似气声,像只是在低喃,就如同小时候由这粗心女人丢弃的萱纸这得到这个名字每每低喃到今的小心翼翼与冲动。

“宁芳——”

“叫宁宁。”闭着眸的女人咕哝了一句,“只有不熟的人才叫宁芳。”那眸子在新年里初次睁开,虽还挂着边角的些许眼渍,眸光却如底地直直把个玄烨分作小小的两个,深锁在黑诱的瞳孔之中。那是唯一的一抹存在,令玄烨看了便神往的存在——只有彼此,唯有彼此,这感觉一辈子不孤单、不寂寞,存在于世,高高坐在那光冷的龙椅之上,看尽天下,责皆于天下,却只有这感觉使他感觉活着得真实。

“宁宁……”此时玄烨的目光中只有那黑诱之中的自己,他感觉自己越来越深陷于这个女子不知不觉给他织就的巨大情网之中,他就像那网中落陷的飞蛾,却并不挣扎,反而态然悠情地躺于网间享受这安宁。

宁芳见他看得痴了,便莞尔揽臂圈住了他的颈首:“新年快乐,玄玄。”

玄烨唇边的弧度自然上挑,眼瞳里坠满了浓浓的相依:“新年快乐,宁——宁——”

“呵呵,”宁芳笑了,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已有太久没人这么亲切得唤过她。愉悦之后却涌上一股驿动的热泪,她本想自己擦去,却已有人代劳。

“怎么了?”

“没什么……”宁芳很快调试好自己,“只是太久违了,被人突然一唤……”

把手移开,玄烨换了以唇去抚慰那些感动。

怎么可以不幸福呢?

宁芳收紧了手臂,把这个陪着自己走过寂寞的男人紧紧地拥在怀间、心间、灵魂里。

爸爸,妈妈,你们看到了吗?我很幸福。不管未来这幸福会存在多久,无——怨——无——愧——人这一生其实很短,让我有你们陪着长大,让我有小三明白爱情,这一辈子——足已——

宁芳轻拍着玄烨的背颈,像他小时候那般:“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不是博雅娜,而是施宁芳吗?”

玄烨依在宁芳的肩头,久久不愿睁眸:“我在意。我更在意你是不是在我身边……只要你在我身边,你是谁?从哪来?什么身份?……都不再重要……只有你……只有你……”

宁芳的听觉里他的声音越发的轻微,甚至淡淡地散去,可却直直定声于她的心魂。不停抚着他劲后随时间越发僵硬的肌肉,感触不禁再次上涌。

我会好好爱你的,尽我一切。你会是最伟大的帝王,伟大而不孤单的帝王。

新年初一的阳光越发得好。午膳后,玄烨陪着宁芳步出慈仁宫,经琼苑左门游兴了一番御花园。

御花园还是那个御花园,可在情浓的情人眼里,光秃的枝间也隐了博发的春情,冷冽的溪水亦能把依恋倒映。

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一对感情甚好的母子,可在皇后眼中,也许——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太宗懿靖大贵妃娜木钟正立在皇后身边,亲见她眯愣起双眸,狠狠地射向二十丈外沉醉的两人,那眼里,哪还有皇后的端贤与雍容,分明就是妃子间争风拈味的忌俗。

娜木钟辩不清自个儿此刻的心意,是秘密即将被揭发的暗自心放,或是对“大度”皇后的讥讽,亦或只是对皇宫悲情的莫可奈何……

也许都不是又都是吧。

人活到这个岁数,又活在这么个大宅子里,生为女人、妃妾、母亲、婆婆……也许一切都只是笑谈,又或者只是别人树头的一枝败柳。

娜木钟的心间突然被一种混合着悲凉、绝望的呐喊所浸染。看那树间黑枯的凸枝,也许都挺不过这个春天的来临。人生这一辈子,为什么呢?

当御花园内的四人目光相对,娜木钟接收到的那种全然掌控甚至不带一丝警告,只是那么直直地看着她,用那双从小便异发暗沉的黑森森的几乎没有焦距的属于帝王的目光注视着她,直直地盯着。抖然间,娜木钟便激了一身子的冷汗。

这个少年,虽然自个儿一直不看在眼里,可不得不说,也许——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一个皇帝。他有太宗的雄心,却不单单只是雄心,那令人妄而生畏的心机、对待妻妾的为帝手段、用人可以数十年的植培……哼嘿嘿,皇太极,也许你当初选的并不是那个继承人,可谁又知道那个继承人不能有个最出色的后位者呢?

别人一家三代、四代的归聚,娜木钟没有去凑那个热闹,延着皇上他们来时的路,她缓缓在后宫游荡。钟粹宫,景阳宫,承乾宫,永和宫,景仁宫,延禧宫……这么多“金碧辉煌”的妃宫,她尽是一座都不曾拥有,只有那慈宁宫,寡妇住的慈宁宫是她的归宿,哼,不,她也不过是分了小小的一角……

懿靖这么一遛,便直入了慈仁宫。太后不在,她自然是不便往正院里去,只能直直入了偏院,去寻她那也已是太妃多年族女。

可她最终没有亲去看视,本也不是要来看病人的。只是嗅着院子里各味拥来欲呕的药味,只是这么看着屋前已枯的枣树和地砖间枯颓的杂草根,一股子对小皇帝的惧怕便直直穿透了她的心间。

这便是数月前还风光尤甚太后的先帝端顺妃吗?……

宫里的起伏,也许永远没有理由,那些没有解释的理由便都消散在日子里随人去凭说。

娜木钟最后回首看了看院子里那株枯死的枣树,步履蹒跚地往归途而去。

这一辈子,也许,是该有个尾了……

康熙十三年春,太宗懿靖大贵妃,曾经传奇般在察哈尔林丹汗过世后率部嫁于太宗皇太极的蒙古“囊囊太后”没能迎来她的又一个春日,在一个yin晦的午后消然病逝。由那个艳阳高照的午后到离世,也只是七日的时间。

人的生也许由不得自己选择,可人的死,或许多少可以由自己“主导”。

同样的一座院落,幸福与悲弱同时在其间发生,或许只是一座院墙的隔离,却道是万种悲凉相衬一种温情。

放不开的双手永不放开,而已然放弃的却只能消散。

命里,可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