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佳离(1/1)

第一百一十章 佳离

初冬的天气,刚过的几日yin沉得以放晴,宁芳正同长公主睡在慈仁宫院子的躺榻之上见阳“除霉”,嘴里唾沫子一升,便想起苏州的名点蜜汁豆腐干与桂花糖芋艿来,便使了小监让慈仁宫的小厨房里午膳做上。

“你那嘴皮子,也不是见天是怎么长的,就看挑着捡着吃。上来的东西就那么点盘子大,不过也确实好吃就是了。”阿图躺在她边上。

“那是,以前是没机会,现在宫里有现成的各名地师傅,叫什么能没有?一顿饭也确实吃不了那么多,几个人一小盘子挣着吃岂不更有乐子。”宁芳道着,便忆起苏州本地人佳儿来,便叫过温腕,“你去把佳儿传来,她也好久不曾到我宫里用过吃的了,正好有她爱吃的糖芋艿。”

温腕虽听着,却立在当下没答话,眼光子还有游离。

宁芳见了,再观宫里的其他人,为之一叹:“我知你们不喜欢她。可她总是我慈仁宫看着长成的,虽说现在做的事有些个过了,可念在过去的情份上大家也不必同她太过计较。”

其他人头低得更过了,而温腕没出声,也没领命退下。宁芳皱了皱眉,难道佳儿已不得人到如此了吗?

在宁芳的天秤里,佳儿不过是为情利用了她几把,既她本人没得什么好,自己也没少了什么去。所以她不理解在奴仆们心里,佳儿利用主子多次为己谋事且性子在慈仁宫里长期养成的自命劲起被下人们极端得讨厌。

阿图见宁芳还要再为佳儿争上一争,便出言缓和:“那个佳儿可是你宫里出去的什么侍寝宫女?”

宁芳点了点头。

阿图挥退了宫人,起了半身:“如果是她,你也不必问她们了,我是知道的,她如今已是不在宫里。”

宁芳睁了睁双眸这么一思,不在宫里最大的可能便是“不在了”。凭她对皇上下药的举动,死百次的份都有了。当日听说她犯了此事时自己正“忙”着,想想不过是春药一事,以她慈仁宫里出身又是皇上女人的身份,不过也就是降降级。等着过了些时日此事过去,自己再到皇后那求个情放她出宫或现谋其他。可怎么会是这样?

阿图观着宁芳霎白的脸色,以掌安慰:“你也别太上心了。当日皇额娘处理此人时我也在边上,当时后妃不在少数,皇额娘此举也正是不过,也算是个警醒。如此一个奴婢不为你这主子增光反做下如此绝事,你就是替其求了一次也断无可能没有三四次的。”

宁芳好半天才从佳儿当年那张羞涩的孩童脸上回神:“哎——她纵有万般不是,可我只记得她顺治十五年我被送出宫去避痘时除了素心、李德全,她是唯一走出来支持我的人。那时她幼小胆怯,却什么都不顾得站出来相信我,帮着我照顾患痘的人……也许你们都认为她是犯了无数的大数,特别是利用了我以谋皇宠……可予我,并没有因为她的利用少去了什么,而她——不过是为她所希望的幸福谋个更好的未来而已……”宁芳半掩了眉睫,“曾经那么可爱胆小的姑娘,曾经那么挚热的眼睛,曾经……这么个姑娘,我有什么理由不宠爱于她?……我有什么理由,因为她的那么一点子对幸福的可求便记恨于她?……”抬手抵住太阳的光线,宁芳试着让情绪平静,可那么一个曾经鲜活在她生命里的女子,又怎是一言二语便过去的风景?

这世界,谁不曾被利用过?子女又何尝不是在利用父母的宠爱?放到现代社会,佳儿此等人不但被认为没什么错处,可能还要被人羡慕了去,有背景、自己又知道追求,何常不是新时代的弄儿?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在别人视线里也许佳儿“持宠而骄”,可她持宠得以而骄的最初理由却正是她曾经最真挚、纯真的心灵——选择信任他人,本身就是心灵最净化的标志。

阿图凝视着面前坐在阳光之下的宁芳,透着股温润、悲怜的情怀。在此人身上,你看不到长期处在宫中之人身上逼就的死沉与yin森。

阿图突然释然一笑。也许唯有她的这份“最初”铭人的美好,才造就了她的“善缘”。

伸了双手把宁芳的握住:“别想那么多了,你也是个有福的,所谓有福之人也就是永远记得别人得好了。佳儿走到如今也都是她自己的选择,重新来过她未必不是还这般。既然那是她渴求幸福的选择,你应当兴慰才是。宫里的人,为了幸福,未必会有她的勇气。这不正是当初你最喜欢她的地方?”

那个听歌而泣的小姑娘,那个为看她取了牛身上的痘疮后为她递帕子的小姑娘,那个见了素心与得得种痘后身先试仁的小姑娘……那个为幸福跪在她面前以求侍驾的少女……

宁芳脑海里满是佳儿最美的样子,不论是哭、是笑,这姑娘陪着她渡过的每一日不是喜悦。

人,也许生命是短暂,也许被众人厌弃,也许一辈子看着都毫无意义……可只要有一人记得他满满的都是好,又何尝不是最真实的存在。

伴着那些火热的念头,阳光洒在宁芳的肩头。

历尽了多少人的生死,这一生才得圆满呢?

事过了几场欢爱,处在余情中的宁芳突然间热泪盈眶。

玄烨见了,忙从她身上下来,搂着她问她可是被弄疼了。

宁芳紧紧地拥着他,依在他肩头放声哭着。等着哭尽了这场伤泪,才睁开眼眸:“佳儿……”

玄烨听她提起佳儿,便知道她要问什么。他虽答了有妥善使人料理了佳儿的后事,可其实他却并没有过问。这等下药算计他的女子,他没有再落井下石已是他的宽怀,又怎么可能恩赐予她?

可其心里也清楚,如果实说,以宁芳护短与心善的性子,只怕会一辈子因此事记恨上自己一笔。

有时候,玄烨也曾一时的烦忧,为宁芳这种过度的慈善。在他帝王的个性里,对一切外人都是以利用为前提,以有用为根本,毫不存在自己被利用后还不予记恨的释然。不过关于宁芳的这点子女人心态,他也不过是一时感慨过,除了多以几个“善意”谎言讳过,到不曾多出什么心思来。

人就是这样的,对你在忽之人,“谎言”是为了二人间的融合,而“谎言”本身的编造就是因为“我在乎你”。当某一天,谎言已没有了必要,二人间,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当冬季迎来第一场雪后,淑慧长公主也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回到巴林去。

此次,二人牵着手出了神武门上了景山顶,寿皇殿等不过成了过景。

事隔多年,宁芳再次想起了四贞。四贞走时,正是冬后百新的二月里。那时,她也不过只能守在慈宁宫里看着一身红装的可敬女子飘然而去,一别便没有归期。十五年后的如今,阿图这么个只相处数月女子离去的伤然并未让宁芳少一份,更是多了份对四贞的忧念。

朋友,也许就是为了忧离这一刻的黯然。

“送我首歌吧。让我永远都记得有个人曾为我以歌送别……”阿图含着泪翘起唇角,“我这一辈子……都会为你祝福的……走到哪里……都……记得你得好……”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虽然未来如何不能知道,现在说再见会不会早?”

归程的队伍已然驶出京城。阿图坐在马车里,手抚着宁芳送她的这把琴,汤若望当年献上的吉他。虽然早已听不见宁芳的歌声,可那抖动的女声将一辈子存在她的耳畔。

“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归去的车队已然不见,宁芳还是立在景山之顶。

送别从来未见态然的喜悦。见是喜,离是悲……

阳光再灿烂,也抵不过一个心上之人离去的患然。

宁芳一遍遍笑着这首《鬼迷心窃》,虽然这是首释然爱情的曲子,可对于离别,什么曲子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记慰,是忧伤,是离魂——

“然而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我愿意随你到天涯海角……”

友情同爱情相仿,是感觉堆垒的祭坛。感觉这东西,很奇妙,可以因一句话消散,亦可以因一个眼神铭记一生。

逝与离同样少不了眼泪,只是,逝去是全然的了结与释然,而离别却是无尽的憧憬与神忧。

“唱歌吧,像没有一个人聆听一样;

跳舞吧,像没有一个人欣赏一样;

去爱吧,像今天是末日一样。”

不要把受伤当作逃避感情的借口。

一个人回忆之时,那些带着忧思的相逢喜悦,何常不是世间最美好与美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