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番外之那些往事(二)(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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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了村子。

又被一群孩子丢石块。

他们一边拍手,一边唱道:“周宏,周宏,小灾星,克父克母,又害人”

舅舅说:“咱们村都丢大人了就因为这个娃,村长都被叫去训话了他爸还被带走,要关半个月还有那2000块的罚款,我苦命的妹子啊,你上哪去凑啊作孽啊都是这个小畜牲,如果放在过去,沉塘都便宜他了”

哥哥说:“妈,我们同学都知道这件事儿了,说我靠卖弟弟上学。我都没脸见人了。妈,这个家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还有好多人说了什么,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唯一忘不了的就是,那种让我窒息的恐慌。

我恐慌。

我害怕。

我想大哭。

可眼泪到了眼里,又被我硬憋了回去。

会不会再次被送走呢

父亲回来,会不会也那种仇恨的眼光看着我呢

我不知道。

再次被关进小黑屋时,我才终于觉着安全了,心里竟对关我的舅舅有种说不出的感激。

一把锁,锁住了小黑屋,也隔开了我和外面那个令我感到害怕的世界。

回来后的第三天,家里来了一个人,我的命运终于发生了转折。

阿金叔在我母亲面前放了5000块钱,说要过继我做儿子。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跟父亲竟然还是同族的兄弟。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四爷爷。四爷爷是周家在村里辈分最大的老人,就是村长对他的话也要听。

四爷爷说:“这娃子跟你们没缘分,不如过继给金仔吧。金仔没娃,以后也要个人养老送终才行。桂芬,这钱你收着,拿去把他爸接回来,你们养他这么大也不容易,剩下的钱就留下,也不算白养他一场。”

母亲很犹豫。

哥哥一把把我抓了起来,推到阿金叔的怀里。他对母亲说:“妈,赶紧给爸去交罚款,不然爸指不定吃什么罪呢我学费还一年500呢。这个兔崽子净惹麻烦,您还犹豫啥”

终于,在母亲深沉的注视和默许里,我离开了六岁以前的家。

离开家的时候,我也没哭。再之后的许多年里,除了阿金叔去世的时候,我也再没流过眼泪。

我的泪腺也许在火车站时,就被伤到了,所以再也流不出眼泪。

出门前,也不知道是因为怎样的冲动,我突然跪到了地下,给母亲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就头也不回的牵着阿金叔的手离开了。

离开家很远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后面有人喊了一声“宏宏”,似乎又没听到。不过我也没有心思关注这些了,阿金叔温暖的大手,此时我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阿金叔放在我头顶的大手吸引了。他轻轻地抚我的头顶,就像父亲无数次对哥哥做过的一样。终于有人也这样抚我了,我竟感到无比的满足。同时也有些惶恐,同样是离开家,这次我竟然没有任何抗拒。

六岁的年末,我的户口本从周波家迁到了周金家。从此我成为了瘸子周金的儿子,从此我有了另外一个父亲,一个真正的给我一个家的父亲。

阿金叔并不强迫我叫他“父亲”或者“爸爸”。他对我很好,很有耐心,也一直体贴这我的情绪。甚至每次半夜我做噩梦醒来的时候,都能发现他在身边照顾着我。这让我受惊的心慢慢安定下来。也逐渐的喜欢上了阿金叔家的生活。

没有谩骂,没有毒打,也没有鄙夷和仇视,这里两空气都是自由的。于是我像是一只小鸟一样活泼的四处扑搭了。

其实阿金叔的家,在我看来,是非常穷的。因为他只有只一间大屋,和几亩薄田。我曾听村里讲过阿金叔种田的手艺也不成,因为是村里有名的闲汉,三十几岁取不到媳妇。每次我们出门,遇到一些媳妇,都会被她们指指点点平头论足。

不过这又有什么呢

有些快乐,外人永远无法懂。

阿金叔因为只有一间屋子,所以做饭,洗漱,睡觉都在这一个屋里。这个屋子是名副其实的破屋子,夏天不防雨,冬天不抗冻。整个冬天,我都是跟阿金叔都挤在一双被子里睡的。阿金叔的膛很暖,被子虽然很薄,我却觉着这是我渡过的最温暖的冬天。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阿金叔托了人,把我送到了村里的小学班读一年级。阿金叔虽然瘸腿了,不事生产,不上进,在村里被很多人看不起,但是似乎认识很多人的样子。依照我的年龄,学校是不肯要的,阿金叔却找上了小学的教导主任,只是一个批条,我就顺利的班了。

这个时候,我已经懂得很多东西了。这要感谢阿金叔的“老婆”一个巨大的红木书柜。据阿金叔说,这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他时常说,书里自由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虽然家里一台电视机都没有,但他和我从不寂寞。那些书,就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一个冬天,我裹着被子靠在阿金叔的身边,把这些书看了一大半。读完这些书时,我的手已经冻的皴裂了,阿金比我更惨,他连耳朵都冻坏了。但我们却很高兴,从未有过的高兴。他搂着我直喊“儿子,儿子”,还说我跟他是天赐的父子,从骨子里有缘分。

从阿金叔的这些书里,我找到了很多答案,关于父母儿女的,关于阿金叔为什么收养我的,关于未来的。当然很重要的一条是,我知道了钱是很重要的东西。

从一个孩子到一个少年,也许只需要一瞬间。从被送走开始,到冬天结束,终于我自阿六岁这年,完成了向少年的转变。

我要孝敬阿金叔,我也要读书。这都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于是我开始了为钱奋斗的生活。

我缠着阿金叔从村外抱了两只小猪回来,又求着他买了几只老母。从此读书外,我又回到了以前的大部分生活。五点起来做饭,喂猪,喂,然后帮着阿金叔把家里收拾整齐,再步行去五公里外的小学上学。晚上回来就到山上去割草。

当然我也开辟了其他业务,比如代写作业,借抄作业之类的。收入有玉米,土豆,豆角,或者西红柿等等,极大的丰富了我和阿金叔的食谱。那些原本憎恨我的,仇视我的孩子们,在巨大的诱惑之下,渐渐的竟然开始敬畏我。他们还是不太跟我玩儿,但不再追着我骂。

当然这些我是不敢告诉阿金叔的。如果这样,我的屁股就要保不住了。阿金叔虽然溺爱我,但是竹板炒也做得十分娴熟。

九岁,我上三年级的时候,我有了一个班主任,叫孟景春。她究竟教了什么,我都忘记了,也许是几个字,几首诗,或者是几道算术题。值得我庆幸和感激的是,她发现了我的“天分”。一次随机的测试里,无意中他把六年级的卷子夹在二年级的数学卷子里发给了我,然后在我交给了她一张满分的数学卷子。她大为震惊。特意把我叫到办公室,又找出一张六年级的数学卷子,和一些语文卷子来测试我。感谢哥哥的课本,我都做了,并且都是满分。

孟老师把我的事情报告给了校长。后来又来了很多老师,陆续拿了卷子测试我。在他们的震惊中我都答了出来。当时教导主任就惊呼说:“不得了,咱们这儿出神童了”

后来阿金叔被叫到了学校。校长跟他商量了很久,两人一致决定带我到镇上的中学参加入学测试。

测试的结果是我被县重点中学录取了,学费全免。

记得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阿金叔把我抱在怀里转了很久,用力的亲吻我的脸颊,他下巴上的胡茬刺的我脸上火辣辣的痛,但我却觉着无比的幸福。尽管远离了亲生父母。我却得到了梦想中的父亲。

对于到镇上读初中,我是无比渴望的。唯一让我忧心忡忡地就是我养的两头猪中一头,就要下小猪了。一窝小猪能买上几千块钱,这在村里绝对算得上一笔不错的收入了。如果我不在了,阿金叔能照顾好它们吗更重要的是,如果没有我洗衣做饭,阿金叔能照顾好自己吗

阿金叔听了我的为难,哈哈大笑,着我的头说:“等你放假回来,家里一定会多几头猪的。我要把它们都养好了。供小阿宏上大学呢。阿宏,阿宏,你一定要上大学啊爸爸这辈子是没希望了,但是老天把你赐给了我,估计就是在补偿我吧放心吧,小心,放假时爸爸去镇上接你回家。”

阿金叔最终没有实现他的许诺。尽管是中学里最小的学生,学期末我拿到了年纪第一名。一张奖状和500块的奖学金,是我每天渴盼给到阿金叔最好的礼物。当我揣了钱,背着行李,等在中学门口时,等来的却是四爷爷和一个噩耗。

阿金叔到县里来接我路上坐的大客车与一辆运货车撞在了一起。阿金叔就坐在前排,当场死亡。这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阿金叔就那样冰冷的躺在地上,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我趴在他的身上哭嚎,叫喊,希望这样就能把他叫回来。

可一切都是徒劳的。

十岁那年,我终于失去了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的父亲,周金。

我哭了一天夜,昏死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关于阿金叔的丧事和财产分配的事情都已经商量晚了。村长以家里没有大人为由,收回了阿金叔的几亩地。家里的房子被他的一个侄子买了下来,肇事司机赔偿的钱和卖房子的钱就都用作给阿金叔办丧事。红木柜子和满满一柜子的书,还要那张大床,和一切留有我和阿金叔快乐生活回忆的东西,都被作为房子的附带品转给了村长的侄子。我不肯,保留下书和柜子,可村长却说:“没有柜子谁肯要你们这破屋子你要是不同意,那瘸子的丧事也不用办了”

我不愿意让阿金叔死无所归,木然的同意了村长的条件。

在失去父亲的同时,我也失去了可以称为家的地方,和唯一的栖身之所。

在阿金叔的坟前,我磕了十个响头,终于叫了他一声“爸爸”,并向地下的他发誓,一定会考上大学,圆了他的心愿。

同时我也暗暗的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拿回属于我和阿金叔的一切。我需要力量,钱和权势,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我好好的长大,并出人头地。

葬礼之后的第二天,我就提着一个破包回到了学校。之前村长曾向四爷爷提议将我送回家。我知道四爷爷有些意动,一个孩子一张嘴,吃饭穿衣都要花钱,没了阿金叔,又有谁肯负担我呢可是我却并不情愿。我与那个家的牵连,早在那三个响头之后就斩断了。现在我是周金的儿子。我要出人头地,我要风风光光的回来,让人知道瘸子阿金还有一个好儿子传承香火。如果重新回到那个家,我清楚地知道,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作为一个孩子,在村子里这样封建又守旧的地方,我是完全没有能力反抗大人的。于是我决定到镇上去,寻求学校的庇护。我是个好学生,顶尖的好学生。班主任还殷切的指望我能拿到奥赛冠军呢。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于是我连夜离开了这个生养我的村子。

这一去就是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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