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四节 各自的选择(3)(1/1)

青泽之中,张越让人将一张从南池带来的堪舆铺开。

这是一张用帛布绘制的地图。

绘制时间,起码有二十年了。

虽然可能有些纰漏,但大体上还是可以信赖的。

张越看着地图,凝神片刻,然后就找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我们在这里”张越用手在地图上点了点。

青泽,也就是后世的查干诺尔湖,在内蒙古自治区苏尼特右旗境内,位于著名的浑善达克沙地中心,即使后世,也是前往漠北的地区的必经地。

“鶄泽在这里”张越又在地图上指了指。

鶄泽,应该就是后世二连浩特市与蒙古国交际的某处。

不过,古今地理地貌,变迁非常剧烈。

加上两千年来的沙漠活动与沙丘移动。

张越也不确定,所谓鶄泽,到底是在二连浩特市境内还是境外。

但坐标还是很好找的。

确定了青泽方位后,张越很快就在青泽附近找到了后世大名鼎鼎的朱日和地区。

可惜的是,此时的朱日和,只是一片荒山与戈壁。

并没有满广志可以抓。

而鶄泽,就在朱日和的正北方向。

“从俘虏的口供中,吾等可知,此番入寇幕南的呼揭骑兵数量大约在四千到五千左右”审视着地图,张越一边思考,一边说着:“而这些骑兵,活动在从青泽以北至弓卢水以南的区域”

“目前,大约有两千到三千左右的骑兵,聚集在鶄泽东北、西南一带,似乎是打算围困此地,逼降或者攻破呼奢部”

张越扬了扬手,问道:“诸公对此有何见解呢”

西元前的骑兵作战,与后世人们熟知的骑兵作战,是截然不同的。

除了汉军因为大量装备脚踏弩与连弩等武器,所以,具备了一定骑射能力外。

几乎所有骑兵,都是以冲锋、对砍或者下马步射为作战方式。

这一点,全球通用。

不然,数十年后,安息帝国的帕提亚骑兵,就不会给罗马人造成那么大的恐慌了。

罗马的重步兵方阵,被安息人用一个很简单的回马射战术,就打的溃不成军。

众人互相看了看,然后齐齐看向张越,拜道:“一切唯侍中之命是从”

张越却是有些失望。

他希望建立一个类似德国的总参谋部一样的军事指挥机构。

可惜,时代的局限性,让他的这个野望,一直难以实现。

主要原因就是缺乏人才。

尤其是缺乏,既熟悉战争,懂得军事常识,同时具备丰富的军事知识储备的人才。

特别是现在,在他身边的人里,除了郭戎可能稍微懂些兵法外,其他人连兵书都没有看过。

至于那些乌恒贵族们

能识字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所以,总参谋部,哪怕是临时的前敌参谋指挥机构,根本建立不起来。

“可惜了”张越在心里微微摇头,他知道,汉军要想走得更远,拥有更高的作战效率,就必须组建一个合格的参谋部。

科学而合理的制定作战计划与战略,调配物资、兵力。

所以,这次回去后,一个类似太学这样的军事院校的建立,就一定要提上日程来。

内心想着这些,张越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站在堪舆前,微微摆手道:“诸君请看”

“目前的战场态势是这样的”

“我军目前在鶄泽正南”

“此外,司马将军与续将军所率骑兵,则应该已经迂回到了盐泽与鸿鹄泽一带,对鶄泽从西北、东南两个方向,形成了钳形夹击”

“本来的部署,应当是明日拂晓,我军率先从正南突袭鶄泽,吸引呼奢叛贼火力,然后,续将军统帅的长水精骑自东南击其侧翼软肋,同时司马将军所部则从西北而来,断其退路”

这是张越第一次尝试,将一些后世的战法,用于在当前的实践。

简单的来说,是将呼奢人当成了新手村的小怪。

打算,实践一下一些新的进攻战术。

可惜现在,一切都变了。

新的敌人的入场,使得新手村变成了高级副本。

挑战等级与风险,瞬间猛增。

要知道,现在进入幕南的,只是呼揭部的几千骑兵。

在弓卢水后,张越不清楚,卫律还有多少兵力可以动用

而且,从料敌从宽的角度考虑。

张越不得不推演,当卫律得知汉军出现的情报后,他率主力而来,与张越在这幕南北部会猎一场的可能性。

而要命的是,现在,他手里的兵力,过于分散了。

在之前,这没有什么问题。

但现在,若是与匈奴在幕南展开一场骑兵会战。

那这无疑是致命的漏洞。

一旦,卫律知道了汉军的兵力分散。

那么他就可能,聚集起他的主力,选择一个合适的战场,寻机包围、围歼一支被分割的汉军。

就像匈奴人曾经在浚稽山对李陵做过的事情那样。

一念及此,张越就迅的知道了,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决断了

绝对不能给匈奴人现己方当前兵力分散的情况。

那么,什么样的选择,可以让匈奴人忽视掉己方当前格局呢

“诸君,我军必须在明日正午之前,进抵此处”张越用拳头猛然在地图上一砸。

众人定睛看过去。

现,当地正是位于鶄泽西南的一处山丘谷地。

此地无名,但,在这鶄泽方圆的数百里,却拥有着一个绝佳的优势。

那就是居高临下。

这是本地地理构造决定的。

无论是现在的呼奢部牧场,还是后世的二连浩特地区。

其地理构造,都是近乎相同的。

那就是地势平坦,但却也有着落差。

基本上是从西南向东北逐渐倾斜。

最西南与最东北之间的落差,可能有三百多米。

而那处山丘谷地,正是鶄泽方圆三百里内的制高点。

而当代骑兵,最需要的就是一个这样的合适进攻起地。

居高临下的骑兵,将拥有巨大的度优势。

就像当年,匈奴人占有河套时,他们的骑兵总是可以对汉边塞造成巨大压力一样。

从高地向低地进攻,总是会拥有优势。

而这个山丘谷地,与青泽之间的直线距离,并不远。

最多也就两百多里的样子。

骑兵急行军,没有阻碍的话,一天时间是足够抵达的。

但问题是

“侍中公,一日之间,进抵此处,小人等恐怕有些难度啊”独孤敬忍不住说道:“不是小人等推诿,实在是”

张越摆了摆手,知道对方的意思。

他率领的这些乌恒义从,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就是乌合之众。

一天之内,奔袭两百多里,不是不可能。

但,假如这样做了的话,这三千多骑兵,起码有一半要掉队。

这是无法以人力意志来转移的客观事实。

缺乏训练、配合,彼此默契不够。

各部骑兵骑乘的战马素质也各不相同,骑手的身体素质与战术素养,也大相径庭。

一旦开始长距离奔袭,很快就会出现问题。

掉队和走散,是一定会生的事情。

“这个尔等就不用担心了”张越神秘的笑了一声:“本使又没有说过,全军抵达的话”

“只需要有人能率先抢占此地”张越看着地图,抿着嘴笑了起来:“那就足够了”

这个无名谷地,拥有巨大的战略价值。

在这场博弈中,谁先抢占,谁就握有了主动权。

张越现在只希望,呼揭人不要知道这个事情,更不要派人去抢占它。

张越抬起头看向众人,问道:“谁能为我,去完成这个使命”

“先登者,本使将上奏天子,为其请功,比汉军军法中先登敌城夺旗之法”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立刻,无数人争相请缨。

出于刺激和鼓励乌恒人的战斗意志的原因,张越最终将这个任务交给了郝连破奴与他带来的两百多骑兵。

夺下这个任务后,郝连破奴当即兴奋的难以自抑,几乎就要拍着胸膛保证,不成功就成仁了。

但张越却没有任何的喜悦之色。

送走郝连破奴,令其立刻出后,张越独自审视着当前战局。

内心,难免泛起忧虑。

他很清楚,目前他必须和时间赛跑。

必须抢在卫律反应过来,并现汉军其实力量处于分散之前,竭尽一切制造声势和影响。

迫使匈奴人,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从而给司马玄所部与续相如所部足够的撤退、转移时间。

并最终,为三方会师创造有利条件。

“这场战争假如卫律果然决定与我在幕南会猎的话”张越目光盯着地图:“胜负手恐怕就在我能以多快的度,将我军兵力尽可能的集中起来”

大军会战,先握成拳头的一方,胜算肯定更大。

不过,张越也并不慌张。

因为,当前世界的战场,就像后世的魔兽、星际比赛。

敌我双方都被战场迷雾所笼罩。

在没有足够的侦查情报,确认以前,谁都不知道,对方的部署和兵力组成。

而且,即使是侦查清楚了,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也可能使得双方都犯下无数错误。

所以,在这样的战场上。

要确保胜利,只能做一件事情我军必须确保尽可能少犯错,并促使敌人多犯错。

这样就可以在理论上获得胜利。

当然,也仅仅是理论上。

而在实际上

或者说真实的战场上。

决定胜负的,终究还是人,是第一线的战士。

是铁与火的碰撞中,哪一方的意志更坚强决心更大

所以,对于指挥官来说,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其实就是一场赌博。

赌我的运气更好,我方士兵意志更坚强,更能承受压力。

而,张越现在的作为,其实就是在向敌人施压。

一旦成功抢占下西南的那个无名山丘谷地。

哪怕他所率的骑兵,只是三千多乌合之众。

但匈奴人也不敢不重视。

迫使他们主动来攻。

从而解放,实际上的真正主力。

也算是田忌赛马故事的另类演示了。

唯一的问题是这些乌恒义从,到底靠不靠得住

他们能不能承受匈奴人的进攻

握住手里的节旄,张越明白。

他必须这么做。

不然,目前的技术条件下,续相如和司马玄一旦判断失误,就可能陷入危险。

尤其是司马玄所部,他们可能会陷入重围。

“所以我必须更冒险一些”张越喃喃自语着。

随后,他就在战场上加入了全新筹码。

“来人,传我将令,打起天子节旄与依仗”张越大声下令:“命人鼓吹仪仗,一路尽可能的张扬”

这就是要明摆着告诉那些侦查的匈奴骑兵汉天使在此,你们知道了吗

若是不知道,那就听听这乐声,看看这节旄。

赶快回去报告你们的主子

弓卢水之畔。

卫律已经听完了屠姑射使者的报告。

他皱起眉头,满眼疑虑。

“你是说,你们在鶄泽的西北、东南,都现了汉军踪迹”

“东南出现的玄甲骑兵”

“西北的盐泽,现的是轻骑”

“回禀伟大的丁零王,确实如此”那使者趴在地上,唯唯诺诺。

卫律内心却是泛起了无穷的疑惑。

他找来熟悉幕南地理的人,向他询问了当地情况。

可是,匈奴人离开幕南已经二十七年了。

多数人都是通过长辈的口述,隐约知道一些事情。

而这些事情,就像电视上的广告。

都是些类似某某地方有水源啊,xx地方的牧草更好啊,还有就是几月的降雨比较多,什么时候该带着牲畜迁移了。

详细细节和具体情况,就连当事人都不知道。

匈奴人也没有什么绘制地图的传统。

还是赵信来了匈奴后,才教会了匈奴人绘制军用地图。

但,掌握这种技术的人,实在太少。

而且测绘这种事情,对匈奴人来说实在太高级了。

故而,到现在,匈奴人依旧是一支经验军队。

一切都靠经验,很少依靠制度与组织。

故而,卫律听得,真是云山雾罩,反而更加糊涂了。

反倒是姑衍王,大约听出了些大概,对卫律说道:“丁零王,大体意思应该是,汉军出现和活动的区域,都是鶄泽侧翼与侧后方”

“哦”卫律点点头,这样一说他反而明白了一些。

但心里面,却满是疑窦。

因为他现,他不知道汉军的意图是什么了

玄甲骑兵出现在侧翼

这或许可以理解为,可能是从五原出的骑兵,通过龙城,抵近鶄泽。

应该是汉军屯驻在高阙的那支高阙军

但出现在侧后方的轻骑是什么鬼

更重要的是,呼揭使者的报告,并没有说明他们到底知道多少汉军的详情

在斥候战上,毫无疑问,呼揭骑兵被汉军打了个彻彻底底的溃败。

不过,这不能怪他们。

毕竟,当前世界,能与汉军精锐的斥候作战,还能占有上风的军队,几乎不存在。

哪怕是单于的直属万骑,也经常被汉军的精锐斥候打的连门都不敢出。

以至于匈奴人,不得不以整支整支的骑兵,作为战场前导,侦查军情。

但,这在现在,却给卫律留下了一个极大的问题。

那就是,他几乎不清楚,汉军的兵力。

他甚至不知道,这次汉军来的都是那些军队

就更不要提,这些汉军有没有步兵随同作战了。

整个战场态势,几乎使得他陷入了一片黑暗。

但使者却很急切,他急着问道:“伟大的丁零王,我主请我请示:我军是走是打”

卫律闻言,皱着眉头,摇摇头道:“不急”

“你先回去,回禀呼揭王,就说我请他再等三日,待我考虑清楚”

“在此期间,请呼揭王尽量收缩兵力”

“最好保持对鶄泽的压力”

“三日后,若没有得到我的命令,呼揭王就可以自行撤退了”

打走呼揭人的使者,卫律就和姑衍王互相看了看。

“大王,您的意思呢”卫律问道。

姑衍王想了想,道:“以本王之见”

“我军应该立刻渡过弓卢水,向盐泽一带挺进”

“若有机会,那就逮住这支汉军轻骑”

“若能吃掉”姑衍王呵呵的笑了起来。

对现在的匈奴而言,能够歼灭一支完整的汉军,绝对是值得大的胜利

但卫律却有不同意见,他摇了摇头,道:“大王,看过那部战争论吧”

姑衍王点点头。

卫律轻声道:“我记得,其中有一章说道:坚持集中兵力各个歼灭的原则,以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不以保守或夺取地方为目标,应该集中兵力,摧毁敌人所依赖的重心,同时我军应该尽可能的集中”

卫律站起身来,看向南方,面带忧虑:“大王,现在战争论的著者就在对面,就在幕南的某处”

“您以为他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吗”

“料敌从宽啊”

“盐泽是一片很大的区域,万一其中藏了数千步兵,以弓弩对峙”

“我军一旦顿兵其下,就可能会被其拖住”

“依臣之见,大王,我军当立刻集中兵力,并保有当前的有生力量”

“让呼揭人去试试这些汉人的水深水浅”

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对策。

姑衍王听完,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

因为对匈奴来说,呼揭人

好吧

不过一群奴隶的后代,只是炮灰而已。

真以为单于夸一句此乃天神赐我之流星锤,就真以为有很高的地位了

其实,实际上,在匈奴人眼里,呼揭人就和西域各国一样。

不过是炮灰而已。

甚至,呼揭人在匈奴人眼里的地位还要更低。

毕竟,西域诸国都很温顺、听话。

呼揭就不一样了。

这些疯子,若不是没办法,谁愿意放他们出来

而且

对姑衍王来说,让呼揭人吃亏,其实非常有利。

甚至,呼揭人全军覆没,对他来说,可能还要更有利一些。

因为,这样就可以堵住很多守旧贵族的嘴。

让他们知道,必须放弃过去的传统了。

匈奴人要生存,只能向汉朝学习。

必须坚持尹稚斜单于以来的正确道路,严厉批判儿单于时代的逆流。

毕竟这几年,可是有许多人都拿呼揭人做例子,叽叽歪歪的说着什么我大匈奴就是好,何必学什么汉朝呢你看呼揭骑兵,不就在战场上表现的很好嘛。

这些傻子却也不用自己的榆木脑袋好好想想,用两三千的损失去交换几百个汉军步卒,这到底算什么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