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巷第101部分阅读(1/1)

戏。你是一个好演员。好演员都不怯场的。是不是你现在当一个革命战士,就应该像当一个好演员一样”提到演员两个字,当真打中了周炳的心。他感激地微笑着,又用手捂住自己的胸膛辩解道:

“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可是,我不害怕,也不怯场”

身体魁梧,比周炳还要高半个头,还要粗壮许多的海员李恩伸出他的葵扇般的大手,粗里粗气地说:“那么,你参加革命,第一是为了什么”周炳坦然地回答道:

“我为了报仇”

经常给周炳送信的那个冼大妈的堂侄儿冼鉴正坐在他对面。这冼鉴是一个有学问的人,对什么事情都爱寻根问底,绰号叫“研究家”。当时他放下那本红旗,带着一种考问的神气说:“周炳,难道光为了报仇么不为将来那个美好的共产主义么”周炳不停点头道:

“对。也为那个美好的将来。不过我想报仇想得要多些。

我觉着报了仇,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他说了之后,大家一时也没有再做声。过了一会儿,他又提出一个问题道:“既然要改造这个万恶的社会,为什么不多找几个人从前,我有些小学里和中学里的同学,他们都不太可靠,不找这些。但是有些另外的人,他们可完全不一样。他们都在打铁铺里,手车修理店里,裁缝铺子里,糕饼作坊里,皮鞋作坊里,印刷工厂里,清道班里。他们跟咱们是一模一样的人,好不好去找他们”孟才师傅说:“现在不忙。现在一切都是绝对秘密的。告诉你吧,我们这里除了你之外,都是党员。党让你参加讨论和布置,是表示党对你的信任。其他的人,以后再找不迟。”周炳听着,那漂亮的圆脸上登时红了一大片,像涂了胭脂的一般。他想找几句话来扯臊,又想不到该说什么,后来不知怎么,糊里糊涂地说出了那样一句话来:

“我二哥那边,如今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句话把大家又逗得大笑起来。那又高又瘦的汽车司机冯斗一直半闭着眼睛,很少说话,好像他已经睡着了似的,这时候忽然用力睁开右边那一只眼睛,哈哈大笑道:“周炳,怎么你如今还住在家里么什么哥哥妹妹的咱们这里是一个组织。你哥哥也会有他的组织的。咱们还要那家庭关系做什么”这几句话把周炳说得更加不好意思。大家都去睡了。他还是这里坐坐,那里站站,不愿上床睡觉。他觉着自己满心欢喜,总想笑,想说话,想叫喊,想发狂。他觉着自己的喉头上打横搁着一块什么东西,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似软非软,似硬非硬,怪不好受。一会儿,他觉着自己跟这些共产党员,才真是互相提携,为中国的富强而献身,李民魁、张子豪、陈文雄、何守仁这些人的盟誓不过是胡说八道。一会儿,他又觉着几天之后,中国就要富强了。到时候,不知道要出现怎样惊心动魄的伟大场面,全世界都要被这伟大场面吓得发昏。……他一点也不害怕,可是他止不住自己的心一个劲儿地跳,浑身的肌r也在跳,四肢都在发抖。……

好容易盼到十二月十日的黄昏,周炳一算,还得等三天,真把他急得不知怎样才好。他老在心里嘀咕着:“年年到了冬天,白天都是很短的,今年这白天就这么长”吃过晚饭,他又将那支梭标头仔细打磨着。其实他那支梭标头已经打磨过千千万万次,早已打磨得银光闪闪,只要一镶上木杆子就能使用了。正在这个时候,孟才突然把大家召集拢来,宣布一个重大的消息。他使唤一种明朗、沉着的声调对大家道:“武装起义的时间提前了明早三点半钟就动手干”

每一个人都欢呼起来。周炳悄悄加上说:

“伟大的时刻到来了”

说着又用拐肘撞了冯斗一下,又对好开他的玩笑的谭槟做了一个鬼脸。所有的人立刻行动起来。十五分钟之后,他们整个小队就坐在那种叫做“横水渡”的小木船里,横过珠江,向长堤进发。凉风吹着周炳的头发和胸膛,他的眼睛望着那高耸入云的白云山,觉着天高地阔,遍体舒畅,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和白云山一般高大的巨人。他的嘴里喃喃自语地念着歌儿道: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跟着又说:“今天好热呀”

手车工人谭槟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秀才嘛,什么时候都要跩文的”大家又亲密融洽地笑了一阵子。船靠了岸,他们沿着长堤走进一些窄小的街道。在这些小道里弯弯曲曲,拐过来、拐过去地走了二三十分钟,天刚黑,就走进了龙藏街的太丘书院。那里已经有一百多人先到了,有些人在就着微弱的灯光擦枪,有些人在逐个、逐个地检查手榴弹,有些人在点燃那盏搪瓷大罩的煤油灯,有些人在装修大捆、大捆的长矛梭标。走路是低声的,细碎的步子;说话是沙沙的,耳语的声音;表情是喜悦的,兴奋的神态。中队长麦荣已经先到,在等着他们了。他比任何时候都热情地和他们每个人握了手,带他们到宽敞的“过厅”的一个角落里,让他们坐在地上,动手装上自己的梭标。不久,他又抱了一大捧手榴弹过来,每个人发了五个。后来,人慢慢增加,很快就把一个过厅都坐满了。大家都严格遵守着纪律,不笑,不闹,不说话。空气显得非常严肃和紧张。周炳很快就把梭标装好,把手榴弹用一条粗麻绳捆在他那件蓝布夹袄外面,对着满屋子的人出神。孟才师傅在他耳朵边悄悄说:“把那些寿桃解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