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1/1)

等通讯被急匆匆挂断,陆封寒不经意般问起:“怎么想起设置抚恤金?”

祈言理由很简单,“战事太多了,前线两次大败,以后也还有很多仗要打。”

战火频发,牺牲名单就会随之拉长。

陆封寒滋味却有些复杂。

军人会牺牲这件事,壮烈的同时,也成为了无数人心中的默认。很少有人意识到,军人有生有死,也有妻有子。

当前线的战役、爆炸与牺牲作为一连串的数字被统计和记录、发布,“人”在其中的存在感便不断弱化。

祈言见陆封寒盯着自己:“怎么了?”

陆封寒摇摇头。

没说出的话是——谢谢你记得他们。

接下来的三天里,祈言也没能回学校上课。

夏知扬帮他找了一个职业经理人,在祈言阐述完自己的想法后,对方效率极高地开始拟定合约和声明,召开不同的会议,办理各种手续。

签完最后一份声明,祈言终于结束了忙碌的行程,坐上悬浮车回家。

因为出席的场合很正式,祈言难得穿上了在黛铂工作室定做的黑色西服。手工裁剪的线条贴合身形,在祈言身上刻画出清淡的内敛与矜贵。

他坐姿规整,冷白的皮肤映着窗外一闪而逝的光,因为疲惫,半垂着的眼睫透出冷感,让他像松枝上盛着的薄雪。

很像才去参加完晚宴,裹着一身颓靡气,性格疏冷的小少爷。

漫不经心地翻了翻《勒托日报》,祈言没想到会在版面上看见自己的名字——是他放弃祈文绍的遗产、建立基金会和抚恤金的相关新闻。

陆封寒瞥了一眼新闻配的图,想起之前的事,笑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祈言非常有钱了。”

祈言转头问陆封寒:“会很麻烦吗?”

“当然不会。”陆封寒直视前方,眼底映着夜色中的灯火煌煌,“祈言的事,永远不会是麻烦。”

第四十六章

星历216年的最后一天, 天气预报显示有大雪。祈言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阴沉沉的天色,裹好被子继续赖床。

每个月最后两天都是公休日, 图兰学院基本不会排课,祈言开着个人终端, 更新了“破军”的研究进程。

他这边刚点提交没一分钟, 通讯就响起来了,这让祈言怀疑奥古斯特是不是设置了监控小系统, 他一更新,小系统就会提示。

“祈言,你竟然三个月完成了‘破军’?”

祈言半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又解释:“有我妈妈的基础, 而且,来勒托的二十一个月前就已经开始设计了,不过那时混淆现实的情况比较严重, 没敢真正重启项目。”

奥古斯特叹了声气,“你那时哪里只是比较严重?伊莉莎不知道悄悄哭了多少次, 我们都很害怕你在混乱的记忆中再也无法清醒过来。”

祈言很少回忆那段时间的具体状况, 因为时至今日,他依然分不清那些缠在一起的记忆到底哪些是真实、哪些是由自己虚构的, 只道:“让你们担心了。”

“无论如何, 你只用三个月就做出了‘破军’!就算加上设计的二十一个月,两年!你两年做出的‘破军’!”

听着奥古斯特激动的发言, 祈言神情也轻松起来:“具体效果现在还测试不了。”

奥古斯特颇有些迫不及待:“需要连上军用星舰的中控系统对不对?你要不要请个假再打个申请,去一趟前线?”

“暂时还不用,等将‘破军’的数据核抽出来再说。”祈言没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换了话题,“明天就是新年了,奥古斯特,新年快乐!”

奥古斯特爽朗的笑声传过来:“纠正了多少遍了,这种正式的语境里,应该叫‘奥古斯特叔叔’!每年都会纠正你,来年依然不照着来!不过今年是你第一次在外面过新年,你不在总有点不习惯。”

祈言毫不犹豫地戳穿他的话:“去年新年你在实验室,前年新年你正好遇见一个难题,把自己关在房间一个星期,大前年你生病,在治疗舱里躺了两天两夜,所以我们已经连续三个新年没有一起过了。”

奥古斯特大笑:“祈言,这些能不能都忘了?”

祈言唇角微松:“不能,我记忆力太好了,忘不掉。”

这时,对面传来伊莉莎的声音:“奥古斯特,你在跟祈言通话?”

祈言主动道:“伊莉莎阿姨,新年快乐。”

伊莉莎话里笑意满满:“祈言新年也快乐!今天会去什么地方玩儿吗?”

祈言下意识地望向门口,回答:“应该会,好像要去天穹之钻广场看喷泉表演,再参加新年倒数。”

这是陆封寒昨晚睡前跟他提的,说“破军”做好了,祈家的事情已经处理完,又不用去学校,正好可以参加参加新年活动。

伊莉莎很欣慰:“我们祈言终于知道要出去玩儿了!”

祈言没什么底气地反驳:“我一直都知道的。”他犹豫了会儿,还是提起,“祈文绍……几天前去世了,他现在的妻子给他吃了‘河碱’。”

伊莉莎和奥古斯特曾和林稚是至交好友,自然知道祈文绍是谁,曾经又有哪些事。

两人都静了静。

伊莉莎问:“你怎么样?”

祈言仔细思考:“我也不知道,我见了他一面,那时他已经活不了了,后来听见他的死讯,心里有一瞬间,好像有点……空落落的感觉。很奇怪,明明他对我来说,和陌生人差不多。”

从小到大,林稚并不避讳提起祈文绍,形容和评价都非常客观,所以他对祈文绍没有期待和依恋,也没有怨愤。

“祈言,不奇怪。”伊莉莎声音温和徐缓,“你是一个拥有感情的人,不是程序调控的机器,你会因旁人的死亡产生某种情绪是正常的。况且这个人的离世,还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谁是你血缘上的父亲了。”

又翻了身,祈言将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嗯,我知道了。”

祈言下楼时,陆封寒正握着重力器在练体能,手臂的肌肉凸显出流畅有力的线条。

注意到陆封寒手腕上配置的个人终端微亮,祈言猜应该是跟谁在通话。

见陆封寒神情冷锐,他没有出声,去厨房倒水喝。

“指挥,你让我注意着前线情况,从远征军传回来的报告上看,由于联盟军方表现出议和的倾向,近期,远征军和反叛军之间除小规模摩擦外,开火范围不大,双方都挺克制的,反叛军也一直驻扎原地,没有大动作的迹象。”

文森特向来认为自己是陆封寒手下好用的“工具人”之一,不明白陆封寒的用意也没什么,反正按吩咐查就是了。

“至于星际海盗,从劫持星舰事件后,又在勒托附近抢过两次民用运输舰和一次小型短途星舰,之后就销声匿迹。我手里查到的消息看,他们跟冬眠了似的,只在开普勒大区边境和南十字大区边境搞过三次事。”

陆封寒听完:“活跃度太低了。”

“我也觉得很低,不知道是不是反叛军给吃给喝,那群海盗已经不用劳心劳力养活自己了。”文森特问得直接,“指挥,你觉得有问题?”

陆封寒不答反问:“是不是快到成立日了?”

文森特:“没错没错,我把这两个时间记得很清楚!新年那天,指挥舰上的厨房会吃丰盛大餐,菜的品种是平常的两倍。等隔几天,菜的品种变成新年的两倍了,那就是成立日到了!”

星舰漂浮在太空中,舰上的人对日夜轮转和四季变化都非常迟钝,要不是通过下舰轮换来记录日期,要不就是像文森特这样,靠厨房菜品变没变多,来分辨有没有什么特殊庆祝日。

一说完,文森特就反应过来:“指挥,你认为反叛军会在联盟成立日当天搞事?”

没等陆封寒回答,他自己先否定:“应该不可能,如果我是反叛军的老大,我不会非挑这个日子不可。虽然威慑力是足够强,相当于踩着联盟的脸在天穹之钻广场地面上摩擦又摩擦,但成立日当天,难度太大了,不仅勒托防守极为严格,随便谁都难进难出,聂将军为了避两面受敌,还把中央行政区的兵力都拢了。指挥,要是这样反叛军都攻进了勒托,联盟也就没了算了。”

陆封寒沉吟:“只有预感总不太好。”

文森特没觉得陆封寒杞人忧天,反而像陆封寒这样在前线跟反叛军对峙数年的人,突然冒出的一个预感,说不定比参谋团在沙盘上推演一百遍得出的结论都靠谱。

“那我放心上,多盯着看看,有什么异常就报给你。”

陆封寒应下,又状似关心下属:“今晚不出去跨年?”

文森特哀叹:“跨什么年!孤孤单单一个人出去,仰望勒托半夜的夜空吗?不对,勒托天空上,连月亮都成双成对!”

陆封寒语气平淡:“哦,我跟祈言要出去。”

陆封寒又添上详细信息:“去天穹之钻广场看喷泉表演,那里好像还有倒数这个环节?”

文森特:“……”

我为什么要毫无戒心地回答这个问题?

指挥,亏我这么信任你!

祈言发现,有一种冷,叫陆封寒觉得他冷。在陆封寒切断通讯看见他后,视线自然就落到了他赤着的脚上。

就在祈言也随着看自己的脚,正在找理由来解释为什么没穿鞋这件事时,陆封寒几步走近,一把将他横抱起来,垂眼问他:“冬天了,今天还会下雪,不觉得冷?”

祈言怔了怔,手下意识搭上陆封寒的肩膀保持平衡:“……不冷。”

将人放在沙发上,陆封寒顺手碰了碰他的脚背:“这还叫不冷?”

话里没责怪,反倒有点无奈的意味。

等陆封寒去帮他拿拖鞋,祈言盯着自己的脚。

现在好像……感觉到冷了。

很奇怪,明明之前没觉得冷。

拖鞋也是陆封寒挑的,他的审美跟他个人性格不相符,一式几双,鞋面上是不同的小动物——竖耳朵的兔子或者长尾巴松鼠,整双鞋用不知道什么皮毛做成,祈言穿着,总觉得像踩在云上。

盯着松鼠毛茸茸的尾巴看了一会儿,祈言开口解释:“没有人会提醒我要穿上拖鞋,我就习惯了。”他又补上允诺,“我会尽量记住。”

陆封寒捏了捏他的脸:“记不住也没关系,我提醒你。”

入夜后,陆封寒开车带祈言去天穹之钻广场。

祈言有些期待:“人会不会很多?我听叶裴和夏知扬说,在天穹之钻广场跨年的人不少,很挤。”

“应该还好,每年都限制了人数,要提前预约,约满了就进不去了,只能在家里用全息看。”

祈言望向他:“你预约到了?”

“嗯,我提前问过夏知扬,他跟我说了开放预约的时间。”陆封寒单手开着悬浮车,又问祈言,“开心吗?”

祈言认真点头:“开心。”

下车时,陆封寒拿了条浅棕色格纹围巾给祈言围上,这才开了车门。

占地面积极大的天穹之钻广场上,人比祈言想象的还要多一点,不过不见拥挤。

陆封寒见他左看右看的模样,缓声带笑,提醒:“人很多,跟着我,不要走丢了。”

祈言头是点了,还是只看左右不看路,好几次差点撞了人。

陆封寒无奈,握了祈言的手腕放在自己小臂的位置,挑眉看他。

慢了好几拍,祈言才垂着眼睫,缓慢拢指尖,轻轻攥住了陆封寒的衣袖。

等他攥紧,陆封寒线条锐利的双眼温煦,继续往前走:“嗯,这样就不会走丢了。”

祈言想说我不是小孩了,但跟着陆封寒走在人群中,瞥见身侧肩背挺拔的男人,掌心的衣料干燥,触感温热,让他有些不想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