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何似无情(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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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情何似无情一

却说秋去冬来,又到年底,姚府里渐渐热闹起来。

先是十一月底太八的十七岁生辰,他目前是老爷面前最红的人,这到底也算个重要日子,姚云狄还是给他好好办了一桌酒席,只没叫太九,她乐得不去,避免尴尬。

十一月过去,十二月无事,只准备着过年了。姚府规矩,全家老小聚一起过年,除夕晚吃八宝饭,另要准备十样素菜做那素什锦,还选了几十尾鲢鱼,炸了放在各自的正厅里,印证年年有余的信头。到得正月十五,还须预备上荤素甜咸各味元宵。

一时间,上下都忙成一团,有备菜的,有请点烟花爆竹的,有清扫庭院的。奴才们忙着做活,公子小姐们便忙着裁新衣,准备过年的乐子。

那日一早,姚云狄便命人送了两箱新进料子去点翠阁,另备一匣时新首饰。喜得芳菲脸都没来得及洗,冲进去就叫太九:“小姐小姐快出来看看,老爷送了许多好东西过来呢”

太九还在床上睡回笼觉,听她这样大呼小叫地,不由揉着眼睛皱眉起身,轻道:“什么东西多会时候呀,嚷嚷什么。”

说话间,芳菲已经用力将那些东西拖进了里屋,小脸涨的通红,满头是汗,她也顾不得擦,只急急揭开箱子,看里面那些细致清爽的各色布料,一面叫:“啊这天青色府绸上绣着银色的花纹呢拿来做外衣是最好不过的啦还有这个红的多正小姐小姐你快来看呀”

太九无奈地披着外衣下床,随她去看那些漂亮的料子,看到后来百无聊赖打个呵欠,叹道:“嗯,挺不错。芳菲你替我选几块做衣裳,剩下的你要喜欢也拿去做几件新衣。”

芳菲喜得鼻头冒汗:“真的吗小姐真好”

说着,她忽又皱眉道:“不好,这些料子说不定老爷也送给了其他少爷小姐,咱家小姐要是穿得和别人一样,岂不是大煞风景还是别做了。”

太九撑不住笑了起来,揉乱她一头长发,道:“你这点小心思,爹爹又怎会想不到。总共才送来几匹布料其他哥哥姐姐那儿的,哪里能和咱们的一样。”

芳菲听说,这才喜滋滋地把布料收好,过来替太九洗脸梳头,将那匣子里的时新首饰选了几个替她簪上。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小姐的生辰也快到了罢前回我看八爷那宴席办的热闹,这次咱们也不能输他。”

太九不愿提起太八,只笑道:“还早,到二月头呢。我可不爱那些热闹,到时候喝多了还不是一样难受。”说完,她忽又问道:“芳菲你几岁何时生的”

芳菲有些羞赧,低声道:“奴婢是五月的生日,今年过了生日便十三啦。小姐别嫌弃我年纪小”

正好小她两岁多太九心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犹豫半晌,才问道:“那你还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来姚府的吗”

“奴婢惭愧不记得了,好像记事起就住在姚府啦就记得好像有人骂我长得难看,只配做奴才”

说着她的脑袋就垂了下去。

过一会,又道:“我想,可能芳菲的爹娘也曾是这府里的下人吧只可惜死的早。我一次也没见过,也没半点印象,更不敢问其他人。”

太九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她只不说话,待芳菲替她打扮完毕,才起身道:“我出去一下,你要饿了,自己先吃早饭,不必等我。”

她不等芳菲回答,径自走了出去。有一些事,她必须找穆先生确定一下。

最近上下都为过年做准备,除去姚云狄,府里最忙的大约就是穆含真和兰双,一年到头的进出帐都要算个清楚,府里大小杂事也要准备妥当,仔细算来,自己已有大半个月没见到他了。

太九一面朝花坞那里走,一面在心下琢磨着待会见了他该说什么才不至于失态。

那一夜突然的暧昧,让她想起来就面红心跳,好长一段时间都怕他再来,自己不知该怎样面对。

但他一次也没来过。

她难免有些失落。是否天下每个女子都如此无法忍受别人的忽视,她亦不能免俗。

一直走到花坞后那两栋青瓦大屋前,门虚掩着,想必里面有人。

太九在门口踌躇着,有些不敢进去。正在心里盘算着待会该怎么说,怎么做,那门却忽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皱眉道:“穆先生怎么来得这样迟后半年的帐还等你批阅呢”

那人一见太九,先愣了一下,跟着却露出一抹笑,道:“原来是九妹妹,失礼了。”

居然是兰双。

太九想起他早已成了穆含真的助手,一直帮忙处理府中杂事的。她微微一福,道:“见过兰二哥。你也在等穆先生”

兰双却不回答,只淡道:“原来九妹妹与穆先生亦有私交,难得。先生今日出府办事去了,不知几时回来,却要劳烦妹妹等候了。”

太九只觉他说话不甚好听,又想起他是个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人,想必自己和穆含真的事情会被添油加醋传进姚云狄耳朵里,心中不由一阵厌恶,面上却笑道:“兰二哥言重,爹爹嘱咐我跟着先生学习,今日来,不过是找先生解惑罢了。”

“呵呵,学习。”兰双皮笑.不笑,“九妹妹当真好学,令人惭愧。”

太九一下想起所谓的先生教导不过是个名头,实际上教的是什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她虽觉难堪,但此刻也只能故作不知。

兰双又道:“九妹妹如今要飞黄腾达了,只是你年纪还小,仔细别犯错,爹爹发起脾气来,谁都承受不了的。”

太九知他指的是申先生一事,后面的话无非是妒忌,揪着旧事不放,想是气不服她。她便淡淡一笑,道:“兰二哥太客气,飞黄腾达未免言之过早。太九时刻谨记教诲,绝不敢再犯错。如今穆先生既然没来,我便告辞了。”

说罢她又是一福,转身便要走,却听身后一人笑道:“好热闹,怎么都在等穆某么”

太九心中一惊,急忙回头,却见穆含真手里依旧提着一个牛皮袋子,站在不远处笑吟吟地望着他们。

她止不住地面上一红,低声道:“也没什么急事倒是打扰了,先生忙吧,我先回去了。”

穆含真眯眼看她一会,便点头道:“也好,不如迟些我去找你。”

话未说完,那兰双却笑了一声,拱手道:“反正我也没什么急事,还是我走罢穆先生,后半年的帐我审好了,已放在桌上,老爷说请你最后审一遍,便可送入仓库。如此,告辞了”

他笑看太九一眼,这才转身离去。那笑里的意味如此古怪,令她浑身不舒服。太九皱眉看着他的背影,实不明白这种人怎会得到重用,依他这种德行,姚云狄只怕迟早有一日会让他生不如死,居然还不知收敛光芒。

“来找我,为了何事”穆含真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慌得太九赶紧倒退两步,轻道:“也没什么”

她自觉有些失态,不由顺了顺鬓角,隔一会,才道:“是想问一些以前的事情。”

穆含真点头道:“进屋说。”

他推开那虚掩的房门,招手让太九进去,回身将门一关,道:“喝茶么”

太九摇了摇头,半晌,方道:“穆先生我应该有个妹妹、或者弟弟,对不对”

穆含真正在泡茶,听她如是说,不由停下动作,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太九勉强定了定心神,低声道:“我在那个梦里,我记得娘生了两个孩子。那时我应该两三岁左右,妹妹或弟弟应当是刚生下的穆先生,请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穆含真微微一笑,将茶泡好,悠然道:“何必有此一问你既然已经问了,不就证明你已经发觉了么”

太九瞪大了眼睛,良久,方道:“那么她她真是我妹妹姚云堰为何将她派来”

他低头去吹那热气,轻道:“第一,不许相认;第二,此事不能让第三人知道;第三,半点端倪不可露出。她既是你妹妹,又是你身边亲密的丫头,单一项便可牵制你,他日你不听话了,她方有用武之地。”

太九脸色苍白,颤声道:“姚云堰是打算将来用她来威胁我”

穆含真冷道:“是又如何你自身难保,却总想护这个保那个。她是你妹妹又如何难道你还想救她于水火之中”

太九咬住手指,颤声道:“可她是我妹妹我们一个娘”

穆含真冷笑:“如此说来,这满园的孩子都是你的兄弟姐妹,都是一个爹生的。你可曾见兰双宣四拿你做妹妹看那丫鬟奴子们也都是你的弟弟妹妹,你个个都要相认”

太九摇头:“不一样不管如何,我不能看着她遭殃。”

穆含真冷然道:“不想看她遭殃,便不要让她知道真相。你还是做你的小姐,她也一辈子是丫头。就是她死了,也别管。你太容易动感情,一个人是不可以有那么多感情的,否则处处可让人抓把柄。你自身难保,还到处是把柄,自寻死路”

太九心中难受,更兼第一次被他这般冷言冷语地斥责,当下便忍不住要落泪。虽然心里已经认定他的话是对的,但很多事情,不是因为它正确,别人便能接受。

她一个人苦苦挣扎了十几年,终于找到骨亲,却偏偏是姚云狄用来牵制她的工具,如此滋味,难道就一个“别管她”可以解决

她撑住额头,叹道:“穆先生我无法像你那般冷酷无情。”

穆含真不怒反笑,慢吞吞说道:“不错,我就是天下第一冷酷无情之人。你且小心,今次再出纰漏,小命不保之时,万万不要指望我来救你。”

太九起身便走,脑子里嗡嗡乱响,也不知要去何处,等心中终于平静一些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早已回到点翠阁。

太九只觉喉咙里苦涩之极,她轻轻推开门,却见芳菲还在那里收拾布料首饰,小小的身影忙碌不堪,像一只小麻雀。回头见太九来了,不由笑嘻嘻地奔过来,手里拿着一匹烟霞红的料子,叽叽喳喳说道:“小姐你快来看这颜色多好替你裁一件百褶裙如何再配上那玉白绣花的外衣,肯定好看”

太九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落下,伸手紧紧抱住她。怀里这个小姑娘,瘦瘦小小,还什么也不懂,有着温热的身体天真的眼神,是她亲生的妹妹。

她却无法保护她,什么也做不到,或许日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生,看着她死,无辜成了姚云狄牵制她的东西。

芳菲吓了一跳,只连声问她怎么了。太九摇了摇头,轻道:“对不起,芳菲我,是个无能的主子。”

无能的姐姐。

良久,她终于渐渐冷静下来,轻轻放开芳菲,擦掉眼泪,勉强笑道:“也没什么你且下去吧,我要一个人静静。”

芳菲怔怔看了她一会,才轻道:“小姐我反正不管小姐怎样待我,芳菲只对小姐一人忠心”

太九又忍不住要落泪,只强压着说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下去吧。”

芳菲悄悄退了出去。太九半依在床头,心中又苦又涩,百般滋味交杂,竟不知如何是好。想一会芳菲,心中不由温柔起来;想一会穆含真,又沉郁起来。最后想的累了,不由趴在床头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芳菲在叫她,太九有些迷茫地睁开眼,却听芳菲在旁边急道:“小姐,快起来老爷派人来叫你呢”

太九不由大惊,那一点瞌睡虫也给吓跑了。她急忙起身,却听外屋有人道:“九小姐,老爷传你去书房,说有要事相商。”

太九不知为了何事,只好答道:“知道了待我换件衣裳便去。”

芳菲急急忙忙替她重梳发髻,之前的发髻由于睡觉,早已凌乱不堪。好容易弄好,又换了件外衣,这才出门上轿,往姚云狄那里去了。

一直到了书房,轿夫将太九扶下来,便退了下去,来请她的下人恭敬地说道:“九小姐请,老爷就在书房里。”

太九惴惴不安,抬手敲了敲门,却听姚云狄在里面道:“进来吧。”

她定了定神,推门走进去,却见姚云狄和衣半躺在春凳上,和上次一样,屋子四角点了好几个大火盆,当真温暖如春,但他的面色还是青中带白,嘴唇也冻得乌紫,看上去甚是憔悴。

看起来他又犯病了。太九悄悄走过去,见他喉头上那朵.致的樱花颜色越发红艳,简直红的发紫,像一颗凝结的血点。

太九隐约觉得他这病和穆含真有些关系,却又不明白其中的联系,抬眼见姚云狄笑吟吟地对她招手,她心中一定,面上浮起笑容,走过去半坐在他脚边,柔声道:“爹爹身子又不好了”

姚云狄笑着摇头:“还行,能撑住。老毛病了,吃多少药也没用。你呢最近天气越来越冷,点翠阁还住的惯么”

太九低声道:“爹爹送来几个火盆,晚上点了,很暖和我不碍事,倒是爹爹的身子太九很担心。不能总这样受折磨”

姚云狄叹道:“听天由命罢了。你且放心,一时还死不了。”

太九听他这样说,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得幽幽看着他。

姚云狄伸手.了.她的脸颊,过一会,柔声道:“太九,还记得申先生么”

她一愣,故意想了一会,才道:“啊,是上次来的爹爹的贵客吧”

姚云狄点了点头,道:“不错,是贵客。绝不可得罪的贵客。你记得便好。”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粉红请柬,递过去,又道:“给你的,好好看看。”

太九翻开那请柬,却见上面端正秀雅写着一行字:恭请姚太九小姐正月初三来鄙府玩赏,申某谨贺佳节。

却居然是请她的帖子太九不知该作何反应,忽而想起宣四说的,事不过三,下次申先生再来请,爹爹肯定不能再回绝,果然这次招她来了。

终于要来了么这一刻。太九难免有些惶恐,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姚云狄叹道:“莫怕,你也是第一次出府。且谨记几点:少说,多看,多听。无论申先生向你提出什么要求,都不可答应,也不可回绝得太硬你是个聪明孩子,想必不用我多说。总之,莫要轻易许他什么,莫要得罪于他。可记住了”

太九默默点了点头。

姚云狄见她脸色发白,只当她害怕,便柔声安抚道:“不用紧张,无非是陪女人们说说话,喝点茶。你第一次出门,倒还要一个人来照应你。这次让穆总管陪你同去。”

太九还是点头,她如今也只能点头了。

终于要开始了么这次是见申先生,下次,下下次直到她成为宣四那样良好的棋子,专门探听私密消息。这是姚家孩子的命运,果然谁也躲不过。

姚云狄又安慰她一会,才道:“我本舍不得将你放出来,时候过早了一些。但事已至此,也不得不发。如何回旋周转,也靠你自己。太九,不要让我失望。”

她沉默半晌,终于低声道:“爹爹放心我一定,办好此事。”

一定做的漂亮。

一定。

有情何似无情二

除夕夜很快过去了。极度的热闹一番之后,姚府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年初三一早,芳菲就兴致勃勃地拉着太九到后花园里放爆竹。小丫头喜欢噼里啪啦炸一串,一边拍手叫好,惹得路过的丫鬟们都聚集过来看,手痒的也放一些震天雷之类的凑个热闹,不一会园子里就弥漫着青烟,味道甚是刺鼻。

太九被熏得眼睛火辣,只用袖子捂住口鼻,看芳菲去点那个连珠.,一面道:“小心躲快点,别炸着自己”

“我可是放鞭.的大王小姐你可看仔细咯”芳菲兴奋得满脸通红,点燃了引线立即跳开,只听“嗖嗖”几声呼啸,连珠.的火团直窜了老高,又稳又快,连炸十几个还不停,后面的丫头们纷纷拍手叫好。

芳菲得意洋洋,又抓一个震天雷放在地上,回头问太九:“小姐来试试吧可好玩了”

太九只是笑着摇头,柔声道:“你玩吧,小心点就是。”

芳菲又点了震天雷,这可不比连珠.,是点了就炸的。她跳得急了,脚尖一撩,居然将它踢了出去,眼见前面走来一人,那鞭.就噼里啪啦往他身上炸过去,吓得众人脸色惨白。

太九急叫起来:“快闪开”

那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斜斜倒退数步,这才抚着心口站定。

众人直等那震天雷响完了,硝烟散去,再定睛一看,来人碧眼乌发,居然是太八。做下人的放鞭.惊了主子,这还了得,当下众人躲的躲闪的闪,一溜烟全没了踪影,只剩芳菲,唬得动也不敢动,如临大祸。

太八拍了拍衣裳,皱眉道:“这大正月里,放.仗虽图个吉利,也须得长着眼睛今次也罢了,下次若炸着其他小姐又该如何”

芳菲缩着脑袋说个是,心中也不由安定了些,太八到底还算个和蔼的主子,甚少打骂下人,今日这事,想必他也就说两句。

只是这时机不对,小姐她芳菲拿眼偷偷看太九,她面色居然如常,半点局促也无,拢袖过去,淡淡一福,轻道:“是我的丫鬟管教无方,八爷受惊了。回去我一定狠狠责罚她,再也没有下次。”

太八原没见到太九,这会乍一听到她的声音,不由如坠梦里,哪里还想得到什么烟花.仗。他急急上前一步,道:“太九你怎么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太九后退让了过去,淡淡一笑:“我很好,谢谢挂念。”

太八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急道:“什么很好为什么躲我我会吃人吗”

太九眉尖一蹙,冷道:“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太八仿佛被烫了一下,猛然丢开她,面上只是不相信,不可思议。过一会,忽地恍然大悟一般,苦笑道:“也难怪,现在你成贵人了,我这样的平民百姓,岂有资格与你说话。”

太九转过身去,冷道:“无所谓贵不贵人,言重了。既然八爷无恙,我们便告退。替我向嫂子万福拜年。”

太八眼怔怔望着她的背影,.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烧灼着,又仿佛被什么东西冰冻着,厚重皮实的一团东西哽在那里,吐不出,咽不下。良久,他才道:“你怨我我又能有什么法子万景她是爹”

太九猛然停下脚步,皱眉道:“八爷说的好奇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娶妾本是大喜,太九祝贺还来不及,何来相怨一说何况夫妻私事,光天化日之下,不方便与我这个外人说罢想必八爷今日酒喝多了,早些回去休息才是。”

太八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说出来。他颓然放下手,苦笑一声,道:“也是我让你为难了。抱歉,告辞。”

太九头也不回,飞快地走了。芳菲神色谨慎地紧跟在后面,出了花园也不敢.话,只觉她走得飞快,自己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心中也明白太九此刻相当不好受。

她偷偷抬头去看太九的脸,她面无表情,只脸色白如纸张,一双眼幽黑深邃,不知看向何处,想些什么。一直走到点翠阁,过了玄关,太九将外衣一脱,头上的簪子一拔,那一头青丝瀑布般地散了开来。

她淡道:“芳菲,去叫人烧热水,我要沐浴。方才沾了一身的硝烟味,我不喜欢。”

芳菲小声答个是,立即去厨房叫人烧水,回来的时候,就见太九只穿着夹袄,头发散在背后,倚在床头看书。

她小心翼翼走过去,噗通一声跪下,可怜兮兮地说道:“小姐,我错啦都是我的错,你责罚我吧我不该贪热闹放.仗,不该撞上八爷我都是我的错你要气,就来打我骂我,可别闷在肚子里。”

太九放下书,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心,叹道:“你起来,和你没关系。只下次别那样鲁莽就好。”

芳菲站起来,又道:“我再也不放爆竹了。小姐可别再气了吧”

太九勉强一笑:“小丫头真是醉嘴皮子,大过年的,什么气不气热水烧开了没”

“说是一刻后送过来。”

太九点了点头,拿起书继续看。芳菲在旁边仔细揣度着她的脸色,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眉头拧在一起,显然不开心。

她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小姐,何苦给自己找烦恼。依我看,八爷就是个软耳朵软心肠,谁也不想得罪的。他这样黏糊糊的人,你又何必跟着一起黏糊糊总不能让他扰了你过年的雅兴。”

太九淡淡一笑,却不说话,过一会,才道:“物是人非的事情太多了,我不过感慨一下。毕竟谁也都不容易,在姚府里罢了,不说这些。你且替我把红皮箱底压的那件衣裳拿去熏一下,再选几件.巧的头饰,上次那颗东珠就别拿了。”

芳菲答应个是,又奇道:“小姐今天要出门吗怎么没见老爷来请”

太八摆了摆手:“不必问许多,去吧。热水来了再叫我。”

芳菲不敢再说,径自去取衣熏香了。

这会应该快午时了,按姚府规矩来说,申初来接客人,酉中开席,却不知申先生是不是也这么个规矩。不过时间也足够她.心打扮一下。

不用任何人说,太九也知道,此次去,必定是要成功的。

姚云狄并没具体说要她问什么,做什么,想必第一次也不过混个脸熟,切不可让人厌恶。既然要为申先生办事,起码也要让他信得过。

可是,那天她一气之下匆忙离开,居然忘了问穆含真,他那里究竟有何打算,所谓陪他们玩一程,又是怎么个玩法。

这种较量无非是看谁抢人抢消息快,一旦申先生那里时机成熟,她要再想脱身给别的皇子,危险一定增大,真真成了玩命。虽然她一条小命在皇族面前一文不值,但谁会好好的想死

不,她不想死,她还没报仇,还没真正自由,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何样。

怎可以轻易死掉

池子里的水有些凉了,太九抬手去.干布,打算出来,一面又叫:“芳菲,替我拿衣服过来。”

话音刚落,却听身后一人笑道:“衣裳早已送来,姑娘可要我服侍”

那声音低柔魅惑,分明是个男子。太九吓得浑身寒毛倒立,急忙回头,却见穆含真半坐在池边,手里捧着熏好的衣裳,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太九又羞又恼,斥责道:“这算什么快出去芳菲芳菲”

“不用叫了。”穆含真懒懒一笑,“她一时半会回不来,我让她去别的地方玩一会,小丫头很听话,真想不到呢。”

太九抱着身体,皱眉道:“无论如何,请你出去你怎能这样做”

“怎样做”他问,索.半躺下来,撑着脑袋,笑吟吟看着她,“我怎样做了”

“你”

太九无法,只得埋在水里。那水越来越冷,穆含真显然.本没有离开的意思。

太九知道他爱戏弄,明里暗里将众人耍的团团转,却没想到他戏弄到自己身上,她也是一样无法。

过了半晌,她才轻道:“穆先生你还是,先出去吧待我更衣后,有什么事,再说无妨。”

穆含真看着她只是笑,眼睛里仿佛有三千万春水在荡漾,妩媚妖娆。他道:“还是个孩子也罢,我转过去,保证不看,你快上来吧。”

说完他当真闭眼转了过去。太九实在无法,只得手脚飞快,上来之后顾不得把水擦干,先裹紧衣裳是头等大事。

正低头系腰带,顾不得看他有没有偷看,腰上忽然一紧,一双胳膊缠了上来。穆含真从背后紧紧抱住她,一面在她湿润的脸颊上细细亲吻,低声道:“还在怪我么,太九”

她还没来得及套外衣,只急得轻叫:“你不是保证不看吗”

他呵呵轻笑,抓起她的手盖在自己脸上,道:“我确实没看,瞧,我的眼睛一直闭着。”

太九实在玩不过他,只把手一甩,站那里不动了。

他的手却极不老实,在她腰腹间摩挲抚揉,从衣服的缝隙里探进去,窥探其中的冰肌玉骨。太九阻止不得,正要说话,他却轻轻咬住她的耳垂,低声道:“嘘别说。跟着我太九你跟着我”

他的手指仿佛沾了毒药,沾着一点,便麻木一片,顺着衣领的条纹一直向上向上终于触.到那一丘柔软的凸起。太九一惊,急忙抬手去阻止,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头去吻她,唇舌交缠。

这是与上次截然不同的吻,他仿佛要把她吃下去一样,激烈而且凶猛。太九几乎喘不过气,喉咙里发出近乎战栗的呻吟声。

他握住那一团柔软,轻揉慢捏,指腹在顶端那颗敏感的红珠上轻轻摩挲。太九浑身一颤,似是要哀求,不知是求他停下,还是求他再给多一些。

热,闷热,水汽氤氲。

他不紧不慢,细细挑逗那一颗可爱的小玩意,另一只手忽然放开她的手腕,握住了另一团,爱抚,挑逗。太九整个人仿佛都被他掌握在手指间,一忽儿紧一忽儿松,一下子向上一下子往下。

仿佛是乱了,乱了。他顺着她的脸颊往下亲吻,忽而将她整个人转过来,揽在怀里,细细亲吻她的肩膀,再往下往下

太九惊喘一声,犹如惊弓之鸟,猛然往后躲躲不过,她的羽翼已被他抓在手里,她整个人几乎要被嵌进他的怀里一般,挣扎不得,动弹不得。

他含住那团柔软玉白的物事,犹如将她整个人泡进温水里,细密地吮咬噬吻。

那是一种极新奇又极古老的感觉,好像一直以来深深藏在她体内,被他一点一点挖掘出来,那般地销魂蚀骨,连绵不绝。不够还不够应该还有更多。

那美好的情欲,她隐约窥见一些轮廓。还不够,真的不够,她体内仿佛空出一个巨大的洞.,迫切地需要一些东西来填补。

可他就是不给她,那样轻佻地,满不在乎地逗弄着她,仿佛随时会离开她,抛下她。

太九猛然张开手抱住他的颈项,喉咙里发出类似哽咽的呻吟,不知是委屈还是什么别的。穆含真轻轻放开她的.脯,终是有些舍不得,又张口轻轻咬下去,恶作剧似的。终于还是离开那一方绵柔,抱着她,在唇上轻轻一吻,低声道:“可不再怪我了吧”

太九又想哭又想怒,咬着唇半个字也不说。

穆含真呵呵一笑,贴着她的耳朵,道:“这次没时间了,下次加倍还给你可别恼,美人发火便不美了。”

太九急道:“我不是”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到可怕,她立即闭嘴。

每次都是这样,他引诱,魅惑,她毫无抵抗之力。

或许心里还有一种心灰意冷的味道,事情已经这样了,矜持也不过是愚人自欺。她还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呢既然已经什么也没拥有,索.全部放弃。都给他,全部交给他。至少,他不会让她心痛,彷徨,白白做了蠢货。

穆含真轻轻抚.着她湿漉漉的长发,柔声道:“莫怕,太九,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有我在。我在这里,明白么”

太九默默点头,不自觉地将他的衣袖攥在手里,仿佛这样就能更加有勇气一般。

“把衣裳穿好,咱们要准备走了。申王府里,只需跟着我便好,什么也不用怕。”

她又点了点头,疲惫地,完全把自己交给他。

有情何似无情三

外面的天地究竟是怎么样的对于十五年来第一次踏出牢笼的人来说,一切都新奇而有趣。

青篷马车在街道上缓缓前进,车夫时不时喝呼着,提醒行人避让。太九将窗帘揭开一个小角,好奇又谨慎地看着那个缝隙里折.出的世界:青石板的路,很多人。她活了这样久,就没见过这么多人,俊的丑的,老的少的,说笑的摆摊的漠然赶路的,每个人是否都有自己的一个故事

还有那敲锣打鼓当街卖艺的,小猴儿尾巴上系着红绳,提着铜锣转圈要钱。街拐角还有人斗,两只扁毛畜生咯咯乱叫,弄了一地羽毛,怎么一群正经八百的大男人也跟着叫,脸红脖子.地,最后赢了的得意洋洋,输了的破口大骂。

红漆牌坊那里挂着灯笼,临风摇摇晃晃,一对小儿女躲在.影里羞说心事,情不自禁的时候,互相抓住手指,又紧张地放开。少女脸上的红晕,堪比她头顶的红灯笼。

太九看得入迷。这俗世百态,每天日出日落,无甚变化,谁都是这样过来,谁都有权利厌烦它,喜爱它,嘲讽它最后它还是那么欣欣繁荣,独他们这些孩子被隔离在其之外,连嫉妒的立场也没有。

他们这些被囚禁在高楼红墙后的孩子,永远飞不过高墙。而墙外的人,是否偶尔也会遐想高墙内的纸醉金迷,并为之神魂颠倒

一阵风吹过来,将窗帘吹得大开,车外早有好事的人艳慕地跟在后面看,有那眼尖的瞅到太九莹润的下巴,不由呆住,跟着便是兴奋的大叫。

太九正慌得抬手去拉帘子,身后早已有人替她按住了窗帘,一面贴着她的耳朵笑道:“魂丢到这会,也该回来了。”

太九面上一红,好像被人猜中小秘密的孩子,手足无措。她捏着手指,半天,才嗫嚅道:“我没见过怪热闹的,外面”

穆含真轻轻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这有何难,待诸般事情都了结之后,你若欢喜,我可以每日带你出来玩。”

“真的”太九眼睛一亮。

兴许是那光芒刺伤了他的眼,他抬手,在她面上一.,将那光芒遮挡了去,柔声道:“我何时骗过你。”

太九面上浮起一层笑容,带着一些稚气,低声道:“倘若可以住在外面,青山绿水,篱笆池塘可不也妙的很。”

穆含真只是笑,慢悠悠答她:“好,都依你。”

说话间,只听外面有人叫:“申王府到”跟着马车一停,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家奴脆声道:“奴才失礼了,有请姚九小姐,穆先生。”

说罢他却不开门,只在外面候命。穆含真从里面开了车门,早有人上来搀扶,他摆手不要,自己跳了下去,回身去搀太九。

太九只见外面站了不下十个家奴,牵马车的牵马车,通报的通报,候命的候命,个个有条不紊,显然训练有素。她也甚少见到这种场面,更兼这申王府大门别有气势,两尊白石狮子都比她高,门上钉着铜片,把手澄光灿灿,门槛也比自家的高了许多不由觉得紧张起来。

有人开了偏门,说王爷请快进去。穆含真悄悄在她背上一拍,太九便小心翼翼,跟着家奴们往门里走,却不知这门内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幽深世界。

这会还是过年时节,王府里张灯结彩,好不华丽,与姚府的气派自然是大不同。太九眼花缭乱,气也不敢喘大了,跟着众人过回廊,老远地,就听见乒乒乓乓的敲锣打鼓声,想来前面是个戏台子,有人唱戏呢。

家奴一直将他们引到回廊尽头,便停住,道:“两位,王爷在沉星楼等候多时。奴才这就告退了。”

太九哪里知道那个沉星楼在什么地方,正不知该往何处走,穆含真却扶了她一把,轻道:“跟我来。别这样硬邦邦地,难不成要做石头美人”

说着,他转身往左边那个抄手回廊走去。走了一会,那锣鼓唱戏声越来越响,大鼓梆梆敲了十几下,听起来像是大闹天.的戏文,吵得人头疼,不过大正月里,听这种戏还是正常。

一直走到沉星楼,那却是一个圈筒形的建筑,足有三四层高,戏台子就搭在楼底,果然是大闹天.,孙猴子穿得格外妖艳,粉衣绿带黄金甲,在地上翻着跟头,身后一群猴崽子,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楼下早有丫鬟笑吟吟过来,引着他们上楼去。可惜了这么.巧的沉星楼,空荡荡地,只在三层坐了些人,嗑瓜子喝茶,心思仿佛都不在戏文上。

正中那人正是申先生申王爷,或者该叫二皇子。他穿着白狐裘皮,浅笑啜茶,时不时转头与身边众女眷说些什么,逗得她们捂嘴笑,花枝乱颤。丫鬟走过去低声向他通报,申王爷立即起身回望,见到他二人,不由一喜,径自便往这里走过来。

“失礼了,在下竟未能远迎。莫怪莫怪”他朗声说着,一面对穆含真抱拳。

穆含真回礼,淡淡笑道:“王爷太客气,当是我们打扰了王爷的雅兴。”

申王爷笑道:“若不是正月里,谁爱听这些东西。好在这还是武戏,瞅个热闹,若论得文戏,放眼京城,谁能及得上含真”

穆含真相让一回,那申王爷便领着他们过去坐,又将诸位女眷一一介绍,却都是姬妾身份,王妃居然不在,倒也奇怪。

却说穆含真与申王爷说了两句,太九终于得到空隙,过去盈盈一拜,柔声道:“草民姚太九,叩见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申王爷急忙去扶,眼看着她,眼神却带着些惊艳与不确定。

太九今日自然是十二分地打扮过,与那天的蠢样不可同日而语。宣四送她的那套雪纺纱长裙,终于派上了用场。她本就生的秀雅端丽,再配上这样一套飘飘欲仙的衣裳,风吹过时,当真像刚刚落地的谪仙。手巧的芳菲替她梳了桃心髻,单挑出几绺长发出来,越发素洁,倒有一种教人不敢亵渎的味道。

更巧的是,她上身居然也披了一件白狐小袄,倒与申王爷相得益彰。

申王爷看了她一会,便笑道:“人说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看。没想到美人也是如此,不过数月未见,在下竟险些认不出太九小姐了。”

太九见他妻妾众多,想必对女人的羞涩讨好早已看惯,自己也就不用刻意去装,当下不由说道:“王爷谬赞,太九惭愧。”倒也大方爽利,别有一种清贵的滋味。

申王爷与他们说笑一会,又请坐,他二人这才坐了下来。太九先前一直担心他若是找自己说话或者玩笑又当如何,如今看来倒是白担心了,他对穆先生的兴趣似乎更大一些,只问他一些琐事日常,十句里才带上她一下,好让她不至于这样干坐着。

大约是待久了,太九真不如先时紧张,慢慢放松下来,记得穆含真和姚云狄都告诫她少说多看多听,此刻王爷和穆先生说闲话,大可不必竖着耳朵去听,不妨看看这王府景色,身边这些姬妾。

这个申王爷品味很有趣,好像就喜欢女人浓妆艳抹,脸上的粉越厚越好,唇上的胭脂越红越好,连着那身上的衣服,也是一件赛过一件的花哨斑斓,这么三四五六个女人坐那里,不像王府贵妇,倒更像唱大戏的,.本看不出年纪大小。

她们之间甚少交谈,就是说话,也拽着衣袖,凑在耳边地低语,偶尔会有人看她两眼,反正不会很友善,高高在上的味道,更不提和她搭话了。

太九只装做不知,低头去喝茶。下面的锣鼓梆子越敲越响,去了孙悟空,来了鲁智深,不唱寄生草,却来个打戏,当真是无聊之极。眼看那些姬妾也不爱这等戏文,申王爷也心不在焉地和穆含真说话,.本没人听戏,不晓得请戏班子做什么。太九无事可做,几乎开始打瞌睡,正无聊间,忽见西边那里飞快走来一个丫鬟,打扮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端的是清丽素雅。

申王爷大概好那口浓妆艳抹的,连这里的丫鬟都把脸涂成白墙,这会终于见到一个素面朝天的,便显得很突兀了。

那丫鬟没敢过来,只低声和站在周围的家丁说着什么。过得一会,其中一人便踌躇着走过来,低声道:“王爷王妃有话带给您。”

申王爷眉头一挑,淡道:“哦什么话她这会能起身了”

“王妃说,沉星楼唱戏,她那里案上的杯子都在抖,吵着头疼,要您换个安静些的。”

申王爷冷笑一声:“不错,她总喜欢与我作对的,这会过年,更是变本加厉。也罢,回去告诉她,好生歇着。她不是爱看佛经么那诸般色相迷惑,都是空虚,连这点也看不透,还参什么佛”

家丁见他发火,便再也不敢多说,快步回去对那丫鬟摇了摇头,她也只得带着惶恐之色告退。

太九二人见事情关系他家私事,便都装做没看见。申王爷面沉如水,半晌,忽然将手一挥,冷道:“撤了,不要再唱”

下面早有会看眼色的人,静悄悄把唱大戏的一干人带走,戏台子空了出来,喧嚣的声音也一下凝结住,周围忽然安静下来,安静的甚至有些诡异。

申王爷勉强一笑,道:“内子任.,倒让二位看笑话了。也罢,大戏吵着人头疼,前几日我去那青枣胡同,见着个唱旦角的,甚是不错,便带了回来,今次倒要含真来指点了。”

穆含真笑道:“王爷太客气。穆某才疏学浅,京城里大都卧虎藏龙,指点二字,愧不敢当。”

申王爷拍了拍手,下人们早已会意,又将那乐师请回来,不出片刻,京胡声便吱吱呀呀响了起来,甚是哀怨,居然是窦娥冤。众人都想不到这大正月里,王爷会听这出冷嗖嗖的戏,实在奇怪。待那正旦一出来,白衣白花,眼皮上两抹胭脂,水袖委地,一派娇滴滴粉嫩嫩,竟与穆含真的扮相有八分相似,只过于风骚了些,窦娥看上去不冤,倒是来勾魂的。

他在上面走了两步,调子一转,是一段端正好。

“没来由犯王法,不堤防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

也是一把好嗓子,算得上一流人品,可不知怎么的,好像就差那么点东西,具体是什么,太九也说不出来,总之在穆含真身上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在别处实在是半分也体会不到的。

那窦娥还在凄惨惨地唱滚绣球: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她还要唱,去那刑场,最后血溅白练,六月飞雪。谁知雪是没见半点影子,喜怒无常的申王爷早已摆手:“下去下去唱的什么东西”

那正旦吓得赶紧跪下磕头,连磕了十几个,这才跌跌撞撞跑下去。

穆含真笑叹:“王爷不必苛责,他唱的实在是不错的。听那嗓子,想必年纪还不出十三,已能唱这样好,将来必然是一流名角。”

申王爷只是摇头:“不得,不及你万分之一。”

穆含真但笑不语。

再过得一会,京胡又响了起来,这番缠绵之极,去了含冤的窦娥,来了个怀春的莺莺小姐,打扮的比上个还风骚,嫩着嗓子,只在那里唱:“这些时坐又不安,睡又不稳,我欲待登临又不快,闲行又闷。每日价情思睡昏昏”

这是连前一个都不如了。太九几乎不忍心看,不晓得这个王爷要怎么责罚他。这孩子身材瘦弱,想必才十二三岁,无故被父母卖到了梨园,处处被人压迫,生死不由自己。她略起了些不忍之意。

果然,申王爷拍手,冷笑道:“拉下去拉下去打”

他今天心情不快,分明拿戏子出气。眼看家丁们把那孩子拖下去,他哭着求饶,太九万般不忍,不由拢袖轻道:“王爷息怒。依太九看,这孩子骨骼清奇,声音明亮,若好好培养两年,必然是个出类拔萃的。王爷何不再考虑一下何况正月里,也不吉利。”

话一出口,她委实有些后悔,申王爷“哦”了一声,还没说话,却听身边一个姬妾笑吟吟地开口:“姚家的小姐就是心慈,王爷便放过那孩子吧。妾身听闻这位穆先生乃是一流的旦角,姚家小姐的小生扮相更是惊艳绝伦,哪里是京城里随意一个戏子能比得上的呢您这是用规尺去量短木,完全没必要的。”

太九心中一惊,这个女人,分明笑里藏刀,表面上是劝,实际是火上浇油,顺带还贬了她和穆先生是戏子。这下驳了王爷的面子,那孩子是不死也得死了谁让他不如别人岂不是变相说王爷没眼光

她正要说话,眼角却瞥到穆含真对她摇头,那话在嘴边,登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申王爷果然大怒,森然道:“不必多说,来人,把他拖出去打,打死为止”

太九万般不忍,只能暗悔自己失言,待要再说什么,也没立场了,只得作罢。

眼看那孩子哭喊着被人拉下戏台,还没走远,旁边又有姬妾跟着笑道:“上回就听王爷说了,姚府里穆先生和姚小姐那出戏,教人爱不释手,今日刚好得空,王爷又不爱听别人唱,何不有请他二位呢也叫妾身们开开眼界么”

这番话侮辱的意味显然露骨之极了。太九深觉自己做了件蠢事,抬头求助般地去看穆含真,他却对她微微一笑,眨一下眼,表示做得好。她不由一愣,却听申王爷沉声道:“来者是客,岂有这种道理。堂堂申王府,难道落魄到要请客人来唱戏不成”

那几个姬妾不服,还想再说,忽听后面下人报:“王妃驾到”

太九又是一呆,却不知这个参佛的神秘的王妃这会来做什么,方才王爷那番话,分明是警告,她居然视若无物,莫非是什么厉害角色再看那些献媚的姬妾,一听王妃驾到四个字,纷纷噤若寒蝉,连笑都不敢笑,王妃的威严,当真如此

正思索间,却听一个声音幽幽说道:“正月是吉,何必打死人见了血光难道就吉利给我回来,把人送下去好生安抚,不得责罚。”

这声音简直像地下十九层的泉水,清冷彻骨,一沾便忍不住要打冷战,竟不知是何许人物,才能拥有这美妙嗓音。

家丁自然不敢拖了,却也不敢放,只能拿眼去瞅申王爷,不知他怎么说。

申王爷似乎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叹道:“罢了,王妃说得对。送下去好生安抚吧。”说完,他又冷笑,回头去望那人,淡道:“今日怎么想起来出房门了不是说怕吹风受凉么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小心才是。”

那人缓步走来,幽幽说道:“有客到,怎能不迎”

太九听她提到自己,不由起身,转头望过去,一望之下,心中便是一颤。

有情何似无情四

这世上,美人有无数,千娇百媚,风味不同。单是那姚府上下,出类拔萃的便令人目不暇接。太九早已看惯了。

所以对于她来说,无论王妃是怎样美艳绝伦的女子,她的眼皮都不会动一下。

可正好相反,这位申王妃,非但不美,乍一看,甚至可算丑人一个。

塌鼻,凸额,厚唇无论哪一样都无法让她被划入美人的行列,从她走路的姿势来看,虽然优雅,却难掩颠簸,想必还是个跛子。

太九吃惊得几乎按捺不住,堂堂二皇子,圣上亲封的申王爷,他的王妃居然长成这样,若论俏丽,只怕芳菲也比她亮眼一倍。她忽然明白为啥申王爷有那么多姬妾,个个都化成大白脸遮去丽容想必是为了不刺激王妃,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争端酸味。

却说王妃走了过来,太九与穆含真急忙起身行礼,齐声道:“草民参见王妃。”

她淡淡一笑,柔声道:“不必多礼,快请起。是我招待不周了,近日有些害喜,没顾得上出来迎接。两位莫要客气,只当是在自己家中,随喜便是。”

他二人说了个是,这才起身坐回去。

王妃陪着太九坐下,拉着她的手,只细细问她的年纪,读什么书,平常爱吃什么。太九只觉她看上去虽其貌不扬,周身却独有一种气派,举手投足之间,教人不敢大意,或许这就是贵族的气质

王妃与她说了一会话,见她温柔和顺,便笑道:“难得,我近日心头烦闷,有你陪着说些话倒缓和了。以后有空一定要常来玩,我正想有个人说话解闷。”

太九答了个是,正要再说点什么,却听申王爷在旁边说道:“她也是未出阁的小姐,怎好总是抛头露面。你莫要为难人家。”

王妃幽幽一笑,淡道:“大家的小姐,哪里忌讳这些。我觉得与她甚是投缘,比王府里的人还强。女人家的事,你掺和什么。”

申王爷明显对她忌讳忍让,当下便不再说,只和穆含真随意聊些闲话。

太九见到这个情状,委实有些纳闷。这王妃简直是压在王爷头上了,倒不知她是个什么来头,竟能克住龙子。太九忍不住多看她两眼,见她肤色白腻,几.秀发垂在耳边,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清冷妩媚,五官虽然平庸,却生了一双好眼睛,黑白分明,莹莹清澈。再多看一会,竟有一种神魂荡漾的感觉,好像要沉溺在她的眼波里,醒不过来。

想不到这样一个丑王妃,居然有这种脱俗的味道,那是与容貌完全无关的东西,一瞬间便将周围的庸脂俗粉比了下去。

太九看得有些发痴,冷不防那醉人的眼波一转,与她正对上,她心中一惊,故作从容地垂下头。

王妃从怀里取出一串香檀木珠,绕在手腕上,一颗一颗数着,一面又问她:“信佛么”

太九摇了摇头:“只看过一卷多心经。我资质浅薄,无法参透,便放下了。”

王妃笑道:“无所谓资质,只要心诚,便是大善。多心经,可是那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小小年纪,要读它,难怪参不透。我且给你讲个简单的故事。”

说着,她便说了一个典故:某国有个人家,生了个长女,取名玉耶。她姿容艳丽,及笄之后嫁人,大约是仗着自己美貌,轻慢公婆,不敬夫婿。那夫家的长辈便积郁,寻人便问如何处置此等泼妇,后来遇着高人指点,找来了佛祖。佛祖既来,那玉耶先是避而不见,佛祖便使出神通,吓得她只好出来认罪。佛说女人身中有十恶,又教她何谓五善三恶。如此规劝感化一番,玉耶俯首拜服,从此端正言行,再不轻慢。

太九不知王妃说这个典故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警告她莫要仗着美貌便恃宠卖乖倘若如此,这王妃也未免太

王妃只是笑,过一会,问她:“太九如何看”

太九只能低声道:“佛祖所言甚是,三恶五善,天下做妇人的,须得谨记在心。”

王妃听了还是笑,太九也不知自己说的对不对,被她笑得心神恍惚,只觉此人深不可测,与她相处,实在是极累。

却说王妃笑了一会,似乎是累了,端起那茶杯,轻啜一口,这才道:“不错,太九小姐说得对。你们有空也多看看佛经,不要纠结于红尘琐事,不然,反倒失了本色。”

她这话却是说给周围的姬妾们听的,她们哪里敢说个不,纷纷低头称是。

王妃又陪太九坐了一会,便起身道:“不成了,许久没出来,这会被风吹得头疼。抱歉,容我先行告辞。太九记得改日来玩,我们再说些佛经故事。”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太九望着她的背影,回想方才她说的那个典故,简直就像莫名跌进一团迷雾里,.本找不着方向。

眼看暮色四合,在申王府做客的一天,很快便要过去了。穆含真见天色不早,便起身道:“如此,我等便告退吧打扰了王爷这样久。”

申王爷强留他们一起用晚膳,穆含真笑着拒绝:“按说原不该拒绝,只是出来的久了,老爷会担心。何况正月里,到底还是一家人吃饭来得舒心,外人不该长留。王爷的好意,只有下次再领了。”

申王爷听他这样说,便点头道:“罢了,也好。改日再请二位。”

他亲自将二人送到王府门口,见下人扶着太九上车,忽又说道:“太九小姐,内子脾气古怪,想必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切莫放在心上。”

太九急忙摇头道:“王爷过于客气。王妃温婉高贵,实在是令我仰慕不已的。”

申王爷笑道:“如此,太九小姐便更要常来玩。”

太九答个是,见他再也无话,下人便拉上车门,车夫马鞭一甩,马车缓缓驶离了申王府。

她在车上百般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情,却总是想不透。这申王爷,到底是看没看中她王妃的那个故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太九想得入迷,冷不防穆含真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初时我还担心你不得体,这次不是挺好么,比我想的还好。”

她奇道:“意思是申王爷满意了”

穆含真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他满不满意,并不重要。只要王妃满意,这事才算成了。”

“我不明白。”

“傻瓜,你就是费尽百般心思去讨好申王爷,只要王妃见你不顺眼,说一句话,你便只有死。当真看不出她在王爷心中的地位么”

太九犹豫了一下,轻道:“你是说他喜欢王妃什么都听她的”

穆含真笑了笑,道:“权力场的人,喜欢不喜欢,很重要么这位王妃背后的家族支撑着他,八成的兵权握在她家手里,想做皇上,又岂能得罪她”

太九默然。

穆含真又道:“申王爷野心重,又有手段人脉,大丈夫能屈能伸,岂是普通愚男能及的何况这位申王妃一直在这方面辅佐他,两人外表不合,不过是无伤大雅的事情。挑选探情报的人是重要大事,王妃不出面不说话,他不好独自决定。好在王妃对你青目有加,你若能得到她的信赖,跟着她做事,真真好过替申王爷做事。”

太九沉默片刻,才问道:“穆先生你的意思,是要我替二皇子这里做事你不是说,另有别人么”

穆含真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这事说来话长,现在告诉你,只是干扰你而已。先不管这个,如今你且一门心思放在二皇子这里,待时机成熟了,我们另有行动。”

太九只好点头答应。其实无论她愿不愿意,走到这一步都已经不许她后退了。

她忽又想到王妃说的那个故事,临走时,王妃的话似乎别有深意。她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意思,只得去问穆含真,将她们那一番对话合盘托出。

穆含真蹙眉想了一会,才道:“想必她是对你的回答不满意,但想到你可能是碍于人多,又是第一次去,不好畅谈,于是约你下次。只怕下次你去,她会单独见你,到时再要问到这个故事,你就把心中所想的实话告诉她便可。”

“倘若我答得不对不合她的心意呢”

“那就只有看天意了。”他笑,“天要你成,不成也会成。你苦苦钻研,倒不如豁出去。我看那个王妃.子与你有些像,兴许你想的,就是她想的。”

若真能这样简单,只看天意,这些皇子们又何苦争来争去呢

太九没把这句话说出来,说出来也没有意义。她这样的小角色,到如今也只有个“天意”来保护了。

却说回到姚府一时无话,太九只当过个两三天申王府又要派人来请。她每天都想着那个故事,甚至去姚云狄的书房借来玉耶女经看,吃饭睡觉都在想究竟是何意,谁知越想越不通,只急得火燎火烧。

结果过了将近半个月,申王府那里还没动静。太九有时候会想,兴许王妃和申王爷.本就对她不满意,所以不会再有下次了,但看姚云狄那里,还是和往常一样,穆含真也没反应,那么或许过一段时日才来。

就这样反复颠倒,一直过了近一个月,还没任何动静,日子一久,太九便不再那么紧张,干脆把玉耶女经丢到脑后,又过起了之前悠闲的大小姐日子。

二月头,是太九的生辰,姚云狄原说给她办个热闹的宴席,被她三番两次婉拒,推说身体不适,只在点翠阁吃顿寿面便可。姚云狄也舍不得和她拗,只好答应。这一来,最郁闷的人便成了芳菲。

先前因为太八的十七岁生辰搞得有声有色,芳菲早就气不服了,只盼着自家小姐来年寿宴更出彩,谁知太九是个“扶不上墙”的,好好的机会被她给推了,教她怎能不气

这两天,太九动不动就被唠叨,耳朵都快磨出老茧来,有时候烦了,说她两句:“你何必总计较这些有的没的一个寿宴办热闹了,咱们就算踩人家头上了”

芳菲人虽小,脾气却不小,更仗着太九宠她,最近越发大胆了,把脖子一挭,噘嘴道:“就算不能踩别人头上,好歹也是个扬眉吐气的事。叫那些总在背后说闲话的人看仔细咯,点翠阁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老爷可宠着咱家小姐呢”

太九哭笑不得,“你呀,就爱这些虚名。都住在一个大院子里,爹爹宠谁,还不心知肚明今天就算挣来了一顿热闹寿宴,回头惹恼了他,照样赶出去。乖,咱们点翠阁不凑这个热闹,清清净净不是挺好。”

芳菲还是噘嘴,嘴上都能挂油瓶了,“不好说个不吉利的,就算明天被赶出去,好歹咱也风光过,总比灰头灰脸最后落个同样下场来得强。”

太九叹了一口气,实在是辩她不过,起身道:“好啦,你总是有理。你且一个人说吧,我可要出去走走,透气。”

芳菲扭着身子,急道:“哎呀你这个小姐真是气死我了”

太九装没听见,披个披风,拿着本书掉脸就走。一直走出院门,还心有余悸地回头看看那丫头是否不死心继续跟上来。

其实,她当然知道芳菲是想替自己出气。太八过得那么逍遥自在,自己先前却命运多舛,小丫头认定是太八辜负了她,所以处处竖着羽毛要和他攀比。

就算真的比他强,又能如何不过是姚府里一段虚幻的故事,今天她受宠,明天他倍受青睐,谁能真正在这院子里住上一生更何况,这些曾经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如今已经成了很轻很轻的小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套句宣四的话,她们是翻云覆雨的那只手,没空理会这等小事。

想到这儿,太九忍不住失笑,仿佛终于把自己逗开心一般,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她跑出来,只是为了躲避芳菲,也没个想去的地方。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继续被芳菲唠叨,忽然想起前日她说后花园里的迎春花开了,黄澄澄地,很是漂亮,她干脆把书一卷,攒紧披风,掉头往后花园走去。

最近院子里的孩子都不太好过,听说姚云狄又要从外面大院子里选嫩人过来了,这就意味着院子里起码有五六个人要被赶出去。每个人都怕被赶的是自己,因为在姚府,被赶出去就等于被杀头,没活路的。大好年华,春暖花开,谁愿意死呢

于是有头脑的努力做他们的任务,有姿色的使出浑身力气千奇百巧地打扮自己,可惜了花园里盛开的花,竟然无人有心去赏。

太九一路走来,只在心里暗算有哪些人不会被赶出去。

宣四是不用说的了,她在却夫人那里似乎很受宠,最近大约任务做得好,三天两头不在府里,不是被她干娘请吃饭,就是带她郊游。她的势力如日中天,明显是不会被放弃的。

兰双估计也不会,他跟着穆含真,俨然是个总管第二,虽然往上爬的手段卑劣了些,但好像姚云狄很欣赏他这套,最近的账面都直接教给他做,想来也不可能突然把他赶出去。

她自己显然也在留守人群里,二皇子那里刚刚起步,何况有穆先生护着她,姚云狄不会忽然翻脸不认人,他是个生意人,知道轻重。

剩下的估计就是太八了。

他住在晴香楼,年纪也不算大的,却是第一个娶妾,很明显,姚云狄对他十分偏爱。直到现在,太九才有些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受宠。

对比一下院子里的其他人,太八的单纯老实简直就是奇葩。穆含真说得没错,姚府里聪明人太多了,办事是最好的,但若论心腹,还是要找老实人。

老实人,不会背叛你,忠心耿耿,敬爱有加。你做任何事情,他不问缘由,统统接受,甚至心情烦闷的时候,还可以把任何话都讲出来这就是心腹。

却不知姚云狄打算怎样栽培这个什么也不会的太八。就算是心腹,什么也不擅长,想必也让他头疼吧。

太九正想的出神,忽听身后一阵脚步声,似乎是有什么人快步走过来。

她急忙回头,却只见一袭蓝衫,跟着,身上一紧,那人居然冲上来死死抱住了她。

太九大吃一惊,死命挣扎,一面急道:“做什么给我放手”

那人就是不松手,她推得重了,他便抱得更紧,忽然颤声道:“太九我明白了我明白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居然是太八的声音她又惊又恼,冷声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快放手放开我有话好好说,不要这样”

太八死也不放,低吼道:“我不你听我说完不然我就这样抱着你,我不管”

太九实在无法,只得把手放下来,叹道:“好,你说,我听。”

太八显然情绪激动之极,喘了好几下,终于平静了一些,才低声道:“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一直在怨我,怨我不去看你,怨我娶了万景做妾。你以为,是我愿意的吗还是太九你当真以为我是如此无情无义的人”

太九沉默一会,才幽幽说道:“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无非生了心魔而已。”

“不我不管心魔我想了很久,如果不把事情告诉你,就算死了我也不甘愿你被逐出晴香楼,我当天就去找爹爹理论,求他放过你。可是我第一次见到爹爹发那么大的火,他骂我没用,警告我以后不得靠近点翠阁半步,否则否则他就把你打进黑门我在爹爹的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也没求得他回心转意,最后晕倒在门口,大病一场后来,我就知道,有些事情是我费尽所有力气也无法挽回的你明白么我、我不是什么英雄,倘若他说,如果去见你,就将我打入黑门,我一定毫不犹豫去见你哪怕只有一面可是我可以不顾自己的.命,我怎能不顾你的.命你一定觉得我住在晴香楼,逍遥快活,倍受宠爱。实际上我每天都痛苦极了但除了这种方法,我别无选择你恨我,也好过你丢了命,你明不明白”

太九似是听得痴了,半晌,才轻声问道:“那为什么你现在能见我了”

太八又道:“因为我娶了万景做妾爹爹说,需要找个人替我收心,万景比较稳重,就选了她。我先是不肯,可爹爹说,我若是娶了妾,就可以见你所以,我来找你。那天那天你为什么不理我你若是恨我,便打我,骂我,我毫无怨言但你不可不理我到如今,我终于见着你一个人在了,你你还恨我么”

太九痴痴地,心中一片空茫,竟是被他的话把一切都冲得支离破碎。

事实是这样竟然是这样,怎会是这样。

“太九”

她摇了摇头,颤声道:“那娶了妾便能见我,为什么那时你不来找我”

太八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道:“那时候刚娶了万景我那时候”

太九长叹一声,轻轻把他推开,淡然道:“因为那时候你娶了万景,与她山盟海誓,甜蜜恩爱,所以舍不得来看我,对不对”

太八急道:“不是太九你不要乱猜,你听我说”

太九抬手止住他的辞不达意,轻道:“无妨,你且听我说完。你与她已是夫妻,有过山盟海誓,既然当时已忘了我,现在便更不该来找我,否则就是有负与她。而你忘了我,便是有负于我。你两边都负了,又是何苦。”

太八急得使劲抓头发,吼道:“你要我怎么办休了她是爹爹作主我没有办法的为什么总是怪我”

太九低声道:“爹爹作主,可你并没有抗拒。不要用爹爹做借口。太八,人不能太贪心,你享受了一个女人的温柔,还想挽回另一个,到头来,你只会两个都失去。”

太八怔怔看着她,良久,突然发狠道:“不错你就是想我休了她你不过是想独霸我一个人,不甘心罢了万景已经是我的女人,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抛弃她何况大男人三妻四妾本是正常,她也不过是个妾,日后你做我正妻,为什么还要争”

太九冷笑一声。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要冷笑,明明已经心若槁灰,到头来居然憋出一个置身事外的冷笑。

她说道:“你变了,我也变了。其实我一点也不想争,我不过想劝你好好过日子,不要负了万景。如今事实我已经知道,很感激你对我的情意,不过正妻也好,妾室也好,都是与我无关的。你也知道她是你的女人,那么更应该好好待她。你我的缘分无论如何,都已尽了,何必再苦苦纠缠”

太八伸手去抓她的袖子,急道:“什么尽了我喜欢你我还是喜欢你你难道不喜欢我”

太九皱眉去推他,正要斥责一番,忽听旁边传来一阵拍手声,两人都是大惊,回头一看,却见兰双笑吟吟地站在迎春花后面。

见他们神色尴尬,他便一边拍手,一边笑道:“好.彩,九妹妹,八弟,这般.彩的戏份,我竟是第一次看到呢。不如你们继续,就当我不存在。这郎有情妹有意的故事,竟比台上的还好看呢。”

太九面色一沉,知道此人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猛然摔开太八的手,森然道:“我言尽于此,听不听得进去是你的事。告辞了”

她转身便走,那兰双哪里会放过她,在后面笑道:“何苦要走。反正满院子的人都晓得你们那点事,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吧。”

太八只急得一个劲搓手,嗫嚅道:“兰二哥你别”

兰双故意问道:“别什么和我又没关系,你可别抓着我不放。你的妹妹在前面呢,还不去追倒让爹爹来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才是。”

太九再也按捺不住,回身指着他的鼻尖,森然道:“你很好有本事便去说。”

太八吃惊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印象里那个温柔内敛的少女,会是这种模样吗

兰双大约也没想到太九会发火,讪讪笑道:“玩笑罢了,九妹妹何必当真。我也是好意,让爹爹成全你们,不是美事”

太九冷笑,上下打量他一番,鄙夷道:“你怎样想,难道我不明白今日我若怕你,便不叫姚太九。你最好小心,若落在我手上,教你生不如死。”

说完她转身便走,只留下发愣的太八,.沉的兰双。

有情何似无情五

撂下狠话的时候,太九并没有想太多,直到生辰那天,姚云狄来了,半开玩笑地提起兰双,她才知道此人高扬旗帜开始迎战了,将她和太八以及穆含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也不知说了多少出去。

“兰双这孩子,满肚子心眼,器量是小了些,然而办事还是利索的。”

姚云狄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太九正给他斟酒,听他如此说,便微微一笑,低声道:“爹爹何苦这样说,我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

姚云狄笑着放下酒杯,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们的小太九终于也会生气了放心,你兰二哥欺负你,下次咱们把这账讨回来。”

太九怔了半晌,方幽幽说道:“无所谓讨不讨。爹爹,兰二哥也从未欺负过我。大家都是一家人,何苦来哉。他说那些气话,就是石头人,听着心里也会难受。”

说完,她忍不住红了眼眶,硬是背过身去,强自说道:“我去看看点心送来没有。”

姚云狄抓住她的袖子,轻轻扯回来,叹道:“他一向说话不知轻重,爹爹是有分寸的人。你瞧瞧你,大好日子的,哭什么。若真觉得委屈,爹爹明天就替你报仇,将他赶出去。”

太九噘嘴道:“爹爹真是小题大作,兰二哥那么能干,好好的赶出去做什么。我们小孩儿吵架,你也跟着掺和,就不容我两句牢骚么。”

姚云狄呵呵笑了起来,.了.她的头发,道:“不错,爹爹不掺合,不掺合。来,坐下吃面,你的生辰,可不许再哭。”

太九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低头去吃那寿面,忽然想起什么,抬手端起攒银酒杯,笑语莺莺地说道:“我敬爹爹一杯。愿爹爹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说着将自己手中的杯子在他的杯子上俏皮地一碰,发出一个清脆的响声。

姚云狄先是一愣,跟着笑了起来,仰头将那杯酒喝干,感慨道:“十几年前她也最喜欢这样与我碰杯。”说罢,他却摇了摇头,眉宇间有些伤感。

太九斟酌着,小心笑道:“是爹爹最爱的女子么”

他点头:“不错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十四岁,却已经生得眉目如画。她家里穷,欠了姚府许多债,实在还不起,只得用这个二女儿来抵债。我只嫌她年纪小,成日只是哭,不解风情,便整日不去看她,只留她一个人在府里。后来想起,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了那两年,没人说话解闷,实在是很凄凉的。”

太九见他难得发了谈兴,言语中依稀是说那环夫人他只得这么一个妻子,也是她的娘亲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竟是又盼他说下去,又望他赶紧闭嘴滚开。

到最后,她定了定神,又抓起酒壶替他斟酒,道:“那后来呢爹爹去看她了吗”

姚云狄眯起眼睛,仿佛陷入那段年少往事里,无法自拔,片刻,他方低声道:“过了两年,我出去做生意,回府之后,有个下人将一个包裹送过来,里面是一些新鞋新衣,都合着我的尺寸,分毫不差。我才知是她替我做的,眼见那衣裳.致,显是废了大心思的,于是便起了去看看她的念头。彼时她年已十六,再见她的时候,她穿着一身浅紫长裙,手里拿着团扇,只站在那芙蓉花旁,当真人比花娇。见着我,她慌得只是躲,头也不敢抬。我与她聊了两句,当晚在书房看书,总想着她,于是托人送了一段诗词给她,又过得半月,我便与她正式圆房了。”

太九见他面上露出甜蜜之极的神色来,心中也不由黯然,顿了一顿,才问:“是什么诗词爹爹自己写的吗”

他笑着摇头,慢声吟道:“江南柳,叶小未成荫。人为丝轻那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留着待春深。 十四五,闲抱琵琶寻。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

他念着那词,似是痴了,一忽儿摇头叹息,一忽儿轻轻发笑。太九见他如此情状,也不敢相扰,只得默默替他填酒加菜,最后,只听他一声长叹,喟然道:“如今再也穿不到她做的衣裳了。红颜奈何薄命她身体一向不好,没两年便去了那之后我万念俱灰,散了众多姬妾,发誓终身不娶。直到现在,还是不能忘怀”

太九背后的寒毛一..竖起,为着他甚至自欺欺人的谎言。什么身体不好,什么万念俱灰,分明是他亲手杀了她既然如此多情,至今不能忘怀,当初为何放弃她连带着一段美好的感情都成了凶剧,蒙上一层血影。

姚云狄见她迟迟不说话,便笑道:“爹老了,最近总是想起以前的事。你们小孩儿一定不爱听这个,不说啦,来,咱们喝酒。”

太九勉强一笑,半晌,强忍着说道:“怎么会,我就爱听爹爹说些以前的事。爹爹怎么不说说,太九的娘亲呢是个怎样的人”

姚云狄脸色一变,手里的酒杯咣当一下掉在地上。他脸色惨白,尖锐又怀疑地瞪着她,只不说话。

太九慌了神,颤声道:“当当我没问我只是很好奇自己的娘亲是怎样的爹爹不爱说便当作没听见吧”

姚云狄神色渐渐柔和,眼角带着疲惫,叹道:“她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罢了。生下你之后便过世了我一生,负人太多,如此伤心事,还是不要提了。”

太九憋得几乎要落泪,最终只能点点头。正寻思着怎么换个话题,让他没有疑心,忽听啪嗒一声,这次是他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太九一愣,却见姚云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怪异,仿佛中了什么邪,整个人僵在那里。她唬了一跳,急道:“爹爹你”

话音刚落,就见他慢慢抬手,捂住嘴,背上一阵激烈的痉挛,登时有浓稠的鲜血从指缝里漏了下来,染红了面前的寿面。

太九又惊又惧,跳起来奔过去,手足无措,只能没命地叫他。姚云狄摇了摇头,似是叫她不用介意,谁知两眼忽然一翻,整个人像死了一样直直往后倒下去。太九手忙脚乱地抱住他,只觉他嘴里的血好像没有尽头一样,不停地往外流,先是殷红的鲜血,倒后来就成了红的发黑的血块。

她惊得叫了起来:“芳菲芳菲快来人去叫大夫”

一直在门外候命的芳菲听得主子这样凄厉的叫嚷,立即飞奔进来,见到这个场景,她也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跑出去叫人找大夫,刚回头,便撞上一个人。芳菲猛然抬头,却见那人面容冷峻,一身黑衣,是常跟在姚云狄身边的保镖之一素九。芳菲张开嘴,想告诉他老爷晕过去了,无奈受惊过度,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急得只是跺脚,几乎要哭出来。

素九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道:“不用慌,这是老毛病了。你歇着,别叫大夫。”

他推门走进去,小心把姚云狄抱起放在床上,掏出一块干净的白布去擦他脸上的血,又端了一碗白水,往里面丢一颗金灿灿的药丸,眼看丸子化开了,便缓缓喂进他嘴里。

谁知刚喂了一半,姚云狄忽然张开眼,喉间赫赫作响,脑袋一偏,张嘴就把方才的药水全吐了。芳菲见他吐出来的大半是发紫的血,更是吓得六神无主,紧紧抓住太九的衣服,凄声道:“老爷怎么样了老爷会不会死”

太九也不知如何是好。姑且不说姚云狄的病,他今日若是死在自己这里,自己纵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谋杀的罪名了。他身边这些黑门里的黑羊显然忠心耿耿,到时候自己只怕也.命不保。

她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忽听素九低声道:“不碍事,不过今天发作的狠了些。你们不用惊惶另外,今日之事,绝对不可泄露半点出去,明白么”

他将那碗放下来,好容易等姚云狄平静了呼吸,后面喝下的半碗药是不会吐了,他才舒了一口气。

芳菲颤声道:“是什么重病吗怎么会吐那么多血”她几乎不敢看床前那滩血,一看就要腿软。好好一个生辰,搞得好像出了命案,实在可怕。

素九皱眉道:“不要问,与你们也无关。记得不许说出去便行了。”

芳菲急道:“怎么无关他是老爷啊你们你们是想把他的病拖着,不给大夫看”

素九哭笑不得,回头去瞪她,只见一个小丫头,身量还未长开,面容大抵可用清秀二字来形容,其实就是普普通通,外加满脸稚气,只有一双眼睛亮晶晶黑漆漆,湛然若神,正充满怀疑地瞪着自己。

他咳了一声,叹道:“请过大夫了。几乎是每次一发病就请,可是换了许多个名医都看不出个所以然,都说老爷没病。堂堂姚府,都靠老爷在支撑,倘若他得了怪病的事情传出去,姚府还不乱套了”

芳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太九没注意他俩在说什么,她只是死死盯着姚云狄喉头那块樱花,那里红得几乎发紫,简直就像就像他方才吐出来的那些血块。

看起来,她必须要问问穆含真,那到底是什么了。

姚云狄直到日落时分,方能从床上起身。太九强留他在点翠阁休息,不要走动,他却说晚上还有事情要办,最后来了一顶青皮轿子,几个人颤巍巍地把他抬走了,只留地上那一滩血迹,早已干了。

芳菲苦着脸来收拾,先把染血的桌布被褥全部丢出去,吩咐下人去库房拿新的,自己又提了两桶水,过来使劲刷地,一面刷一面心有余悸,还在说:“唉,怎么会这样真是吓死我了老爷怎么会得这么个怪病”

太九站在角落怔忪半晌,忽然披上鹤羽披风,轻道:“我且出去一下,不回来用晚膳了。你不用等我,自己吃,晚了便留着灯,自己睡吧。”

芳菲赶紧跳起来,叫道:“小姐要去哪儿呀天色晚了。”

太九只当没听见,推开门就往外走。芳菲追上去又叫:“哎小姐小姐至少带一个风气死啊晚上回来暗,会摔跤的”

太九本来就心烦意乱,被她一叫更是头疼,实在无法,只得把墙上挂着的风气死抓了一个在手上,轻道:“我去了。”

到底去哪儿,太九也不确定。

她想去找穆含真,把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问出来,又怕他狡猾的不说。这个人,他若是不说,自己实在是没任何办法问出来的。

眼下只好先去宣四那里探探口风,看她知不知道爹爹这个病,再做斟酌。

文秀台离着点翠阁不是很远,反正都是比较偏僻的地方,很少有人会去。

太九提着风气死,刚走到文秀台门口,就见一个丫鬟站在那里,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抬眼见她来了,便是一愣,跟着却很古怪地咯咯笑开。

太九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正要问她宣四在不在,那丫鬟却主动说道:“九小姐是来找我家主子的吧嘻嘻我家主子她嘻嘻算了,你进去就晓得啦”

太九更是一头雾水,见这丫鬟笑得似乎不怀好意,她便道:“是不是不方便那我过会再来。”

那丫鬟急忙拦住她,笑道:“方便方便九小姐快进去吧嘻嘻”

太九看她两眼,最终还是往里走去,刚经过厢房,要从左边抄手绕过去,找宣四的主房,就见顶那边也站了个丫鬟,正靠在背风的地方打呵欠。

真真奇怪,宣四怎么把丫鬟都放在屋子外面太九走过去,轻轻推了她一把,道:“你家主子在么”

那丫鬟正睡得迷迷糊糊,被她一推,吓得急忙跳起来,待看清是太九,这才松了一口气,望望天色,犹豫着说道:“应该在吧。”

太九奇道:“在就是在,不在就是不在,什么叫应该在”

那丫鬟脸上一红,低声道:“我我也不清楚。九小姐要找我家主子,进去便是。”

太九见这里情况诡异,不由道:“罢了我改日再来。今天她似乎不便见客。”

那丫鬟见她要走,吓得猛然跪下,哭道:“九小姐千万别走我家主子说了,只要九小姐来,无论什么时辰,都不得阻拦,必须让你进去你你可别走不然主子知道了又要打我”

太九这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叹道:“好啦快起来,成什么样子我进去找她便是了。”

这会天色已经暗了,她把风气死点上,往宣四主房那里走,走了不远,便听见一阵笑声,酥酥软软,娇滴滴地,好似在撒娇。她一愣,突然醒悟宣四是有个所谓的丈夫的,难怪那些丫鬟吞吞吐吐不肯告诉她,这等事,谁也不好说出口。

太九脸上一红,转身便要走。又听那屋里,宣四低声说了些什么,紧跟着,说话声就变成了急切的呻吟,忽高忽低,她柔声叫唤:“好郎君你亲亲我这里这里啊还有那里”

太九听得面红耳赤,几乎提不住风气死,掉头飞快地跑出去,经过大门时,那丫鬟笑吟吟地看着她,幸灾乐祸。

太九顾不得与她争辩,低头跑了好一会,只觉心跳得厉害,手腕微微发抖,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怎么的。一直跑过小桥,过了那花树林就是点翠阁了。

这会天色极暗,隐约还落了点小雨,太九一时忘了合上风气死,眼看蜡烛被雨给淋灭了,她身上没带火折子,这会黑灯瞎火,还下着雨,哪里还顾得上点火,只能埋头往前面跑。

没跑两步,依稀听见前面有脚步声传来,她正要躲避,却已来不及,当头撞在那人怀里,风气死一下掉在地上,摔碎了。

她脚下一滑,眼看便要摔下去,那人抬手,一把将她揽住,低声道:“你去哪里了教我好等。”

太九心中一惊,话到嘴边也忘了,最后,只得嗫嚅道:“穆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穆含真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将她揽着,飞快往回走,一面道:“我来找你,丫鬟说你出门了,我等了一会,不见你来,正要回去。”

太九沉默片刻,又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得他微微一笑,柔声道:“傻孩子,今天不是你的生辰么我怎能不来。”

太九心中一甜,纷乱的心仿佛一下子得到了释放。她低声道:“也没什么,中午吃了面。”

说到吃面,她忽又想起姚云狄吐血的惨状,浑身一凛,这才发觉身上已经淋湿了,衣服贴在身上冰冷,冻得她浑身寒毛倒立。

“撑着点,马上到了。”穆含真拍了拍她的肩膀。

最后终于来到了穆含真的住处。他扶着太九进去,先点了灯,接着便道:“后面有屏风,去把湿衣服脱了,小心受凉。”

太九心神恍惚地被他带到这里来,本就无措,再听他说脱衣服,不由更是惊惶,只抓着领口低声道:“我也没事穆先生有事不是去点翠阁说吗怎么会来这里。”

穆含真轻道:“不要问这样多。听话,去换衣服,否则生病了,下次怎么去申王府”

太九听他这样说,实在无法,只得捧着穆含真的长袍大褂,去屏风后面换。她先前早有防备,简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时不时看一下他会不会突然过来,好在穆含真似乎并不在这个屋子里,也没打算看她或者戏弄她,太九换好了衣裳,松垮垮地,简直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儿,她脸上又是一红,只得把腰带扎紧了,将袖子卷几道上去。

出了屏风一看,穆含真不在屋子里。屋里只有一张顶着青纱帐的简陋的床,一张桌子上面放着油灯,另附两张椅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越发显得屋子里空荡荡。

太九踯躅着,拖出一张椅子来坐,也不知穆含真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她不好乱跑,只能干坐着发呆。

又过了一会,只听门上一响,穆含真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样炒菜以及两碗阳春面。见她换好了衣裳,他不由微微一笑,道:“这打扮的可像个野小子了。你的衣裳放在隔壁屋子烘着,等干了在换吧。来,今天你是寿星,有幸能尝到我的手艺,以后可不能了。”

太九闻到一阵香味,肚里早就饿了,又听说是他亲手做的,不由多看两眼。一共三道菜,却是最普通的家常饭菜,一道清炒阙菜,一道漕鸭掌,一道笋尖炒.,两碗面雪白,上面撒着葱花,异香扑鼻。

她抓着筷子,颇有些不知从哪下手的味道,穆含真先替她倒酒,是陈年女儿红,刚从地窖里拿出来的,酒色如琥珀,琉璃晶亮,醇香诱人。

“来,先干一杯,贺你成人。”

太九抓着酒杯,脸有些红,嗫嚅道:“去年已经及笄啦。”

穆含真笑道:“那是虚岁,不算。今日才是真正及笄。”

太九仰头干了那杯,只觉.中好似有一团烈火在燃烧,慢慢地,侵入四肢百骸,全身都热了起来。

她夹了一筷子笋尖,放进嘴里,只觉清甜香浓,说不出的好滋味,不由赞叹道:“穆先生好手艺啊我许久没吃过这样美味的菜了。”

穆含真只是笑,柔声道:“喜欢便多吃些。”

太九本想趁着吃饭的时候问他姚云狄的事情,怎奈他亲自下厨,又殷勤劝酒,气氛如此旖旎,她哪里还问得出口,只得寻思着吃完了喝茶再问。

他只捡着一些出门所见趣闻来说,一会是江南风光好,一会是塞外猎鹰赶马,一会是历代王陵的雄伟庄严,一会又是南蛮苗疆那里,姑娘身上的花衣银饰。太九竟不知他广闻博见至此,听得津津有味,那一坛酒,眼看被喝了大半,直到她眼前东西都在微微晃动,她才惊觉自己喝多了。

看起来,她今天注定是问不到姚云狄的事情了。她现在已然微醺,只怕管不住自己,万一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情,反倒不好。

吃完饭又喝了一盏茶,太九便起身告辞要回去,穆含真也不劝留,只将她送到另一间屋子,看起来像是书房,四面墙壁都立着书橱,墙角放着一张春凳,一张红木大床,同样的青纱垂委,比方才那间要富贵雍容些。

她的衣服挂在屏风上,下面火盆烤着,已然干了,热乎乎地。穆含真又说了些小心之类的话,便关门出去了。

太九摇摇晃晃,手脚有些不听使唤,好容易把外套脱了,正要套自己的长裙,才发现还穿着他的裤子,这便去解腰带,挂到屏风上。一挂掉下来了;二挂又掉下来了,她急了,正要用力甩上去,却听屏风外一人叹道:“这可醉得不轻放手,让我来。”

太九酒意上头,竟也不觉得害怕了,绕出屏风,把那.腰带递给他,笑道:“那那你来挂挂完了出去不许偷看。”

穆含真眼底都是笑意,柔声道:“好我不偷看”

说完,他伸手去拿那.腰带,不等太九放手,忽然用力一扯,她整个人就软绵绵地跌了过去。太九迷迷蒙蒙地抬头去看他,唇上忽然一重,是他用力吻了上来。

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忽然又响起宣四那酥酥麻麻的叫唤声,她心中又痒又麻,好像被小蚂蚁咬着,禁不得,全身都软了,化成春水,顺着他流淌下去,流淌下去最后被压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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