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节(1/1)

萧朔:“错在何处?”

云琅:“……”

端王叔英灵在上。

小王爷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云琅自诩已够体贴,歉也道了礼也赔了,此时竟还要反思。他咽不下这口恶气,切齿准备绊先锋官个大跟头,才抬腿,便被萧朔俯身握住了脚踝。

云琅一激灵,耳后倏地滚热,要将腿回来。

“我没有生气。”

萧朔伸出一臂,拢了云琅坐下,轻声道:“我只是在想,那时你我都在做什么。”

云琅骇然:“你想就想,卷我裤腿干什么?”

萧朔拿过梁太医特制的护膝,替他套上,又去拿胫甲。

云琅瞪圆了眼睛:“五十岁了才戴这东西!”

“五十岁戴的是羊毛,内衬黑布。”

萧朔摸摸少将军的发顶:“你这一副是兔毛,内里衬了蜀锦,比外祖父的好看。”

云少将军隐约觉得不对,却仍被不由自主说服了,被握住另一条腿伸直,让萧朔仔细戴好了那一副护膝。

兔绒温热,内里衬着厚实的蜀锦,已鞣制得柔软贴合,戴上了再活动,也几乎察觉不到半分阻滞。

隐约透着寒意的酸疼膝髌,竟真像是被一股暖融融热意烘着,舒服了不少。

“北疆干燥,虽冷些,却反而比京城利于调养。只要保暖得当,日日再以艾灸热敷,拔除了寒湿之气,便不必戴了。”

萧朔道:“都是能养好的,别怕。”

云琅失笑:“我怕什么,你当我是景王?”

“别怕,我的毛病也能养好。”

萧朔迎上他视线,继续缓声道:“御米之毒的确害人心神,我知你去岭南,是要找茶晶。”

云琅微顿,视线在他眼底停了停,顺着向下,看见萧朔腕间袖箭,瞬间想明白了缘由:“就不能找景王办事……”

“南人将御米叫罂粟,其果浆最毒。我当初中毒不深、及时拔毒,仍有些后患,要慢慢调理。”

萧朔道:“但那时京中传闻我晓惊夜悸、头风将死,的确夸大了。”

“……”云琅讪讪:“我知道。”

萧朔看他:“你知道?”

“我如今知道了!”

云琅恼羞成怒:“你这人怎么这么烦人?!”

萧朔垂眸,替他仔细扣好胫甲,套上牛皮靴:“传言岭南茶晶可治头风惊悸,定神止涣,是百越族神物,不贡中原。你是为了这个转道南下去的岭南?”

“别提这个了,我到了人家百越才知道,这是以讹传讹瞎扯的。”

云琅扯扯嘴角:“茶晶不是茶,就是种好看的透明石头,连玉都不是。人家百越小姑娘人人脖子上一串,没人要的东西,所以才不往中原进贡……”

云琅被他装束妥当,起身活动了下,接过萧朔递过来的披风:“况且我如今也知道了,要治你萧小王爷,得本将军舍身,亲自来当这个药引子。”

萧朔不语,视线落在云琅灿白铠甲上。

云少将军白袍银甲,胸前鎏银护心明光镜,尚且不必持枪上马,全不掩饰的锋锐已流溢出来。

雪飞炎海,万里归来。

萧朔来时有许多话要同他说,此时竟一句也不想了。他眼底烙着云琅的影子,安定暖意暖热熨着,应和凛凛战色,视野里再不剩其他。

萧朔起身,抱拳俯首听命。

云琅稍一怔忡,随即反应过来,笑影在眼底一漾,伸手扯住萧朔,将他拉过来。

冰冷的铁甲碰在一处,铁甲下胸肺滚热,血烫得能呼啸出一片沛然真心。

萧朔伸手,用力回揽住云琅,吻上来。

他从未这般炽烈主动过,云琅眼睛稍稍睁得圆了圆,嘴角不由跟着抬了下,抬手探进萧朔披风下罩着的铠甲缝隙,轻轻一摸。

萧朔呼吸猛滞,视线钉住云琅,眼底掠过暗色。

“这里……不够合身,若有兵戈趁虚而入,不安全。”

云琅并指成刀,在先锋官的背后慢慢划过,触到左肋,轻轻一点。

指腹下,是琰王殿下近乎激烈的有力心跳。

“君王不早朝,将军要早赶路。”

云琅将手回来,弯了下眼睛,低声道:“先锋官后行压阵,记得来帐中侍寝……须得趁早。”

萧朔握住他那只手,慢慢握实,用力攥了攥。

云琅甩开披风,旋身出帐上马,一声净鞭,朝来迎的连胜一颔首,策马当先率军出了陈桥大营。

作者有话要说:爱大家!

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苏轼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第一百一十章

守境护国, 拒敌复土。

本朝不见军队赴边,朝堂昏聩装聋作哑,任凭边界受铁蹄践踏, 竟已有五六年。

禁军随主帅出金水门, 走到外城城郭,路上已挤满了送行的百姓。

枢密使揣着圣旨有去无回,宫中发了诏令, 禁军威严,不准百姓私自犒军,违者按当街滋事论处。

皇命不可违,开封府的衙役抱着水火棍杀威棒,打着哈欠,阖了眼皮懒洋洋立在路旁。

无人鸣锣宣告, 街道两侧隔些地方便随手糊上张纸, 贴了军威不可侵、不可扰、不可私自犒军的皇榜告示。

告示下挤满了公然犒军的百姓, 人人怀抱家中富余的粮食布匹,尽力向押送粮草辎重的后军里塞。

“谁说是给禁军的?”

为首的老者断了条胳膊, 须发皆白, 见将官始终推辞不受,瞪圆了眼睛:“这是给朔方军的东西,莫非也不行?也要被那什么鸟皇命管着?”

这话已有些大不敬,旁人咳了几声提醒, 压低声音道:“老哥哥慎言, 叫侍卫司的暗探听见了, 是要发配充军的。”

“充军便充军!”

老者不以为意,大笑道:“老王爷嫌我断了条胳膊,非要我给婆娘儿子留条命, 将我轰回了汴梁。充回朔方军,还跟小将军小王爷打仗!”

连胜压着中军,听见这一句,勒马看过去。

说这话的老者已年过半百,一臂自肩头齐齐断去,却仍矍铄神,一眼就知是军中锤炼过的。

前些年朔方军退下来的老兵,有端王亲自安置,尽皆妥当。后来端王府出事,朔方军归给了枢密院,所有人都以为那些伤残老兵们的生路自此断绝了,年复一年,兵部的补给赡养却始终不曾间断。

“兵部不说,谁不知道那些补给都是琰王府出的?除了琰王府,谁还记得老军和遭了冤枉的小将军?”

老者道:“如今小将军竟也回来了,亲自带兵回北疆打仗,谁知道这等好梦还能成真……”

有没见过朔方军的少年,在一旁小声问:“甘叔,你说的可是琰王与云将军么?”

京中传闻都是琰王能止小儿夜啼,少年们自小听到大,此时仍觉畏惧:“那琰王不凶?我娘说,犯了错便要被琰王爷抓起来打屁股。”

“荒谬!”

老者不屑嗤道:“琰王打过你?”

少年连忙囫囵摇头。

老者又转向另一个:“你家那姐姐,皇上说赐给琰王府为奴婢,琰王府了?”

那少年犹豫半晌,也摇了摇头,小声道:“不曾。”

官府强征的奴婢,再赐出去,命就成了主家的。父母拦不住,正哀切垂泪时,琰王府已将人连奴籍一并冷冰冰退了回来。

连夜进的家门,玄铁卫凶得叫人不敢说话,当着他们的面将奴籍烧了,抛下一锭银子,叫他们给姐姐自寻去路。

官府入过册,这一烧,就当是姐姐已经死了,从此再不必将命给贵人们随手拿捏。

后来他姐姐偷偷改了名,与乡下一家农户成亲,日子过得极好,如今还生了个小外甥女。

少年日日被父母严厉告诫,从不敢多说。他牢牢闭着嘴,攥紧了袖子里姐姐给缝的荷包,朝后军远远飘着的萧字旗跪下磕了个头。

“世人以讹传讹,这种事多得是。有些最该长命百岁的忠良,就是叫这些流言害苦了。”

老者沉声道:“你们年纪尚小,辨黑白明事理是万事先,读书时要记得。”

少年们无人敢再多说话,齐齐低头,老老实实听训。

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瞄了瞄威风凛凛的禁军,悄声道:“甘叔,云将军是不是当真像传闻那般厉害?”

“自然是。”老者道,“你们可知道当年跟着云小将军,仗都是怎么打的?”

汴梁安逸,一群少年人只历过叛军攻城那一仗,还是被爹娘牢牢捂着眼睛、堵着耳朵,死死护在屋子里,听着外面拼杀的声响提心吊胆过了一夜。

此时听老者说起云琅,少年们没有不想听的,眼睛倏而亮了,纷纷凑过来。

“只要豁出命听令拼杀,什么都不必想,也用不着怕。”

老者扫了一眼身边屏息凝神听着的年轻后生,不紧不慢道:“总归没有打不赢的仗,没有攻不下的城,只要旌旗指着那块地方,跟牢了云字旗,就定然能拿脚站上去。”

“辽人凶不凶?西夏人凶不凶?那铁鹞子你们也见了,像是杀神临世,见了云骑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老者笑道:“若是你下手不快,打完一仗回去,领赏的人头都未必能拿着一个。”

少年们听得心血激荡,眼底的畏战怯色渐渐淡了,目光也跟着亮起豪气。

为首的一个忍不住,攥了拳道:“等我成年了,也想从军。”

“轮得到你?”

老者拍了拍他的背,大笑道:“若不是不到年纪禁军不,我连儿子都要塞进车队里,给些粮食布匹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