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1/1)

……

云琅按着额头,借风雪遮蔽, 向角落躲了躲。

国公府的家丁不少,四散开来各处搜寻,一时众目睽睽盯着,再要翻墙出去已来不及。

云琅一时无法,尽力矮了身形,绕着围墙边找人:“萧朔!快点儿,回我一声。”

萧小王爷既然来找虔国公,向来多少已有周全计划,这时候把老国公府上的家丁无缘无故打一顿,不论如何都不很合适。

云琅不知萧朔安排,不打算添乱,用力敲了几下墙,压低声音:“你那边究竟什么安排,抱着虔国公的腿哭行吗?”

虔国公的这一处猎庄,他们两个少时也跟着王妃来过几次,围墙并不算很结实,里外都能隐约听见对面的动静。

隔了一阵,萧朔也已在墙外听见了他的声音,寻过来:“静观其变。”

“再静就观不了了!”云琅有点着急,“快点儿,拿个主意,要么给我扔进来几根荆条背上。”

萧朔在墙对面,大抵是摇了摇头:“天寒地冻,荆条都拿去烧火了。”

云琅愁得不行:“那怎么办?”

家丁正在四处搜索,云琅不能待在一个地方,贴着墙根慢慢走,尽力回忆听人说过的过堂法子:“立风雪也立过了,还有什么赔罪的办法,滚钉板行吗?脊杖,自断一臂,穿小姑娘衣裳跳舞,三刀六洞……”

“……云琅。”萧朔静了片刻,终归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能把这件事这般自然与别的掺在一起?”

云琅顿了顿,干咳一声:“古人不都是这么干的?衣娱亲……”

萧朔一时不察,竟被他引经据典说通了些许,在墙对面沉吟了一刻。

“能不能快点拿主意?!”云琅回头扫了一眼家丁,又向前挪了些,边走边说,“在我前头好像还有一个蹲墙角的,已经惊动了他们。眼下到处都在搜人,你要是再想不出来,我就——”

萧朔不得不跟着他,在墙外绕了大半个圈:“什么?”

云琅:“……”

萧朔没能听见他回应,敲了两下围墙:“云琅?”

萧朔隔着墙,不知里面情形,放不下心:“可是搜着了?不要同他们动手,你先设法出来。”

云琅蹲在墙角,讷讷:“……我不动手。”

萧朔心下沉了沉:“你面前有几个人?”

云琅身心复杂:“一个。”

只一个家丁,云小侯爷一扇子都能顺手敲晕过去,此时不出手,只怕是被什么给绊住了。

萧朔蹙了下眉,沉声道:“你应付不来?先设法自保,不可教他们伤你,我去叫门——”

“你叫得大声些,把门拆了也可。”云琅喃喃,“最好把所有人都引过去,多牵制一阵,我这里有些不方便……”

萧朔听的云里雾里,越发焦灼:“云琅!”

云琅叹了口气,借着柴草垛遮掩蹲在墙角,看着眼前面色同样格外阴沉的虔国公。

……

衣娱亲,卧冰求鲤。

云小侯爷屏着呼吸,颤巍巍伸手,帮老人家摘了眉毛上挂的一根稻草穗穗。

-

琰王来拜会外祖父,在猎庄外顶风冒雪立了大半日。

终于如传言一般,不由分说,甚是凶悍地叫人拆了猎庄的围墙与半扇大门。

家丁不敢动武,一时尽数围了过去,连劝带拦地阻了半日,总算盼来了已不知所踪了大半个时辰的国公爷。

“表少爷带了人,说这门不好,硬要全拆下来。”

家将没能劝住,灰头土脸跪下:“是属下护卫不力,老爷——”

家将愣了下,看着跟在老国公身后的云琅,错愕半晌,慢慢瞪圆了眼睛。

虔国公负着手,扫了一眼遍地狼藉,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向室内走过去。

云琅一眼瞄见萧朔,蹑手蹑脚要过去,听见背后一声沉叱:“滚过来!”

云琅脚步一顿,老老实实转了回来。

萧朔蹙紧眉,伸手将云琅牢牢拽住,几步上前:“国公。”

“多年不见,你倒越来越长本事。”

虔国公扫了两人一眼,面色冷然:“不止知道和老夫对着干,胆子也越发大,已不必认我这个外祖了。”

萧朔不知云琅为何忽然叫他拆门,此时却打定了主意,半句不提,过去俯身跪下:“外祖父。”

云琅贴着边过来,也想跟着跪,被萧朔抬手拦住。

云琅有点着急,想和他说话,弯下腰低声:“等会儿,你听我说——”

“此事不该你说。”

萧朔淡声道:“你的亲兵拿来了暖炉厚裘,你先去暖一暖,缓过来再说话。”

云琅欲言又止,徘徊半晌,还是过去抱了暖炉,蹲在了萧朔边上。

“今日之事,怪我不知轻重、与他调侃胡闹,以致一时失了分寸。”

萧朔回视线:“怪不得云琅冒犯。”

虔国公转回来,负了手看着他:“又是怪你?”

萧朔低声:“是。”

“老夫不过闲来无事,沿围墙散心,凭空便从墙上掉下来个人。”

虔国公几乎有些匪夷所思:“莫非是你给扔进来的?!”

萧朔扫了一眼云琅,攥了下拳:“是。”

云琅:“……”

虔国公没想到他竟真敢答应,愕然瞪了萧朔半晌,冷笑:“好,好。”

“你就打定了主意,什么事都护着他,是不是?”

虔国公是军伍出身,脾气上来,照四下里一扫,顺手抽了条寸许粗的木棒:“既然找打便跪着!”

“外祖父年事已高,动气伤身。”

萧朔跪得平静,将人牢牢护在身后:“您要打要罚,只吩咐便是。”

云琅蹲在边上,按着额头,叹了口气。

这些年祖孙两人便不曾好好说过几句话,一地的家丁都看熟了这等事,不敢劝,心惊胆战悄悄散了,抱着柴草尽力堵上了门。

风雪愈寒。

萧朔垂了眸,仍油盐不进地跪着。

虔国公气得咬了牙,举了棍子便要打,却还不及落在萧朔身上,面前已又多跪了个人影。

云琅跪得郑重,将暖炉搁在一旁,伏在雪地上,给老人家叩了个头。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给老夫来这套,你也要替他挨揍?”

虔国公面色冷了冷,沉声冷嘲:“真以为老夫会心软——”

云琅膝行两步,低声:“外公。”

虔国公脚步一顿,花白的眉毛死死蹙紧了,冷然挪开视线。

“我不替萧朔挨揍。”

云琅老老实实道:“风雪这般大,太冷了,我想先进去。”

虔国公:“……”

虔国公有些年头没见识过云家小子的不见外,眼看着云琅蹬鼻子上脸,一时竟叫他气乐了:“你倒敢说话,不怕老夫一刀劈了你?”

“劈就劈了。”云琅小声,“还能给外公听个响,解解气。”

虔国公张了张嘴,竟不知该怎么接,百思不得其解瞪着他。

云琅总算弄清了这对祖孙怎么吵到了今日,牢牢按着萧小王爷,绝不准他再多说一个字:“您先揍萧朔,我进去喝口茶,暖暖身子就出来。”

“不过些许风雪,也好意思说受不住。”

虔国公看了云琅半晌,冷然回身:“你们两个昔日可没这般娇贵,想来这些年——”

“这些年,萧朔只身支撑琰王府,背负血仇韬晦转圜,劳心伤神。”

云琅主动接话:“我四处逃命,破庙睡过,山沟滚过,弄来一身伤病,到现在都没好全。”

“这般糟蹋下来,都不如少时那般康健。”

云琅轻叹:“自然也不能履围墙如平地,视风雪作等闲……”

虔国公在墙边蹲了小半个时辰,亲眼看着云琅从围墙外如履平地飞进来,掉在的地上。

他有些年没见过这般信口开河的,看着云琅,一时竟不知该从何驳斥起:“你——”

“我翻进来,都了很大力气。”

云琅唏嘘:“可惜偏偏无人看见,没人能替我作证。”

云琅看向右边:“家将大哥,您看见我进来了吗?”

家将防卫不力,面露愧色:“回国公爷,属下未曾看见。”

“可惜。”云琅叹了口气,看向左面,“这位家丁大哥,您看见我进来了吗?”

家丁只听见了声音,有些愣怔,摇了摇头:“不曾……”

云琅点了点头,扼腕惋惜:“他们都没看见。”

“自然……您是堂堂国公,开府仪同三司。”

云琅:“也是绝不会大雪天里用敛息术避开自家护卫,蹲在自家猎庄墙角,偷听我们在外面说话的。”

云琅诚诚恳恳:“也不会因为不小心惊动了护卫,引得一群人四处搜寻,不得不躲在了柴垛后面。”

云琅:“故而,您也绝不会看见我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