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1/1)

……

萧朔抬手,握住云琅按着自己的手臂。

这些年,他不知多少次在那些梦境里醒来,躺到天明。

有时他也会想,究竟哪来那么多非要看的书,哪来那么多非要背下来的东西。

哪有那么多一定要做的事。

“真能醒着做梦啊?”

云琅被他引得不安,伸手在萧朔眼前晃了晃:“回回神,咱们两个快拧成麻花了。”

萧朔回心神,将手放开。

“你愿意叫我在书房,我待着就是了。”

云琅坐回榻上:“你看你的,我——”

萧朔道:“不看了。”

云琅愣了愣:“啊?”

“困,不想看了。”萧朔低声,“想睡觉。”

“哦。”云琅点点头,心说萧小王爷这睡意来得着实突然,“那……老规矩,你睡里间,我睡暖榻?你拾一下,把你这堆书抱走——”

云琅话未说完,眼睁睁看着萧朔俯身,把自己端了起来:“……”

“小王爷。”云琅指了指,轻咳一声,“书在那儿,抱错了。”

“你睡里间。”

萧朔看了一眼窗子:“我向来不愿睡里面。”

云琅撇了撇嘴,心说王妃当年亲手给你缝了个枕头,就放在内室,你当年分明喜欢得很,怕王爷说没有男儿气概,日日都要进去偷着抱。

时势倒转,云琅不同他计较,没翻扯往事:“你还有多少折梅香?”

“不少。”萧朔俯身,摘了他腰间玉佩,“做什么?”

“这东西定神安眠,最治夜梦不宁。”

内室地上铺了厚实绒毯,云琅很怀念自己的腿,蹦下来走了两步:“你这些年都没点过吗?”

萧朔蹙眉:“一月只产三两,若是我再挥霍了,你回来如何够用?”

云琅张了下嘴,莫名被萧小王爷一句话戳在心底,半晌没能再说得出话。

书房与偏厢虽处两室,中间也有连通,点一支香两边都能闻见,倒也不算挥霍。

萧朔出了门,将折梅香取出来点上,插在香炉里,搁在了两室中间。

他做得极仔细,不出一刻,清幽香气便袅袅散了进来。

云琅张开手臂摊在榻上,躺了一阵,看着帘外模糊人影,轻轻呼了口气。

萧朔只在书房外间,并不进来,也当真不再看那些看不完的文书。只叫了一次热水,便熄了灯。

云琅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闭着眼睛歇过了那一会儿,撑坐起来,看了看这间内室。

与记忆里变化不大,萧朔小时候开窍比旁人慢,走不稳当,七八岁了还一推就摔。王妃特意叫人在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两人无论怎么闹,都半点儿不必担心。

王妃手制的枕头还搁在榻上,大抵是年头久了,看着虽然破旧了些,却还浆洗得格外干净。

云琅不敢擅动,捧到一旁仔仔细细放好了,心理好枕形,掸了掸灰。又去内室供奉灵牌的小阁前,静静跪了一阵。

月上中天,夜色愈宁。

云琅在灵位前磕了三个头,回了榻上。他如今力尚弱,此时已隐约觉得疲累,翻来覆去了一阵,便不知不觉睡熟了。

外间,萧朔在榻上翻了个身,将玉佩握在手中,静静阖了眼。

第三十七章

翌日一早, 萧朔按商定好的进了宫。

云琅醒来时,书房外间已只剩下了老主簿在拾。

老主簿理好文书,听见内室动静, 轻敲了两下门:“小侯爷?”

“他已见皇上去了?”

云琅披着外袍, 屋里屋外找了一圈:“几时去的?”

“寅时刚过。”老主簿道,“说是随宗室年终祭祖,要连着去几日。”

这个云琅倒是知道,本朝旧例,年终既要祭谢天地, 也要在宫内设坛祭祖。只是每年时日都要由礼部着人推算,挑选黄道吉日,倒并非固定哪一日。

萧朔虽不及他在宫中的时日多,但当年也受太傅悉心教导。进退之道、周旋起来倒是用不着担心。

云琅与他谋划过几次, 心中大略有数, 点了点头, 又将桌上的几本书翻起来看了看。

“可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老主簿候在边上, 已看他四处翻找了半天:“用不用叫下人来帮着找?”

“不用。”云琅看了一圈, “我戴的那块玉佩, 今早醒来没看见, 说不定掉在什么地方了。”

老主簿闻言有些着急:“这如何能不找?”

云小侯爷身上戴的东西就没有便宜的, 说不定又是什么前朝的古玉、大理送来的上好翡翠。

“是什么样的?”

老主簿不放心,当即便要叫人帮着找:“也不知怎么回事, 近来府上总是丢玉佩, 说不定是——”

“萧朔总戴那个。”云琅干咳一声, “我看着好看,拿来戴了两天。”

“……”老主簿已带人找了两天王爷丢的玉佩,闻言心情有些复杂, 立在原地:“这样。”

“昨晚闹得没分寸,不一定掉在什么地方了。”

云琅索性不找了,将衣物穿戴整齐,拾妥当:“我先回医馆,得梁太医举着针来王府扎我。”

“您等一等。”老主簿回神,忙拦着他,“王爷吩咐了,不叫您上房,府上套车送您回去。”

云琅原本总觉得马车慢慢吞吞晃晃悠悠,坐起来实在磨人。近来坐多了琰王府的马车,竟莫名觉得舒服得很,倒也无不可:“也好。”

他还惦着萧朔,想了想,终归不很放心:“若他回来了,便派人告诉我一声。”

老主簿还在想昨晚的事,看着云琅,又不很敢问:“是。”

“还有,告诉他不必死要面子活受罪。”

云琅笑道:“我又不是日日有神头折腾,他夜里睡不着,实在想去医馆找我,去就是了。”

老主簿:“……是。”

云琅细想了一遍,该交代的都已交代妥当,放了心:“就这些,我走了。”

他还要回医馆挨扎,当下不再耽搁,起了身便要出门。

走到门口,窗外忽然生出一阵骚动。

琰王府向来极清净,下人也进退有度,不会无故慌乱。云琅蹙了下眉,心头微沉:“怎么回事?”

老主簿也变了变脸色,正要出去问,迎面已急匆匆跑来了个灰头土脸的玄铁卫。

“横冲直闯,像什么样子?”

老主簿将人拽住:“慢慢说!”

“蔡太傅来了,一定要进王府,门将拦不住。”玄铁卫只得站住,慢慢道,“谁拦骂谁,骂了一路,如今已闯到了书房外面……”

老主簿:“……”

云琅眼疾手快,把两人一并扯进来,严严实实关上了书房的门。

玄铁卫不知所措,还愣愣站着。云琅把人戳在门口堵门,拽过老主簿:“堵上耳朵。”

老主簿怔了下:“为什么?”

“别管。”云琅蹲在窗下,牢牢堵住耳朵,“先堵就是——”

话音未落,窗外已平地炸了一声厉喝:“萧朔,给老夫出来!”

老主簿反应不及,震得恍惚半晌,晃悠悠蹲在地上。

云琅借着空档,飞快扯了条宣纸,揉成两团,严严实实塞在了耳朵里。

蔡老太傅名叫蔡补之,是学问大家,清誉满门,到本朝已连做了三代太子太傅。

老人家早已过了古稀之年,身子却仍硬朗得很。今上登基,本想致仕颐养天年,却仍被皇上几番诚请,加授大学士虚衔,留在了天章阁内。

云琅少时在宫中,同萧朔一块儿念书,受得便是这位老太傅教诲。那时学宫里便没几个消停的,一群不大点儿的皇子皇孙乱哄哄胡闹,老人家从不给半点天家血脉的面子,一嗓子就能震懵一大半。

“把门堵严。”云琅自小和蔡太傅斗智斗勇,很熟悉,“不论说什么,绝不可打开,老太傅是练螳螂拳的,说不揍人,戒尺都能抡出三段残影……”

“把门打开!”蔡太傅怒道,“老夫又不会揍你!”

玄铁卫:“……”

玄铁卫不敢说话,严严实实堵在门内。

“这些年看在你年幼失怙,老夫从不曾多管教你半句……任由着你折腾!”

蔡太傅堵在门外,厉声呵斥:“你口称恨云氏满门,老夫当你是说给别人听。你举止荒谬无度,老夫当你是韬光养晦,藏锋隐芒。你四处追捕云家小子,老夫当你名为寻仇,其实心念旧情,暗中设法保他性命!”

“老夫始终以为知你懂你,才放手任你施为。”

蔡太傅怒火中烧:“却不想竟一时不察,高估了你!”

云琅一步走得慢了,被堵在书房里,蹲在窗户下身心复杂:“太傅这些年……没在别的地方这么喊过吧?”

“没有没有。”老主簿忙摇头,“这些年蔡太傅都在天章阁内不问世事,今上下了几次旨,想请太傅教导两个皇子,都被他以‘残躯老迈、有心无力’为由婉拒了。”

“那就好……”

云琅松了口气:“若是在宫里这么喊一段,我们两个也不必折腾,直接隐姓埋名逃命去算了。”

“不可。”老主簿吓了一跳,“天大地大,能逃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