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第43部分阅读(1/1)

不会杀她。他那么爱她,绝不能失去她,又怎会杀她

他眼看着明明也似毫无余力身受重伤的萧冷儿同他一样再度硬生生凝神聚气。

两人再度交手,交手同时他左手急拂她身上几处大岤,双脚沾地同时已抱着她全速往外奔去,片刻便消失了踪影。

扶雪珞声嘶力竭的大喝一声:“冷儿”便要强行起身,洛烟然已上前去哭着制止他动作。

依暮云浑身冰冷,喃喃道:“冷儿会死么”

摇了摇头,扶雪珞一字字颤声道:“他方才那一掌、那一掌已尽断冷儿浑身筋脉,她就算不死、不死后半生也再不能习武。”说到此,他一生中头一次在众人面前放声大哭。

萧佩如亦是颓然坐地,眼泪不知不觉已沾了满脸:“她三年前不眠不休的苦练,就是为了替师傅师娘报仇。如今大仇未报,那父子二人未死,她却已、却已那岂非比杀了她更让她难受”

洛烟然回想方才种种情形,悚然一惊:“那我大哥他”

“他伤势只会比我等更重数倍。”萧泆然双手撑地,冷笑连连,“此番就算他命大死不了,后半生却也有得他受,再不是从前那个翻手为云覆手雨的问心”

说完这一句,他再吐出一口紫血,终于力竭晕死过去。

断壁残垣,四周还有些红绸红巾,扶雪珞枯坐在当中,却似已再无生气。

瘫坐在地上,他双手早已抖如糠筛,却紧紧抱着她不肯放开。他知道她很疼,他不能让她更疼了。

她神色凄白几近透明,双眼如深井无波,望着他甚是平静,他眼泪却怎样也停不了,早已沾湿她脸颊。

再禁受不住的仰头倒下,他依然不忘将她护在怀中,痛苦难以自持,不住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双手抚她满头青丝,他一遍一遍的问她,“为什么”

静静俯在他胸口,萧冷儿轻笑出声:“咱们若能这样死在一起,能不能也是种福气”

“我真想,我真想”手从她脸上落下,停在她秀气的脖子上掖住,他轻声道,“我真想杀了你,想了无数次却下不了手。我也没法再放过你明知你绝不会放过我。世界上偏就有你这么狠心的女人,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怎么忍心让我这样对你你怎么忍心,我怎么忍心,我怎么忍心”

即使平躺着,他依然止不住眼眶中的泪一滴又一滴的落下来。心中那股刻骨的疼,远远超过四肢百骸损伤带给他的折磨。

伸出手去覆住他的手,萧冷儿声音温然几近安慰:“已经做过的事,追悔痛苦也是无疑,你这又何苦从前的庚桑楚可是说一不二、快意恩仇的人。”

“但我早已为你改变,你难道不知道”庚桑楚喃喃道,“你真狠,我宁愿你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设个陷阱来陷害我,安排无数个高手来对付我,若当真能杀了我,我便认了。但你偏要拿自己作为赌注,明知我绝不会不去,你明知我若不死,也绝不会让你死,咱们剩下的,除了互相折磨还有什么”

沉默片刻,萧冷儿道:“今日可是你活了这些年最痛苦、心神最乱最纠缠的一天”

闭上眼睛,他道:“是。”即使他娘亲死的那一次,他心中纵然也有无尽的痛苦和伤心难过,但哪有如今这为难和疯狂

“我心知事到如今,我想以智以武胜你都机会渺茫,又怎会去冒险你看,即使我选了让你最痛苦的一天,我抓住你最大也可能是唯一的弱点,依然杀不了你,又如何去用其他的法子”

说的人平静,听的人却心潮反复:“难道还要我感激你如此高看我”

“自然也不是毫无收获。”萧冷儿面上总算露出些称得上“愉快”的笑容,“老实说,我也没有把握今日当真就能杀得了你,心下早已有了准备。眼下虽然连累雪珞几人重伤,我也武功全废,但他们假以时日总有伤好的一天,你却不比我好多少,恐怕一生一世再难恢复从前。若这样想,我是不是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吐出一口气,庚桑楚对自己反倒不那么在意:“你也莫要忘了,我打天下从来不是仗了一身武艺。来到中原近十年,真正叫我出手的次数,绝不超过十次。”

“总是有些影响。”萧冷儿倒是越说越愉快起来,“你我之间仇怨不死不休,左右如今我生生死死你也不会放过我,我日夜待在你身边,岂非更有机会下手”

“我整日想你念你,你却只恨我怨我。”庚桑楚喃喃道,“这世间可真不公平。”

“我自然也是时时刻刻的想着你,”萧冷儿笑意盈盈,生怕他不知道,便又补充一句,“想你死。”

“何必说那么白”庚桑楚笑意苦得不能再苦,却又话锋一转,问道,“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没可能再爱我了”

萧冷儿忽然闭上了嘴。

她当然可以理所当然答“是的”。她的确已经不爱他了,时时刻刻恨不得他去死的人又怎么会去爱甚至她明知道干干脆脆说出一个“是”字又会如她所愿伤他更深,但老天证明,她竟然该死的说不出口。

她懊恼得几乎想一掌拍死自己。

幸好他也不再追问。

沉默半晌,萧冷儿觉得这气氛也不太好,便又懒洋洋开口道:“你看眼前这情形,咱俩想不想两条死狗”

两人现在连动一下也成难事,倒真有那么几分味道。不过像庚桑楚这样自负的男人自然不会承认这么低俗的说法,想了想补充道:“半死不活。”

萧冷儿“扑哧”笑出声来。

笑声中两个人正快步向他们走过来,这样的角度看不到脸,但只是那走路的动作也称得上风姿绰约,萧冷儿不由气闷起来:“你们魔教的人是不是当真有秘方怎的每个人都是越老越妖孽。”

庚桑楚含笑不答,指着身上这人对疾步奔走过来的原镜湄道:“她浑身筋脉尽断,你小心莫要乱动她。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她活,她若死了,我让所有人陪葬。”

原镜湄气得几乎立刻就红了眼眶,想也不想便道:“也包括我么”

庚桑楚却不再理她,又转向圣沨道:“胆敢前来救她的人,你见一个杀一个,我不想见到活口。”顿了顿又冷冷道,“此番若有谁敢不听我命令私自行动,我绝不轻饶,包括你们两个。”

他说完这句话,便终于力竭晕了过去。

萧冷儿不由再度笑出声:“不愧是庚桑楚,伤成这样还能撑到现在,连我也不得不佩服他。”她笑到一半,便也跟着晕过去。

意识消失之前她迷迷糊糊的想,是不是因为不放心她,所以直撑到有人前来,确保她的性命他才终于肯倒下

明明是早已枯如槁木的心,明明两个人都早已杀红了眼,明明她已经变成和他一样冷酷残忍的人,但在晕过去前某一个微小的刹那,她的心分明感到一丝极致的酸楚。

幸好,幸好下一刻她就没了思考的能力,也摒除了继续心酸的可能。

没想到先救谁这个问题,圣沨和原镜湄也免不了一番争论。

原镜湄的理由最为堂皇:“我为何要放着问心殿下去救一个明明是咱们生死对头的女人”

圣沨皱眉:“你莫要忘了他失去意识之前说的话,冷儿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他会善了”

“我看第一个不会善罢甘休的是你才对罢”原镜湄反唇相讥,“问心只说要她活着,可没说一条命还是半条命。倒是你,那副心疼得恨不得替她受罪的样子,我看了就讨厌。”

圣沨全不理会她的挑衅:“大哥如今不比从前,世上若没了萧冷儿,他当真会疯掉也说不定。他自己没有想死的念头,就绝不会死。但冷儿伤重,又素来体弱,再不救治,恐怕到时想救也晚了。其中厉害轻重,你自己拿捏。”

说完他再不看躺在床上那两人一眼,转身大步走出去。他不通医术,留在此处也是无益。甚至他有些幸灾乐祸的想,两人一起死了倒干脆,正好也了了他在这世上最重要两桩牵挂。

屋内原镜湄一双妙目恨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持了银针的手不住颤抖,半晌终于还是转向萧冷儿。

萧冷儿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的父母都在健在,他们也没有打打杀杀,每个人都过得很舒心。云岚娶了暮云,雪珞娶了烟然,就连大哥和阿姐也在爹娘做主之下成了婚。而她和那个人,终于也在众人开开心心的见证下成亲,并且实现了她的夙愿,婚后他终于放弃了他的“大业”,和她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这个梦不仅甜蜜,而且漫长。甚至在梦中,她以为自己与他已经共度一生。

但再漫长的梦,总会有醒的一天。

她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是镜湄美丽却嘲弄的脸,听到的也是她浓浓讥讽的声音:“我以为你会沉醉在自己的臆想里,一辈子也不愿醒过来。”

萧冷儿笑了笑:“我睡了多久”

“也不是很久。”原镜湄整理床边绷带,“半个月而已。”

叹一口气,萧冷儿悠悠道:“一个人总会有逃避现实的时候。条件允许的话,睡上一生也未尝不可。只可惜我煞风景的想起还有俗事未了,这才迫不得已转醒。”

原镜湄冷哼一声:“试着活动一下四肢,看能不能下床。”

“这话该我问你吧。”萧冷儿失笑,“但你的医术和养生之术,我却是信得过的。”她说着甚至不曾试着动一下,直接便从床上坐起身来,掀开了被子。

连镜湄亦是吓了一跳,上前一步扶住她嘀咕道:“相信我无所谓,可莫要太相信你自己了。你那身体彻底废掉是早晚的事,我虽然每日里帮你舒筋活血,却也不敢保证你还能行动自若。”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萧冷儿堪堪下床便是一个趔趄,吓得镜湄连忙再度抓紧她。她自己倒毫不在意,问道:“他呢”

镜湄立时瞪她一眼,不情不愿道:“没死。”她虽然不想咒那人,却更不想再萧冷儿面前说甚好话。

“我自然知道他死不了。”萧冷儿谈话间神色颇为惋惜,“不然我也懒得从床上再爬起来。”

听得镜湄冷笑一声:“这是要同生共死的誓言么”

萧冷儿含笑瞟她一眼:“这是不亲眼看着他死我绝不罢休的誓言。”

“真是枉他对你一番心思,只换得这狼心狗肺。”拉着她往外走,镜湄心下有气,脚步也不由自主加快,“我真是不明白,他那样的男人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女人。”

勉强跟了几步就已经气喘连连,萧冷儿拍着胸口:“那你何必费尽心思来救我”

“他下令救不活你就要所有人一起陪葬,你的命不值几个钱,我岂敢拿众人生死安危来做赌注”原镜湄说得愤恨,想了想又嘀咕一句,“他如今可不比从前,怕是有些癫狂痴呆。”

“你这是在与我询问商量么”萧冷儿笑盈盈看她。

原镜湄立时大怒,越发加快了脚步去,萧冷儿却唯有自认倒霉了。

但两人走的并非前往大厅之路。

待原镜湄终于在一扇院门前停下,萧冷儿好容易走上去,才见到院门上还提了“有凤来仪”四个字,但从墙垣望进去,其中幽深却叫她不由自主打个寒噤。

原镜湄冷冷瞥她一眼:“是不是觉得这院子名字别致,却不像个好居所”不等她回答又接着道,“听说这地宫在几十年前曾是前朝某位王爷的享乐之地,专供他禁养宠妃和娈童。这有凤来仪名字虽风雅,却是着着实实的冷宫,可生生埋葬了数十个失宠妃嫔的冤魂。”

“冷宫么”萧冷儿喃喃,不知想到什么,望着那院门呆呆的发了神。

“没错。”一脚踢开门,原镜湄拉着她进去,“这便是你从今往后要呆的地方。”

她动作太急,拉得萧冷儿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欲起身却使不上力,一时颇为狼狈。

已听一道声音冷冷道:“你在做什么”

二女闻声回头,站在门口的人风姿如画,不是庚桑楚又是谁

几步上前小心翼翼扶萧冷儿起身,庚桑楚方抬头淡淡看镜湄一眼:“再叫我看到你如此待她,绝不轻饶。”

闻言萧冷儿目中多了几分玩味的笑意,原镜湄却是气得神色发白。不料庚桑楚还不肯罢休,想了想再道:“我依然不放心,传我的命令,以后没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接近有凤来仪。”看镜湄一眼,又补充道,“记住,是任何人。”

镜湄急怒攻心,一时反倒说不出话来。

庚桑楚也不再瞧她,只对萧冷儿道:“此处你可喜欢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居所,我头一次来到这里,立时便想起你在紫峦山上的住处来,不知何故竟觉出些相像之处,猜想你会喜欢。”

挣开他手臂,萧冷儿缓步行到四周看看,这才点头道:“是很像,第一眼看不觉得,却是越看越像。”转头望向他,“但你放心将我一人放在此处”

“自然不放心。”庚桑楚笑一笑,从袖中拿出一物,“你诡计多端,正因为失了武功,更叫我不得不防。加上武林盟那帮痴缠之辈救你之心不死,总是个祸患。”

萧冷儿上前两步细观他手中物事,才看清那是条极细的银链子,当中还上着把玲珑晶莹的小锁。已听庚桑楚续道:“这是由千年冰蚕丝与千年玄铁炼制而成的心锁,可说无坚不摧,唯一一把钥匙便在我身上。湄儿,你就用它来锁住冷儿的琵琶骨。”

此话一出连原镜湄也受到惊吓,瞬息白了脸色:“她如今功力尽失,病体孱弱,若再经此一着,恐怕”

“她既然已经醒过来,轻易便死不了。”庚桑楚神色不变,将手中心锁递给她,“冷儿是何等心智,萧家武功又是何等博大精深,武功虽废,未必就没有恢复的法子。冷儿你说得没错,以我如今的身体,却也不可跟着你冒险了。如今我封你周身八大岤位,再锁你琵琶骨,也算绝了后患,想来你也该理解我所作所为。”

萧冷儿悠悠道:“我如今是废人一个,任由你折腾便是。但雪珞几人明知你近况,伤好之后未必就能放过了你。”

“身边有圣沨镜湄二人,世间还有谁能近得了本座的身”庚桑楚神情傲然,“你也莫要忘了我本来的身份,我如今内力虽折,但若当真起意杀一个人,任他武功再高也休想逃脱。”

“我自是信你有这本事。”萧冷儿浅浅颔首,“如此,镜湄姑娘,请吧。”

“我总算知道你二人为何互相吸引。”原镜湄恨恨唾道,“疯子两个疯子”

那两人倒是同声道:“过奖,过奖。”

“多谢,多谢。”

走上前几步,凝视眼前安然女子,原镜湄终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要如此委曲求全”她原本不是这样的女子,她原本待人虽好,却最是烈性,骄傲自信。

“世间任何事都没有白给白要的道理。我如今一心求存,自然也该付出对等的代价。”萧冷儿笑得安然,“既然不想死,就要受得住活着的罪。”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此消彼长,这是恒定的规律。从前她自信满满,总以为人力足以胜天。经历这许多事,她总算也有了想要超脱、必定先要接受的心境与了悟。

镜湄的颤抖中,萧冷儿已静静拨开颈间发丝。那一截脖颈雪白纤细,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能折断,原镜湄难以想象拥有这样一副身体的女人怎么可以活出那样一种坚强到强悍的意志。

咬了咬牙,她已下定决心。

“咔”的一声脆响,那心锁已被打开。照顾萧冷儿半月,对她身体早已熟透,别过眼去,镜湄狠狠扬起手,半空中划过一道精亮的闪光。

再是一声闷响伴着一声惨叫,庚桑楚看得眼也不眨,刹那间镜湄却泪如泉涌。哭声中方才受过酷刑的女子已委靡倒地。

一步步上前,庚桑楚抱起地上的女子。她雪白的衣领已染上血迹,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多年前她在修罗宫的那个夜晚。当她出现在他眼前时,也是那样浑身浴血、面目如纸的情形,哭着问他为何要活得那样苦。她是为了他,受折磨是为他,做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他。

他犹记得那一晚的痛彻心扉,比起今晚又是如何

眼泪终于一滴滴落下来,低下头去,他一遍一遍吻着她冰冷的唇,流着泪道:“不要离开我,一生一世都陪着我。咱们在一起,就像这样,永远都在一起”

强撑着最后一点游丝般意志,她逼迫着自己挤给他一丝笑容:“好。”

第四章 长风破浪会有时

屋内不时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声,扶鹤风只觉头痛之极。比起身担重任的盟主,他此刻更像个因为孩子不听话而恼怒无奈的父亲。眼看洛烟然匆匆走过来,扶鹤风如蒙大赦,连忙迎上去:“烟然,你赶紧去看看他,又在喊着闹着发脾气,我们委实没有法子了。”

大半个月来这闹剧已经不知重复上演了多少次,每次到最后也唯有洛烟然能勉强稳住残局。

点点头,洛烟然脚步不停,直接便推门进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满地狼藉和一旁无奈拿着药膏绷带的萧佩如。扶雪珞赤了上身坐在地上,身上绷带拆得零散,又有血迹泌出来,连一双眼中也满是躁怒血丝。

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躁狂恼怒狼狈,在这半月之中悉数上演,比起以往清淡雅致模样,如今倒似更像个活生生的“人”。

洛烟然自嘲的想,果然能让扶雪珞全然失态全天下也只有一个人做得到,这算不算得一种收获

一言不发上前扶他起身,却被他大力摔开。

洛烟然既不动怒也不再自找没趣,淡淡道:“这半个月来,你每天都要上演一次这样的戏码,既让大家担忧,更伤了自己的身体,以致萧大哥和我哥的伤势都已好得七七八八,唯独你伤势越发沉重。你身为武林盟主,既不顾全大局,也不顾惜自己,如此重复着无谓的荒唐事,又是为了哪般。”

扶雪珞咬牙道:“我要去救冷儿”

洛烟然越发嘲弄看他:“以你如今状况前去,休说甚问心圣沨,便是楼心圣界随便一个卒子,也能轻易置你于死地。你向来稳重,何时变得如此不自知起来”

“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那个人的名字,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扶雪珞大吼,“就算自不量力粉身碎骨都好,我也一定要将冷儿救出来,她是我的妻子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妻子都保护不了,他还算什么男人,还谈什么兼济天下”

洛烟然再度闭上了嘴,只淡淡瞧着他。

两人对峙半晌,扶雪珞终于崩溃,伏地痛哭道:“我这一生都清醒,都沉稳,都以大局为重。明知她喜欢上旁人时要装作若无其事,明明不想当什么盟主也要担起这责任,明明想留她在身边却不敢开口,明明次次都想以她的安危为重却次次都要将天下将大义摆在她之前,明明知道她心里没有我,却发着梦的想要娶她。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认识她这些年我按照她的意愿,从来将天下摆在第一位,没有一次将她放在首位。只有这一次我不想了,不想再去理会什么苍生什么天下什么道义什么正邪,我只想依照一回自己的心,只想去救她。我们拜过堂了,她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妻子”

“你别忘了,你们最后一拜尚未完成,她还算不得你妻子。”不想说的话,洛烟然逼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残忍的说出来,“最重要,就如你所言,她从来没有爱过你,想嫁给你也不过权宜,不过想利用这场婚礼。现在一切都落幕了,你以为你们之间还剩什么扶雪珞你不要太天真,你以为你这样冲过去了她就会感激你就会爱你她只会骂你蠢”

两人紧紧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她爱庚桑楚什么你知道吗”半分也不肯退让,洛烟然续道,“其中之一便包括了他够狠够绝够无情。他会在生死关头决然选择废掉他最心爱的女人,而你永远在做与不做之间犹犹豫豫。他会在重伤之后迅速养好自己继续运筹帷幄,而你只会在这里折磨自己和关心你的人,把该做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只会逃避现实、懦弱的男人,就算此刻把你放在萧冷儿面前,你以为她会爱这样一个人”

她一字字道:“无论何时你都要记住,萧冷儿不需要你的感情,不需要你救,更不需要你将她摆在第一位。如果你这么做了,就只会累人累己,更拖累了她。”

良久扶雪珞颤声道:“你,为何你”

“我知道这是她一直都想对你说、却又不忍对你说的话。如今她已九死一生,我若不肯代她说,又叫她、叫你如何自处”转过身去,洛烟然静静道,“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无论到了什么境地、面对什么情况,我都相信她。她需要我们,我便支持她,不必多说,也不必多做。”

说完这句话她便走了出去。

他是她和冷儿共同相中并且无条件信任着的男人,他也许会困顿一时,但那时辰绝不会维系太久。

这个事实于他本身虽然悲哀,却是她们老早就心知肚明。

在地上呆坐半晌,他抬手擦掉眼角最后一滴泪。是不是真的,想要任性一次、发疯一次、为她一次也不可以

心思清明到近乎空洞。

也许真的不可以。

暗叹一声,萧佩如默默扶他起身到床上,再重新为他上药包扎。这一回他不再反抗,但她心底却觉不出丝毫喜悦。在她私心里一向觉得扶雪珞什么都好,唯独太清明自醒。经历此一着,只怕他日后会越发“以大局为重”。

旁人总说世事对萧冷儿太过残忍,其实萧冷儿对扶雪珞又何尝不残忍

为他上完药,萧佩如出得门果然看见洛烟然还停留在门外,不由会心一笑。两人向外走得数步,她才叹道:“既然放心不下,方才又何必那样对他。”

洛烟然避而不答,只道:“他身体状况如何”

“调戏了半个月,内伤已好得七七八八。”萧佩如道,“至于浑身外伤,也只是看起来吓人罢了。雪珞功底深厚,那点皮肉之伤于他没什么影响。”

洛烟然咬唇不语。那点伤或者对他当真没什么紧要,却着着实实的伤到了她。她浑身都在疼,心疼,肉也疼。

萧佩如又道:“你向来温和,对雪珞又我当真从未想过,有一天你竟能狠下心对雪珞说此等重话,想必于你自己也是下了重大决心。”

洛烟然笑得极苦:“冷儿不在,这些话总得有人说。如今她身陷囫囵,咱们纵然做不了什么,好歹免除她后顾之忧。”

“你就不怕雪珞因此对你敬而远之”

“正因为要让他感受到我,我才更非这样做不可。”她幽幽道,“从前我是离得他太远了,更从没想过要去靠近。这些事,都是冷儿用心教会了我。”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堪堪跨进院门庚桑楚已迫不及待道,“今天由早到晚,终于再没一人前来嚷着要救你。此事于我自是不妙,对你却算不算颗定心丸呢”

细心为最后一株兰花淋上水,萧冷儿方放下瓷罐浅浅颔首:“自然算得。这些日子你也杀了武林盟不少人,他们如此不做考虑日日前来,也只是送死和增长你方士气而已。更重要的是,”说到此她会心一笑,“这说明雪珞他终于伤好,又能领导群雄。”她这里的“伤”字却又有着两重不同的含义。

庚桑楚若有所思:“他在婚礼当日失去你,必定痛不欲生。我原以为他纵然还能站起来,也绝不是短期能办到的事,甚至我已做好了他亲自前来营救你的准备。”

“你们家一门英豪,又岂会生出无用之辈”

两人一边说着,已走进屋去。

泡上一壶茶,萧冷儿方接道:“那日我随你离去前最后一眼看到烟然,已明白到她的承诺与想法,那时我便已放下了心。无论我是生是死,烟然她定有法子让雪珞振作起来。人们通常说女人是最感情用事的动物,但女人的热血往往也比男人隐藏得深。有烟然和佩如姐姐在,这些日子我从未担心过他们几个会亲自来救我。你所做准备,想来也该撤掉了。”

“果然只有女人才最了解女人。”庚桑楚拍手道,“没想到你和烟然一言不发,只一眼就能说了这许多话,从前却是我太轻看了自家妹子。”

“她文韬武略,蕙质兰心。看似柔弱,却意志坚定,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上上乘巾帼女子。”萧冷儿不讳言道,“若她自小生在你身边,时至今日,对你的帮助只怕比镜湄圣沨二人更大。”

庚桑楚拂扇轻笑:“怎么办,纵然如此,我却不曾心动,更庆幸她自幼生在江南,前二十年能长得如此无拘无束。”

“这说明你是真心疼她,我却要待她对你这哥哥说一声多谢。”萧冷儿说着已起身,朝着他便是一揖到底。

庚桑楚眨了眨眼:“若真心想感谢我,不妨告诉我你今晚又要煮些甚好吃的,这却更让我心动。”

萧冷儿失笑,正要作答,已听门外传有人唤着庚桑楚名字,听声音正是镜湄。

他定下了出他之外任何人不得出入“有凤来仪”的规矩,便是原镜湄这样大胆妄为的姑娘,也轻易不敢逾矩。

庚桑楚双眉已绞在一处,不悦之情尽显。萧冷儿正要出言劝说两句,他却已起身出门去。萧冷儿不由再次失笑,她尽忘了这可是最会一边对她表示申请、一边又明明更关心公事的庚桑楚。

片刻门外已没了声响,萧冷儿只当两人都已离去,正要起身去做晚饭,一人从门口跨进来,暮色中唯有一双眼波光潋滟,正是好些天没见着面的圣沨。

“他随她前去处理公务了。”圣沨一边说已经不那么客气的走上前坐下,“特许我来陪你说说话。”

看着他萧冷儿颇觉有趣:“倒是难得听你嘲弄旁人几句,对象还是你一向最仰慕的亲大哥。”

“我哪敢嘲弄他,讥讽自己而已。”圣沨淡淡笑意,“大抵从小跟在他身边,习惯看他发号司令手握大权,明知他绝不会对我怎么样,被他囚禁的还是我最关心的你,但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去反抗他的命令。你说这算不算自甘下贱”

“你尊重他的心思、也体谅我的处境而已。”萧冷儿同样笑意浅淡,“你心境高远,又岂会当真在意甚惩处莫要把自己扁得太低。”

看她脸色浅白,笑起来时甚至有淡淡透明之感,半晌圣沨低低问道:“你伤势如何了”

原镜湄固然是守秘密的人,但对象若是他和香浓,有时候她的嘴巴也不是当真那么严的。

萧冷儿闻言起身,笑着转一个圈给他看:“你看我可不是好得很”指一指外面一地花草笑道,“如今每日里修剪花草,作画练字,这二十多年来,我当真头一次过这样闲适的生活,这才真正明白到古人钟爱避世隐居的飘然心境。”

“这话不假,看你浑身轻飘飘,倒当真越来越有仙气了。”圣沨今日里第二次嘲讽,对象依然是他心里最看重的人。

萧冷儿笑着安抚他:“如今我伤势初愈,清减些也是理所当然。等到多过上几天这样的舒心日子,只怕身上份量也要越发重了。”

对她这无论何时自圆其说自得其乐的本事佩服之至,圣沨却没那心思再领教,只道:“这些日子你也要当心些。自你入居此处,大哥日日夜夜只要一有时间都过来守着你,教中大部分事务都抛给镜湄,教中对你不满的大有人在。就是应长老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对此也颇有微词。”

“难不成还一起杀过来公审我”萧冷儿笑得漫不经心,“他惹出来的事自会解决,轮不到我来操心。”

他留下了她的命,自然也有义务确保她安全无虞。

圣沨看着她声音中却突然有了些迟疑:“但,他夜夜留宿在此,你们”

顿了片刻,萧冷儿方反应过来他所言为何,不由扑哧失笑:“这是什么问题圣沨你什么时候也变得世俗起来”

“可不就是俗人一个。”圣沨苦笑不已。事实上方才脱口问出那问题,连他自己也鸡皮了一小把。

两人再聊片刻,圣沨便起身告辞。萧冷儿目送他离开,这才又转身进厨房做饭。持着书卷在偏厅中等待良久,直到三更过后庚桑楚才披着一身霜露回来。萧冷儿起身相迎,桌上饭菜却早已凉透。

握住她手,庚桑楚歉然一笑:“被一群人给绊住脱不了身,让你久等了。”感觉到她双手的凉意,他不由握得更紧一些。

萧冷儿摇一摇头:“饭菜都凉了,我去热一热。”

“不必了,就这样就很好。”庚桑楚拖着她坐下,笑得满足,“只要是你做的,再冷吃在心里也会变热。”

萧冷儿睨他一眼,到底忍不住露出些笑意:“油嘴滑舌。”

两人安安静静吃完一顿饭,萧冷儿这才又开口道:“今日你们商量的可是讨伐玉英门的大计”

“唔。”呷一口茶,庚桑楚满足的拍一拍肚子,“这都被你猜到了。”

“玉英门原本隶属你教管辖,上个月才出了叛变的大事,这难道不是师出有名的最好借口当然所谓叛变的个中真相也难以追究,最重要的是,”筷子上沾了水,萧冷儿就着桌子草草画了几笔,“中原正宗大派之一的崆峒派就在玉英门上方的这个位置。玉英门既已对武林盟表忠心,又碍着个中利害关系,到时候崆峒派必定要出手帮玉英门,到时一举灭了这两个门派,也就轻而易举了。”

庚桑楚点头赞同她说法,却又道:“以我今时今日势力地位,却也不需要甚师出有名这等作假之法。”

“这天下你势在必得,民心亦是其中举足轻重的因素之一,你多少总也有些顾忌。但你此话倒也不错,以崆峒的地势而言,就算玉英门此事不成,你当下也会首取此处,如此以你的势力范围,对武林盟中心处洛阳便形成了包抄,到时亦可切断武林盟与几大派联系,再来逐个击破便轻松许多。”

“萧冷儿远见卓识,世间当真少有人及。”庚桑楚真心实意赞道,“不出门而知天下事,我才说了一句,你已猜出我大半心意。论世间知我之人,你当真排得第一。”

“我既然知道你的心意,以如今形势而言,雪珞等人又岂会不知攻打玉英门成为关键一仗,你想要胜出却也不那么容易。”萧冷儿虑道,“但你方才说我只猜到你一半的心意,难道还有甚是我不曾想到”

“这却怪不得你,只因我也是方才得知。”庚桑楚笑道,“我回来路上遇到圣君,他允诺我若赢了此局,便正式将圣君之位传与我。”

萧冷儿听得浑身一震,不由自主便挺直了背脊,半晌喃喃道:“这机会你已经等很久了吧,我当真要恭喜你。”

“我已经等得太久。”庚桑楚闭眼,再睁眼时又出现那种耀得人看不清摸不透的光芒。

他已经等待太久,从十五岁一直等到了今时今日。

“这是我人生中至重要的时刻,登上圣君之位亦是我一生最大的转折与得失。”握住萧冷儿手,他恳切道,“这样的时刻,无论经过还是结果,我都希望有你陪在我身边共享。此番我前去攻打崆峒,你可愿与我一道”

“可以。”与他凝视半晌,萧冷儿终于覆住他手,低头见唇角浮出浅笑,“我什么都将答应你。”

细心修剪一株兰花茎叶,萧冷儿手中动作十分缓慢。这花是庚桑楚日前为她寻得,名为“孤云出釉”,是她闻名已久至今方得一见的名兰了。

一面想着庚桑楚昨夜所言。

如今攻打玉英门出兵在即,武林盟和圣教一干人等,众所瞩目的并非庚桑楚,而是她萧冷儿。

他是这么跟她说的。

但她一个残废之人,又岂能左右了这天下大局萧冷儿笑着摇头。

摇头间便见白衣蓝衫的女子匆匆跨进院门来,神色间颇有些急切。

自庚桑楚下了不许任何人前来扰她的命令,原镜湄内里再有多少不甘都好,终究次次来此都只在院外停留。

萧冷儿挑了挑眉。

见她闲适模样,原镜湄气得直跺脚:“你先出外去避上一避。”

含笑不语,萧冷儿仍自修剪花草,眼角余光瞟到原镜湄直想破口大骂的气急模样,不由摇头轻叹:“湄儿啊湄儿,你年纪说小不小,勉强也算得一方统帅,遇事这般咋咋呼呼的,可怎生好”

她说话间神态语气都和庚桑楚全无二致,原镜湄竟听得呆上一呆,脸色这才由白转绿,半晌咬牙道:“你你究竟耍弄够我没有”心道她若敢说“没够”,她今天定要转头就走,再不理她半分闲事。

萧冷儿却一向最是识时务之人,闻言笑吟吟道:“够了够了,敢问咱们的湄姐姐今日纡尊降贵前来,有何指教”庚桑楚一大早便已出外,原镜湄身为他的左右手自然没有不知道之理。

这才忆起来此原由,原镜湄跺脚道:“你赶紧避开去,应堂主和上官堂主这可就带了一帮教众赶过来了。”

“教中一干长老对我不满由来已久,但问心严令当前,想来无人敢逆其意。”为那“孤云出釉”断去最后一截旁枝,萧冷儿笑道,“怎的,今日问心圣沨不在教中自是一大原由,却还有谁给他们壮了胆”

她身在江湖也好,养在深闺也罢,遇人遇事,总不需要旁人来为她多做解答。原镜湄沉默片刻,咬唇道:“扶雪珞一向以大局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