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第38部分阅读(1/1)

心思细腻,依暮云无甚机心,每每有惊人之语,四人咬紧牙关在这赤霞峰中一路走,一路留下记号,如此再行了三日,终于被四人找出条去路来。

一一顺着岩壁攀上峰顶,入目是春光如画,鸟稠山涧,满山俱是香花,萧冷儿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顺着路径跑得一阵,忽见前方的茅草屋里出来一个女子,荆钗布裙,但颜色绝美,生生便把周围的绮景给比了下去。二人四目相对,一时犹在梦中。

良久女子喃喃道:“冷儿,你怎的”

话未说话,萧冷儿已冲上前去扑入她怀中,抱住她又叫又跳,半晌也不肯停下来。

从她出生以后这快十八年光景,母女俩从未如今日这般亲近过,任由她搂着,楼心镜明呆呆看萧冷儿惊喜神情,心里的惊奇,忽然便换了欢喜无限。

半晌跳得累了,萧冷儿这才停下来笑道:“你没事就好了,这些天可担心得我”她仿佛这才意识到让自己抱着疯了半天的人是楼心镜明,忽然变脸红起来,话说到一半也再接不下去。

身后一人却笑道:“有人这些天来担心得吃不下睡不好,所幸夫人你没事,不然某人还不得把这赤霞峰给人家拆了。”

萧冷儿怒气冲冲转身,插腰骂道:“依暮云,少说两句会憋死你不成”

依暮云耸一耸肩:“我也是一片好心,帮你直言嘛。”又嘻嘻笑了起来。

楼心镜明惊讶道:“沨儿,烟然,暮云,你们怎的”

三人齐齐一指萧冷儿:“陪她来的。”

楼心镜明再看向萧冷儿。

某人理直气壮道:“我爹说我身体不好,让我来寻赤霞峰主人求医。”

爹楼心镜明一呆,既然认了那个爹,想必也认了她这娘心中雀跃,楼心镜明一时心情大好,笑道:“你四人这一路可饿坏了吧,前些日我方上来那时,饿得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了,赶紧进屋坐一会儿,我做饭给你们吃。”

四人自然不会与她客气。更重要的是,捏一捏早已饿扁的肚子,萧冷儿无奈想到,她哪还有客气的本钱

进屋中互相交代一番,却是萧冷儿抢先把萧如歌几人重伤之事给说了,楼心镜明一直静静听她讲话,倒也没甚特别的模样。半晌萧冷儿忍不住问道:“爹出事,你一点也不担心”

握住她的手,楼心镜明柔声笑道:“我能与你爹相守这二十年,已经是今生最大的福分。他若不能在走路,我便当他的腿,他若离开这人生,我自然也会随他而去,又有甚好担心。”

萧冷儿忍不住又是伤感又是自怜:“你们感情真好,可是我我会不会只是你们之间多余的那个人,你们、你们从来都想到对方,却不会、不会为我”

“笨冷儿,”一把拉过她揽入怀中,楼心镜明叹道,“你是我们情感与骨肉相连的结晶,我们都比爱任何人都更爱你,你怎会有这想法只是你爹、你爹他一生都为旁人想多过为自己,你莫要怪他。”

萧冷儿闷闷道:“可是你们”

“父母怎能陪在你身边一世”楼心镜明柔声道,“只要冷儿能找到一个真心疼惜你、爱你的人,与他相伴一生,我和你爹便能放心了。”

相伴一生咬住嘴唇,萧冷儿半晌笑道:“我觉得,我向来都不是甚运气顶好的人,找得到找不到,也就那样吧。你们、你们只管依着自己的心意,你们高兴,我也高兴。”

“我知道你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叫我一声娘,我会耐心等着。”轻抚她长发,楼心镜明道,“是我们让你吃了许多的苦,如今你能原谅我们,我心里已经很开心。”

摇一摇头,萧冷儿苦笑不语,一度觉得自己孑然一身,有亲人比没有还让她痛苦。但直到楼心镜明和萧如歌都面对危险,她才明白,那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当真不是一点恨、一点怨就能消磨得掉。

说起为何独自住在这里的事,楼心镜明不由苦笑出声。

萧冷儿讶道:“凭你的心思,竟也没有见到那赤霞峰主人”

“见是见到了,不过”楼心镜明苦笑道,“峰主说我没规矩,又说不出叫他信服的理由,甚至竟敢胆大到邀他下山,便不理会我了。我没法子,只好先在这里住下再想办法。”

四人面面相觑,圣沨想到一点,便自看向萧冷儿。

拿出怀中物事掂量,萧冷儿道:“去见赤霞峰主人,这当中可还有甚规矩”

“自然是有的。”楼心镜明颔首道,“以你的聪明,想来也能轻易闯过去。”

萧冷儿笑道:“既然如此,吃过饭后,我便独自前去。人太多,想必那位赤霞峰主人又该有说辞了,你们只管等我消息。”

楼心镜明疑惑看她道:“你”

“我自然有办法”萧冷儿掂一掂手中小包。

遥遥看吊桥对面的人烟,一路行来,也不过是些机关暗器,倒无甚奇特,难怪楼心镜明说她轻易便可通过。但是,萧冷儿吸一口气

从这一边山崖行到那一边至少有十数丈的距离,这所谓的吊桥也并非真桥,不过是几条两头相连的铁索而已,而中间的山谷底下深不见底云雾缭绕,若是不小心摔下去

萧冷儿缩了缩脖子,就她这点三脚猫功夫,当真能安全走过去可是楼心镜明既然放心她一个人来,便是相信她定能过去

萧冷儿忽然又觉得心里不那么害怕了。从怀中掏出一物缠在手中,暗运内息,上前踏上那铁索。她武功虽不怎么样,但轻功却也颇为了得,此时一脚踏上去,说身轻如燕也不为过,但那铁索依然震得一震。

心中一阵紧张,萧冷儿紧紧咬唇,一步步向前行去,大气也不敢多喘。半晌眼见离对面不过两三丈距离,萧冷儿终于忍不住出一口气,铁索一阵摇晃,她身形不稳,终于还是朝着崖下跌去。惊叫一声,萧冷儿手中物事已飞快向崖上掷去,她原本下坠身影猛然被吊在半空之中,却原来是被一根又长又细的银丝给坠住,银丝那头的小铁钩既细,也不知为何,被萧冷儿一甩之下,竟然就牢牢勾在原本难以着力的崖壁上。

极力沉住气,萧冷儿一眼也不看脚底下,但这崖壁实在太光亮可鉴,手中的银丝也太细,她决计不可能顺着这两样攀爬上去,一时心中大怒,放声叫道:“喂,对面的人,赶紧来救命,你少爷我给不上不下挂在这里,可麻烦死了,赶紧来救小爷”

过不片刻,那银丝果然便开始被人一分一分往上拉。憋住一口气,萧冷儿一颗头已经能看见地面,眼前伸下来的一只手,也不去看那人长相,便交出手去任他拉自己上来。

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看那银丝甚至没有碰到那人的手,萧冷儿悲愤的指控:“你这人怎么这么大大咧咧,一个不小心把小爷摔下去了,小爷我化成厉鬼也不放过你。”

“你如今可不是好端端躺在这里”那人冷冷道,“摔死的也是少爷,可不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

萧冷儿一窒,恨恨的爬起身来:“小爷我说习惯了,不行啊”打量眼前身高六尺,容色饱经风霜,连皱纹都异常深刻的中年人,“喂,带我去见风赤霞。”

中年人高高挑眉:“上次你母亲前来,也没有你这么无礼”

“那上次我娘来,你有没有跟她讲这么多话”也不管他怎么一眼就看到楼心镜明是她娘,萧冷儿一径得意洋洋,“再说,我娘来时是战战兢兢,我手上有风赤霞想要的东西,可踌躇满志得很。”

中年人冷笑一声,在他看来,风赤霞修为已近半仙,于那俗世早已半分不相干,这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却说有风赤霞想要的东西,自然好笑。

不过他还是萧冷儿往前行去,毕竟赤霞峰的规矩,只要有人能通过那座铁索,好歹也能见上风赤霞一面。虽然这么多年来,能上山并走过铁索的人,总共也只有三个而已。

“喂。”走得一阵,萧冷儿忽的出声招呼他,“你叫什么名字”

等了片刻,见那人丝毫没有答话的意思,萧冷儿似自言自语道:“听说十几年前,也有一个人循着赤霞峰的方向,上山求药,但一去无回,我心中一直猜测,那人如果没有死,怕是便留在了赤霞峰。方才我说风赤霞也有求于我,这人一声冷笑,若当真是长久跟在风赤霞身边之人,想必便是另一种反应了,莫非”

她话未说话,那人已霍然转过身来,看她的目光,这才结结实实多出几分惊异。

萧冷儿轻笑:“莫非竟叫我猜对了”

“你怎么知道”半晌那人淡淡道。

萧冷儿抿嘴一笑:“我只是猜测赤霞峰主人的为人而已,可没什么依凭。”多年前伊那能从山上下来,甚至为寻找赤霞峰的有缘人指点迷津,至少也能说明,这风赤霞性子再淡漠,毕竟不是坏人。

等萧冷儿当真见到风赤霞的时候,立时却又知道自己毕竟还是猜错了。她不应该说他性子淡漠。

有没有人会说传说中天上的诸神性子淡漠

萧冷儿幼时读老子的言论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从中得到启发,天地并非冷情,但万物都有万物应受的磨难和劫数,上天其实是公平的。

风赤霞在众人传诵中便如天上神祗般不可亲近亦不可亵渎,但直到萧冷儿当真见到他,才发现这人身上果然有种仙襟飘渺的气质,竟连她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也不由有些拘谨起来。

风赤霞微微一笑:“不必太多拘束,你方才说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不知是何物”

暗暗咋舌,这人好高深的功夫。看周围低矮的茅屋、和他身上粗布衣物也掩不住的飘然出尘,萧冷儿略略沉吟:“前辈修行多年,想必心中早已脱俗,若前辈早年便已得道,我纵有再珍贵的东西,也与一个想要再沾不上边。”来此地之前,她原本自信满满,但见了此人之后,她的信心便已去了一多半。

亲手为她斟茶,风赤霞叹道:“我纵然不谙世事多年,毕竟还是一个人。人生在世,又怎能没有些许欲望与遗憾”看她一眼,续道,“但诚如姑娘所言,避世到我这般境地,所求确然已不多,姑娘若”

“听说风家如今只剩前辈这唯一的一位传人”萧冷儿截口,她只要有了他那前半句,便已足够。

风赤霞一怔,微微有些色变:“姑娘你”

沉吟片刻,萧冷儿决定实话实说,她实在不觉得在这人面前撒谎有甚必要:“大概在一年前,我因缘巧合之下,得到百年前天下第一驯兽师风音素前辈的遗嘱。来此之前,我爹爹告诉我两位风前辈原本是一家,若前辈你今生还有所求,其中之一必定是将祖先遗骸带回家好好安葬。”

饶是风赤霞那样的人,也已惊愕得站起身来:“你,你是说”

“但恐怕要叫前辈失望了。”萧冷儿也不看他脸色,径直叹道,“风音素前辈的遗体,在我找到她的当日,便已长埋地下。她当日埋骨之处,如今只怕上头的尘土乱石,也早已堆积两三丈之厚。”

风赤霞怒形于色,犹自勉力忍耐道:“请姑娘讲此事说清楚,否则我”

也不理会他语中怒气,萧冷儿将当日和圣沨一起在地道中经历的种种险境细细讲来,怎样与那四不像相斗,又怎样误入风音素死地,寻着她的临终前嘱托,最后又是怎样从当中逃生,半晌说完叹道:“前辈一家心心念念想找到风音素前辈,但我却以为风前辈对生死之念早已超脱,她一生虽苦,想来也无甚后悔,连死也要由自己亲手安排的女子,其心志又怎能不高洁”

风赤霞颤声道:“她”

看他神色,萧冷儿一时倒有些奇怪,问道:“纵然风音素前辈是您的祖辈,但素我大胆说一句,前辈你应当不至如此伤感激动才是,怎的”

沉默半晌,风赤霞方长叹一声:“我风氏一门亲缘单薄,姑娘想必以为我与我那姑奶奶从未见过。但其实、其实我幼时,便是姑奶奶抚养我长大。”

竟是如此,萧冷儿一时恍然,犹豫片刻,从袖中掏出一物:“当日情形所迫,又得风前辈遗迹中同意,我曾仔细翻阅关于她留下驯兽的札记。但她尚留有几分家书,交代我有生之年,若有缘得见她风家的人,务必帮她转交。这家书我未曾看过,如今便交还给前辈,也当完成风音素前辈的遗愿、还她当日救命之恩。”

双手颤抖接过,风赤霞双泪长流,竟有如赤子:“大恩不言谢,姑娘今日恩德,风赤霞铭记于心。”

摇了摇头,萧冷儿苦笑道:“我原本就是抱着和前辈交换的心思来,哪说得上甚恩德不恩德。”

看她一眼,风赤霞忽然问道:“你是燕帝萧如歌与楼心圣界圣女楼心镜明的女儿”

萧冷儿一怔,脱口道:“前辈竟然知道。”

风赤霞倒被她一句话弄得哭笑不得:“我虽然不理会世事,但并非一无所知。”

萧冷儿不由有些讪讪。

风赤霞又道:“我瞧你身体羸弱,恐怕已撑到极致,此行是为自己求药”

半晌萧冷儿缓缓道:“我在山下时,收到家兄飞鸽传书,说我爹爹为楼心月所害,如今半身残疾。若前辈有心帮我,我只愿救家父一命。”

那面容深刻的中年人忽的浑身一震。

“如今最需要救治的,只怕却是你。”风赤霞转身问那中年人,“木枷,萧如歌被楼心月所伤,楼心月武功路数,你可清楚”

原来那人叫木枷,萧冷儿一时大奇:“此事和这家这位前辈有什么关系”

风赤霞微微一笑:“你是个玲珑的姑娘,既然猜到他便是多年前上山求药之人,为何却不做进一步猜测”

萧冷儿呆呆看了木枷,半晌道:“你、你竟和楼心圣界有些关系”

“你二人不妨先聊。”风赤霞起身道,“我去一趟后院,片刻便回。”

直到风赤霞出门去,木枷这才淡淡道:“我跟楼心圣界没关系,我是楼心月的夫人的表兄。”

“思璇伯母”萧冷儿脱口道。

木枷神色中忽的有几分奇异:“你认识她”

“我”把不准眼前这人知不知道思璇过世的消息,萧冷儿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反倒是木枷再问道:“你方才说圣沨,沨儿他如今可好”

点了点头,萧冷儿道:“他此行与我一道,此刻便在我娘那间茅屋里。”

有些诧异,木枷再问道:“你既认识沨儿,可认识楚儿”

浑身一颤,萧冷儿失语,良久有些艰涩道:“自然、自然是认识的。”看他双眼中有些奇异的亮光,不知为何,她心中一阵冲动,便脱口道,“思璇伯母她、她几年前便已辞世了。”

厅中有片刻毫无声息,安静得萧冷儿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屏息看他,然而木枷脸上却并没有她想像中的惊奇或难受,甚至连眼皮也没有眨一眼,半晌淡淡“哦”了一声。

萧冷儿都觉得是自己猜错了,下刻那双镌刻了太多风霜的眼中,却毫无预兆落下泪来,萧冷儿不由怔住。

她再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有如铁打般的汉子,竟也会流泪。然而他的眼泪,却是那般真诚,当中的极度哀伤连萧冷儿这个原本与他素不相识的人,也能轻易便感受到。

半晌停住了眼泪,木枷盯了远方,喃喃道:“跟在峰主身边这么多年,我原以为,对世事早已超脱,谁知”再发呆半晌,才若有若无叹道,“谁知,对于人世的生离死别,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仍是忍不住恸断肝肠。”

萧冷儿止不住问道:“前辈与伯母”她对思璇原本就有些打心底的敬重,得知眼前此人跟思璇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跟他说话竟也不知不觉庄重起来。

悠悠叹息一声,木枷语出惊人:“十几年前我千辛万苦上赤霞峰找峰主,原本就是为了思璇表妹。”

萧冷儿也不做声,心知他既然开了口,那个多年前的故事,就算她不问,想必他也会告诉她。

果然顿了片刻,木枷便接道:“我与思璇一同长大,便是你们中原人说的青梅竹马。思璇在我们族人的心中,就像天上的月亮那样无瑕,我自幼便喜爱她,一心想着长大后娶她做妻子。但思璇长大之后,却遇上了楼心月,对他痴恋。我看着无奈,也不愿思璇痛苦,便想着,若思璇开心,就算她嫁给旁人,我也一样开心。但我怎么也想不到,思璇这样全世界最好的女孩子,楼心月竟然不喜欢她,而喜欢别的女人。我当时既惊且怒,但我打不过楼心月,思璇也不让我跟他拼命,只说她在嫁给他之前就知道,路却是她自己选的。后来发生了许多事,许多人都伤害过思璇,楼心月、那个中原的姓洛的男人,但我却只能在一旁看着,因为思璇不让我插手,她不许我做的事,我就没法子违背她的心愿。”他说到此处三分叹息七分认命,当中情意萧冷儿清晰可辨。

愣怔良久,木枷续道:“再后来她生下了楚儿,两年之后,跟楼心月彻底决裂。那个中原人想带她走,我也想带她走,但她却不肯。我知道她对楼心月用情至深,却也拗不过她。她让我娶妻生子,这件事我却没办法答应她,只是留在她身边,帮她照顾楚儿。楚儿那孩子,唉,可当然让人心疼,又聪明又懂事,小小年纪,对他娘孝顺得不得了,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那样疼爱,可是思璇”再一次顿住,木枷半晌方接道,“思璇却是个神仙般的女子,她分明可以让儿子过简单的生活,但她一边心疼,一边却又要竭尽心力的调教他。那几个一起长大的孩子,沨儿几个纵然从小也吃了不少苦头,纵然只有楚儿一个人有娘亲,但他、他却必定是吃了最多苦的人,也许是因为思璇一早便知,楚儿这孩子的心性智慧,委实胜过常人良多。”

“正因为思璇太爱楼心月,所以即使楼心月再也不理她,她依然要做那么多事,才会累垮她自己的身子,也会让楚儿的童年全然没有幸福可言。”

萧冷儿小心翼翼问道:“前辈说上赤霞峰是为了伯母,可是因为伯母多年来郁劳成疾”

“正是。”木枷颔首道,“那几年她身体每况愈下,我与楚儿忧心不已,后来我便决意要找到传说中的赤霞峰主人,救思璇一命。”

“那为何”为何他最终找到风赤霞,却再也没有下山去,甚至连思璇的死讯,也是直到今日才从她口中得知

木枷面上出现难以言说的哀伤之色,深刻入骨,良久叹道:“我当年执意想救她,只是想着,她一生都吃苦受累,我只想她能活得长久一点,最终能过些好日子。后来经历九死一生,却也明白了她的想法,她缠绵病榻的时候,楚儿已一日日成材,她一生的希望与寄托,全在那父子两人身上,只怕那时心中便已有了决定。那些年她活得太苦,为楼心月和楚儿安排得当之后,想必她、她心里早已是不愿活了。既然如此,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徒劳。我一生爱她,但她只当我是兄长,我也并不怪她,为峰主所救之后,听了他一番道理,便觉世事不过如此,我也不想再沾染,就此留在了赤霞峰,这一眨眼间,十几年便这样过去了。故人、故人也早已西辞。”

半晌萧冷儿淡淡问道:“当年伯母有什么完成不了的心愿,而非要加注在庚桑楚身上”

木枷略有些惊奇:“姑娘跟楚儿很是相熟”

目中有些酸涩,萧冷儿勉强笑道:“我爱得要死的男人,前辈说熟不熟”

木枷浑身一震。

萧冷儿笑容越发凄然,喃喃道:“我在他心中,任何人在他心中,都是比不过他娘亲的。他为了那些,可以放弃一切,也一次次都不要我。”

“楚儿极为聪明,他是个有野心的人”

“不,他没有”萧冷儿跳了起来,目中含泪,“他心胸宽大,我知道他根本不屑于甚称霸武林。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有一个死结,而那个结除了他自己,任谁也解不了。庚桑楚,庚桑楚,这原本该是一个多肆意的名字,夫人研读庄子,为何却又要逼迫庚桑楚,不让他做个世外之人。”她刻骨铭心爱着的人,如果对他的心境连这点体会都没有,那她还有甚资格去爱他

木枷目色奇异,半晌叹道:“既然如此,姑娘又何必怪他”

“我没有怪他,我只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萧冷儿跌坐在地,捂着脸痛哭失声。她嫉妒思璇,疯狂的嫉妒她,纵然她是庚桑楚的娘亲,纵然她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可是她的死一直困住她心爱的男人,她看着他的痛苦无奈,从未想过要反抗要挣扎,心里像刀割一样疼。

扶她起身,木枷平静的道:“你不要再问了,说出这样的话,想必你心里对他所作所为,也并非当真不理解。以姑娘如此心性,能对楚儿有意,倒叫人欣慰。”

“以杀止杀”萧冷儿喃喃,半晌抹一把眼泪,“如果我要杀了他呢”抬起头望他,目光澄然。

木枷皱眉:“姑娘的意思”

“他所做早已超过我能承受的范围,我纵然心中可以理解,却万万不能接受。”萧冷儿叹道,“这一次我爹爹残废,与他更是有莫大关系。听说一场大战,死伤过千,我纵然没有亲眼所见,却也能想象那情景该是何等惨烈。”

“如今中原武林与庚桑楚,早已势不两立。”

半晌木枷道:“你告诉我这些,却是为何”

“我想你帮我。”萧冷儿静静道,“我要想办法杀了楼心月。”她或许不能对庚桑楚下手,但如今这父子二人,却非除掉一个不可,否则武林中哪还有宁日。

“我帮不了你。”木枷皱眉道,“如今连萧如歌都败在他手中,你想杀楼心月,无疑痴人说梦。”

萧冷儿不由有些沮丧。

片刻木枷再道:“也不是全无办法。”看她眼神蓦地亮起来,而他下一句话,转瞬却又叫她面如死灰,“这天下间若说还有一个人能重创甚至杀掉楼心月,这个人必定就是冷剑心。”

萧冷儿踉跄退后,这法子她不是不知道,却连这念头也从来不敢有。那人,不管她曾经做过什么,她给她的,还有她对她的感情,都是那样真实的存在过,她是她的娘,这一生都绝不会改变。

勉强找回理智,萧冷儿咬唇道:“我不以为楼心月当真儿女情长到能为我、为萧夫人牺牲”

“自然不会。楼心月雄才大略,我亦深有体会。”木枷叹道,“但他对冷剑心一往情深,却也是事实。这世上若还有人能叫楼心月两难,只怕非冷剑心莫属。”

萧冷儿低头不语。看她两眼,木枷忽道:“冷剑心是萧如歌的夫人,想必你也认识”

“我自幼便由她抚养长大。”萧冷儿一时有些烦恼,她若不忍让冷剑心对付楼心月,势必便终要由她自己来对付庚桑楚。从前或者她也连一分把握不敢有,但眼前此人

似看穿她想法,木枷拂袖道:“我视楚儿如亲子,决计不可能帮你对付他,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萧冷儿目光一闪:“正因你与他的关系,想必对此事更不能置身事外。前辈本性善良,想必我不会看错。”

“但我却并不在意甚武林正道。”木枷说此话时,目中有些倦意。他原本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当年若非为了思璇,又怎会跟被视为邪魔外道的楼心圣界卷在一起,又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萧冷儿见他态度坚决,而且连她自己,委实也不知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便也不好再多说甚,只想着回去与楼心镜明几人商量之后,再做决定。这木枷,与楼心镜明想必也是旧识,却要看楼心镜明心里又再做什么打算了。

萧冷儿回到木屋中时,楼心镜明早已在等着她。萧冷儿张口便道:“我在风先生处见到木枷。”楼心镜明想必早已知道,她这话却是对圣沨说。

果然便听圣沨“咦”了一声。

依暮云奇道:“你见到赤霞峰主人了木枷又是谁”

萧冷儿咬唇道:“木枷是思璇夫人的表兄,亦是庚桑楚”她看着洛烟然,忽的灵光一闪,改口道,“亦是烟然的舅舅,他便是十几年前第一个上赤霞峰、而后来一直没有消息的人。”

洛烟然不由有些诧异,她从未料到自己还有个舅舅,而且竟会在这里遇上。

“木枷叔叔原来他当年不辞而别,竟是为此,竟是为此”独自喃喃许久,圣沨这才回过神来,神色有些黯然,“木枷叔叔自幼疼爱问心,问心与他感情极深。当年木枷叔叔突然离开之时,问心难过了好几个月。”萧冷儿既然已经知道木枷的名字,这些事却也不必对她忌讳。

萧冷儿心中自有打算,却听楼心镜明忽然叹道:“冷儿,你想做些甚”

想了一想,萧冷儿却也不愿瞒她几人,遂坦然道:“我请木枷前辈帮我想办法对付楼心月,他亦告诉我,以楼心月如今的修为,天下还有一丝机会杀他的,唯有、唯有我娘一人。但我绝不会因此事而牺牲我娘,所以”

圣沨闻言早已变了颜色,他纵然可以不把楼心月当爹,但冷剑心就算这二十年来从未照顾过他一天,他却不能不对她有所挂怀。

楼心镜明苦笑道:“你们却要在我面前讨论怎样杀我大哥”看圣沨一眼,下半句话到底没说出口。圣沨如今就算和萧冷儿在一起,但他毕竟还是楼心圣界的人,更是楼心月的亲生子,如今把这些话听在耳中,又怎能不刺耳

萧冷儿淡淡道:“我既不愿娘亲做出牺牲,如今爹爹又杀掉楼心月之事,只怕却也行不通。”

洛烟然悚然一惊,站起身来:“冷儿你想”

她不敢说出口的话,楼心镜明却顺口帮她问出来:“你想对付楚儿”

此言一出,却是连依暮云也皱了眉。看众人表情,萧冷儿不由苦笑:“这难道很稀奇我对付他,却也不是一次两次。”

但这一次却不一样。依暮云道:“可是这一次你却打定主意要以命”

“我与他争斗哪一次不是赌上了彼此的性命这有甚好奇怪。”打断她话,萧冷儿神色依旧平静。

但这一次确然不一样,洛烟然几人心中都有这感觉,叫他们说,却又好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吸一口气,楼心镜明道:“你准备怎么做”

“以庚桑楚才智武功,与他硬碰硬,想来我永远也讨不了好果子吃。”萧冷儿明知圣沨绝不愿听她说话,却仍然半分也不避讳,“但此行好歹也有些收获,我瞧那位木枷前辈心地善良,经过这许多年,对楼心月憎恨也未稍减。二则,风先生是个有恩必报之人,我此行为他带回风音素前辈的遗书,他感激在心,想必亦会帮助于我。”

楼心镜明皱眉道:“但这风先生一看就是极有原则之人,他帮你一回,想必绝不会再帮第二回。而如今你的身体,绝不能再拖下去。”她说最后一句话时,神色已转严肃。

沉默良久,萧冷儿道:“我一人事小,又怎能跟其他众多人命相提并论我爹爹、爹爹他也会认同我这做法的。”

楼心镜明闻言心中一痛:“你从小到大,已经被牺牲过太多回,娘不想”

“已经那么多次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一次。”脸色有些苍白,萧冷儿笑道,“娘既然嫁给了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爹爹为妻,便早该料到萧家的一切,又怎能由得了我们自己做主”

依暮云早已听得不耐,沉着脸问道:“萧冷儿,你究竟想做什么”

萧冷儿挥一挥手:“我们这就去见风先生。”

她从头到尾也未多看圣沨一眼,圣沨不知何故,始终静静听她讲话,却也并没有提出甚意义,甚至连脸色也没有变一下。

由此一行五人前去找风赤霞,风赤霞似早料到几人会在这时前来,早已坐在崖边斟茶等候。此番有楼心镜明几人在,萧冷儿与依暮云纵然武功不济事,却也轻易过得桥索去。

“萧姑娘可想好,要我帮你什么忙”风赤霞状甚悠闲,早已不复之前接到风音素遗书时激动难以自持。

圣沨却已对着旁边的木枷纳头拜了下去。

萧冷儿不客气在他对面坐下:“风先生可是决定对我有求必应”

风赤霞微笑道:“萧姑娘有恩有我,我便为你破一次例,医治萧姑娘病情之余,亦会传授给姑娘救你爹爹的方法。至于木枷,姑娘若想要他帮你,只要他同意,我绝不会有异议。”

萧冷儿吸一口气:“风先生确定能医治我也能使我爹爹腿伤痊愈”

“你如今五脏六腑俱已受到严重损害,却也难不倒过,至于你爹爹,”沉吟片刻,风赤霞道,“我自有办法,但他若想要恢复一身武功,只怕却非朝夕。”

这一点早已想到,萧冷儿却也并不失望,只是点头道:“风先生要为我调理身体,想来也有些麻烦”

风赤霞颔首:“那是自然。”

深吸一口气,半晌萧冷儿静静道:“若我想用医治我的解药,向先生换一位毒药,不知先生肯不肯应许我”

似早料到她必定有所求,风赤霞甚至连眼皮也没有掀一下,只是道:“你想要什么毒药”

“自然是这天底下唯有先生能解、足以杀死一个人的毒药。”庚桑楚身边有个精通天下药理的原镜湄,他自己更是功力深厚、谨慎之至,除了风赤霞,还有谁的毒药,能制服得了这两个人

风赤霞抬头看她,半晌道:“萧姑娘机智无双,心中想必也清楚,你的身体,若再拖下去,将来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治。你确定要舍弃这次难得的机会”

萧冷儿还未开口,依暮云和洛烟然已双双站了起来,斥道:“萧冷儿,你疯了么”她二人忍耐多时,此刻看这几人都一副不关己事、不甚在意的模样,再也坐不下去。

全然不理会她二人,萧冷儿道:“风先生言出必鉴,冷儿信得过你。如此,请先生赐我天下之毒之药一副。”她说着已起身,对风赤霞深深一揖。

风赤霞轻叹道:“饶是我远离尘世这么多年,今日对着萧姑娘,也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萧冷儿不解的望他。

“俗世中太多纷扰,我等人都选择避世而居。难得萧姑娘,小小年纪,一届女流,却能先天下之忧而忧,这份胸襟委实难得。”风赤霞说着业已起身,学萧冷儿方才模样,拱手向她一拜。

他如此说话,尚焦虑不已的洛烟然几人,反倒说不出话来。

萧冷儿喃喃道:“我哪有先生说的那样伟大,只是我很多事一开始是不得已,到后来,我却也委实不愿再见这些人一个个无谓牺牲。”她原本也是个随心所欲、对江湖全不关注的烂漫少女,只因爱上一个天生属于江湖的人,认识了一群在江湖中打滚的朋友,于是掺和到这当中来。但到了后来,死了那么多人,流了那么多血,她就算想停,也早已身不由己。她其实想法很简单,她只是相信人命的平等。也只是相信,他再继续杀戮下去,将来必定没有好结果,她怎舍得

“如此,就请姑娘等我两日。”

睡到半夜时,萧冷儿忽的醒了过来。

她披衣从房中出去,便发现已是四更天左右,便自向崖边踱了过去。

月色如水,那悬崖边早已站了两人,都是绝美,正是圣沨与楼心镜明。眼见萧冷儿走近,圣沨容色便一分分僵硬了去。

楼心镜明轻叹道:“我已替你拦住了他,是好是歹,便由你二人自己解决罢。”

萧冷儿也在叹息:“圣沨,今日你若想下山,必定要打败我母亲,我才有理由让你过去,你可有这自信”

半晌圣沨嘎声道:“你全然不提防我,只因你早已料到我会独自离开,也早已叮嘱萧夫人中途拦截我”

萧冷儿坦然颔首:“你与庚桑楚兄弟情深,楼心月再如何负尽天下人,也总是你亲生爹爹。如今我不遗余力要害他二人,你又怎能不想写办法我早已知道,你故意什么都不说,呆在我身边,便是要全盘了解我的计划,这才好回去叫庚桑楚做好准备。既然如此,我又怎忍心弗了你的心意”

转过身去,圣沨双肩颤抖,若还有半分其他可想,他又怎会走这一条路

看他半晌,萧冷儿神色忽的变得异常柔软,悠悠道:“大哥哥,你另一半的目的,难道真以为我不知道么”

圣沨霍然转身,月色下他苍白面颊,有种奇异的美丽,叫人难以逼视。

“我知道大哥哥你怎么想。”看他神情,萧冷儿忽的落下泪来,“你以为你这样走掉,让我知道你是为了去通风报信,让我以为这样的方法不可行,就会自动打消这年头,就肯接受风先生为我医治。难道你不是这样想么”

圣沨颤抖得愈发厉害。楼心镜明黯然长叹,转过身去。

“只可惜,大哥哥,有时候,我真希望,我可以如了你们的愿,让你们开心一点,只可惜我”

剩下的话,她已不必多言。

第十章 只恨此生心已老

泰山一役月余后,萧冷儿一行人终于从赤霞峰赶回来。

此时楼心圣界众人固然还留在泰山下迟迟不肯离去,武林盟一干人不知原由,自然更不敢贸然离开。如此,便成了一个僵持的局面。

但庚桑楚当日承诺扶雪珞三月之内不起战事,倒也言而有信,双方人马虽然时不时还会有些小摩擦,也总算没兴起甚大风波。

这日扶洛二人正在半山一处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