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第17部分阅读(1/1)

忘了他其实一直很照顾自己,照顾到自己越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忘了他明明也需要关心、需要照顾,但从来不会表现出来,忘了他其实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一直不开心,忘了直到遇见眼前这个姑娘,他才又会像很多年前,半夜在自己房前烤红薯把自己勾引出去那样的笑起来。

萧冷儿回头,看着身边神情怔忡的少年。

圣沨复冲她一笑:“说了才发现,你们真的挺像的。”

“一点也不像。”摇了摇头,萧冷儿笑容中有些苦意,“我怎能和他比。”她靠在少年身上,眼中神采如梦似幻,“大哥哥一定不知道,我呀,其实总是臭屁得不得了,一向都认为再也没有别人笑得比我更迷人。可是认识他的时候,他那样笑着看我,我突然就觉得沮丧极了,原来果真有人比我笑得还要好看啊。那时我看着他,就突然忘了身边的一切。”

“情人眼里出西施。”圣沨苦笑,难得幽上一默。

萧冷儿却是落落大方:“是啊,在我眼中,大哥纵如天皇贵胄却只是兄长,扶雪珞飘然出尘胜九重天仙也只是兄弟,小岚岚胸襟洒脱世间少有,是我永远的知交,大哥哥你清美不似人间,我也把你当作亲人一般。却只有绣花枕头,能让我整个人整颗心都牵着绊着挂着碍着,他真心一笑我就如喝了蜜糖一般,他一有思虑我便吃喝难咽,他滥造杀孽我宁愿替他赎罪却难以怪他半分,他难受了我无论作何总要博他开心,他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我与他为敌自为敌,对他的心意却绝不会改变半分。”

这一番话,她如此娓娓道来,除了剖白自己心意、在这般难景下开怀于自己,又何尝不是察觉到圣沨的心思,有意让他断了念头,毕竟她待圣沨总有几分连自己也说不上来的特别之处,又怎肯直接了当伤他的心。

圣沨只听着却无甚表情,半晌淡淡道:“问心从前受了许多苦楚,但如今总算有福气。”

“是我有福气。”抚着自己胸口,萧冷儿柔声道,“有福气的不是他,是我。他身边有许多很好的女子,陪伴了他很多年,我真高兴能在还不太晚的时候遇到他,更高兴他能喜欢上我,虽然他从未说过喜欢的话,但我心理面却是知道的。”

圣沨直到此刻心中才算惊痛,只觉满嘴苦涩,忽然想到他们刚刚遇到的那一晚,她待他的神情,如果她第一个遇到的是他

萧冷儿却自悠悠叹口气:“我就这般凭空消失,想必大哥与雪珞几人都会指责扶老头的不是,这当儿只怕尽数在找我吧。”

圣沨收敛心神,淡淡道:“只怕问心也是会来的。”

萧冷儿眉头一皱:“那晚我落下之,时想必大哥立刻就跟了下来,但我们互相却并没有见到,那洞口只怕是有些玄妙。大哥一行人失了我踪影,定然心神大乱如无头苍蝇,但庚桑楚与你一般是绝顶的杀手,原本擅长追踪,而且越是这种时候,他想必会更冷静,若大哥几人是跟着他一起,要沿着我们走过的路来也并非难事,若遇到那怪兽”

“问心诡计多端不下于你,萧泆然扶雪珞几人俱是绝顶的高手,若是他们都在一起,你也不必担心其中会有谁吃亏。”圣沨了解她心中所想,虽是出言安慰,声音仍是淡淡。

萧冷儿愁眉不减:“即使如此,他们也不可能找到我们。”

“为什么”圣沨不由有些好奇,他自然了解庚桑楚的本事,却同样明白萧冷儿的智慧。

萧冷儿叹一口气:“我出发之前,心中明了这林中的凶手非同小可,于是找洛云岚要了威力很强的火药。我们掉下来之时那石室想必至少也被炸塌了一半,那个臭家伙颇有灵性,这地道之中又到处是机关秘道,它必定是不会留着原来那石室让别人轻易找着的。更重要的是,我们跃入池中那一霎那,我看到那个臭家伙眼中很是慌乱,这其中必定有隐情,我怕那石室此刻早已被它密封了。”她一拍大腿,“对呀,我先前定是糊涂了,怎没有想到这一点那臭东西长期呆在那里,我们进入之时它展露那么大的敌意,而且那水池也是故作玄虚,如此一来,那臭家伙想必是在守护什么东西,而那东西就在这水池之下但既然如此,我们已然破了它的机关,它本来更该来追击才是,为何反而没有行动呢”

圣沨这才记起两人是如此下来,连忙问道:“你怎会想到从那水池中跳下来”

萧冷儿耸耸肩:“开始我也没有注意那水池,后来臭家伙作势把我往下扔引你来救我,我这才多看了两眼,然后你过去之时它如果把你也抛进水池,岂不省事但它却没有,于是我又再看了两眼。你跟它打斗之时,我就在想,那石室中明明阴寒之气极重,先不论水池中的水是怎样加热,它其中若果真是的热水,室中至少也该有水气和暖意,但即使我被举在水池之上的时候,也完全没感觉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原因可以解释,那便是水池中根本没有什么水,根本就是给人眼前制造的幻觉。况且那时你情况危机,若留在上面,你我必死无疑,于是我下决心一试。又怕那水池中另有机关阻挡,于是先投下火药再拉你跃下去,那样至少还有活命的机会。”她此刻言谈侃侃,又哪里还是刚才那一心念着心上人的小女子

圣沨神色奇异看她半晌,摇头道:“这般智慧之人,我也只见过两个而已。”

萧冷儿偏头笑道:“楼心月呢”

“他太难测,我看不清。”他声音淡淡,萧冷儿心中却是一凛,喃喃道:“没错,他太难测,就连我也丝毫看不清,庚桑楚跟随他多年,想必了解他比你我要多。但他究竟为何要待我有些不同”以楼心月今时今日身份地位,自然不会做对谁虚与委蛇、笼络人心这等不入流之事,至少不会由他自己来做。

这件事又岂止她一个人奇怪而已。圣沨沉默半晌,道:“我曾经见过楼心镜明的画像,你和她很相似。”

“那只是巧合。”萧冷儿烦躁的挥了挥手,“这些我都早已想过,全然不对。楼心月是何等样人,即便我是故人之女,也不可能让他另眼相待到这份上来。”

“我长得又像谁”虽然早已知道,圣沨仍是想从她口中得知答案。

萧冷儿半晌淡淡道:“当年武林第一美人冷剑心,我的母亲。”

圣沨浑身一震:“你当真是萧如歌的女儿。”

萧冷儿冷哼一声,并不答话,却突然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出生”

“我三个月大之时便被带回楼心圣界。”言下之意自是一无所知。

萧冷儿再次挥了挥手,方要说话,已听圣沨淡然道:“你既然说你与楼心镜明神态相似是巧合,我长得与你娘相仿,又怎就不是巧合。”

萧冷儿半晌不语,心中苦涩,喃喃道:“世事有因必有果,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的巧合即使巧合,想来也是人为。”振奋一下精神,她道,“不说这些了,既然知道这下面有秘密,想必要出去也不是甚难事,咱们这就开始找寻。”她说着已跳了起来,但只跳到一半,已然“哎哟”一声,重新跌坐在地上。圣沨连忙扶住她,苦笑望了眼两人浑身的伤,晃了晃手中草饼:“还是再吃点东西吧,或许能生些气力。”

萧冷儿苦着脸揉着手臂,就手中食物狠狠一口咬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扶雪珞一行人已尽数跟在庚桑楚之后。庚桑楚只顾往前走,扶雪珞几人也自然而然视前面那人如空气。此刻只怕便是这一群少年英豪一生中心中念想最为一致的一次,也可能是唯一的一次。

虽然一路并无甚线索,但陷落这里的两人都是自己心中最为关切之人,自然找得更仔细些,半晌闻着空气中气味心中稍安,庚桑楚笑道:“看来那丫头和圣大美人是呆在一起,这样倒好。”话一出口,他心中立即便后悔,自己这是吃饱了撑的,没事作甚说出来让这群家伙放心。气呼呼回头瞧一眼,果然便见几人都是一脸松口气的样子,心中不由更悔。

却听洛烟然柔声道:“庚大哥,多谢你啦。”

当下庚桑楚心下又不由一软,暗中叹口气,继续走在前带路。

洛云岚却是捏洛烟然香肩,凑到她耳边恶狠狠道:“你干吗谢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家伙,还叫得那般亲热,我这个正牌哥哥可还在旁边呢。”

洛烟然脸上一热,偷瞧扶雪珞,却见他也自一脸奇异的盯着自己,微微含了笑意,不由更窘。

依暮云半分不解她窘迫,还自笑道:“那眼睛长在头顶的家伙,除了冷儿那家伙除外,就算得上待咱们小烟然最是特别。”此言一出,连与庚桑楚走在并排的萧泆然也回过头来。

洛烟然一时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眼巴巴望着庚桑楚,一心盼他说几句话替自己解围。这样想着果然便见庚桑楚回过头来,却并非为她解释,而是直接拉了她径直走到最前面去:“后面太吵,烟然你与我一起。”

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洛烟然当下决定再也不要回头,低了头羞窘万分跟在他身边。

目光一转,庚桑楚便看到墙壁上一盏油灯,当下心中一动,便上前转那油灯,果然眼前立时轰然打开一扇门来,几人大喜,依次进去,洛云岚最后一个走入时,最前面的庚桑楚高声叫道:“不要进来”但话音未落,石门已闭,洛云岚莫名其妙看着他,庚桑楚无奈摇头:“是我思虑不周,这石室中并没有其他出路。”

“那前方”

不等萧泆然说完庚桑楚已打断他:“并非地道,只是密室而已。”他说着再回头,却突然“咦”了一声,几人一振,连忙围了上去,却见他拾起地上石屑察看半晌道:“这些碎石像是被人用内功震碎,上面痕迹尚新,想必这里有人进来过,而且就在我们之前不久。”

说到此几人对望一眼,面上都有了喜色,萧泆然沉声道:“能不能看出是何门何派的功夫”

庚桑楚细察半晌,肯定道:“的确是圣沨。”

几人不由大喜,扶雪珞上前一步道:“那说明他们的确来过这里,若是原地退出,他们必定会遇到我们,但我们一路走来,并没有看见人影。这其中若没有其他出路,他们又怎会不在里面”言下之意,这里定是还有另外出口的。

“那也未必。”庚桑楚声音淡淡,指着眼前墙壁,“你们有没有觉得奇怪,为什么这半边墙都是新石堆积而成”

萧泆然心中一震:“难道”他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庚桑楚与扶雪珞也各自上前,三人对视,同时运功。

“轰”的一声,这面墙在三个当世一流高手的功力之下岂能存活,早已轰然炸开。但一击过后,几人的心立时便凉了一半,只因这其中并非几人想象中的秘道,而是满满石块堆积。

几人心中都是越想越是惧怕,一时竟无人敢开口,半晌一直默默不语的萧佩如指着那堆石头颤声道:“难道,难道冷儿她竟然”

“不会。”一人语声坚定,扶雪珞几人回过头去,却是依暮云正抚着自己心口,眼神清澈,“我与她心灵相通,我此刻一万个肯定,她现在必定还好好活着。”

洛烟然等人早已悉知缘由,一时几人提着的心俱都放下。庚桑楚却始终神色淡然,此刻也不理会众人,径自运功继续搬动那些石头。

萧泆然皱眉道:“你做什么”

“找线索。”庚桑楚头也不回,萧扶二人闻言,却也再次上前帮他,洛烟然萧佩如二人,也自默默上前。

累得半晌,当中石块总算被搬出多半,但一看之下众人却仍是心凉:“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像出口的痕迹。”

低头,庚桑楚看着脚下同样被堆满的石块,蹲下身一点点抚开脚下的石灰,缓缓道:“他们必是从这里下去。”不等几人围上来,他已起身,“但这里被堵得缝隙不留,我们难以再从这里下去。”

扶雪珞喃喃道:“无论如何,只要她现在还平安活着,我便安心。”

神色奇异看他一眼,庚桑楚转向洛云岚道:“你擅长火器机关,能不能看出我们方才进来的石门在这里是否还有机关”

洛云岚摇了摇头:“刚才我已经每分每寸的查看过,没有,室内没有任何机关。”

“那就炸开它。”庚桑楚伸手,“火药。”

洛云岚默默不语,径直走到石门前置火药,只有他才清楚何等用量不会让这石室塌陷。但一炸过后,几人都是心凉,只因石门竟丝毫无损。

庚桑楚一言不发,上前运功连发数掌,轰然声不绝,更多石块被震落,但石门仍是无甚动静。萧泆然上前止住他:“你疯了,再这样下去真个密室会被你完全弄塌的。”

“晚一分,她的危险就会多一分。”庚桑楚回头,萧泆然心中一惊,他眼中布满血丝,其中忧虑恐惧,他难以体会,也不愿想像。却见他说话间已径直走到内室中,开始一块块搬地上的石块,低着头,众人看不见他神情,声音听来却是满不在乎:“这里自然不能用炸的,否则地道塌陷,咱们也下不去,那就一块块搬开。”

扶雪珞走近,低头冲他一笑,也开始搬石块:“剩下的我替你说,只是很难下去而已,又不是下不去,天底下哪有问心做不到的事,是这样吧”

庚桑楚伸出一只手拍他肩膀,依然笑得似无所谓:“从前没注意,看来扶大公子倒称得上我的知己。”

扶雪珞再是一笑,玉雪风姿:“我不是了解你,只是太了解她。碰巧你们太过相似。”

庚桑楚一怔之间,扶雪珞已低下头去。他声音淡淡,那句话之间,却也听不出做何感想。

当下几人默默不语,都自上前帮忙,萧泆然低头搬开一块大石,怔怔想,此间每个人对萧冷儿的关心,只怕谁也不下谁,但为何庚桑楚眼中恐惧,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体会的深刻

庚桑楚虽诸多掩饰,但众人如何不知,他和扶雪珞对萧冷儿都是情真意切,但难道不是扶雪珞对萧冷儿的心意比庚桑楚更纯粹得多么

眼前这人的心思,他忽然发现自己丝毫也体会不了。

两人本来都是严重伤患,瞎忙活半天,都是什么也没找到,萧冷儿早已累得倒地呻吟:“这什么破地方,不是说主人公只要身临绝境奇迹立刻就出现了吗,老娘现在又累又饿饥寒交迫,这难道还不算绝境”

圣沨声音淡淡:“你再交迫个两三天,琢磨着奇迹就会出来找你。”意为她现在这境况也不算特别绝境。

萧冷儿从地上一个翻身坐起来,圣沨真怀疑一个方才还嚷着“又累又饿饥寒交迫”的人哪来这么多活力。瞪大了眼瞧着某人,他声音虽淡至少开玩笑的语气萧冷儿还是能听得出:“我说,圣大美人,你最近到底是被小爷我还是被那只绣花枕头给同化了”

圣沨一窒,本来还剩下的一些捉弄她的心情顷刻崩塌,冷哼一声:“不想当真身濒绝境就赶紧起来找吧。”说着不再理会她,继续在墙上一寸寸摸索起来。

萧冷儿看他疲惫不堪还要强打精神的模样,心中一软,站了起来:“得了,大美人你先休息一会儿,我来找。”

圣沨本待不理她,听到她下一句“我可不想找到出口以后却要被某人拖累得出不去”时自动站到一边去,他此刻的身体状况的确已经撑到极限。

沿着这不怎么大却也不小的石室走了无数回,萧冷儿烦躁不堪,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阻了阻,她低头看,却是自己方才懊恼时随手扔在地上的油灯,此时也快燃尽,地上还有她目光突然被油灯处一小块颜色凝住,蹲下身去,她细看半晌,胸中有些了然,向圣沨大叫道:“大美人,拿油灯来”

圣沨早已注意到她动作,闻言立刻从墙壁上取一盏油灯向她递去这室外虽昏黑幽暗,室中壁上却挂了数十盏油灯。

拿着油灯,萧冷儿沿着方才那印记一点一点烘烤地面,每移动一处,那里便显出一分颜色来,圣沨见此,也再取了一盏油灯过来帮忙,两人烘烤半晌,俱是累得满头大汗,如此反倒忘了不适,再过得半晌,地上终于显示出一幅较完整的画面来。圣沨观测半晌,似有所悟:“这是一幅阵法。”

“并不是一幅阵法。”萧冷儿显出最后一角画,“这是由易经八卦中演示出来,你看,一共分四幅,这是天地否,这是山水蒙,这是火雷嗜嗑,这是雷天大壮,第一幅代表乾上坤下,第二幅代表艮上坎下,第三幅是说离上震下,第四幅是震上乾下,我没猜错的话,四卦在这里代表的是方位,而且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秘密了。”她说着拿着油灯在那几幅卦象上再次拨拨弄弄起来,不多时,四幅卦象神奇般自动裂开缝隙,萧冷儿不由大喜,扔掉油灯,便把几块裂开的石头搬开,一边搬一边就着手中石头自己看:“大美人你瞧,这几块可不是普通的石头,拿出去估计可以卖不少钱。”

圣沨不说话,心道就有这般不知羞的丫头,觊觎别人的武功秘笈宝贝什么的也就算了,连几块石头也不放过。

萧冷儿却不及理会他想什么,兴高采烈从移开石头的洞中抱出一个看上去年代久远,却丝毫不染尘灰的水晶一般流莹的盒子,摇头大叹道:“这位高人真是穷奢极侈,有钱也不带这么浪费,你说如果这盒子里放的是一只香喷喷刚烤熟的叫化鸡和一壶热辣辣爽心爽口的烧刀子,那该有多好。”一边叹息一边伸手要去打开那盒子,双手却被某人没好气抓住:“拜托萧大聪明人多一点江湖常识,如果盒子里跳出来一大堆暗箭或者几只毒蝎子怎么办”

萧冷儿有趣的看他一眼:“原来不问世事的大美人也懂得江湖常识。”笑嘻嘻拍他肩膀,“放心吧,这盒子少说也有百年之久,蝎子的孙子琢磨着都已经老得翘辫子了,暗箭上就算有毒也应该早被消磨得差不多。”边说另一只手已经打开盒子。

圣沨气也不是,怒也不是,但至少盒子里的确没有跳出暗箭和毒蝎子。

小心翼翼从盒中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薄纸来,萧冷儿仔细看得一遍,叹道:“怪不得能训练出一只那样通人性的灵兽来,原来是她。”

“谁”圣沨略微好奇凑过头来。

萧冷儿把手中纸张递给他,笑道:“虽然已经事隔百年,但风音素的大名说出来该还是有不少人知道。至今武林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下第一驯兽师,传奇一生,离奇消失,没想到竟会在这里找到她的遗物。”说着继续把盒中的大大小小纸张瓶瓶罐罐什么的全部拿出来,一边看一边摇头,“这样一个传奇女子,没想到最终竟如世间大多数人一样为情所困,而且死得如此不值,真是可悲可叹。”

再看得几张,不由惊叹道:“原来那只臭家伙果然叫四不像,小爷我真乃神人也风音素说她花了十年时间,驯出这只可保三百年不老不死神兽,为她守护陵墓,也就是这一整片地下秘道,直到有缘人出现,得她一生绝艺。能够进到这里并且看到这个盒子的人,必定聪明绝顶,想必不负她所托,可放心带走此盒”

听到此圣沨冷哼一声:“这风音素倒真够省事的,也不怕拿到这东西的人是穷凶恶极。”

“这你就不知道了,风音素年轻时也是武林中的一大麻烦精,什么事最让旁人头疼她就做什么,也不知惹出多少是非,为人亦正亦邪,仅凭自己高兴。没想到连死后选传人都这么有性格,果然是小爷喜欢的类型。”萧冷儿赞叹不已,说罢耸了耸肩,“可惜小爷我一向浑身懒骨,对这东西没兴趣,要辜负传说中的大美人的盛赞和厚望了。”

“只怕你不学也是不行。”圣沨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把自己手中那份递给她,“她倒的确有写我们怎样出去,可惜最重要的是,那只四不像就在门外等着我们。”

“这不是最重要的。”萧冷儿脸色发青,扬了扬手中纸张,“大美人说,这个盒子被移开之后两柱香时间,整个地道就会坍塌,让她从此真正安息。我如果能在这段时间驯服外面那只,自然就有资格当她的传人,要不然,就只能委屈点留在这给她做伴了”说到后面,某人欲哭无泪。

圣沨看她半晌,蓦地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展颜大笑。

地心的石块一分分减少,逐渐看出原来竟是个水池的形状,但边缘漆黑还有些焦味,洛云岚一闻这味道立时便肯定:“冷儿想必就是从这里下去,这是我给她的火药的味道。”

扶雪珞一边搬石头一边看着地上石灰被刨开后的斑斑血迹,只觉心中揪痛,难以自持。萧泆然却只注意庚桑楚情形,见时间每过一分,他眼中便多一分的惊恐惧怕,看他满是血污的手,摇了摇头,他分明是在故意弄得自己受伤,以为这样就可减少心中忧虑,终究不忍心:“你歇一会吧。”

庚桑楚抬头看他,脸上依然笑意从容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此间其实谁都已经感受到他明明半分不从容的心情:“我说萧大侠,还是赶紧干活吧,若来不及救你妹子,到时你可别要与我拼命。”

萧泆然闻言摇了摇头,谁知道是谁和谁拼命呢。

再忙碌半晌,地下终于出现窄窄通道,不顾缝隙太小浑身擦伤,庚桑楚已第一个跳了下去:“我去找她,你们都分头去找,不要再耽误时间。”他原本为着她的缘故这才与这几人走在一起,想要护得他们安危,但此刻心中忧愁太甚,他哪里还顾得任何人。

众人看他匆匆身影再没有半分潇洒从容,一时都是默然,半晌依暮云似自言自语叹道:“冷儿那臭小子,真真有福气。”

扶雪珞心中也不知什么感受,闭一闭眼,蓦地也从缝隙中穿过,朝与庚桑楚相反方向而去。

“谁知道是福气还是祸患。”萧泆然轻叹一声,随即挥手,“我们跟着扶雪珞,还没找到冷儿,可不能再有人出事。”

危急时候,以萧泆然一干人角度,当然顾不得庚桑楚,惟有洛烟然心中难以决断,但终究也跟在几人身后而去,毕竟扶雪珞在她心中,那是与任何人都不同。

越叫自己保持冷静,心中却越发冷静不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庚桑楚紧紧揪着自己胸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能慌,不能乱,否则他要怎样去找她

闭上眼,仍然是石室中随处可见的斑斑血迹,一闪又是不久之前她从修罗宫出来浑身浴血的站在自己面前,只觉心中一阵血气翻涌,他张口蓦地吐出一口血来,重重一拳砸在石壁上。

丫头,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否则,否则我

再次闭眼,狠狠咽下冲上眼眶的不知名热气,他抬脚,一步步向前走去。

“时间快到了,你好了没有”圣沨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也可以这样鸡婆,但他无法不急,他可以不在乎自己性命,但眼前这人,他却无法不在意她的存亡。

“快好了,别吵。”萧冷儿挥挥手,片刻后从地上一跃而起:“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与此同时,石室顶上轰然一声,两人身体随之晃动之际连忙握住了对手的手,互望一眼,目中都是骇然。

“走”圣沨拉着少女的手向石室左边角落冲去,出去的方法,他早已背得烂熟于心。

地道摇晃得越来越厉害,石屑,紧接着是石块,愈发多的从头顶、两旁石壁脱落,几人相顾大惊,洛云岚眉头紧皱:“再这样下去,不多时想必这地道就会塌陷。”

萧泆然亦是苦苦思索:“这地道少说也有百年,怎会突然出现这样的情况,难道”他神色忽然大变,“难道妹子她此刻有危险”

扶雪珞只觉心中揪紧,狠狠咬牙:“无论如何,我们要先找到她。”

几人点头,一个牵着另一个的手向前走去。

头顶的轰然再及不上胸中快要裂开一样的恐惧,再大的石头砸在身上也不觉疼,明知呼叫声会让地道塌陷得更快,他此刻却再也顾不得,放声大叫起来:“萧冷儿,萧冷儿,你在哪里,快回答我,你在哪”

此刻呼喊若让扶鹤风几人听到,怕是更要诧异庚桑楚内功之深厚。

地道翻覆得更厉害,他心中却愈发惧怕:“萧冷儿,萧冷儿”

原本就重伤未愈,一块大石滚落下来,两人一个不慎便被摔倒在地,萧冷儿只觉浑身骨头都快散了,蓦地却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忽然之间但觉一身的力气都回来了,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叫道:“绣花枕头,我在这里,我在这”还没叫完已被身后的人捂住了嘴巴,圣沨怒斥道,“你疯了再这样叫下去,地道会塌陷得越来越快。”

萧冷儿情急不已:“可是绣花枕头他在叫我,找不到我他一定会急坏”

圣沨眉头紧皱,此刻心中忧虑更甚:“听声音他就在不远处,我们得快些赶过去,若让他遇上那四不像可就糟了。”

萧冷儿方才只顾着急,却没想到这一层,此刻听他一说,只觉一颗心已然跳到嗓子眼,惊怒交加:“快走”

蓦地停住脚步,一双蓝眸紧盯眼前身形庞大怪兽,看它显是激战后不久模样和嘴角一圈血迹,只觉呼吸快要停止。

脚下一软,他连忙扶着墙壁,只死死盯着它嘴边血迹,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不可能,但是在这般天翻地覆之下,他要跃过它去找自己想找的人

“那也不可能。”

一人平静的说出他此刻处境。他回过头去,原镜湄一身蓝衣如画,风韵楚楚站在他面前。

心中无甚意识,他已回头向前走去。

“庚桑楚,你莫要忘了你娘临死前遗言”

身后话语,字字如刀,庚桑楚蓦然回头。

镜湄紧紧盯着他,声音却仍是从容不迫:“最多还有半柱香时间,这地道就会完全塌陷。就算萧冷儿此刻还未死,就算你有一百种方法可以用,也绝对不可能在半柱香时间之内打败这只四不像,到时,你的结局只有死。但是你莫要忘了,你绝、对、不、能、死”她声音渐渐激烈,如尖刀利刃一把把插在他心口,那里一分分死去,却看不见血,“你莫要忘了,你一生的命根本不是你自己的你的生命,你一生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母亲给你你在她面前发过誓你会完成她的心愿,否则你就算死也没脸去见她你的命,根本由不得你自己想不要就可以不要”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中某个角落被寸寸埋葬。闭上眼,他承认,七岁的时候,他为自己这一生要走的路做的事下了决心,十五岁的时候,他跪在母亲塌前,那一刻他明白,自己的一生,终于完完全全再也不属于自己。

他寂寥半生,终于遇到一个可以带给他温暖的人,他想尽一切办法,只想她一直为他停留,即便是做敌人,也要留在他身边,可是不管他再怎样努力,也注定留不住了。

就如同他留不住自己的心。

猛然间他想起她笑起来的样子,总是从容不迫,慧黠轻灵,她阻挡他的样子,总是坦坦荡荡,她要帮助别人和他的心,也从来不说给他听。这才发现,原来那姑娘留在他心里的感情,早已经深入骨髓,只是他始终不肯承认而已。

他是一个真正的懦夫。

睁眼,无视晶莹液体滑落他一瞬间失去全部光彩的从前像星星一样的眸子,声音平静如死:“我们走吧。”

顺从的被她拉着向前走去,身后一块巨石落下,与此同时,明眸焦虑的少女出现在四不像的另外一侧,因为没有见到他的人影而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没有碰上。”那刻之后她此生永远无法知晓,在那一刻,她所爱的人是带着怎样浑身被刀绞被凌迟却流不出一滴血的心情与她、擦身而过。

眼看着怪兽转身,冷沨二人不由自主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圣沨怂怂身边那人:“你不是都学会了吗还不快点。”不是他对她没信心,而是眼前这家伙带来的威胁和压迫感实在太过巨大。

点点头,萧冷儿迅速恢复镇定,微微凝神,伸手对四不像摆出一个奇怪的动作。

出得地道,林中早已有不知多少人在静静等候。庚桑楚疲惫地挥了挥手:“埋火药,让他们早死早超生,算我最后一分仁慈。”他愿被火药砸得一瞬间尸骨无存,而不是这样一分一寸等着看自己怎样被凌迟。

原镜湄咬了咬唇,面露不忍之色:“圣沨还在里面,我已经派人去”

挥手打断她,庚桑楚笑意悠然却半分不见生气:“二十年来,你什么时候见他开心过活着出来又怎样,不过行尸走肉满手血腥。能和能一起死了,倒干净快活。”声音平静,不见波澜,“埋吧,埋好就引爆。”

他负手而立,容色不见,镜湄看他负在身后的手,却是颤抖得连折扇都快拿不稳。

陷落的石块和剧烈晃动让两人几乎路都走不稳,圣沨心中实在不忍:“先出去吧,再呆下去怕会出不去。”

萧冷儿摇了摇头:“楚楚来了,想必大哥他们都来了,我们得先找到他们。”回头看乖乖跟在身后那四不像一眼,这当口怕也只有她还能开得玩笑,“风大美人可真有一套,瞧这把咱俩折腾得死去活来的臭东西这会儿跟只小绵羊似的,老娘心里实在是、爽啊哦呵呵呵”

耳边又是一阵轰隆作响,圣沨没好气掐她一把:“不要再自掘坟墓了。”话音刚落却听一声狂喜激动呼喊:“冷儿,是你吗”

来人风一半扑上来,已把萧冷儿抱个满怀,声音中似有哽咽,听得出极力保持镇定清雅,却仍是止不住的颤抖:“总算、总算找到你。”

萧冷儿几乎背过气去,使老大劲挣开他,咬牙切齿道:“扶雪珞,你这又发的哪门子疯。”呼一口气,对着众人露出大笑脸,“谢天谢地,终于团圆了。”一一从众人脸上扫过,笑容却每过一人,就更僵硬一分,“庚桑楚呢”

众人都是一呆,萧泆然奇道:“我以为他会先找到你。”

心中迅速冷下去,萧冷儿与圣沨对视一眼,蓦地一咬牙:“你们先出去,我去找他。”话音未落,头顶又是一阵巨大的声响与震动,却与地道中塌陷声音有些不同。几人相顾一阵骇然,萧冷儿脚下一软,已跌坐在地,短短片刻,她心中似已明白。

萧泆然惨然笑道:“必定是问心,他不但已经出去,而且还在外面也埋了火药,生怕这地道塌陷还弄不死我们。”

洛云岚恨声道:“这魔教贼人,果然心狠手辣,亏我先前还当他是有情有义之人,当真瞎了眼”

洛烟然也自脸色发白,失声道:“难道庚大哥他、他一早已经”又想起他先前担忧惶恐,却是不愿再怀疑下去。

扶雪珞反倒平静,握住萧冷儿手,轻笑道:“能与你同死,也算不枉此生。”

头顶、脚下,震动得越来越厉害,石屑烟尘弥漫中,圣沨忽然道:“我们被困在石室中时,我心中突然想到,如果你先遇到的是我不是问心,你的心意会不会有所改变”

几人不由自主一静,一直望着他的依暮云,眼睛一眨,便落下泪来。

萧冷儿轻笑:“你想到答案没有”

圣沨沉默,半晌微笑:“想到了。”

“不错,不管先遇到谁,即使直到八十岁的时候才与庚桑楚相遇,那只怕我一生都会等他,一直等到八十岁。我喜欢他,不为任何,只为那一份连自己也不明白的一直等待的心情。他从来不再我面前多加表示,甚至两次三番拒绝,可是我却知道他对我的感情正如我对他一般。”萧冷儿站起身来,语声平静,拍了拍身上灰尘,“我不舍他此后痛苦终生,所以,我不会让自己出事。”她说着,屏息,运起自己所有的内力和所有的、待他的心意。

“庚桑楚,我在这里我没有死”

“我早已说过,若萧冷儿出事,这些人,便要通通为她陪葬。”一字字说着,他心中却不见快意,那不远处的火药已然引爆,然而爆炸多一声,他心里便紧跟着收缩一分。

所有的痛苦向着他扑面而来,脑中不断回想娘亲死的那一年,他只觉胸腔疼得几乎也要被那炸药炸开。

“问心。”原镜湄想要去握他的手,心中担忧极甚。

摔开她手,庚桑楚倒退几步,弯下腰去,他大口大口吸着气,眼泪纵横他总是意态从容的脸,似乎从此就要无穷无尽。

他从未经历过此番痛苦,所以在她出事之前,他也从未想过自己这般凌迟一般的折磨。

他是在杀她,还是在自杀不是,他连自杀都是不被允许的,他既救不了她,也救不了自己

“绣花枕头,庚桑楚,你这混蛋,再不来救我,我一辈子也不要原谅你”

蓦然抬头,他本如死水的眼中迅速燃起火焰,是谁,谁在叫他一把抓住原镜湄双肩,他用力摇晃:“你听到没有是不是她在叫我,啊是我听错了还是”

“庚桑楚,我死了你再去哪里找一个我这样的天才来成天和你斗法,你这臭小子一定得不偿失”

“该死的绣花枕头,你这鸡蛋鸭蛋鹅蛋混蛋乌龟王八蛋,你再不下来,你未来老婆我就翘辫子了”

慢慢停下手中动作,他抬起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