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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停下来,脚下就又是一阵让人心惊胆战的破裂声。她立刻本能地朝对岸跑去。可是刚一迈出左脚,就觉得踩在冰面上的右脚开始往下一沉,接着就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塘水涌进鞋子,并迅速地顺着腿漫延上来。她立刻明白了,自己是掉进了冰窟里。她顿时感到一阵惊慌,下意识地想尽快向前跑,但这时她的另一只脚也已把冰踩裂了,她已经完全陷进了水里。好在这个冰窟的洞口并不是很大,在华雨掉下去时,两根胳膊刚好可以架在冰面上。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冰窟的边沿突然变得很不结实,她稍稍一用力冰就立刻咔咔响着塌陷下去。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往下沉。尽管她当时只有七岁,但也清楚这样沉下去的后果是什么,于是她立刻不顾一切地朝着岸边大叫起来。幸好这时陈伯正蹬着三轮车在塘边经过,听到叫声,认出是华雨,连忙不顾一切地扑到冰面上来,小心翼翼地爬到冰窟跟前,才将她从冰水里救上来。陈伯是华雨家的邻居,跟华雨的父亲也是朋友。在那个晚上,陈伯又来到华雨的家里,给她送来一罐用生姜熬制的红糖水。他看着华雨披着棉被一口一口地喝着,对她说,以后要记住,冰虽然看着结实,其实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华雨不明白,想了一下问陈伯,为什么

陈伯并没立刻回答,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华雨又问,难道冰冻硬了也靠不住吗

陈伯想了一下,问,冰是用什么冻的

华雨说水,当然是水啊。

是啊,水这东西,本身就不能相信呢。

华雨越发不解,水怎么就不能相信呢

陈伯摇摇头,苦笑笑,似乎欲言又止。

他沉默一阵才说,记住,水是更不可信的东西。

华雨眨了眨眼,还是没有明白陈伯的意思。

陈伯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这些年来,华雨一直想再问一问陈伯,究竟为什么水是不能相信的东西。但直到她后来离开家里,也没能有机会去问陈伯。陈伯是在若干年后的一个夏天死的,这时华雨早已离了尖刀巷。据说陈伯死得很惨烈,尖刀巷的人得知此事后无不为之动容。那时在尖刀巷的附近有一个铁路货运站,同时也是一座露天的危险品储货场,一罐罐的硫酸和盐酸被火车拉来这里,分装进一只只的瓦坛,用硼砂将坛口封严,然后就拉去这个城市的各个企业。这种危险品储货场如果在今天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它设在居民区的附近不仅不环保,在污染环境的同时也严重危害周围居民的生命安全。那时华雨生活的这个城市是中国很著名的一个北方工业基地,但华雨却始终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企业会用到这样多的硫酸和盐酸。当然,她上中学以后接触到化学知识,也就明白了,这种硫酸和盐酸主要用在烤漆和电镀工艺中。当时在这座城市里拥有两家很著名的自行车生产企业,而自行车的主要零部件都要经过烤漆和电镀,因此这种硫酸和盐酸的需求量也就大得惊人。陈伯出事是在一个夏天的上午。在那个上午,陈伯的任务是往一家专门生产汽车零部件的企业送几坛硫酸。当时他将那几只装满硫酸的坛子搬到三轮车上,又用皮绳在周围揽住捆牢,然后就蹬上车从那个露天货运场出来。出事是在离货运场不远的马路上。那时的路政还不像今天,由于各种车辆管理不善,路面被碾压得坑坑洼洼,又长期缺乏保养,所以蹬着三轮车走在上面就有些摇摇晃晃。陈伯蹬着这几坛硫酸正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突然一个后轮陷进坑里,接着车身一歪失去重心,几个坛子就跟着倒下去。陈伯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几只硫酸坛子就已经从车上稀里哗啦地掉到地上摔破了。硫酸随之流出来,溅得到处都是。也就在这时,陈伯突然感到了一件更严重的事情。他先是感到自己的一条腿湿漉漉的,接着又有些发烫,连忙低头一看,才发现这条腿已经冒起烟来。原来一只瓦坛落到他的腿边,里面的硫酸都溅到了这条腿上。陈伯立刻有些着慌,他知道硫酸溅到腿上会是什么后果。于是慌乱之中就又犯了一个更为可怕的错误。他立刻跳下车去,跑到路边的一洼积水跟前,将自己的这条腿泡进去拼命地撩着冲洗。这样一来也就犯了大忌。华雨在学化学时知道,浓硫酸一旦对水也就迅速地成为稀硫酸,而稀硫酸具有更强的氧化性,这种所谓的氧化性能具有很强的腐蚀作用,而且在变为稀硫酸的同时还会释放出很多热量。在这个上午,陈伯正在这洼积水里不停地冲洗着自己的这条腿,突然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发现自己的这条腿正在渐渐变灰,又由灰褐变成了黑色,接着皮肉就一块一块地脱落下来,很快,这条腿就只剩了一根白惨惨的腿骨。陈伯被送去医院时,身体已经极度虚弱,同时那条伤腿也已受到严重感染,因此尽管医生为他做了截肢手术,但没过多久他还是因为患上败血症去世了。华雨听说这个消息以后,心想,难怪陈伯说水是不可信的。他最终还是死在了水上。

第八章 滛雨2

华雨躺在家里,一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滛雨,一边想着这件事。不知为什么,眼泪就流下来了。

她想,时间过得真快啊,现在再想起当年的尖刀巷,想起陈伯,已经是那样的遥远

第二篇 橙

第九章 尖刀巷1

华雨恍惚还记得一条花布棉被。这条棉被很小,被面是大红色的,很柔软,上面绽放着一些好看的白色花朵。直到很多年后她才知道,那些白色的花朵是玉兰花,学名叫望春花。

也许正因如此,华雨这些年来才一直偏爱玉兰。

华雨懂事比一般人要晚,但记事却很早。她甚至还记得自己两岁左右的事情。在她的记忆深处,总有一张模糊的面孔,那好像是一个年轻人,眉目清秀,戴一副黑色的方框眼镜。就是他,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双手托着那条紧紧裹成一卷的小花布棉被交给了父亲。在父亲接过的一瞬,那被子里还响起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华雨始终搞不清楚这记忆是从何而来,所以总想问一问父亲。

但是,直到父亲去世,她却一直没有问出口。

那时华雨的家是住在一条窄长的巷子里。这条巷子的形状很奇怪,巷口稍宽一些,越往里走却越窄,还稍稍有些弯曲,看上去就像一把尖刀,所以这巷子就叫尖刀巷。尖刀巷里的树木很多,大都是住在这里的居民当年自己栽种的,有枣树、榆树、石榴树,更多的则是香椿,这些树木大都已长得参天蔽日,每到夏天,尖刀巷里被浓阴笼罩,总有一种清凉的感觉。到了冬天就更好看了,树枝上的叶子虽然已经落尽,却又落上厚厚的一层积雪,那些积雪就像盛开的玉兰花一样耀眼,远远看去与地上的积雪浑然一色。华雨的父亲是一个裁缝,每天在家里不停地为人家缝制成衣。他在尖刀巷的口碑一向很好,不仅手艺精湛,买卖公道,待人也和善,所以每到过年过节,巷子里的人们就都将五颜六色的布料送上门来,让他给做各种款式的衣服。华雨的父亲最先一直保持着传统的制作工艺,总是用针线手工缝制。他缝出的针脚密且均匀,看了就给人一种很舒适的感觉。但后来这种传统的制作工艺显然就跟不上形势要求了,每天要做的衣服实在太多,华雨的父亲就是二十四小时不睡觉也已忙不过来。于是他就考虑买一台脚踏式的缝纫机。那时缝纫机还是奢侈品,要两三百元一台,这样的价格对于华雨的家庭来说显然过于昂贵了。但华雨的父亲还是咬着牙拿出家里的全部积蓄,又向人家借了一些钱才将一台“蜜蜂”牌的缝纫机买回家来。在华雨的记忆中,那时每到深夜,她总是在父亲踏缝纫机的嗒嗒声中入睡。她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这个声音更让她感到踏实的了。华雨的心里很清楚,父亲是一个很辛苦的男人,他在母亲去世后一直没有再娶,几乎将自己的全部时间和精力都投注在照顾她和妹妹华晴的身上。

但华雨总有一种感觉,华晴对于父亲的这些付出却似乎并不在意。

华雨早就发现,华晴不仅是相貌,在性格上跟自己也有很大差异。

华雨还记得,那一次自己被陈伯从冰窟里救上来之后,当天晚上,父亲曾经问她,将来准备怎样报答陈伯的救命之恩。当时华雨不假思索地说,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挣很多很多的钱,给陈伯买一辆大汽车,让他再也不用去蹬那个三轮车。陈伯听了立刻哈哈大笑,拍着华雨的头说,好啊好啊,你不用真给伯伯买汽车,我听了你这话就高兴然后父亲又问华晴,你呢,你打算怎样做那时华晴还不到五岁,但她却立刻像个大人似地睁大两眼问父亲,我一定也要做什么吗

父亲点点头,说当然,你当然也要做些什么。

华晴说,可是,这件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父亲一愣,说当然有关系,华雨是你的姐姐。

华晴似乎仍然不明白,说是我姐姐又怎么样呢

父亲只好耐下心来说,既然华雨是你的姐姐,这件事当然也跟你有关系。

华晴却还是摇摇头,仰起脸瞪着父亲说,如果我将来挣到钱,是不会给任何人花的,不要说陈伯救了华雨,他就是救了我,我也不会给他买任何东西的。

父亲听了很吃惊,立刻问为什么。

第九章 尖刀巷2

华晴说,挣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怎么可以随便给别人呢

就在这时,陈伯走过来,蹲到华晴的跟前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她说,可是,如果别人帮助了你,你就应该报答人家,这跟挣钱容不容易可是两回事啊。但华晴当时的回答却更加令人吃惊,她睁大一双虽然还像孩子却已显得有些成熟的眼睛说,就算别人帮助了我,我也不会把钱给他的。

陈伯摇摇头,说不,你不应该这样。

华晴却很认真地说,就应该这样。

陈伯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华晴说,如果谁帮助了我,那是他自己愿意的,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人能明白,华晴在这样小的年纪怎么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时尖刀巷里有一个会算命也会揣骨相的黄四婶。据黄四婶对巷子里的人说,华晴这孩子的骨相不好,脑后有一块反骨,将来长大了,她说不定会六亲不认的。黄四婶又说,不过华裁缝为她取的名字却很好,华晴,晴天自然有太阳,而太阳属阳,这会为她破解一些,可以一生顺遂。黄四婶接着又说,可是华雨这名字就不好了,有雨就要阴天,一个人如果一生都是阴天,难得见到太阳,那后果就可想而知了。华雨这些年经常想起黄四婶的这些话。她觉得黄四婶说的似乎真有些道理。华晴后来的命运,确实一直比她要好。

那时华雨一直感到很委屈。她不知为什么,父亲总要求她谦让华晴,无论遇到什么事,即使明显是华晴不对,父亲也从不责怪她,却反过来要训斥华雨。这样时间长了,华晴也就更加养成了一种飞扬跋扈的性格,似乎华雨谦让她是一种天经地义的事情。可也有时候,华晴却又表现得异常乖巧,不仅嘴巴很甜,很会哄人,也很会看人的眼色行事。每到这时华雨就知道,她又要让自己为她做什么事了。

华雨清楚记得,在她上初中三年级时,父亲终因操劳过度突然患了脑溢血。那好像是一个春节前的晚上,父亲又像往常一样坐在缝纫机前为人家赶做一件裤子。就在他低下头去为缝纫机换底线时,身体突然一歪就慢慢倒在了地上。当时华雨和华晴正坐在一旁的小桌前温习功课。华雨一见父亲这样连忙扑过来,问父亲怎么了,是不是感觉哪里不舒服但父亲这时已经不能说话,嘴角也痉挛着歪到了一边。华雨见状连忙跑去将陈伯找来。陈伯立刻用三轮车将他拉去了医院。事后据医院的医生说,幸好华雨的父亲被送来医院及时,否则后果就很难设想了。

但尽管这样,父亲还是从此瘫在了床上。

第九章 身世1

这时华晴也已上初中一年级。如果她姐妹二人相互照顾,再轮流服侍父亲,哪怕华雨多做一些也是完全可以的。但就在这时,父亲却突然做出了一个不仅让华雨,也让巷子里的所有人都大感意外的决定,他让华雨暂时休学了。父亲没做任何解释。华雨也没有对父亲说任何的话。她只是觉得很伤心。华雨的学习一向很好,在班里是学习委员,老师曾经对她说,她将来很有希望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但是,她明白父亲让她休学的用意,父亲需要人照顾,而更重要的是妹妹华晴的生活也要有人料理,父亲只能牺牲她,让她来替自己照顾华晴。就在华雨休学的当天晚上,陈伯气冲冲地来找华雨的父亲。陈伯质问他,为什么要让华雨休学。他说这会耽误孩子一辈子的。这时华雨的父亲不仅瘫痪,说话也已含混不清。他看着陈伯,嘴唇费力地抖动了一阵才说出几个字,他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陈伯说,华雨在学校的学习情况,你知道吗

华雨的父亲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陈伯说,孩子的学习成绩很好,你不能这样做啊

华雨的父亲看着陈伯,眼角就慢慢地淌出泪来。

就在这个晚上,陈伯将华雨叫到自己家里。

他对华雨说,你千万不要怪你的父亲。

华雨低着头,轻声说知道,她从来就没有怪过父亲。

陈伯又说,你父亲这样决定,真的是迫不得已啊。

华雨又点点头,说她体谅父亲的苦衷。

这时,陈伯又看看华雨,就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父亲曾经答应过的,要照顾好华晴。

华雨感到陈伯的话有些奇怪,立刻抬起头。

她问陈伯,父亲曾经答应过谁,是母亲吗

陈伯又沉了一下,才说,不,不是你母亲。

那是谁

陈伯轻轻叹息一声,又沉吟了一阵,才告诉华雨发生在十几年前的一件事情。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一个年轻人突然来敲开华雨家的门。当时陈伯正和华雨的父亲在一起喝酒。这个年轻人一进来就问,哪一位是华师傅华雨的父亲看看他问,你有什么事。年轻人似乎又犹豫了一下,才慢慢走过来对华雨的父亲说,他已经听说了,在这个巷子里华师傅的心肠最好,所以,他现在只能来找他了。华雨的父亲看了看这个眉目清秀的年轻人,才发现,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很小的棉被包裹,于是问他究竟有什么事。年轻人却摇摇头,一定要让华雨的父亲先答应了他才肯说。华雨的父亲无奈,只好点头先答应下来。这年轻人就将怀里的棉被包裹交给华雨的父亲说,他现在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拜托他了。华雨的父亲稍稍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伸手接过这只小包裹。也就在这一瞬,包裹里的孩子突然响亮地啼哭起来。

陈伯问华雨,你知道这孩子是谁吗

华雨没回答,但心里却已经明白了。

对,陈伯说,这孩子就是华晴啊。

华雨这时已经泪流满面。她问陈伯,华晴是否知道这件事情。

陈伯说,她当然不知道。接着又叮嘱华雨,千万不要告诉她。

陈伯对华雨说,直到这件事过去很久,他和华雨的父亲才听说,原来华晴的母亲在生她时由于难产,大出血死了,而华晴的父亲当时还在上大学,他一个年轻男人,又是个大学生,在学校里自然是不可能照料这样一个孩子的,所以他才决定把她送来尖刀巷。华雨绝没有想到华晴竟然还有这样的身世。她这时才明白,父亲这些年来为什么一直对自己这样,而对华晴却是那样。她在这个晚上回到家里,很认真地告诉华晴,自己今后不去上学了,所以华晴不用再想家里的事,只要安心读书就是了。

当时华晴正在百~万\小说。她听了华雨的话立刻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看她。

然后,她问,姐,你想好了

华雨立刻感到心里暖了一下。在她的记忆里,华晴很少叫自己姐姐。

第九章 身世2

她立刻说,想好了,只要你能好好学习就行了,家里和爸爸由我照顾。

你不后悔

华雨笑笑,说,不后悔。

谢谢姐。华晴又说。

第十章 华晴

华雨的父亲还是在一个夏天的晚上死了。

其实在此之前,他已经昏迷了几天,但在去世前却突然又清醒过来,而且口齿也变得清楚了。陈伯悄悄告诉华雨,这是回光返照,应该准备后事了。就在这个晚上,华雨的父亲将华雨叫到自己床前,他叮嘱华雨,一定要照顾好妹妹。华雨流着泪对父亲说,请他放心,她会将华晴照顾好的,她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父亲这时说话已经很艰难,但仍然吃力地向华雨摆手。华雨懂了,对父亲说,我明白,今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会谦让她的。

父亲听了华雨的话,又轻轻叹息一声,就闭上了眼睛。

华雨知道,父亲在临终前的最后一刻仍对华晴放心不下。

于是,她又冲父亲大声地说,爸爸,您就放心地走吧,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华雨把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她希望父亲渐渐远去的灵魂能听到这些话。

这时华晴已经上初中三年级,正准备参加中考。华雨虽然休学两年,在处理完父亲的丧事之后也参加了这一年的中考。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和华晴一起考入这座城市的重点高中,而且被分到同一个班里。在华雨的记忆中,那是她最快乐的一段时光。那时虽然家里的经济条件已经越来越差,在父亲死后她和华晴就失去了生活来源,每月不得不去街道办事处领取一点生活保障金,但在学校的学习生活还是让华雨感到很高兴。华雨休学两年并没有荒废学业,一边在家里料理家务,还一直坚持自学,因此一进高中学习成绩仍在班里名列前茅,还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但让华雨不能理解的是,每当老师在班里表扬自己,华晴就显得很不高兴,甚至回到家里还会借故大发脾气。华雨曾试探着问她,你为什么这样,是不是老师表扬了我你感到不舒服但华晴却并不承认。她说华雨受没受到老师的表扬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也没理由不高兴。但尽管她这样说,在上到高中三年级时,华晴还是向老师提出要调到别的班去。这时已经快要高考,华雨劝华晴最好不要调班,她说现在调班搞不好会影响成绩。华雨甚至对华晴说,如果她实在不愿跟自己同班,自己可以调走,让她留下来。

华晴听了立刻问,姐,你真的愿意调到别的班去

华雨笑笑说,只要你愿意,我没关系的。

那那好吧。

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华雨问。

我就是就是不想和你在同一个班里。

尽管华晴没有直说,但华雨的心里也很清楚,华晴之所以不想和自己同班就是因为老师总表扬自己。华晴一向争强好胜,老师经常表扬自己,她会感到很不舒服。

就这样,华晴最终还是调到别的班去了。

那一年的高考结果让所有的人都大感意外。华雨和华晴竟然一起考上了大学,而且都是重点校,尤其华雨,终于如愿以偿地考取了那个城市的医科大学。但这时也就出现了问题。华雨的心里很清楚,凭家里的经济条件是不可能让她们两个人都去上大学的。父亲去世时除去尖刀巷的这间平房,几乎没留下任何财产,现在就是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变卖掉也只够一个人的学费。如此一来也就显而易见,华雨想,或者是自己,或者是华晴,在她们两人中间只能有一个去上大学。那段时间,华雨几乎一连几天没有睡好觉,她真的不愿失掉这个去读医科大学的机会。但她又想起自己当初在父亲临终时说过的话。

于是,她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当华雨用尽全身的气力将这个决定告诉华晴时,华晴却没说任何话。她只是冲华雨好看地一笑,说谢谢姐。然后就忙着收拾行装去了。也就在这时,华雨又意外地发现,华晴的手头竟然还偷偷存了一些钱。华雨是在华晴的行李中发现的,在她的行李中竟然有很多新买的文具和日用品。华晴先是向华雨解释,说这些东西都是同学和朋友送给她的,但华雨还是感觉不太对劲,因为有些东西,比如女孩子的一些特殊用品,别人是不会也不可能送的。但华雨并没有继续追问。她不想让华晴尴尬。

第十章 漆绘彩盒1

就在华晴临走时,突然又发生了一件更让华雨吃惊的事情。

那是一个中午,华雨去派出所为华晴办理了户口迁移手续回来,刚刚走进尖刀巷的巷口,就看到几个人正站在自己家的房前指指画画地说着什么。华雨觉得奇怪,就朝这几个人走过去。但还没等她开口,其中一个上些年纪的男人就回过头来问她,你是这房子的房主

华雨说是,又问,你们有什么事

那男人说,我们想问一问,你什么时候可以把房子腾出来。

华雨一听更奇怪了,立刻问这男人,我们为什么要腾房子

男人笑了,说,怎么,你家的房子已经卖掉了,你还不知道

华雨越发糊涂了,说我家的房子卖掉了,是什么时候卖掉的

这时那男人就有些不耐烦了,说好了好了,你去问一问你家里的人吧,总之这房子既然已经卖了,就还是尽快腾出来,我们还等着装修,要赶在秋天之前在这里开一个早点铺呢。

男人这样说罢,就和几个人走了。

华雨呆呆地愣了一阵,才突然想起回家去看一看父亲当初留下的房契。但她翻遍所有的地方,却都没有找到。

也就在这时,华晴回来了。

华雨立刻问她,你把房契拿走了吗

华晴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是。

华雨问,你拿房契干什么

华晴的脸上这时已恢复自然,说既然你这样问,就说明你已经知道了。

当时华雨看着华晴,简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强忍着问,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呢

华晴不以为然地说,我这样做怎么了

华雨说,这样大的事,你总应该跟我商量一下。

如果跟你商量了,你还会让我卖吗

可是,可是

华雨说了两个可是,竟一时语塞了。

她沉了一下,又问,你卖了多少钱

这你不用管。

华晴说着,就转身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华雨跟在她的身后说,你把房子擅自卖掉了,难道卖多少钱我还不能问一问吗

华晴回过头,看着她说,这间破房子能值几个钱,你的心里应该是有数的。

可是,华雨说,这不是值不值几个钱的事。

那你究竟想问什么

你卖掉这房子,让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华雨看看华晴,简直不知道她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她说,我是说,你让我以后住在哪里

可如果不卖这房子,又让我怎么去大学报到呢

难道你上大学,就一定要卖房子吗

就算卖了这房子,我下学期的学费还没有着落呢

华雨立刻不说话了。她这才意识到,华晴的话确实有道理,她上大学要四年时间,而四年就是八个学期,每学期都要花很多钱的。她想,华晴如果不卖房子,又让她怎么办呢

这时华晴就拿出一张纸条,抖了抖递给华雨说,我明白你这样问我的意思,从法律上讲,咱们两人都是遗产的第一合法继承人,享有同等的权利,所以我卖这房子确实应该先跟你商量一下,可是我现在也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这样做,这里有一张欠条,房子一共卖了一万六千八百元,你应得的那八千四百元就算是我借你的,等以后我有了能力,会连本带息一起还你的。

华雨看着华晴手里的这张欠条,眼泪立刻流出来,她说,华晴,虽然你去上大学是读法律,但现在也不要跟我用这种腔调说话,你如果确实需要这笔钱,我就是住到大街上去也没有关系,至于属于我的这八千多块钱我更不会要,你可以都拿去用,我只是说,你不应该不告诉我。

华晴看一眼华雨,就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华雨沉了一下,又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只彩绘漆盒。这是一只圆形的漆盒,有一只茶盘那样大,漆是黑红两色,上面绘着沉实厚重的图案,虽然看得出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但仍很透亮,给人一种高贵华丽的感觉。华雨说,这件东西是你的,你也带上吧。

第十章 漆绘彩盒2

华雨在说“是你的”这三个字时,故意加重了一些语气。这个彩绘漆盒当初是裹在华晴的那条小花布棉被里的,当然,父亲在世时从没对她说过此事,这还是后来陈伯帮她整理父亲的遗物时才说出来的。华雨吃不准华晴这时是否已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才没有说得太详细。

这时,她又叮嘱了一句,说这件东西,你可不要再轻易卖掉了。

华晴接过这个漆盒看了看,突然抬起头问,这东西是哪来的

华雨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说,带上吧,它现在是你的了。

这也是爸爸当年留下的吗

我不太清楚。

你既然不清楚,为什么给我

怎么,你不想要吗

你刚才说,不要轻易卖掉

对,不要再轻易卖掉它。

这样说,你是知道它的价值了

华雨看看华晴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华晴的嘴动了动,不知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

第十一章 难忘的雨夜

华雨这几年已经养成一个习惯,不愿再去想从前的事情。

当然,每一个人都有从前,而从前又并非都是令人愉快的。华雨忘记从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记忆有一种奇特的功能,它就像是一个过滤器,可以将不愉快的东西都滤掉,而记住的则往往只是令人愉快的事情。可是华雨觉得,记忆的功能其实还远不止这些,它也可以把不美好的东西变成美好的。或许也正因如此,人们才都喜欢回忆过去。但是,华雨却不愿再想过去。过去的事情都已过去了,既然过去了也就不再有意义。一个人如果总去想没有意义的事情,自然是不会有任何益处的。可是如果换一个角度讲,过去的事情尽管已经过去,但它毕竟发生过,就是不想也很难在记忆中抹掉。比如华晴临去大学报到的那个夜晚。那个夜晚不仅是华晴新生活的开始,也是华雨后来生活的开始。

所以,她对这个夜晚也就更不会忘记。

华雨清楚记得,那个晚上下起了大雨。北方的雨来得很急,也很猛,雨点打在窗子的玻璃上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吃过晚饭的时候,陈伯冒雨来到华雨的家里。这时华雨的家里稍能值几个钱的东西都已经卖掉了,除去几块睡觉的床板,屋里四壁皆空,说话都带着嗡嗡的回响。华雨正在帮华晴往一只新买的行李箱里装衣服。这只行李箱是暗红色的,很大,在下面的箱脚还有两只很好看的尼龙轮子。陈伯看了看这只行李箱,又朝旁边一些新买的用具看了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回过头去问华晴,听说,你把这房子卖掉了

华晴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就坦然地点点头。

她说是,卖掉了。

陈伯问,谁让你卖掉的

华晴有些奇怪,看看陈伯,没有说话。

陈伯又说,我在问你,为什么要卖这房子

华晴说,可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呢

你当然要告诉我

陈伯的声音突然一下大起来。

这是我家的事,我可以不告诉你。

陈伯一下被华晴的这句话噎住了。

但他立刻又说,就算是你家的事,我也要管

华晴淡淡一笑,问,凭什么

就凭你父亲临终前说过的话

我父亲,说什么了

他说让我照顾你们

可是照顾,不等于横加干涉。

你如果干了侵害别人利益的事,我就要干涉

我没有侵害别人的利益,我这样做是合法的。

就算你合法,可是合理吗

为什么不合理

你为了自己上大学就把房子卖掉,让华雨去哪里住

难道就为了让她有住的地方,我就不去上大学了吗

这时陈伯就走到华晴的跟前,瞪着她说,小晴啊,人可不能不讲良心啊,你是怎么上的大学,是你姐姐华雨牺牲自己上大学的机会才让你去的,你现在却连她住的地方都给卖了,你让她以后怎么办,真的住到大街上去吗陈伯这样说着又用力摇摇头,我真不敢相信,你父亲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华晴的眼睛也突然瞪大起来,她说,陈伯,你这样说是在挑拨我们姐妹的关系

这时华雨终于忍不住了,她在旁边叫了一声,华晴

华晴立刻回过头来对她说,你不要这样冲我吼

华雨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陈伯说话

我这样说话怎么了,我知道你们是串通一气的

华晴这样说着,看看华雨,又看了看陈伯,突然一转身就跑到外面漆黑的雨里去了。

第十一章 月台的最后一瞬

华晴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走的。华雨也拎着自己简单的行李,和她一起离开了尖刀巷的那间平房。华雨先到火车站去送华晴。华晴在要上火车的最后一瞬,突然转过头来向站在月台上的华雨叫了一声,姐。当时华雨听了心里一热,眼泪险些掉下来。她刚要再叮嘱华晴几句,让她注意身体,学习不要太累。华晴却看了一下手表又说,姐我现在的压力很大。

华雨问,你有什么压力

华晴沉了一下才说,我已经算过了,我身上的钱去学校办过报到手续,再交了这学期的学费,就是再省吃俭用也只够几个月的生活费。华晴这样说着眼圈就红起来,她用眼角看一眼华雨,又说,可是以后怎么办呢我我真的不知道等花完这些钱以后拿什么吃饭

华雨立刻拍拍她的肩膀,说没关系,有姐呢。

华晴立刻问,怎么,你有办法吗

华雨用力点点头,说放心吧,姐会给你寄钱的。

华雨又说,你只要好好学习,钱的事不用担心。

就在这时,火车沉闷地叫了一声就缓缓开动了。华雨看着车窗里的华晴渐渐远去,心里在想,自己曾在父亲临终时答应过他,要照顾好妹妹。现在,是自己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第十二章 梦之初

这些年来,当华雨疲惫不堪或心情灰暗时曾反复在心里问过自己,高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能考取一所名牌的医科大学就更难,或许对于有的高考生来说会难得难以想象,可是现在,自己却为了华晴放弃这样一个上大学的机会,而更重要的是,这也就意味着放弃了自己将来当医生的理想,同时还要背负一个沉重的包袱,为了供养华晴上大学去拼命打工,想尽一切办法甚至不顾一切地去挣钱,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到底值不值得她每一次这样在心里问自己,最后的答案却都是一样的,她只是感到有些遗憾,甚至觉得这将会成为自己一生都无法弥补的憾事,却并不后悔。

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华雨看着华晴乘坐的列车渐渐远去,就用身上仅有的一点钱买了一张车票,也登上了一列南下的火车。这点钱还是临行前陈伯偷偷塞给她的。陈伯将华雨叫到自己家里,掏出一团钞票塞到华雨的手里,然后重重叹息一声说,拿着吧孩子,都拿着吧,陈伯没本事,不能帮你太多,只有这些了,不过千万要记住,以后在外面遇到为难手窄的时候一定要跟陈伯说,陈伯只要有这辆三轮车,多多少少总还能帮你。陈伯似乎说不下去了,将脸别转去。华雨本不想要陈伯的钱。她知道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