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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策见温柔只翻着书扉,便笑道:“祖母总说这些书不是她写的,她只是默录抄记,但我这些年也寻集了不少书籍残卷,却从未见过她提起过的这些人和书。”

温柔点点头,他自然不可能见过,不管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少人是穿越而来的,能像罗绮这样拥有绝佳记忆的人,必定很难再找见一个。即便有,那人也未必读过这些书,愿意做这种繁琐的记录工作,再说就算抄记下来,要是都像罗绮写的书一样被深锁在某间小屋内,陆策也没有机会瞧见。

“你俩在里头做什么?大半天了也不出来!忘了老夫还在门外听壁脚么?”此刻门外忽然传来陆沉舟的叫嚷声,话语里显然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温柔一窘,随手从书架上取了三四本书,拉着陆策走到外面,假装没听见陆沉舟的调侃,向他笑道:“爷爷,我借这几本书回去看看。”

陆沉舟瞥了一眼她拿的书,点点头道:“看完了再来这里换,不用问老夫,你随意便是。”

温柔还没来得及答话,洗竹却从门外转了进来,垂手禀道:“老爷往这边来了。”

此言一出,陆沉舟与陆策两人十分默契的对望一眼,压根不用陆策开口告辞,陆沉舟就已然催着他赶紧走了。

“走吧,快走吧!免得你爹瞧见,又生口舌。”

温柔此刻脑子里的思绪乱成一片,巴不得要早点回去静处着理一理呢,向陆沉舟施了一礼后,就跟着陆策急匆匆避了出去。

他俩和洗竹刚绕过花丛往另一边道上走去,就见陆凤林低着头踱进听涛轩。恰好,前头又有一名小厮小跑了过来,瞧见陆策立刻擦了擦额角的汗道:“爷,可算找见你了。”

“什么事?”陆策站定脚步。

“沈家二少爷求见,指名要见爷,已在厅上等了许久,就快跳脚骂人了……”那小厮一脸为难的模样,显然碍于沈梦安的身份,无法将他轰出去,又怕陆策责怪他任凭外人在陆府里撒野。

温柔闻言望了陆策一眼,见他脸上神色照旧平静无常,只向那小厮点了点头,仍是没有松脱牵住温柔的手,不缓不慢的往前走。

倒是洗竹忍不住嘀咕道:“他来做什么?这回沈家闹了好大一出戏,听说沈家四姑娘都被沈丞相召回府里禁足了,他怎么还在外头晃悠……”

“去见见不就知道了。”陆策打断洗竹,走到通往厅上的岔道边,抬手替温柔掠了掠垂在脸颊边的发丝道:“你先回去歇歇吧,回头我去梧桐轩找你。”

“嗯。”温柔点了点头,抱紧怀里的书,眼望着陆策和洗竹远去,才满腹心事的往梧桐轩走去。

沈梦安来这里做什么她并不关心,她只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陆策,这事她原本一辈子都不打算说出去的,毕竟这个世界与她过去的完全没有什么联系,她反正都回不去了,还不如淡忘掉过去,只当重新活一次,彻底溶入这世界。但她方才表现出来的异常情绪陆策也一定都看在眼里了,他不问,大概是尊重她想要给她留点隐私的权力,不代表他不想知道。而她又一向是不惯在心里藏事的人,尤其今后要与陆策朝夕相处了,再对他隐瞒,就不够坦诚了。

真是一件麻烦事呢!不知道罗绮当年有没有将她的身份告诉过陆沉舟……

温柔默默的走到梧桐轩门前,正要迈过门槛,忽然从旁边的树丛后转出一人,向着她深深施了一礼道:“夫人请留步……”

第二百二十七章  软硬兼施

青如早起跳井有小半原因是昨晚在陆策那里遭了挫,希望破灭不说,还羞愧得无地自容。另有大半原因是她想以“死”明志,用一片痴心来感动陆策,盼他回转心意。当然,她也希冀这事多少能传只字片语到陆凤林耳里,没准陆凤林念着她安安分分,勤勤谨谨在陆府服侍了这几年,能成全她的心愿。

甚至她内心里隐约还有陷害温柔的想法,因此昨晚哭着回住处的时候,被同房的婢女问起原因,曾委婉的说起被夫人训斥了一顿,心里苦闷,期望跳井后借着众人悠悠之口的传论,惹起陆沉舟、陆凤林对温柔“善妒”、“不贤”的不满和陆策对温柔“狠心”的厌恶。

只是青如算盘打得好了,却没想到昨晚哭着从陆策屋里跑出来时被旁人瞧见,清早跳井时,又是陆策亲自将她救上来,抱回屋里的,于是流言的矛头顿时都指向了陆策,再听闻陆凤林将陆策传去骂了一顿,斥责他见色起意,她顿时就惶恐无措起来。

这分明是将陆策往死里得罪了嘛,别说再得不到他的怜惜,晋身无望,哪怕陆策在陆凤林的逼迫下将她纳入房中,日后她也别指望能得宠了。

更堪虑的是,流言已传了满府,若没有个名份,她真没脸继续在陆府待下去。即便出府,这不清白的名声传了出去,也难再觅好人家,将来可怎生过活?

青如思前想后,不敢再去招惹陆策,觉得唯今只有再求求温柔方是上策。只要她能点头答允,再替自己在陆策面前美言几句,也许尚有两分转圜的余地。因此再躺不住,拖着疲乏伤痛的身子,就来寻温柔。

谁想她先前来的不是时候,还未走近院门,就见陆策带了洗竹进去了,她只好掩在一旁等待,守得陆策走了,温柔和洗竹却也随后出了门,过了好大工夫才再次回来,又去陆沉舟和陆凤林处请安,她压根寻不到机会与温柔说话,直等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坐倒在泥地上,背靠着树还感觉人快支撑不住要昏晕过去时,这才见温柔怀里抱着书,带着一脸沉思之色慢慢踱了回来,她再顾不得什么,挣扎着站起,就赶上前喊住了温柔。

温柔停下脚步,转眼看见一袭青衣,面容憔悴不堪的青如,心里不禁暗暗叹息,轻声问道:“怎么不好生养着?寻我有什么事?”

“青如原本无颜再见夫人,只是心内苦楚,不想再这样煎熬下去,还是求夫人给个恩典,不论是死是活,青如的命都交到夫人手里了。”青如声音低软无力,但语气里带着一份坚决。

温柔诧异莫名:”这话怎么说?你的性命只该由你自己掌握,我有何权操控?若是你心里仍想着昨日求的事,我也仍是那句话,这事你不该来求我。“

她越说,越感觉荒唐,世上怎有这种求人到人跟前,软硬兼施着要分享人丈夫的女子?也许古代一些贤妇良妻,出于名声、子嗣、固宠等种种目的的考虑,或是压根对配偶没有什么感情,只图安稳过日子,会答允这种请求,替自己的丈夫纳妾收丫鬟,但她绝不会这样做!陆策纳不纳青如,她不阻拦干涉,也不会在委屈自己的同时,擅自替陆策作决定,强塞给他一个通房丫头。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要是插了第三者,只能彼此折磨,她可不想后半辈子都生活在自虐和虐人的境况里。

青如见温柔毫不犹豫就回绝了她,心里更是绝望,但仗着短暂的接触,瞧出温柔不是严厉狠辣之人,即便她说了什么造次的话,也不至于挨打受罚,于是又低声哀求道:“夫人,您也知道,眼下这种情形,我若是没个名份,当真无法在府里待下去了……求您,可怜可怜我,容我有一席存身之地……我一个丫鬟,怎么都不会妨碍到您的……”

事情是青如自己做出来的,弄到眼下这般情形,只能怨她自己错了念头,旁人并没有责任和义务替她承担这种后果,也没道理因为可怜她,就毫无原则的答允她不合理的请求,牺牲自己将来的幸福去成全她。

温柔摇摇头道:“对陆家来说,我目前仍是个外人,没有决定这事的身份。再者说,即便我能决定,也不会违心答允,你不用再说了。”

“夫人……”青如还待再说,温柔截断她的话道,“陆家并未赶你走,何来待不下去之说?就算你真觉得此处不能容身,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真要走,陆家也不会亏待你。”说着,她看看青如那有些发青的脸色,叹气劝道,“路不是一条道走到黑的,此路不通时,你难道不能转向另择条道走?非要碰得头破血流都不肯回头?我言尽于此,你还是回去好生养着,慢慢想清楚吧。”

话毕,她心绪烦乱得很,不想再多说什么,径直又往院里走去。

青如浑身发软,早已站立不稳,见温柔要走,她索性任凭身子下滑,跪坐在了地上,哭道:“夫人就这么狠心,要眼睁睁的看着我去死么?”

温柔听闻此话,讶然转身,望着青如一时说不出话来。

青如见她停步,以为这话打动了她,心里又萌出点希望来,伏在地上连连磕头,泣道:“夫人,我是个丫鬟,生来命贱,但好歹也是一条人命,您是个慈心的人,要是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心里也未必好受吧?只求您高抬贵手,点个头,留我一命!”

温柔心里的怒气渐炽,她极力控制住自己气得有些发颤的身子,冷淡道:“照你的意思,我若是不肯点头,就是有意迫你去死了?”

“青如不敢……只是深怕旁人不解,碍了夫人名声……”

这真是软硬兼施,连威胁恐吓都用上了!青如那楚楚可怜的外表下,隐藏的却是她那及傲慢自私的心性!

温柔气极反笑,自嘲道:“我还有什么名声?”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就从来没有过好名声。谁不是在千夫所指之下熬过来的?就青如更尊贵些?一个人若是不懂得自重,就别希冀着能被别人尊重!

“夫人……”青如不解她的意思。

温柔看着她,深吸一口气,缓下自己的情绪道:“一个人若是真心求死,没有人能拦得住!井没上锁,江河湖海也没加盖子,想怎么死,你尽管去,我不会拦你,更不会为你的死而内疚悔愧!”

青如闻言蓦然抬起头来,睁大带泪的眼,目光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温柔瞥了眼手里的《天龙八部》道:“换个方式说,我看你这双眸子生得漂亮,很想挖出来安在自己眼眶里,你给不给?不给我就去寻死,我死了都是你的错!你挖还是不挖?”

青如答不出来,脸色惨然,汗涔涔下。

温柔紧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听清楚!命是你自个的,你自个都不珍惜,就别指望旁人替你珍惜!”

说着,她不再理会哑然无言的青如,转身离去的同时,撂下一句话道:“行了,你今后要死要活都别再来知会我了,我又不是你娘,管不了这么多……”

温柔一路走进梧桐轩,轩内两名婢女显然听见了方才那一阵吵闹,替她倒了一杯水后,就悄悄站立在那里默然无言了,只是时不时偷望向她的目光里带着两分从前没有的钦服。

一气灌下茶水,温柔心里的烦燥略解,坐在那里望着手里的书出了一会神,最后还是放心不下,自嘲的笑了笑,轻声道:“你们出去看看。”

两名婢女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就出去了,结果看见青如脸色青白的昏倒在院门口,急忙又来回禀。

“夫人,依小婢看,青如姐姐是清早受了惊吓和寒气,又疲惫过度才晕过去的,应当没有什么大碍。”

温柔低头拿手拨了拨书页,轻叹口气道:“找两个小厮把她送回房去,再请大夫去瞧瞧。”

婢女们应声要走,温柔又道:“这两日让人看紧了她,别真闹出什么三长两短来。”

年小的那名婢女替温柔不值道:“青如这样目中无人,夫人你又何必……”

“去吧。”温柔打断她站起身道,“等她解了心结,再来告诉我。”

那小婢还待再说,被另一名婢女悄悄拉了拉袖子,两人这才从梧桐轩里出来,找了两名小厮抬着青如,一路往青如住的屋子里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八卦丫鬟

小厮们抬着青如在前边走,两名婢女落后数步跟在后头。

那年小的婢女忍不住抱怨道:“小瑞姐姐,你说夫人是不是太好性子了?由着青如这样蛮横犯上,还好心劝导她。”

小瑞笑道:“连你都听出夫人劝导的意思了,要是青如再不明白,真是痰迷心窃,连好人心都不识了!”

“可不是?说起来,她也在府里待了几年,一向服侍着爷,大小规矩都懂,人又要强,从没犯过一丁点错,哪想到如今却有这样大的胆子,欺起主来。”那小婢说着,叹了口气道:“终究是夫人太好性了,要我说,还这样好吃好喝供着干嘛?就该打她一顿赶出府去!”

“小瑜——”小瑞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抬手拧了拧她的脸颊道,“没瞧出来,你年纪小小,心可够狠的!”

“你干嘛呀!疼!”小瑜拍掉小瑞的手,不以为然的咕哝道,“哪是我心狠?分明是她太可恶嘛!主家待我们算是宽厚,虽说是卖身丫鬟,可往日也从没亏待过我们,日常做的活也轻省,不像那些苛薄的人家,恨不得将一个下人掰成两个使唤,从早到晚也没个歇的功夫。说起来,我们的日子,过得不比那些小家小户的姑娘差。就为了这个,也该费心尽力的当好差事不是?像她那样刁钻奸滑就使不得!”

“话是这样说,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小瑞叹了口气道,“你来的时日尚浅,不知道。说起来,青如姐姐的身世也蛮可怜的。她不像我们是家里穷得没活路才卖了进来,有个吃饭穿衣的地方待着,家里也得了钱能活命。过上几年,年纪大了要是想出府,主家连赎身银子都不要就放人。即便想在府里待下去,也能配个小厮好生过日子。可她……算了,没事白嚼这些舌头做什么?由得她去吧!”

“说嘛!”小瑜扯住小瑞的衣袖哀求道,“小瑞姐姐,你别卖关子,搅得人心里痒痒。你就说给我听听,又打什么紧?”

小瑞犹豫片刻,放慢了脚步,刻意同前面的人拉远距离,悄声道,“听说青如命硬,打小就把亲爹亲娘亲爷爷亲奶奶都克死了!”

“呀——”小瑜惊叹出声。

“亲族都嫌她命硬,又是个丫头,没有肯养,恰好她舅母怀了身子,家里活计没有做,又没钱买丫鬟,最后想到青如也长到八岁,能当半个丫鬟使唤了,就支使她娘舅把她领回去养了。”

“后来呢?”小瑜催道。

“后来?”小瑞叹口气道,“她娘舅家里做饭洗衣纺纱织布的活都打发她做,她舅母又爱走街窜户的和人穷磕牙,常把孩子撂给她照看。她没日没夜的做活,又缺吃少睡,有一回烧着灶做饭,犯起困来坐着睡着了,没留神竟让那才两岁大的孩子跑到灶头被火给烧伤了!”

“就为了这事被卖的?”小瑜忙问。

小瑞点点头道:“被卖还是运气!她舅母口口声声叫嚷着养了个白眼狼,说青如是有意想把孩子作践死,要绝她娘舅的后,骂着骂着火气上来,还狠狠的揍了她一顿,要不是她娘舅还有点良心,拦住了她舅母,恐怕早被生生打死了!但这事过后,她娘舅家里也再容不下她,她舅母原打算将她卖去勾栏,人都带出去了,路上可巧遇见一街坊,说起这府里要买个婢女,给的身价银子多,她舅母动了心,才将她卖到这里,捡回一条命来。”

“这么说,她要是出了府也没处可去?”小瑜动了恻隐之心。

“是啊。”小瑞接着道,“府里签的卖身契是五年,规矩是年限满了找家里人来问问,要带出去的,就送还本家,家里不愿带出去的,才配给小厮或是寻个良家嫁了。你想青如那舅母岂会不捡这现成便宜?定要将她带出去,再转卖一回。算算她在府里也快呆满五年了,估计这才急了,生出这些事来。”

“那也犯不着做这样的事。”小瑜嘀咕道,“求求老爷,不出去不就成了?”

小瑞摇头道:“府里向来不干那种欺男霸女的事,青如她舅家要她出去,这里岂会扣着人不放?不过真要求求,没准老爷也肯再花点钱,将她留下,只是她心里,大概另有想头……”

“什么想头?”小瑜毕竟年幼,听了此话竟懵懂无知。

“你笨呢!”小瑞竖起食指指尖,在小瑜额头上用力戳了一下,悄悄笑道,“她成日对着爷这样出色的主子,哪里会没什么想头?”

小瑜这才恍然,“哦”了一声。

“我看,这些事我们还是少议论。夫人虽好性,却是个明白人,并不是一味软弱可欺的,我们也不必替她担忧,今后只要尽心当好差事,日子长了,必定有我们的发处……”小瑞话说到一半,却见前面抬着青如的两名小厮站住了脚步,抬眼望去,原来是陆策和沈梦安往这边走来,于是也连忙站定了,等陆策他们过来,施礼请安。

“怎么回事?”陆策扫了一眼青如问道。

“青如姐姐她晕过去了,夫人让赶紧找大夫呢!”小瑜答话时才想起,她和小瑜说话说到兴头上,忘了半道上就该岔出去寻大夫的,白跟着小厮们走了半日,脸上立刻显出几分懊恼的神色来。

“夫人?”陆策微一沉吟,立刻明白青如不好好待在屋里调养,却晕倒在外头的原故,便点点头道:“你们去吧。”

沈梦安跟着陆策往前走,想起他那一声“夫人”,心里不免含酸,忍不住就讥讽道:“这人还未娶过门,就连夫人都叫上了?陆兄,你也忒无耻了!”

陆策瞥了他一眼,悠然道:“若是我没记错,那回九皇子生辰,拙荆去你家掌厨,被圣上传见的时候你也在场吧?”

一听这话,沈梦安的脸立刻白了,只从鼻腔里“哼”得一声,懊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哪能不知道陆策这是在变相的提醒他,从那天起温柔就已经是陆家的人了?最让他心里犯堵的还不是这事,而是那回在湖池上设宴款待九皇子是他的主意,温柔也是他软硬兼施迫来掌厨的,哪想到最后抱得美人归的却是陆策这个混蛋!由不得他不生气郁闷。

两人谁看谁都不太顺眼,走了一路默然无言,不过陆策是可以一天都不开口说话的人,沈梦安却憋不住了,气呼呼道:“你打算安排我住哪?”

“待月阁。”

沈梦安侧头想了想,不情愿道:“在你的临风轩边上?”

“是啊。”陆策点点头,淡淡道,“沈世弟难得来,我怎么也得尽尽地主之谊,住得离我近些,方便照应。”

“少来!你才没这么好心呢!”沈梦安迟疑片刻,问道,“温柔住哪?”

陆策微挑眉梢,照实答道:“梧桐轩。”

“梧桐栖凤……”沈梦安神情变得古怪起来,目光复杂的望了陆策一眼道,“你还真对她动了心?连梧桐轩都让她住。”

“怎么,你有意见?”陆策仍是一脸淡定。

圣上都点头答允他们的亲事了,意见顶个屁用!沈梦安紧捏住拳,真想往陆策脸上狠揍过去,可是他明知道论打架,自己绝不是陆策的对手,最后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隐忍住了,咕哝道:“我住在这里的事,你千万保密。”

“我不往外说,但保不住府里人多口杂的不会传扬出去。”陆策垂眼沉吟道,“何况公主要找你太容易了,除非你跑出京都,否则怕是躲不过去。”

“行了行了,别再给我添堵了。”沈梦安不耐烦道,“我只求个耳根清静,有躲一日是一日!”说着,他愤然抱怨道,“这都什么事?!先是我妹妹被我爹唤回家,天天哭闹个不停,连我娘都跟着起哄,成天和我爹吵。紧接着安宁公主也跟圣上闹翻了,竟然愤然离宫跑到我家去住,也不知道宫里那些暗卫们是干什么吃的,竟然不把她捉回去!连圣上都由着她在外头胡闹……”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转眼望向陆策,恨恨道:“都是你!若是没你,压根就没这么多事!”

陆策淡淡一笑道:“你要是后悔住到这里要时常瞧见我,大可以现在就离去。”

沈梦安被堵得语噎,气哼哼的一甩衣袖,快步往前走去。

陆策微摇了摇头,不紧不慢的跟在了后头。

第二百二十九章  语出惊人

夜里陆府家宴,温柔亲自下厨,菜做的不多,但是样式齐全。陆凤林入席时稍怔了一下,倒有些不忍下筷了。

他与温柔接触不多,原先常听陆沉舟夸奖温柔菜做的好吃,不过是附和着一笑罢了,心里很是不以为然,认为自个那个爹爹,只要有肉吃,不论怎么做,都会夸好。直到此刻瞧见桌上摆的这八道精制菜肴和一道汤品,才知道自己个爹爹没有谬赞了她,若是没有在厨艺上浸润数年练出的工夫,是做不出这些菜的。

“不错不错,比御厨做的还好。”陆沉舟一面说,一面破例的不去舀那晚银鱼莼菜羹来喝,令温柔瞧得都有些诧异了。

“爷爷,今儿不吃大荤了?”温柔接过碗,替他舀了一碗。

“恩。”陆沉舟应得一声,将脸埋在了碗里,半晌才抬起脸来,叹息道:“这羹和绮儿做的味道一样,鲜嫩滑口,多少年没尝过这味道了……”

原来如此!温柔恍然的同时,想到罗绮的身份,不禁默然沉思。

陆凤林闻言也舀了一碗,尝了,点头不语。这羹做得比他娘好,若说是一样的味道,未免是陆沉舟过于夸张了,但老人家记忆里的美味,旁人做得再好,都是比不得的,如今温柔能得一声夸奖,已属难得。

沈梦安坐在一旁,也不吃菜,只目不转睛的盯着温柔,半点掩饰都没有,瞧得陆策都有些微恼了,当下不动声色的替他夹了一块雪花鸡道:“沈世弟尝尝拙荆的手艺。”

“拙荆”两字在沈梦安听来分外刺耳,他哼了一声,将陆策夹来的菜拨一旁,赌气道:“我不爱吃鸡!”说着,他恶狠狠的就近夹了一大筷麻辣肚丝,又恶狠狠的填进嘴里,温柔抬眼正好瞧见,拦之已不及,轻抽了一口凉气后,就看见沈梦安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古怪。

舌尖上又麻又辣,初尝这滋味的人可不会觉得美妙,偏偏满桌的人瞧着,沈梦安此刻这一大口肚丝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犹豫了半天,总算一横心咽了下去。他猛咳了几声后,觉着嘴里火辣辣得疼,又伸手就将面前那盏酒给倒进了嘴里,谁想不但没解了那烧灼般的疼痛,反倒感觉愈烈了,立刻掐住自己的脖子,挣扎出声道:“水……给我水……”

一旁的婢女小厮忙乱着给沈梦安取水,他一气灌了好几杯凉水下去,才稍稍缓过了气,坐在那里抹着被辣呛出来的眼泪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陆兄……你太狠了!这菜里放的是什么?你这是纯心让我出丑……”沈梦安凑过头去,在陆策耳旁咬牙切齿。

“谁让你吃那么一大口……”陆策也有些无语,“这可不能怪我……”

陆沉舟似乎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还殷勤的指着麻辣肚丝道:“这菜里搁了番椒,你府上想是吃不到吧?来来来,多吃点。”

“哎——”沈梦安再混,也不敢在世交长辈面前放肆,又不好意思不领这殷勤,只得苦着脸又依言夹了一筷,搁在食碟里,就是没敢吃。

“吃啊,别客气!”陆沉舟笑眯眯的催促着,“老夫这孙媳妇做菜的手段可是一流。”

温柔听见陆沉舟这样夸自己,黑线无比,简直都要替他脸红了,再看沈梦安那一脸苦相和陆沉舟和蔼的笑容,心里不禁一动。哎,这老爷子不是在故意整他吧?她偷眼瞄了瞄陆策,心想真是有其孙必有其爷。不过她虽然有点可怜沈梦安,却不便开口替他解围,想想他从前替自己制造的那些麻烦,也只当他“还债”了……

就在沈梦安带着一脸“壮士一去不回返”的悲壮神情,打算把麻辣肚丝再次夹到嘴里的时候,总算陆凤林瞧不下去,替他解围道:“梦安啊,你打算在我这里住多久啊?”

沈梦安暗道一声侥幸,搁下筷子,抹抹鼻尖上被辣出的汗道:“我……我也说不准,世伯若是觉得我住在这里不便……”陆凤林摆摆手,打断他道:“我巴不得你来长住呢,只是你爹那头要是问起,我总要有话回他,要不他还当我扣着他儿子不放呢。”

“世伯。”沈梦安闻言急道:“您别告诉我爹我住在这里。”

陆凤林瞥了一眼陆策,摇着头笑道:“你们这些孩子,总是不让父母省心,要知道父母可都是为了你们好,就算有天大的矛盾也没什么解不开的。”

“行了行了,吃饭的时候教训孩子做什么?”陆沉舟不悦的发了话,打断了陆凤林接下来的长篇大论,又笑眯眯向着沈梦安道:“听说公主和圣上闹翻了?这次究竟又是为了什么?说来听听,好解个闷。”

这老太爷一定是闲疯了,也太八卦了!不过温柔也好奇沈梦安为何突然跑到陆家来住,说是要躲公主,但公主总这样纠缠着他,皇帝老头心里若是没有什么打算,打死她都不信!因此也十分好奇的望住了沈梦安,等着他说。

沈梦安瞧见温柔想听的意思,也就顾不得卖什么关子了,当下将安宁公主私入天牢被圣上得知,父女俩又一言不合吵翻的事娓娓道来,最后苦笑道:“我爹说圣上近来身体不好,忙着吃药调养,恐怕一时没空管教公主,就让她在我们家住上一阵,等圣上气消了再回宫也好。可是我……”他尴尬的笑了笑:“我受不了公主那脾气,就出来躲躲。”

陆凤林听完他的话摇头道:“我听内庭总管詹大人说公主刚离宫圣上就忙着让人将她带回去,可是被贵妃娘娘给拦下了,劝圣上说公主在宫里闲着也是闹腾,横竖她也快出嫁了,将来也没机会再胡闹,就让她出去转转,散个心也好,有暗卫护着,出不了差错。再者说,她不在宫里,圣上也眼不见为净,免得生气了。”

“公主要嫁人了?”这个消息倒是沈梦安不知道的,他以手加额,庆幸万分道:“好!好得很!老天也总算开眼了!”说着,他兴奋的连灌了三杯酒,又满心喜悦的斟满了酒杯去敬陆沉舟。

陆凤林望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这消息陆策也不知道,意外的同时也觉轻松,但瞧见他爹脸上神色,忽然悟到了什么,瞧了一眼兴兴头头的沈梦安,些微露出点不忍地神色,欲言又止。

陆策和温柔在席,又有沈梦安的喧闹助兴,总算消了往日与陆凤林两人对作着吃饭的沉闷,陆沉舟这一顿饭吃得算是十分尽兴,还喝了个醺醺微醉。待到席终,陆策正想送温柔回梧桐轩,两人安静说会话时,他忽然开口道:“策儿,你先送沈梦安回去歇息,柔儿陪老夫说两句话。”

“爷爷你——”陆策可没忘了老头白日里说过的话,多少有些不满他成天拉着温柔说话解闷的霸道。

“老夫怎么了?叫你去就去。”陆沉舟站起来笑眯眯的冲着他挥挥手,又向温柔道:“柔儿啊,你随老夫来。”

“恩。”温柔应得一声,向陆凤林和沈梦安告个辞,又看着陆策笑了笑,抽身随着陆沉舟走到外头去了。

其时明月当空,清辉遍地。

陆沉舟沉默着只顾踱着步慢慢地走在前头,温柔方才也喝了几杯酒,此刻跟在陆沉舟身后,走在园内被风一吹,酒有些上头,晕晕乎乎的,仿佛再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没发现不说话,这样静静地走路有什么不对劲,只觉得月亮很圆,园子里泥土和青草的香气也很清新,走路的时候好似踩在了棉花堆上,轻飘飘的都感觉不到自身的重量了,心情顿时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直到能远远望见听涛轩了,陆沉舟才停下了脚步,拿手轻拍拍身边的树干叹了口气道:“柔儿啊,有一件事老夫早就想问你了,你可别瞒着老夫,照实说。”

温柔闻言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道:“爷爷你只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不会欺瞒您老人家。”

陆沉舟点了点头,背手负立,仰面望了一会儿明月道:“你和绮儿一样,都是从那个地方来的吧?”

一言方出,温柔的身子就跟着震动了一下,一时间好似连浑身的酒劲都散去了,鼻尖上除了细细的汗,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她不明白陆沉舟怎么会没头没脑的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来,而这句话,当真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她茫然地望了望陆沉舟那正正经经,带着点期盼的脸,喃喃低语道:“爷爷,你的话我不太明白……”

第二百三十章 神秘来历

陆沉舟摸着胡子轻轻笑了,他这个样子,瞧上去倒与陆策相似了两分,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温柔加倍无措,掠了掠鬓角低声道:“爷爷,您别笑,我是真的不太明白。”

“我知道。”陆沉舟点点头,沉吟道:“绮儿曾说,她来的那个地方人能像鸟儿一般在天上飞,地上跑的马儿也全不用吃草,他们喝油。还有一种小匣子,拿手一按,里面就有许多人在说话唱戏……”说到这里,他摇头笑了笑道:“听起来神气得很,是不是?”

温柔眨眼,愣神,再眨眼,总算确信他当真知道罗绮的身份,点头的同时,不禁讶然道:“这……这些事……她怎么全说了……”

陆沉舟叹气道:“绮儿不惯瞒老夫,心里想什么趣事,随口就说了。老夫原先还当她是奇思乱想,可是说的多了,老夫心里难免纳罕,再三追问,她瞒不下去,才托盘而出。至于你弄的那些个番椒、六月柿什么的,绮儿也曾提起过,但老夫总觉着没这么巧,能遇到一个来历与她相同的人,就没问,及至今日你念书时神情不对,老夫才瞧出几分端倪,问你一问。”

温柔松了一口气,隐在心里数年的事,能有个人说说,她也觉得轻松,求助道:“爷爷,既然您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瞒着了,我的确也是从那地方来的。今日瞧见那些书,都是我小时候读过的,我真是觉得意外,没想到……唉,我眼下正犯愁,要不要将这事告诉陆策……”

“这倒是个为难的事。”陆沉舟点点头,沉吟片刻道:“依老夫看,若是不能说,就别说罢!”

“是怕陆策不能接受吗?”温柔没想到陆沉舟会选择让她隐瞒。

“不是老夫夸口,策儿这个孩子随老夫,打小稳重,从不咋咋呼呼大惊小怪的。他即便知道了,也不至于惊慌失措。只是……”陆沉舟摸着胡子,犹豫不语。

陆策稳重,温柔一向是知道的,可是陆沉舟稳重吗?似乎大概好像是,然而未必不见得……温柔小小的腹诽了一下,还是催道:“只是什么?爷爷,您快说吧!”

陆沉舟仰面望天,半晌方才长叹一声,郁郁道:“有时候知道得多了,不见得是什么好事。绮儿当年也是这么劝老夫的,只是老夫听不进去,一个劲的追问她,非问出个所以然来不可,结果……”他顿了顿苦笑道:“事情是弄明白了,但成天提心吊胆的滋味不少受啊!”

“提心吊胆?”温柔那纳闷不解。

“担心她会突然消失不见,又回到她来的那个地方去了。”陆沉舟呵呵笑道:“说句为老不尊的话,有段时间老夫每日清早醒来不敢睁眼,生怕看见一个与绮儿长得完全一样,但性情习惯全然不同的女子躺在老夫身边,每每总要先闭着眼问她几个私密的问题,她答得出来,老夫这才敢安心睁眼……”

陆沉舟说着,转眼看温柔道:“你知道绮儿去世的那一刻,老夫说的是什么吗?”

温柔默然摇头。

“老夫说,‘你要是回去了,就把我也带上吧!’”陆沉舟微微笑道:“那段日子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想着她究竟是被阎王请去喝茶了,还是回去过她原来的日子了,连个准信都不给,让老夫死的时候,上哪去找她啊?”

这样的日子,的确是一种煎熬。温柔听得心里发酸,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若要说些什么来劝劝老爷子,又觉得在这样至情至深的爱情面前,任何言语都太过软弱无用,她只能沉默着,伸手去拉拉陆沉舟的衣裳,示意他不要太过伤感难过。

陆沉舟定定的望着她道:“现下你来了,倒是帮老夫参详参详,你说她究竟是不是回去了?”

温柔摇摇头道:“她必定也是这样惦念着您,哪里舍得回去?只等着您百年之后再重逢呢!”

“此话当真?”陆沉舟的目光含喜,在月光下透出欣喜的笑意。

“自然是真的。”温柔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这么想的,罗绮若真是在天有灵,又怎舍得丢下陆沉舟一人独自凄惶呢?

“好!好啊!”陆沉舟轻拍拍树干,开怀大笑道:“若当真如你所说,老夫也就心满意足,再无遗憾了!”

温柔点点头道:“爷爷放心,我的来历,暂时就不告诉陆策了,我也不忍心让他……”她对着长辈吐露着心事,多少有点尴尬,顿住话头只一笑道:“横竖我在那世上,再没有亲人了,从今往后,就在这里安心过日子了。”

“你这想法对得很!走,上老夫那里喝杯茶,回头,让丫鬟送你回去。”陆沉舟此刻兴致颇高,边往听涛轩走边问道:“那个一按机关,就会亮的那个叫什么来着?老夫记性不好,忘了……”

“爷爷,是电灯吧?”温柔轻笑。

“不对不对。”陆沉舟摇头道:“是用来照路的,比灯笼好使!”

“电筒?”温柔语带询问。

“对拉!”陆沉舟一拍掌道:“就是这个!妻儿说过……”

两人说这话渐渐远去,园中又恢复了静寂。天上的月亮轻轻扯过一朵云,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月华顿敛。

不远处,树后转出一个人来,望着陆沉舟和温柔远去的方向无声默立。

半晌后一阵风过,轻轻拂散了云朵,清淡的月晖洒射下来,照亮那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隐约的,有喊声渐近——

“陆兄,陆兄——”

陆策身子轻轻动了一下,转过身淡淡道:“我在这里。”

沈梦安满头大汗的循声寻了过来,抱怨道:“你这也算待客之道?我只是解个手,你就跑没影了!”

陆策淡淡一笑道:“你又不是头一回来,还真要我带路不成?”

沈梦安不满的咕哝道:“你家不比我家小,天这么黑,我绕了两步就走迷了,满园里连问个路的人都找不见,不找你找谁?”

陆策身手拍拍他的肩道:“行了,别抱怨了,我送你回去。”

“不行!”沈梦安一梗脖子道:“我要去梧桐轩吃茶!”

“别过分啊!”陆策语带警告。

“温柔是我先遇见的!凭什么嫁你!”沈梦安极不服气,憋了许久的火都出来了。

陆策微微笑道:“谁说是你先遇到的?”早在温柔初来京都,在大街上摆摊时,他就认得了。也许,这就是不容错失的缘分!

“难道是你先遇见的?说什么瞎话!”沈梦安乘其不备,一拳照着陆策的小腹打去。

陆策瞧都不瞧他一眼,挥手拦开,顺便在他脑袋上重重拍了一下道:“别过分!温柔是我的人!你今后离她远点!”

“我不服!”沈梦安郁闷之极。

“不服找圣上说理去!”陆策一句话顶得沈梦安无言,这才迈步往自己住的临风轩走去。

沈梦安生怕他撇下自己又走没了影,再不情愿也只得跟上,嘴里不停地咕哝道:“你们陆家个个鬼灵精似的,专捏着话柄堵人,真没一个好东西……”

陆策由得沈梦安在身后骂骂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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