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六回(1/1)

七六回

第二日,前朝还没散散朝的时候,夏令涴就已经进了东宫。

如今皇帝病重,太子暂代国事,东宫的地位已经无法动摇。进入寝殿之前,所见皆是三步一岗,两步一哨,宫女们有一半都是些陌生面孔。

夏令姝歪在榻上,脸色苍白毫无生气。夏令涴从来未见她这般病重的样子,规矩也顾不上了,急急忙忙跑去查看她的神色,握着妹妹的手直发抖。

“姐姐,”夏令姝睁开眼,有气无力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夏令涴冷喝:“说什么胡话,你出了大事我哪有不来看视的道理。”一边找太医,一边询问:“你身子感觉如何胎儿怎样了皇后有没有亲自来看望你”一迭声的问,焦灼和担忧的神色不似作假。

夏令姝嘴角动了动,掩饰了自己激动的情绪,苦笑道:“这种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我。太医们都在皇上身边呢,皇后娘娘也很多日没有管理后宫了。”她抚摸着自己的肚腹,“孩子差点没了。”

夏令涴暗暗心惊:“怎么回事是太子身边的妃子们做的”

夏令姝瞥了瞥不远处的宫女,轻声道:“天底下总有一两个蠢人,以为我孩子没了离失宠也就不远了。夏家如今这般样子,更是火上浇油,让人将我们给看轻了去。”东宫的女子在夏令姝嫁过来之前就有几位侧妃,这还只是有名分的,没名分的宫女也有些,夏令姝嫁过来就66续续处理了几个。不过,侧妃是登记了名册的,弄死一个可以,都弄死了却是不成,否则谁都会看出里面的门道来。善妒的名声,对太子妃而言可是致命的打击。

太子宠爱太子妃不假,两夫妻虽然有些情分,到底比不过寻常人家,单就这权势压着也让两人再多的情谊都多了一分算计。太子不是凡人,对朝政是一把手,对自己女人的宠幸也用了些心思,夏令姝根本难以做到独宠。怀了身孕,她就算不想让太子打野食,皇后和嫔妃们也会想尽法子让太子夜夜笙歌。这才半年,东宫就又添了不少的美人,有些个专宠了一个多月就以为自己是这东宫里最大的女人了,言语行动方面开始放肆。夏令姝的手段也是毒辣,将美人们挑拨离间,刻意将她们侍寝的时日进行一些有利的安排,没了一个月,就去了不少的眼中钉。她只顾着算计别人,加上这些日子夏家层出不穷的是是非非,还有爹爹的病逝都让她心力交瘁,一时不察,自己反而着了道,差点连孩子都没保住。

夏令涴听了难免心酸,握着她的手道:“天底下,爬得越高的人越是心苦。当年,爹爹应当也没想到过这一点吧。”

夏令姝冷笑道:“想到了如何,没想到又如何。这天下的男子永远要的都是权势,我们女子顶多是锦上添花的饰品而已,随时可以丢弃。”

夏令涴怕她太过于生气影响了胎气,又安抚了一阵。半响,才轻声感慨:“皇后与太子终究是母子,你始终都是外人。”

夏令姝手一紧,咬着下唇:“是。我们这些个皇族的儿媳妇,说到底也只是他们爬上权势顶峰的助力。爬上去了,我们说不定也就没有多大的作用了。外戚太过于强大,也是会被上位者猜忌的。”

“你是说”

夏令姝稍微翻了,拉着姐姐也坐到了榻上来,凑到她耳边道:“大伯二伯是太子的人,四伯与五伯看起来是大皇子的人,其实,暗中夏家的人谁也不相信。这几个月的前朝的吵闹,在外人看来,是太子殿下与大皇子都拿着夏家的人开刀,实际上夏家根本没有伤及根本。除了,我们的爹爹”两姐妹眼眶都微红,夏令姝深深吸入两口气,接着道:“五叔传回了消息,让我盯紧了皇后。”

夏令涴不明所以:“为何”

夏令姝微抬头,将寝殿中的宫女们的位置都扫了一遍,眯着眼道:“因为新皇登记之后,外戚只能容得下一家。夏家在朝堂内斗,是皇后拾掇着太子刻意为之,想要借此打压夏家的势力,然后在太子登记之后,皇后的汪家就能够名正言顺的成了第一功臣。到那时,你我都是她手中的傀儡,生死都不能舒坦。”

夏令涴问:“这时候,我们不是应该合计着扳倒大皇子一派么为何,先自己内部算计了起来。”

夏令姝道:“一石二鸟而已。”她冷哼了声,“我被人暗算,皇后娘娘派人来慰问一声都没有,太医们更是一个也脱不了身,若不是我身边带着的夏家嬷嬷们,这会子,姐姐你也得替我唱悲歌了才是。”

夏令涴一惊,捏着她手疼:“不会的。皇后太子既然靠不住,我们就靠自己。”

夏令姝将头磨蹭在姐姐的肩胛上,没了多久,夏令涴就感觉上面一片湿润,听到妹妹说:“我以为你也不管我了。我等了你一晚上,都不敢睡。”

夏令涴也不由得哽咽,抱着夏令姝,如小时候那般拍打着她的背脊,安抚道:“傻妹妹,我住在了郊外,宫人去的时候宫里已经落匙,我进不来,只能等早上。我哪里会不管你,忘了爹爹对我们说过的话了无论如何,我们只有夏家的人可以信,你我也只有令乾可以相依为命。”夏令姝点了点头,搂着她的手臂没说话。

这个妹妹太过于聪慧和冷静了,有时候面对着她都会觉得这个女子不需要男子的保护,只需要人去征服。所以,长久以来就连夏令涴都有一种错觉,觉得令姝不需要家人的呵护,她总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将所有的矛盾都给处理得很好,从而忽略了她也会害怕,也会痛。

冷静得太过,往往就容易孤独。

夏三爷的悄然离去,无形中让三姐弟都承受了莫大的压力。令姝身为太子妃更是掌握了他们家族以后的荣华富贵,出不得差错。压力太大,人心太冷,得到突破了那个极限,她连最亲的人都开始怀疑。所以,才有了那一句我以为你不会来。

夏令涴是粗心大意的,大部分时候她都是用着野猴子的直觉去判断事物。觉得有危险了她会警觉的逃离,觉得孤单了会想要热闹,面对重要的家人之时,凭借着敏感的嗅觉会在脑中想出个所以然来之前,就做出适当的决定。比如,妹妹明明没有说,只是双手拢着xiong腹的防卫动作就让她觉得心疼,从而毫不犹豫的拥抱。

至少,她做对了。

夏令姝对太子有情,到底不深;家人对她的呵护,其实就是隐瞒;一个人在东宫里,出去不得,进来的人一个个都是豺狼虎豹,她就像海面的孤舟,飘荡着没有一个实处,随时会被狂风暴雨吞噬。靠近姐姐的时候,从对方那温热的肌肤上传导过来的暖意让她安心。姐姐的问话平静地让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奋斗。

阳光照耀下的姐姐啊,比月色下清冷的妹妹更加容易让人敞开心扉,哪怕,对象是妹妹本身。

夏令涴到底不太放心,自己唤了安嬷嬷替她把了脉,确定母子平安后有一起吃了中饭,晌午过后她两人再选了一处小轩午睡。两姐妹像未出嫁之前那般,头靠着头,手臂绕着手臂,轻声说话到迷迷糊糊地睡着,安宁且安心。

也不知道这么躺了多久,偶尔能够听到人在细声细语的说话,睁开眼来,夏令姝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姐姐,我带你去看一处好戏。”

夏令涴含糊地问:“去哪里”

“皇上的寝宫。”

夏令姝安排一个宫女伪装成她还在安睡的样子,躺在了榻上。两姐妹悄无声息地去了她的书房,当时出嫁时,太子为了哄她开心,特意腾了这么一个小殿来专门放藏书,夏令姝在此呆着的时辰最多,机关就设在安放棋盘的那面墙上挂着的书画背后。

夏令姝从布袋中拿出一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照亮了脚底的石子路。前方不远处有风吹过来,周围看去都是四通八达的岔口,路窄且干燥。

“太子知晓这个秘道吗”

“他”夏令姝嗤笑,“他顶多知道去美人们屋子的小路,哪里会知晓这种肮脏的地方。实际上,整个皇城之下有无数条秘道,有些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有些是修补皇城之时又另外挖的。我们夏家历来在工部有主事,修缮皇宫的秘道是其中一项。不过,夏家的祖先太善于防范于未然,给了皇帝的那一份秘道图并不完整,而爹爹书房里的那一份才是最完善最准确的一份。”那地图在夏令姝嫁给太子之前,夏三爷就命她硬背诵了下来,之后就收好了。夏令涴与令乾整理爹爹的书房翻找出诸多地图中就有这么一份,夏令涴当即拿出来给令姝瞧了,而后令姝再一次背诵加强记忆。

她这么一说,夏令涴才想起来。两人一路无话地走了差不多半里路,到了目的地之时都有些气喘。夏令姝将那夜明珠重新放入布袋,牵了姐姐的手小心的贴在一处木板上,打开来,居然是一排的小孔,每个小孔里面望过去都能看到部分的殿内的景物。重病的皇帝就躺在了殿内的龙床上,周围站着淑妃,而皇后则将头贴在皇帝的脸上。

两姐妹屏吸凝气,听得皇后冷漠地道:“皇上,您就安心地去吧。都这个时候了,还宣什么皇子们觐见啊,要不,臣妾让人请太子过来,还有三公一起来听您的遗诏。”

皇帝伸出枯枝一样的手指戳着皇后的脸颊,被她一巴掌给打了开。皇帝断断续续地说:“朕,要你陪葬”

皇后冷笑道:“皇上,您忘了,这么多年您最宠信的是贤妃,而不是臣妾。论起来,真要陪葬的话,臣妾还要排在淑妃后面呢。你说是不是,淑妃娘娘。”

淑妃已经跪倒,颤抖着道:“娘娘,您就让皇上安心地去吧,他身子骨已经受不住了。”

皇后揪着她耳朵,将她扯到皇帝的面前:“皇上,您看看,您的淑妃多惦记着您的好。明明跟我一起下毒还您的人,如今倒是菩萨心肠给您求情了来着。”

淑妃不敢压着咳得脸色青白的皇帝,泪如雨下道:“皇上,请您下诏让贤妃陪葬吧,否则她会死得更加凄惨,看在这么多年她伺候您的份上,给她留一个全尸,日日夜夜的守着您吧。”

皇帝咳嗽更加剧烈,半响才发抖道:“拿诏书来。”早有了太监捧了已经写好陪葬的遗诏来,皇帝在皇后虎视眈眈下写下了自己的帝号,淑妃亲自按着他的手压着玉玺改了章。事已达成,皇后卷着圣旨与传位遗诏风风火火地走了。淑妃端着药,一边催泪一边给皇帝顺气,皇帝用尽最后的力气踹开了她,低吼:“滚”才吼完,已经开始咳血,淑妃狠心,端着那药碗与太监一起硬给皇帝灌了下去。

秘道中的两姐妹开始还目不转睛的看着,到了此时也不由得侧头,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到了震惊。

重新沿着秘道转回去的路上,夏令涴才晃悠悠地感慨一句:“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

夏令姝不自觉的搂着自己的手臂,觉得浑身发冷,可她没有吱一个字。夏令涴回头,解开自己的外衫罩在妹妹的身上:“你要坚强,不要迷失了本心,太子终究是你的夫君。”

夏令姝干笑:“是,他是我的天,我的地。他不惹我还好,若是越过了线,我也不在乎与皇后一样,亲手毒死他。”

夏令涴沉默地搀扶着,脚步在不够圆滑的石子上踩过,要把整个脚底都给戳出无数个血窟窿。

命妇没有皇后的懿旨是不能在宫内留宿的,夏令涴在太阳下山之前终于出了宫,在马车的摇晃中往别庄驶去。

从车窗朝外看去,天边,火样的彤霞遍布了半个天空。在宫中之时,她觉得遍体的冷,到了外面又开始觉得烦躁的热。耳边不时听到热辣辣的疾风吹过,充作车夫的影卫地喊:“王妃,别庄走水了。”

夏令涴一震,掀开车帘朝着家的方向看去,那红霞哪里是云彩,而是别庄的冲天火焰。

庄中,还有她的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