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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外的那群异能者们还在坚持着轰击洞穴顶部,顾清玄却已经迈进了维妮娜打开的那扇小门,不过是一步跨过,却仿佛到了另一片天地。

不同于地上两层漂亮光洁的金属墙面,地下这层完全是由泥土岩石组构而成的,而且黑洞洞地,只有洞壁上的苔藓在幽幽地发着光。顾清玄稍稍打量了一下四周,抬手招出一枚火球来,艳红色的火球飘飘摇摇地悬浮在他肩膀一侧,将门口附近的一圈儿黑暗照得微亮,但前方更远处却依然笼罩在一团沉沉的黑暗里。

“我并没有操控地下一层的权限。”维妮娜的声音从敞开的门内响起,带着些惶恐:“很抱歉,主人,我……”

“没关系。”

顾清玄摆了摆手:“我正好自己去看一看。”

随后他便信步向那团沉沉的黑暗深处走去。

老实来说,哈布斯坦家族的藏宝库和他原先想象中的完全不同。顾清玄本以为这里会更接近于银辉学院的那间仓库:充满了一扇扇极其相似的金属门、金属墙壁和金属地板,每个角落都被白亮得过了头的灯光笼罩……简单点儿形容,就是与修真界迥异的“未来”的样子。

比如之前的走廊、大厅和地上两层,这些地方就相对比较符合顾清玄的想象,没想到地下一层却与其他的那些地方完全不同。它就像是一个原始粗糙的洞穴,只被简单地开凿了一下,甚至没来得及铺平道路以及装上照明管线,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岩石和泥土。

角落里时不时传来一声细微的“嘀嗒”声,那是地下水从岩石缝隙中渗落下来的声响,顾清玄将神识悄然散出,沿着黑暗的边缘蜿蜒摸索。

忽地,顾清玄的眉毛轻轻一挑:

——他找到了一扇无比巨大的金属门。

这扇金属门耸立在数十米外的地方,几乎与洞穴的顶端齐高,上面没有挂锁和锁孔,只有一个浅浅的略呈圆形的凹陷。顾清玄盯着那凹陷看了数秒,总觉得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形状,几秒钟后他想起来了。

“那枚宝石?”顾清玄自言自语着,将宝石从戒指中取出,仔细地与那个凹陷处对比了一下,确认形状类似后,才将宝石往凹陷中轻轻一按。

金属大门的背后传来一声刺耳难听的“吱嘎”响声,随后整座金属大门便开始不断地颤抖起来。那种颤抖是细微的,却也同时是不可抑制的,就像是突然犯了抖动病的病人,它拼命地发着抖,摇摇晃晃着,一点一点磨蹭着往后敞开。

它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被开启过了,门下遍布锈痕的轨道上被磨出了一道长长的光亮的痕迹,一股灰尘与金属混杂的气息在大门打开的瞬间便扑面而来,甚至还冒出了淡淡的青烟。

门内是堆积如山的金币、宝石和珠宝首饰,大个儿的珍珠和玉石像是蛋糕上点缀的零星奶油那样,点缀在成堆成堆的金银财宝之中。四周的墙面完全是蓝色的,顾清玄原本以为那是墙壁本身的颜色,但他很快就意识到,那是堆砌在墙边的几乎与墙等高的大量的上等能量石。

一些制作精良的武器与防具掺杂在满地金银珠宝之中,顾清玄踩着滑溜溜的金币山走了几步,从一堆颜色发乌的红宝石中间拔出了一把大号的双手镰。这镰刀显然很多年都没有被保养过了,但它看起来依然锋利,顾清玄将它提起来凑近观看,镰刀锐利的锋刃上方,“弗兰克斯·赫尔波”的花体签名正在火光下闪烁着亮光。

“这个倒只是普通的材料了。”顾清玄看了几眼后,有些遗憾地叹息道。不过他倒也并不是多么失望:毕竟“春之守护”上的那枚宝石即使放在修真界也堪称珍物,能够让赫尔波遇见一个就已经算是走了大运,又如何能期待同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他弯下腰,正打算将镰刀放回原处,眼角余光却瞥见了金币山中露出的半截雪亮剑尖。

单是剑尖本身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不过是普通的金属剑尖而已,上面并没有附加什么奇奇怪怪的功能。只是剑尖上的装饰令顾清玄觉得眼熟:那是几道浅浅的暗纹,看似杂乱无章地交错着,却偏偏给人一种异样的和谐之感,仿佛那些纹路天生就应该那么排列一般。

这一下顾清玄干脆也不放镰刀了,直接倒转镰锋,在小山一样的金币堆中斜斜划下一道,一小片金币便“哗啦啦”如雪崩般突然垮塌下来。那柄刻着暗纹的剑被大量的金币裹挟着,一起从金币山上瀑布样地倾泻而下,在尘埃落定后呈扇形状平坦坦地铺在地面上,光亮的剑锋上映着艳红的火光。

顾清玄随手将镰刀丢在一旁,上前几步俯下!身来,执起剑柄细看。

这是一柄十分普通的剑,从材料到炼造手法都没有丝毫特殊之处,唯有那些暗纹奇特。顾清玄细细辨认了片刻,认出它们是一个不算复杂的锐金之阵,刻在兵刃上时,能够令凡兵削铁如泥。

这种阵法修真者并不常用,削铁如泥是凡人才会需要的用场。哈布斯坦家族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家族,一柄削铁如泥的好剑出现在哈布斯坦家族的藏宝库中并不奇怪,只是这法阵……明显是出自于修真者的手笔。

修真者造出来的剑怎么会在一个凡人家族的藏宝库中?

顾清玄皱着眉看了那剑片刻,终于还是把它放下了。

不过是一把剑而已……很有可能只是一个纯粹的巧合。

然而说是这么说,他依然分出了一份心神,在成堆成堆的宝物中仔细搜索起来。

不到片刻,顾清玄已经找出了六七把类似的轻剑,这显然已经不能继续用巧合来解释:没有哪个修真者会平白无故地大量制作给凡人使用的宝剑,即使是练习铸造,他们也会优先选择炼制自己能够用得上的东西。

或许……哈布斯坦家族曾经与一个修真者有过交情?

顾清玄一一看过那些轻剑,它们无疑是批量制造的产物,每一把剑的材质和重量都类似。绝大多数的轻剑都是如此,只有一把与众不同:它明显构造更精巧,造型更别致,不仅锋刃上印刻着削铁如泥的阵法,剑柄上镶嵌的玉石中也封印着一个防护类的法阵。

它的剑身与其他的剑身相比稍长,锋刃也更轻更薄,很显然,这把剑是为了某个人量身定做的。

只是不知道哪个人究竟是谁了。

顾清玄站起身慢慢踱到墙边,满墙的蓝色能量石闪烁着莹光。妖艳的红莲火浮在半空中烁烁地燃烧着,透过半透明的能量石们,可以隐约看到墙壁上的暗纹蜿蜒纵横。

他伸出手,将墙边的能量石们扒开,在满地噼里啪啦的掉落声里,石壁上刻印着的图案完全暴露在了耀目的火光中。

“这个是……阵法。”顾清玄看着石壁轻声说。

的确是阵法,尽管石壁上只显露出了不全的一鳞半爪,但那些划刻的痕迹上灵力犹存。顾清玄轻轻拂过那些粗细不等的线条,将指尖停在一处深深的凹槽上,沉吟片刻后,他微阖上眼,深处地下的黑暗洞穴之中,突然间刮起了一阵微微的风。

“……怎么回事?起风了?”

洞穴外的异能者小队还在徒劳地砸着洞顶,其中一人却突然抬起头,疑惑地四处张望着。他旁边的人一边继续将异能凝聚成团,一边不耐烦地道:“起风就起风,有什么好奇怪的,还不快点来帮忙!虽然队长不在,副队可还在旁边看着呢,你这身皮到底还想不想要……”

“不是,我就是奇怪……”地底下怎么会突然起风?

那人的话才刚刚说到一半,他的脑后便突然传来一阵疾风般的呼啸声,他的面色当即变得惨白。

“啪!”

狠狠一鞭抽在了他的背脊上,那人痛得一抖,却不敢躲闪。“开拓”小队的副队长阿尔瓦倒提着皮鞭,大踏步地走过来,狠狠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磨蹭什么!快干活!万一队长在里面出了事,我要你们所有人一起陪葬!”

“是!是!他会做的!他这就开始了!之前他只是偶然走了下神!”他旁边的人连忙替他大声回答,阿尔瓦瞪了他一眼,喝道:“闭嘴!”他站在那儿,盯着那人砸出了两三个能量球后,方才转过身,继续往别的地方巡视去了,阿尔瓦一边走,一边慢慢地晃着手,皮鞭的梢端一下一下地抽打着他的靴跟。

挖塌洞顶……究竟还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呢。

只有阿尔瓦和贝克亚当知道,他们“开拓”小队此次是抱着怎样的使命而来:此次行动只允许成功而不允许失败!帝国的二皇子殿下需要一场胜利,他们一正一副两名队长也同样需要一场胜利,所有的盘算,所有的计谋,都建立在这次能够建功立业的基础上。为了这次的行动能够顺利,二皇子殿下私下里为他们配备了一样真正致命的武器。此时此刻,那武器就身处于他们的头顶之上,在洞穴顶端三里左右的地下空洞里待命。

而他现在要做的,只是把洞穴顶部的土层挖薄一里。

阿尔瓦慢吞吞地踱着步,他一圈一圈地绕着小队成员们转圈儿,用秃鹫般阴鹜犀利的目光扫视着他们。他们必须要抓紧时间了,距离队长发出集结讯号已经过去了约有半个小时,他们现在在外面砸洞穴,藏宝之地里的人——如果那里面真的还会有人的话——无疑会对他们的举动产生警觉。万一因为这个而影响到身处藏宝之地内部的队长他们……

他想到这里,本就阴鹜的目光显得更加阴冷了几分,脚步也一下子停住不动了,靠近他的几个队员都在悄悄地打着颤儿,手上凝聚能量球的动作都比旁人加快了不少。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更大了,吹得阿尔瓦手中的鞭梢都在微微地甩动着,他皱着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正在思索着要不要尝试着联系一下队长,却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惊呼。

“怎么回事!”

阿尔瓦厉声吼道,他猛地抬起头,却看见一股狂风凭空自洞穴上方生出,它疯狂地旋转咆哮着,如同一匹发了疯的奔马,径直朝着地面的方向碾压而来。天空上发射到一半尚未落实的异能光球转瞬间就被狂风撕得粉碎,异能小队里离得近的几个已经被狂风裹挟着卷到了空中,剩余的人们惊叫着四散奔逃,但还没有逃出多远,一股一股又一股的狂风便出现在了洞穴里,它们一同咆哮怒吼着,在黑洞洞的洞穴里狂怒般地旋转!

“风系的异能者呢?风系的呢?把它——把它们给我——”阿尔瓦竭力地扯着嗓子大喊,试图指挥异能小队的成员们对抗这可怖的伟力,然而他的声音还未落地就被狂啸的风声扯碎,只有离他较近的一名异能者听见了,他一边往前跑,一边朝着阿尔瓦喊道:“他们都已经被卷走了——副队——快跑——你后面——”

话音未落,又一股狂风自他奔跑的方向生起,眨眼就把那个壮实的土系异能者抛飞到了天上!

阿尔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此刻只能自保。他用力将手中皮鞭□□脚下的泥土之中,拼命地集中精神,很快地,皮鞭之上便散出了一团朦胧的黄光。

这条鞭子上附加了地阶强度的土系防护罩,是阿尔瓦成为副队长时他父亲赠送给他的珍宝,也是他保存自己最后的一样防具。

在看见那团黄光覆盖住自己的同时,阿尔瓦终于放松了些许:他就知道当初自己在攻击性地阶武器和地阶防具之中选择了后者是正确的。攻击性的地阶武器也许打斗的时候很帅很威风,但地阶防具在关键时刻却可以救你一命——

他的思绪只到这里为止了。

下一刻,那团看似结实的黄色土系护罩就像是脆弱的纸片一样,被狂乱的飓风轻易地撕成粉碎。

在藏宝之地的洞穴外部骤然起风的同时,顾清玄所在的地下一层也刮起了猛烈的狂风。无数金银珠宝被狂风裹挟着呼呼旋转,能量石和宝剑们也被一同卷起,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就在半空中跳着动作激烈的迪斯科,珍珠和宝石的项链都被风力无情地扯成粉碎。

在这几近混乱的场面里,宝库中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风力卷到了半空之中,只有顾清玄一人是岿然不动的,他稳稳地立在壁前,双眼微阖,腰背挺直如松,一层薄薄的灵气罩笼罩在他身周,金银珠宝们不断地噼里啪啦抽打在它的上面,尽管那层灵气看起来稀薄得很,但任由四周的狂风如何怒号,始终都无法撕破它的防线。

一团人头大小浓厚至极的灵气漂浮在他的面前,它由最精纯的风系灵气组成,也正是四周这些狂风的真正来源,顾清玄正在竭力压制着它,用神识将它牢牢包裹住,一点点地压缩凝聚。

他在压缩凝聚着它们,灵气本身却并不肯驯服。风系一向是最崇尚自由的属性,尽管已经被牢牢困住,它们依然拼命地左冲右突,连带着引起的狂风也如同疯马般猛烈。

它们想要散开,它们想要奔跑,它们想要自由地驰骋在无穷的天地之间,它们不想不肯也不愿被束缚!

灵气们是如此的执拗又固执,然而顾清玄的意志比它们更坚定。虽然它们一刻不停地冲撞着周围的囚笼,那“囚笼”本身却依旧在坚定地不断缩小着,从人头大小到拳头大小,再到龙眼般大的一团几如液态般的灵气,周围的风声已经不知不觉地越来越微弱。

忽地,顾清玄睁开眼睛,平平静静地伸手向前方迅疾一抓,那团灵气在被他抓入手中的瞬间,便“嗡”地凝固成了一颗闪亮亮的半透明晶体。

随着这晶体的成型,最初那些狂乱无比的飓风也骤然止歇,数不清的金银珠宝雨点般砸落下来,敲得周围的地面噼啪直响。在这连绵不绝的噼啪声里,顾清玄将那晶体举到眼前看了看,待看到晶体那熟悉的亮度和纯净度后,终于轻轻地舒了口气。

“没有灵石的日子真不方便。”

他低声抱怨了一句。顾清玄本以为这个世界里没有类似灵石的东西,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有的,否则藏宝室中的阵法不会以风系灵石作为能源,只是他自己从未见过罢了。

要是早知道的话……顾清玄想起之前被自己解决掉的那两个神殿修士,对他们身上可能携带的乾坤袋有那么几秒钟的惋惜,但很快他便挥去了这些事情,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眼前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大型阵法上。

这个阵法的形态实在是令人十分眼熟,再加上风系灵石的能量源,顾清玄能够肯定它是一个转送阵法,只是不能肯定它通往何方。

出于谨慎,顾清玄先是将凝聚好的灵石放进阵中,待到青色的光芒飞快地点亮线条之后,却并不急于触碰完全激活的阵法,而是先辨认了一会儿自传送阵的另一面散逸而来的灵气属性,确定对面不是什么冰天雪地的险恶之地后,才终于将手掌按在了法阵中心处。

随着一道耀目的光芒闪过,顾清玄眼前一亮,只见眼前是一处幽雅静谧的山谷腹地。阳光斜斜地从山与山的间隙投射进来,满地花草葱葱郁郁,如绿色绒毯般一直延伸到山脚尽头,流水潺潺的小河哗啦哗啦地自草地的一旁淌过,淡淡的青草芬芳之气随着微风轻轻吹拂。极目远望,可见一座小小的精致小屋盘踞在河流的上游,一圈儿竹篱笆围在小屋周围,蜿蜒的青石板路从顾清玄的脚下铺起,一路铺往那座小屋的门口。

不远处有一片整齐的田垄,顾清玄离得较远,看不清其中种着些什么,但感受着周围空气里充沛的灵气,想来其中栽种的无非是灵花异草之类。看这周围情景,显然是某位好隐逸山水、爱炼药种植的修真者的洞府所在,既然哈布斯坦家族的藏宝地与这洞府相连,两者定然关系匪浅,说不定居住在这儿的修真者就是为哈布斯坦家族炼制宝剑的那一位。只是不知道当初哈布斯坦家族被“黑色战锤”绝灭之时,这一位为什么没有出手?

顾清玄一边想着,一边从戒指里取出一枚普通的玉石,用灵识在其中留下了几句简单的问候后,扬手将它往小屋的方向投去。

虽然不知道此刻那小屋中是否有人在,但出于礼貌,总是要和主人家打个招呼才好。

那枚玉石在顾清玄的注视下如同流光一般向小屋的方向投去,但不到片刻,便又如流光一般飞速地返了回来。这样的情况……只能说明小屋中没有人在。

顾清玄握着那枚折返回来的玉石,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念头:这里的主人会不会已经不在了?

在这念头的驱使下,他转过身沿着小路往田垄的方向走去。田垄之上种满了肥壮茂盛的各色灵草,它们被按照属性与功效分门别类,绝没有一丝杂乱或冲突,一看就是行家所植,远远看去长势盈盈喜人,但走近之后,却能够发觉肥壮葱郁只是表面,灵草们的叶片上多半都已经泛起了枯黄。

不仅是枯黄,有些灵草甚至已经被虫豸咬出了细小的洞眼,这明显是疏于照料的缘故。顾清玄绕着田垄走了片刻,很快就发现了两三个用于维持田垄正常运转的阵法,只是这些阵法中的灵石多半都已经碎裂成灰,少数没有碎裂的也都失去了灵气,显然是很久都没有被更换过了。

……显然,这个曾被精心打理着的洞府如今已经失去了主人。

顾清玄慢慢直起身,他扫视了一下田垄,确定一时半会儿并不会有植物死亡后,便化作一道长虹,径直往小屋的方向飞去。

越飞近,就越能发觉这洞府的寂寥。那些竹篱笆们远看上去还是绿油油的,好像没有异状,近了后便能发现捆缚在上面的绳索都已经腐朽了。顾清玄小心翼翼地推开篱笆门,他的手指刚刚离开篱笆门的门板,鲜亮的竹子们便三三两两地散落下来,只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门框。

顾清玄后退一步,避开了掉落满地的竹条,他看着那个空荡荡的门框,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主人家离去多久了……

他摇了摇头,转过身往小屋门处走去,小屋的两旁被人随意地种上了几棵树,与田垄里被重重阵法保护着的灵草相比,这些树倒并不是什么需要照料的珍贵品种,尽管没有了主人的维护,它们依旧长得枝繁叶茂。其中一棵树下摆着套石质桌椅,桌上还搁着一只酒壶与一只酒杯,还有一个空荡荡的果盘,不过此刻酒杯与酒壶里都已经没有东西,想来是缓慢挥发尽了,置于那个空荡荡的果盘……顾清玄并不愿意仔细去想。

他站在小屋门口,略略敲了两下门,停顿了一会儿,确定屋内并无回应后,方才小心地推开了房门。在推开房门的瞬间,薄薄的灵气罩便迅速笼罩在了他的身上,同时顾清玄警惕地捏起了一个指决,防着屋内会突然发出什么杀招——但显然这个世界比他想象得要和平,或者屋主本人比顾清玄要和平得多,这些准备工作都没有派上用场。房间里什么偷袭进入者的法阵都没有,只有一道除尘的法阵在门打开的瞬间便往顾清玄的身上扫去,而且理所当然地,它被顾清玄的灵力罩给全数抵挡了下来,完全做了一次无用功。

“外面的法阵全数失效了,倒是这个除尘的竟然还在运转……”

看着那法阵上一闪而过的光芒,顾清玄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放下指决,举目打量着眼前的小屋。这儿显然是小屋的堂厅,不过数米见方大小,只摆着一只方桌与几把矮椅子,方桌上还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黑盒子,盒子上方悬浮着一株飘逸的光拟兰草,在看到这株虚拟的兰草时顾清玄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这儿并不是自己熟悉的修真界,而是另一个世界中的修士居所。

所以当他发现了摆在一只凳子上的老旧个人终端时,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吃惊来。这只个人终端显然是很老旧的型号了,和顾清玄手腕上的那只不同,它看起来活像是一个巨大笨重的头盔,如果不是顾清玄曾经看过这个世界的一些历史书籍,很可能都认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顾清玄走近两步,看见在头盔的右侧刻着一行小小的字:“送给华,爱你的妮娜”,旁边还刻着一个小小的爱心。

“妮娜。”顾清玄挑了挑眉,他打赌这名妮娜来自于哈布斯坦家族。

堂厅里除了方桌与椅子之外再没有别的家具,只在墙壁上挂了两幅画。一幅画得是一间炼丹房,房间正中摆着一只巨大的三足药鼎,药鼎下方的洞口处隐约能看见暗红色的火光。药鼎旁摆着一只干净的蒲团,后方则立着与墙同高等宽的巨大药柜,正对着画外的这一面药柜里放得大约都是灵花异草之类,顾清玄甚至能在抽屉上看见一些熟悉的药草名。

看来这里真的是此人的洞府了,不然他是不可能把珍贵的药草放在此处的。

顾清玄知道这画中是另一重天地,只要一步迈入就可以进入炼丹房中,但他却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将视线转向了另一幅画。

这幅画里画得却不是什么房屋了,而是一名金发碧眼的外族女子,大约就是那个哈布斯坦家的妮娜了,作画的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那名修真者。那人作画之时大约正是春季,妮娜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树梢上粉色的花瓣落在她的身上发上,她的手中正举着一杯酒,脸上带着笑,脸颊上却晕了浅浅的红,显然已经微醉。作画者数笔勾勒,女子半醉的娇憨神态便跃然纸上,简直栩栩如生人般,顾清玄只看了那画几眼便移开了眼睛:那画中一笔一画尽是情思,他这个外人看多了反而不美。

只看这一副画作,顾清玄便知道此地主人多半已经不幸,否则以此人对妮娜的情愫,哈布斯坦家族遇到大难之时他绝对不可能坐视,哈罗德家族的“黑色战锤”如今在混乱之地里都不能算是最顶级的势力,更加遑论当初。对一名精通炼丹之术的修真者来说,灭掉他们即使不是弹指间的事情,也不比吹掉一根头发丝要困难多少。

所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清玄四处看了看,抬步往一侧的房间内走去。

这是一间卧房——非常奇特,修真者居然也会给自己单独做出一间卧房。要知道自从筑基之后,修真者们便再也不用睡觉了,替代的是整夜整夜的打坐调息,与此相对的,修炼静室也替代了卧室的功效。不过想想那个妮娜,这儿的主人会造出一间卧房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顾清玄往里走了两步,果然看见这卧房比想象的稍大,一侧摆着张非常现代化的软绵绵的大床,另一侧则放着一张榻,榻上还残留着聚灵阵法的痕迹。

顾清玄看了那阵法片刻,发觉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聚灵阵,不由得靠近榻边,仔细观察演算了许久,直到将这阵法的种种原理变化烂熟于心后,才终于想起正事来。

……等等,他来这儿究竟是有什么正事?

思索了一会儿后,顾清玄不得不承认,他会来这儿只是纯粹出于好奇,想要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然而他这么一打发时间,处心积虑要得到藏宝的亚伯拉曼和“开拓”小队就全数有来无回了……

顾清玄此时甚至没有想起那些人,他们仅仅是被他当做了一个小小的插曲,而且是现在已经结束了的插曲。他只是细细观察着这间卧房,片刻后指尖聚起一点灵气,在空中看似虚无的地方疾点数下,完全空无一物的空气随之猛地弹动了起来。

就像是空气里隐藏着一个看不见的庞然大物,它正在拼命地呼吸着,不断抖动着胸口——紧接着,一只小小的玉匣被凭空弹了出来。它飘飘摇摇地浮在空气中,迟疑着旋转了半度,便慢吞吞地毫不犹豫地向着顾清玄飞来。

顾清玄静静地望着它越飞越近,他的身上还维持着那层薄薄的灵气罩。在玉匣将将要飞到他身前时,顾清玄伸出手,将它轻轻托在了手心中。

几乎在它落在顾清玄手心上的同一刻,匣子上扣着的玉蝉锁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随后玉蝉振动着翅膀飞离了玉匣,匣子微微一颤,匣面向上弹开了些许,露出了匣内莹润的玉光。

在意识到匣子里放着的是什么之后,顾清玄便直接翻开了匣盖,三枚玉简与两面玉牌静静地躺在匣内。

两面玉牌一模一样,都是正面刻着“传送”字样,后方镌刻着具有传送功能的暗纹,大概是为了凡人考虑,玉牌上各镶嵌着一颗灵石,用以激发玉牌背后的传送法阵。顾清玄看了那暗纹两眼便移开了视线,倒是那两颗灵石让他多看了几眼:这个世界里的灵石,看起来和修真界里也没有什么不同嘛。

顾清玄将玉牌放回匣内,转而拣起一枚玉简。

玉简上倒是没有什么花样纹路,只简单地划了几道装饰用的刻纹,使得它看上去不至于光秃秃得太难看:这是修真者们对待记载讯息用的玉简的一贯态度了。倒是有一些女性的修士喜欢用些花里胡哨的玉简,有些玉简简直不能被叫做玉简,而是成为了玉佩或者玉饰,顾清玄估计凡人里手艺好的玉匠首饰匠被她们偷过不少师,不过显然这些玉简的主人并没有这种喜好,它们就是些最普通的玉简而已,只是里面记载的内容……很有一些不普通。

这枚玉简中记载的不是什么常见的功法丹方之类,而是这一位修真者与妮娜的爱情故事……

看来那个人真的是很爱妮娜了,不然他也不可能用了一整块玉简来讲述他们的爱情,还珍惜地和洞府的传送令牌放在一处。

但可惜的是,顾清玄对他们是如何相遇相爱的具体过程没有一点兴趣,所以他直接跳过了那些缠绵悱恻的大段词句,径直翻到了故事末尾。与他猜测的一样,玉简里故事的末尾处,写着的正是当初曾经发生过的意外。

“太一殿的人来了。”

顾清玄的神识缓慢地拂过这一行字,清晰地从中感觉到了留下这行字时,那人心中的愤怒、惊愕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不,不能说是太一殿,他们早已不是当初的太一殿了,那些人现在叫自己神殿。”

“神殿,真是可笑,不过是一群苟且偷生的修真者而已,居然就敢自称为神!凡间与仙界之间的天梯断开太久了,久得他们都忘记了自己是谁……今天他们来这里,我便知道没有好事,谁料到他们是要我加入太一殿!还说日后的玄元界中,只有神殿的修士才能够活得自在,其中一人还向我暗示他们将要会一统凡间……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难道还真的打算做凡间的神了?我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天地之间,仙凡各有道,像这样凭空地干预凡界无疑是倒行逆施!他们总有一天会自食其果的,我相信,不过在此之前我要阻止他们。这世上总有事可为而有事不可为,他们一个个的修为都是元婴元神,走出去也能被叫一声老祖,居然一个两个都一心要做这不可为之事,我看他们是完全疯魔了……”

“……妮娜的修为还只是筑基,她的灵根不好,我想尽办法也难以让她的修为更进一步。筑基层次的修士到了太一殿,无疑只能任人宰割,我当然不能允许她跟着我……”

接下来便是一些简单的叙述,大概是他做了一些准备工作吧,然后便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走了。”

再后来,玉简中留言的便换了一个人,应该就是已经筑基的妮娜,她仅仅只写了三个字而已,可这三个字的痛彻心扉与刻骨悲伤,即使顾清玄也不由得为之轻轻叹息了一声。

那三个字是:“他死了。”

然后便再无只字。

顾清玄将神识从玉简中抽离,他叹了口气,有些沉重地将手中的玉简放下,转而拿起了另一枚。

这一枚玉简是妮娜留下的。

“陌生人,我不知道你从何而来,我只是想告诉你,当你看见这行消息时,我和我的丈夫都已经死了。”

她这样说道:“我想你不必为我们的死亡而难过或者悲哀,我们是为了自己的‘道’而死的,我的丈夫说这死亡是一种荣耀,我想的确是这样,但总的来说,荣耀的死和不荣耀的死对于死者本人来说,其实也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的房子,我们的东西,我们的花儿和画,对于已经死掉的我们来说,全都已经失去了意义。所以,陌生人,不论你是抱着何种心思来的,我都恳请您收下我们的洞府,它并不包含任何负债,反而算是薄有资产。我只有两个小小的请求,第一个请求是请您好好照料庭院里的那三棵树,我的丈夫很喜欢它们;第二个请求则是请您为我烧掉外面的那副画吧——您知道我指的是哪一副——”

是的,他知道。

顾清玄看了一眼门外,他干脆放下玉简,走到厅堂中将画着妮娜的那幅画取下。

他本来只是打算将那幅画取下烧了,谁料到画刚刚被取下来,小小的厅堂之内便骤然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