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庭翠(女尊)第11部分阅读(1/1)

之前在客栈找到了它。里面的解药已经被客栈老板的小孩当成糖丸吃掉了,不过你放心,日后我会请何公子继续给你做解药。”她拉着林湘然走到桌边坐下,然后道:“今天你什么都别想了,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作详谈。”

“嗯……”林湘然以手支颐,默不作声的盯着桌面,半晌方道:“可是,住在你这里,终非长久之计。”

欧筱彦心中微微一惊:难道他还想进宫?还想把毒渡给皇帝?她直截了当的问对方:“为什么?你都已经不用再受你母亲的控制,为什么还想去杀人?”

林湘然眼睛不看她,僵着身子涩声道:“不,不是的,我根本无意杀那个人,之前是因为被母亲下了‘凌迟’才不得不……”

“既然你自己并不想杀她,‘凌迟’的解药我又可以帮你弄到,你还有什么顾虑?安安心心的和我在一起,不好吗?”

林湘然怔怔的道:“母亲不会放过我的,她一定会想别的招数让我入宫。她不会武功,三个女儿又都已……去世……她现在只有靠我了。”

欧筱彦目光闪了闪,道:“你且放心。如果她找上门来,反而最好不过。”林湘然一呆,侧过身看她,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求恳之意,“她不是坏人……你不要杀她好么?”

欧筱彦知他为人孝顺,出言安抚:“别担心,我就是想劝劝她,如果她不听劝,大不了把她赶走了事,我不会拿她怎么样。”说是这样说,她心中却已打定主意:那个女人大概很快就会自投罗网,到那时自己绝不放过她。这样决定,不仅是为林湘然着想,也是为了越黎国——当今这位皇帝是个不折不扣的明君,在她的统治下,越黎国国力昌盛,百姓生活安乐富足。那个女人处心积虑要弑君,对江山社稷而言实在是个危险的因素。这一次是阴差阳错,没能如她所愿,谁知道下一次她会不会成功?

想及此处,她又问对方:“你母亲是越黎国人么?”

“是啊。”林湘然不假思索的点头。这时,小厮在外面叩门道:“主子,小的送肉汤过来了。”欧筱彦走过去打开门,吩咐他把汤布到桌上。

小厮走后,欧筱彦道:“你趁热吃吧。”他轻轻“嗯”了一声。欧筱彦见他眼中泪光隐隐闪动,柔声问他:“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林湘然一瞬不瞬的凝视着自己面前这个俊挺无俦的女子,颤声道:“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短短两日,经历了诸般跌宕起伏,也难怪他觉得恍若梦中……欧筱彦温和的笑了笑,在他身边坐下,说道:“湘然,别再胡思乱想了,从今以后你就待在我的身边。至于那些问题,我会帮你解决,你不必担心。好了,快吃吧,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之前我抱你过来的时候,感觉你都轻得没几两肉了。”

“……”林湘然听见她说自己是被她抱回来的,顿时羞涩得说不出话来,掩饰性的低头舀了一勺汤入口。欧筱彦瞧见他发红的耳根,不由挑了挑嘴角。

林湘然不敢看她,只一径埋头喝着汤。欧筱彦笑道:“你别只喝汤啊,多吃些肉。”

他小声回答:“知道了。”……

等他喝完肉汤,欧筱彦带着他往梅苑走去。林湘然见周围风景如画,不由赞叹,两人轻言浅笑,一路并肩而行。

“公子——”方涟墨的贴身小厮小易推开自己主人的房门,喊了一声,却不见回音。定睛望去,却见他正静立于窗前,似乎在眺望远处。

小易将手中端着的参汤放到桌上,走到他身畔笑道:“公子,你在看什么,看得这般入神。”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向楼下张望,但却没瞧见什么特别的,于是纳罕的瞥了主人一眼。

方涟墨看的自然是欧筱彦与林湘然二人,当小易来时,他们早已走远,因此小易未曾看到。方涟墨居住的兰苑是从正院去梅苑的必经之地,先前他绣了一会子花,觉得眼睛有些干涩,便站到窗边远眺绿树,没想到却碰巧望见了那两个人。

虽然相距颇远,看得并不清楚,但他们一女一男,两人挨得那般近,显然关系相当亲密……是程灵雁么?不,不像,那个男人的身材比程灵雁要高一些。他是谁呢?难不成是先前那个对自己阴阳怪气的美貌少年……

方涟墨按捺住心头的闷闷不乐,对小易道:“没什么。参汤炖好了是么?”

“是呀,公子,我把汤放在桌上了。”

“哦。”方涟墨走到桌边坐下来喝汤。小易站到主人身边,挠了挠头道:“公子,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话,你直言无妨。”方涟墨察觉他的语气非比寻常,放下勺子,抬起头瞅着他。

小易又抓了抓头发,“公子你也知道,我有个远房表姐在二皇女殿□边当侍卫。昨天下午表姐不当值,到街上闲逛散心,我去外面买针线,恰巧遇到了她,我们就闲聊了几句,她问我……她问我三皇女殿下的正夫什么时候过门……”

“什么?!”方涟墨花容失色,失声叫道:“她要娶谁?”

小易将食指放到唇边点了一下,“公子,小声些。我表姐知道殿下要娶谁,但她死活不肯跟我讲。当时我一听她的问话,意外万分,说殿下要娶正夫府里怎么一点动静也没听见呢,表姐见我完全不知此事,立时不肯再多讲,只说她大概是听错了……我看她听错了才怪,分明是胆小怕事不愿说!”说到这里,小易皱着鼻子哼了一声。

“胆小怕事算不上,为人谨慎倒是真的。”方涟墨随口说了一句,缓步踱到窗前。小易看不见主人此刻的表情,但他也不敢跟上前去,对着主人的背影道:“她一本正经的叮嘱我嘴巴务必要严,莫要传给第二个人知道,以免生出事端。就连公子你,她都不让我告诉,嘁~”

方涟墨一动不动,静寂无声。小易接着道:“公子,昨日我不着痕迹的探了府里一些人的口风,他们都不知道这回事。我昨夜思量了大半宿……程灵雁是小户人家出身,现在又跑得不见人影,我觉得殿下不可能选他为正夫。而那个何元碧呢,听说他久居在武馆,跟程灵雁一样非大家闺秀,自然也当不得正夫。至于我们今天中午碰到的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就更不可能啦,公子没瞧见殿下对他一脸无奈的样儿么?”

方涟墨的身躯微不可见地一颤,他轻声道:“你的意思是……”

小易上前一步,“公子,我认为殿下要娶的人就是你。她暂时未在府里言及此事,许是因为——”

“公子,公子。”方卢氏的呼唤打断了小易的话,他步履匆匆地进房,走到方涟墨身边。

“||乳|父,怎么了?”方涟墨转身看他。

方卢氏摸出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说道:“公子,我方才从外面回来,在回廊上瞥见殿下和一个美貌男子肩并肩地往梅苑走,两个人谈笑风生,殿下的神情甚是欢喜……后来我碰巧遇到小庆姑娘,就跟她说了一会子话。她说那位公子叫林湘然,是封冉县人氏,他的母亲林员外是当地首富,把他送到京城参选侍君,结果在途中摔伤,为十二皇女所救。十二皇女和二皇女把他和另外一个同时摔伤的人送到殿下这里,而这位林公子和殿下刚好认识。另外那个就是中午冒犯公子的人,他与殿下虽非相识,不过也有些瓜葛,名叫上官子烨。上官子烨早就走了,而林湘然则留了下来……”

方涟墨眸光黯淡,复又望向窗外,低低说道:“原来她要娶的正夫是林公子。”

方卢氏瞧见他灰败的脸色,心下着实不忍,但他依旧决定将自己所打听到的向自家公子和盘托出,“正夫抑或侧夫,小庆姑娘倒没提过,她只是说林公子是殿下的心上人,从今以后就住在梅苑。”

48四十八、就算林湘然不来

第四十八章、就算林湘然不来

“心上人……”方涟墨失神的喃喃重复了一句,心里像针扎似的难受。方卢氏是过来人,对方又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自然不可能体会不到方涟墨此时的心情,慈爱而怜悯的看着自家公子,他缓缓说道:“我觉得,在殿下的心目中,公子只是她的表弟。”

方涟墨定定望着窗外,没有反应,如同泥塑木雕一般。而小易则急得跺了跺脚,对方卢氏道:“大叔,你何必这样讲!公子会伤心的!”

方卢氏叹道:“我如果不说,公子日后恐怕会更加伤心。”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说:“小易,我们走吧,让公子一个人静一静。”

他们一起退了出去,留下方涟墨静静伫立于窗前。时间,仿佛已经凝固。

………………

方卢氏拉着小易出了楼,走到花园的小亭里。他往周围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问道:“小易,公子方才为何说殿下要娶正夫来着?莫非是你听到了什么风声,告诉了公子?”

“是啊,这个说来话长。”小易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方卢氏听完道:“既然二皇女殿下一早知晓她妹妹要娶正夫的事,而林湘然却是昨日才确定无法参选侍君,那么,殿下的正夫绝无可能是他。”

“大叔言之有理,可林湘然既然是殿下的心上人,咱们公子不就……”小易苦着脸。

方卢氏深深叹了一口气,“就算林湘然不来,殿下对公子也无恋慕之心。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叫人无可奈何啊……”

小易拧着眉点点头,“情之一字,的确强求不得……”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然后小易道:“大叔,咱们俩以后在公子面前就不提这些事吧,免得他伤心。反正我们在殿下府里统共也就待三个月,等到回家以后,日子一久,公子心里的伤痛也就淡了。”

方卢氏却摇了摇头,“我看未见得只待三个月,保不齐会是一辈子。你也晓得,柳贵侧君相当喜欢咱们公子,而公子和夏偲青的婚约又已经不存在,那么,柳贵侧君把公子和殿下二人撮合到一起也并非没有可能。若是如此,殿下至今未提此事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他为人精明,听过小易的话,便将事实推出了大半。小易一听深觉有理,连连点头,又问他:既然殿下不喜欢公子这个正夫,那以后如何是好。两人凑在一起嘀咕了好半天,这才回到楼里去。

接下来的一天,欧筱彦比较忙碌。她去如意宫拜见柳贵侧君,闲谈了半个多时辰以后,她向对方打听了一些东西。近几年,宫里年年都有刺客光临,次次都无法得逞。身在宫中的柳贵侧君对于这些大事记得是一清二楚,女儿既问了,他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完之后,他疑惑而又略为紧张的瞧着自己的小女儿,问:“彦儿,你问刺客的事作甚?难不成你听到了什么风声?又有人要进宫行刺?”

“父君,请您宽心,没有那回事。”欧筱彦说出自己早已想好的理由:“姐姐最近调职到了刑部,我有天去看她,听她提起前阵子被关进天牢的一名刺客,这刺客年方十三,还是个孩子,我当时觉得有些奇怪,心想莫非她和前几年的刺客有什么关联。”二皇女近日的确和她提及此事,此时正好拿来当作借口。

“现在你知道没有关联了吧,我适才告诉过你,这个刺客已被查出是罪臣王董之女,她母亲当年谋逆,被诛九族,她一人逃脱了。若她老老实实,安分度日,不至于落到现在要被凌迟处死的下场。总之,自做孽,不可活。”

欧筱彦点头称是。柳贵侧君道:“坐了这大半天,身子都有些麻了。彦儿,陪父君去御花园走走。”……

在柳贵侧君那里盘桓了好久,出宫之后,欧筱彦见天色已不早,就回了皇女府。晚上秦多煦过来,问起她臂膀上的伤,她照例摆出那一套说辞。秦多煦今天上午才回到京城,在瑞祥武馆里,她和何元碧说话时提及欧筱彦的名字,何元碧因为心里还难受着,说出了“再也不想见她”的话。

秦多煦寻思着情人之间拌嘴也不是稀罕事,不过元碧的性子一向平和,今次怎会如此动气难过?看到欧筱彦之后,她前后一联系,料定徒儿是为了别的男人争风吃醋,殴斗而致伤,所以元碧才会这么生气。她于是决定不再过问这件事,开始专心致志的为欧筱彦授起课来……

次日下午,欧筱彦去了刑部。二皇女现在在刑部负责保管卷宗,平日里说忙不忙,说清闲也不是时刻都清闲。欧筱彦到时,正逢十来个官员扎堆过来调阅卷宗,二皇女忙得不可开交。她跟二皇女打了个招呼后坐下来,等到官员们领完卷宗走至外间后,她笑道:“姐姐,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你今天好忙~~”

二皇女嘿嘿一笑,她看了看在外间坐着的官员们,压低声音道:“妹妹,你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呀?”

欧筱彦同样压低声音,“我此来是想查看一些卷宗,姐姐能不能通融通融,行个方便?”如果按照一般程序,申请调阅卷宗要办理极为繁琐的手续,等待极为漫长的时间,而如今二皇女恰好负责这一块,所以她决定利用这个机会仔细查一查,以便了解一些自己还不清楚的细节。

“那有什么问题?”二皇女爽朗一笑,“不知你想查些什么?”

“姐姐,等这些人走了我再说吧。”

“好。”

两人小声聊天,不知不觉过去了很长时间,官员们66续续交还卷宗离去。等到最后一个人走了,欧筱彦关上门,道:“姐姐,实不相瞒,我想查阅近五年来行刺母皇的所有人的卷宗。”

二皇女吃了一惊,“莫非宫内又来了刺客?”

“没有。不过,我怀疑王董的九族仍然尚未诛尽,想暗查此事。”欧筱彦怀疑的其实不是王董家,但为了保护林湘然,她并不尽数吐实,而是和对方三分真七分假的讲了些话。两人相谈半晌,最后欧筱彦说:“姐姐,此事我只告诉你一人,万望你守密。”

二皇女正色道:“妹妹只管放心,我虽然是个粗人,分寸还是有的。传扬出去如果打草惊蛇怎么办,再说我们也不能惊扰了母皇父君他们。反正宫里守卫严密,历年来的刺客没一个能进入母皇的寝宫,所以我不怎么担心,不过有麻烦必须得尽早解决。妹妹,你查吧。”她说着递过来一本厚厚的册子,“喏,这是索引卷册,你拿着它去里面找,我在此处守着。”

………………

从刑部出来,欧筱彦坐上了轿子,准备返回皇女府。通过目前所问到的、查到的以及自己原本就知道的种种情况,她终于弄清了林湘然不愿吐露的身世,那牵涉到很久很久以前一段腥风血雨的历史——

林湘然的生母姓欧,同样是越黎国的皇室血脉,真要说起来,她这一支其实才是正统。一百二十多年以前,越黎国一位由贵侍君所出的皇女在姐姐皇太女登基后两个月即起兵造反,作为借口,她给自己无辜的姐姐安上弑母夺位的罪名。

最终,她成功登上皇位,而原来的皇帝则在宫门被破的时候挥刀自刎。新皇帝不放过姐姐的家人,将他们杀了个一干二净,忠于正统的臣民们也被杀了无数,当时的景况极其惨烈,几乎可以说是血流成河……那些忠臣义士们在新皇史官的笔下被说成是乱臣贼子,但历史的真相是掩盖不了的……

当时,有一个怀着龙种的男子从新皇的魔爪下侥幸逃脱,他是皇帝在微服出巡时结识的,两人彼此一见钟情,春风一度后皇帝向他坦承身份,要带他进宫,但他身怀武艺,在江湖上闯荡惯了,怎肯受深宫的拘束?两人就此分离,而他那一次偏巧珠胎暗结,因此得以保全皇帝的血脉。数月后孩子降临人世,是个女孩,她便是林湘然生母的高祖母。

关于这个遗腹女诞生的前前后后,欧筱彦自然无从得知,不过她从多年以前的那场大杀戮、历年刺客的卷宗以及柳贵侧君和林湘然两人的话中推断出林湘然的生母就是当年那位皇帝的后代。她和其长辈性格不同,立志复仇,不知何故她自己不会使武功,因此在四年前派了第一个女儿去皇宫行刺当今的皇上。此女未近寝宫,人已被团团围住,立时咬破舌下的蜡丸服毒而死。那毒药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却十分厉害,人入喉即亡,死得非常迅速。

后来,林湘然的生母又6续派出另外两个女儿,行动均告失败,两人的武功都不如她们的姐姐,所以落网得更快。好在是服同样的毒药而死,不用受凌迟的痛苦。

武功路数相同,行刺时间相近,死法又一模一样,人人都晓得这三个刺客是一路的。但是她们人已经死了,而且她们似乎多年前就已自行毁容,样貌无法辨认,查来查去查不出什么头绪。再说她们的功力虽然都并不太高,招式却十分奇诡,最顶尖的大内高手都瞧不出她们是哪门哪派,此案于是不了了之……

欧筱彦心里琢磨着尚存的一个疑点,不知不觉间轿子已经到了家门口。她下了轿走进府里,见小庆正候在前院,小庆见她回来,迎上前道:“主子,您回来了。”

“嗯。”欧筱彦见她神色有异,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回主子,何公子下午的时候过来了,他……他把林公子弄哭了……”

49四十九、水做的人儿

四十九、水做的人儿

欧筱彦心知:何元碧一定是把自己为林湘然受伤的事告诉了他,而且还责备了他。别看这小家伙平时文文静静的,发起飙来还真是厉害呢……欧筱彦嘴角弯了弯,问小庆:“何公子在梅苑待了多长时间?”

“回主子,不是很久,约摸两盏茶的功夫。”小庆把事情经过告诉她:“您离开府里没多久,何公子就过来了,我告诉他您不在府里,他说既然您不在那他就找林公子,于是我将他带到了梅苑。两位公子关起门来密谈了一阵子,之后,何公子就回去了,而林公子则哭个不停,我们怎么劝都不听……”

欧筱彦想到林湘然的身世,心情又沉重起来,她微微叹了口气,道:“行,这事儿我知道了。我现在去一趟梅苑。”

…………

“湘然——”欧筱彦唤了一声,推开虚掩的房门。林湘然原本正伏在桌上哭泣着,听见她的声音,他身子一震,慢慢抬起头来。

欧筱彦见他珠泪滚滚,一双秀目此刻肿得像桃子似的,心里有万般怜惜不舍。关上门走到他身边,一只手按上他的香肩,她柔声道:“不要再哭了啊。”

林湘然盯着她受伤的臂膀,颤声道:“你……你为了我……竟然割身上的肉……”他呜咽着站了起来,心里的内疚与难过让他几乎要肝肠寸断……欧筱彦以右手扶住对方摇摇欲坠的纤弱身子,左手取出锦帕为他拭泪,口中安慰他道:“没事,只是一点不太严重的外伤而已,再说当时也是事急从权,仅此一次,以后何公子做解药就不缺材料了。湘然,你别哭了,好么?”

“嗯,我不哭……”林湘然倚在她臂弯里,虽然应了她,眼泪却依然如断线的珍珠般成串掉落下来。欧筱彦搂紧了怀中这个水做的人儿,低下头,往他唇上印了轻轻一吻。

对方立时一惊,长长的羽睫颤了颤,连哭也忘记了。欧筱彦凝视着他,微笑着低语:“没想到这个方法有效,早知道刚才一进来就亲你,也省了你这许多眼泪。”

“……”林湘然原本在对方那个轻柔的吻后脑海中几乎成了一片空白,现在又被她直白而温柔的笑语调弄得玉颊飞红,他羞急地挣脱开她的怀抱。欧筱彦任他行动,笑吟吟地看着害羞的美人低垂螓首坐到桌前。

跟着在他身边坐下,她转了个话题:“何公子今天来访,应该不止是为了跟你讲我如何受伤的事吧?”

林湘然点了点头,“没错,他其实是为了送‘凌迟’的解药过来的。”他说着从腰间解下自己的香囊,打开来给她看,“你看,这七颗解药就是何公子给我的。他说……他说……”

欧筱彦瞧着对方脸上忽然复杂起来的表情,挑了挑眉,问道:“他说什么?”

林湘然编贝一般的细齿咬了咬嘴唇,他垂下了眼帘,“何公子说,如果不是怕你烦忧不安,他是决计不肯再继续帮我忙的。他说像我这种人,只会拖累你……”

他泫然欲泣。欧筱彦执住他的柔荑,温言道:“他那只是一时的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林湘然垂头道:“我知道何公子是个好人……即使是我害他喜欢的人受伤,他还是救了我……”

欧筱彦握着他的手一紧,“不要说什么害不害的。”顿了顿,她沉声道:“要怪,也应该怪那个逼你服下‘凌迟’的人才对,她哪里配做一个母亲?”

听见欧筱彦讲到自己的母亲,林湘然不安地看着她,低声说:“别,别再提了……事情都过去了……”

“湘然,我已查出你其实姓欧。”欧筱彦直截了当地说出这句,不意外地接收到对方紧张无措的反应。她现出一个安抚的温和笑容,“别害怕,我只是为了把事情搞清楚才这么做,你不必担心我会泄露给别人。此事除了你那个生母,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林湘然苍白着脸,“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害我,可是……可是我宁愿你不知道这件事……”

理解对方此时的心情,欧筱彦微一颔首,“我懂。不过你也要明白,不把此事厘清头绪,我实在难以安心。”

林湘然心里觉得她这纯是为着自己的缘故,他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欧筱彦看着他道:“湘然,我还有一些问题,想问问你。”

…………

从梅苑出来,已经差不多要到晚膳的时辰了,欧筱彦于是向正院的饭厅走去。刚才在林湘然那里,她之前作出的推理都得到了证实,心中尚存的疑问也都得到了解答:林湘然的生母并非不会武功,她的高祖母从父亲那里继承了武功,此后代代相传,每一个都会武。但是她们的武艺算不上高手,凭其安身立命是没问题,要刺杀皇帝就不可能了,而且她们也安于平凡度日,不愿再生波澜。

到了林湘然的生母这一代,情况有了变化。她从小立志复仇,立志夺回本该属于自己这一脉的皇位。因复仇之心太过焦躁,急于求成,因而在十六岁那年某次练功时走火入魔,丧失了全部功力,并且也无法再练武。于是她娶了亲,又苦心研究,创出一套武功打算让自己的后代来继承。林湘然的出世让她十分失望,后来,她入赘到外地,得了三个女儿。她教女儿们自创的武功,并时刻不忘灌输给她们复仇的理念。入赘十年后,其夫病死,她遣散家仆,变卖家产,带着女儿们离开当地,隐居到越黎国与长峦国交界的深山老林里。后来的事情,正如欧筱彦所推想的那样……她几代单传,到她这一代好不容易有了一子三女,可惜现在又只剩下了林湘然一个后代。

给儿子所下的“凌迟”,是她向邻山住的一位隐士所求得的。此人什么身份,母亲求药的过程如何,林湘然都并不清楚,他只听母亲讲过“凌迟”全天下仅有三人会制会解,而这位隐士正是其中之一。母亲说给他半年的时间,若能渡毒自然最简单不过,若过了半年之久还得不到皇帝的临幸,则证明此路不通,届时她会设法混进宫中,把他换出。到那个时候,她便要孤注一掷了……

欧筱彦一路走一路想着,她觉得那个神秘的隐士一定与秦多煦有关联,决定等师傅晚上过来时问问。她不知道:在她走路的时候,前院的司徒修玉出了点小事故。

“回房!给我躺到床上去!”春儿柳眉倒竖,指着司徒修玉房间的方向对他喝叫。刚才,以为肖平乐在前院的他因为听说了一件事,就走到这里来寻妻主,孰料没见到妻主,却目睹司徒修玉拖着虚软的身体硬要挑水,两桶水全洒了不说还扭伤了自己的右脚。

司徒修玉是认得春儿的,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他低下头避开对方的目光,嘴里一声不吭,拖着伤脚一瘸一拐地往住的地方走。

管前院的老胡在旁对春儿笑道:“你是不知道呀,这孩子身子刚刚能动弹,就挣着下了床,说要干活还债。他身上的伤还没好,连路都走不动,能干啥活啊?我老胡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是头一次看到干活这么积极的人~~”她望着司徒修玉远去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唉,小苏这孩子也怪可怜的……等会我叫人给他的伤脚敷敷药。”

“嗯,你们多照应着他点。”春儿顿了顿,续道:“老胡,你告诉他,身体养好了才能还债,不然像今天这样,非但旧债还不了,新债又添上了。”老胡点头说好。春儿和她又聊了几句,随后离开。

目前,府里除了欧筱彦、小庆、肖平乐和他四人而外,没人知晓这个惨遭毁容跟毒打的可怜少年的真正身份,没人知晓他曾经是本府主人——三皇女的未婚夫,大家只知道他姓苏,所以就称呼他小苏。肖平乐此前告诉大家,小苏受的伤都是因其继父凌虐而造成的,他不堪虐待,从家中逃了出来,为主子所救。司徒修玉沉默地接受了这个新身份,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就是司徒修玉……

春儿慢慢地走着,想着司徒修玉的过去和现在,他慨叹不已。肖平乐从另一条路过来,正好遇上他,笑道:“我的好春儿,你脸色怎这般严肃?在想什么呢?”

春儿叹了口气,“我在想司徒修玉。原本一个心比天高的人,现在落得如此境地……看着怪不落忍的……”

“你见到他了?”

“见到了。”春儿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妻主,末了问她要不要跟主子报告一下,肖平乐道:“小事一桩,不必了。”她哼了一声,“若不是主子救他,他早就命丧黄泉,可他非但不感恩,反倒诬赖起主子,想起这个我就来气……咳,不提他了,你方才到前院找我,有什么事?”

“咱们主子不是在东门有家瓷器店么,我先前听吴大说,有人在那店的对门开了一家奇异无比的店,似乎是刻意要让咱们主子触霉头?这事你听说了没?”

“噢,你说的是昨日开张的那间‘随心阁’啊,我知道。”肖平乐皱了皱眉,心道:上官子烨,你心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5o五十、偷得半日闲

五十、偷得半日闲

春儿问妻主:“你知道它是谁开的?”肖平乐点头,“瓷器店的袁掌柜早就查过了,随心阁的幕后老板是大书商上官子岚,而这个上官子岚,正是上官子烨的姐姐,她以前开的全是书坊……”上次上官子烨“来访”并闹得人尽皆知之后,对于“前任”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欧筱彦已经把能说的都挑出来跟身边人说了,所以小庆和春儿他们也明白了事情原委。

春儿恍悟:“那么此事铁定跟上官子烨脱不了干系!可恶,这个臭小子究竟是要干嘛?!”肖平乐笑道:“稍安勿躁。截至目前,瓷器店的生意没受到任何影响,我方暂且先按兵不动,等个几日再说。袁掌柜一直在密切注意那边的动向,若真有什么古怪,我会报与主子知晓。”顿了顿,她补充说:“上官家的这间随心阁,也许根本就不是冲着咱们主子来的——因为它并非仓促筹办,两个多月前已有动静,而且上官子岚也不像她弟弟那般胆大包天、毫无顾忌,敢与皇女殿下对着干。”

“说的也对,上官子烨和咱们主子闹翻不过是前几天的事呢。”

夫妻二人边走边说,直到他们回房,对随心阁的讨论仍在持续中……

晚上,秦多煦如常前来。教完之后,她准备离开,欧筱彦想起林湘然提过的那名隐士,将她留住:“师傅,筱彦有一事想问您……”

“什么事?你但讲无妨。”秦多煦坐了下来。欧筱彦问:“师傅,您可认得一位住在越黎与长峦交界处高山上的隐士?”

“嗯?”秦多煦不答反问:“元碧未曾和你说过他么?”

“元碧没说过。”

“你姐姐和元青他们也没说过?”

“没有。”

“莫不是都以为我跟你说过了?可我却以为你已知晓了。”秦多煦微微扬眉,“看来是误会一场。不过,既然大家都没说过,你又是从何得知那位隐士的呢?”

“我听一位公子说的,他母亲见过那位隐士。”

秦多煦想也不想地道:“这位公子姓林,他母亲跟你一样姓欧,是不是?”

欧筱彦见对方知悉内情,点头道:“不错。师傅,您认识他们么?”

“不认识,不过我知道他们。”看着如坠云雾的欧筱彦,秦多煦示意她也坐下,与她说起了前因后果……

原来,隐居山林的那位是秦多煦的亲弟弟,名叫秦西儿。多年以前,落难成为孤儿的姐弟俩为一位姓何的高人所救,后被这位救命恩人收为徒儿,跟着她学习武功及药毒之术。两人长大之后,秦西儿与师傅互生情愫,不顾秦多煦的反对走到了一起,结为夫妻。

当时,秦多煦对此种师徒逆伦之行极为恼火,不仅与他们吵翻了天,还动手推搡怀着身孕的弟弟,致使其流产。师傅愤恨之下与秦多煦激斗起来,后者是武学奇才,那时她的武功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因此毫发无伤地逃出来了。

但是她的内心却日益受到煎熬,那个因自己而失去的小生命让她愧悔不已。她没有一天不在想——错了,错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秦多煦娶了正夫,又6续纳了许多的侧夫和小侍。可是,没有一个人能生出孩子……她觉得,这都是报应。

她终于鼓起勇气去见自己那两位亲人,没想到师傅此时却身患绝症、药石罔效,她难过至极,在师傅床前长跪不起……师傅原谅了她,并在临终之前将秦西儿和一对双胞胎幼子托付给她,她也答应了师傅今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弟弟和两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便是何元青、何元碧兄弟俩了。若从秦多煦的师傅这边算起,他们跟秦多煦是平辈;若论及秦西儿这边,他们又该喊秦多煦一声姑姑;而从另一个方面讲,秦多煦日日教授他们,师徒相称也未尝不可。秦西儿为儿子们着想,对于世俗眼光不得不有所顾忌,他让儿子们管秦多煦叫姑姑或师傅。不过,兄弟俩喊师傅喊得顺口,从此以后就一直如此称呼了。

秦西儿每年当中总有一半时间会待在他和师傅以前的那个家,也就是越黎国与长峦国交界处群山中最高的那座山上。林湘然的生母欧晋如一日偶遇到他在峭壁上采药,知是高人,于是向其坦承身份,并且述说了之前种种失败的复仇经历。秦西儿以诊脉之法验出其说的全是实情,他对于这支世人皆以为已断绝的皇室正统血脉很是同情,虽出于种种考虑没有答允为其进宫行刺,却在其后应允了其索要毒药的请求。

渡“凌迟”之毒是最简捷、最万无一失的法子,但若有其他人会解此毒呢?欧晋如提出疑问,秦西儿告诉她当今世上只有三人能解此毒,除他以外还有他的两个亲人,而他会给他们打招呼,让他们不要去解毒。欧晋如于是放心地开始实施她的计划。

秦西儿去见了秦多煦,与她密谈一番后离去,临走时他找姐姐要了她手边现存的“凌迟”解药,打算交给欧晋如,让她以备不时之需。因为儿子就在姐姐身边,秦西儿认为不必向这个孩子告知内情,只在离去前叮嘱他无论大事小事,事事都要听姑姑的话。

秦多煦内心其实并不如何希望欧晋如取代当今的皇帝,所以,当欧筱彦把林湘然阴错阳差未能进宫、反而被送到自己家中的事告诉她以后,她顿感轻松,说道:“人算不如天算,这便是天意。”

欧筱彦点头称是,然后问了一个在她心中盘桓已久的问题:“师傅,林公子身上所中的‘凌迟’,除了渡毒之法,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彻底消解掉?”

“‘凌迟’是百年前的一位奇人所创之毒,目前,只有渡毒一种法子能彻底解它,每月服用解药仅能确保毒性不发。”

秦多煦的答案和何元碧的听起来似乎并无二致,欧筱彦却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了一线希望,“目前?师傅,您的意思是以后或许有办法?”

秦多煦颔首道:“我打算从即日起开始研究,尽全力试着做出可彻底消解‘凌迟’的解药。我不希望林湘然这一辈子因为祖上的仇怨而被生生毁掉……对了,此事你暂且别告诉他,等解药做出来再说也不迟。”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