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节 血街(1/1)

子时三刻;

中城天街;

尽邀朋故;

一醉方休。

这十六个小字端正的刻在我手中的这方竹牌上。竹牌明显是用砍刀随手劈成的,十分粗糙;约摸只有巴掌宽、一尺来长,拿在手里还些微刺手的感觉。

“时间、地点、人物、目的——还蛮有条理的!”看到这十六个字的战帖我微微一笑。“尽邀朋故,一醉方休”,写这战帖的家伙也是个妙人儿。

我扭头向胖子问道:“这帖子是沈漠阳的手笔吗?”

“应该是吧!北城的战帖一向都是沈猴子亲手执笔。据他讲,这表示对敌手的尊重。”

哦?看不出这沈漠阳还真的是个妙人儿!我微微一愣,更涌起了些微好奇。这沈漠阳到底是个怎样的家伙?在我心中,实在不能把写出这方战帖的人物跟“沈猴子”那样的绰号联系在一起,尤其是在我见过他那一奶同胞弟弟的“尊容”之后。不过也没什么,现实本来就喜欢让人意外。

我摇了摇头;心中再次把那十六个字默念了一遍。无可质疑,这四句话写的确实豪迈不拘,而且隐隐的表现出一股必胜的信心;但他的字里行间还隐约着一种另外的东西——轻视——对敌手的轻视或是对即将到来的恶战的轻视。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的轻视都足以让一个决策者功败垂成!沈漠阳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再或许,他对自己的实力太有信心;可不管怎样,这也算他替对手误添的一个筹码,而这个筹码很可能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

“一醉方休!一醉方休!”我把竹牌重新抛回到胖子手中,“哈哈——那就让他们就来个一醉不醒吧!”

“哈哈……”一旁的瘦子听得战意狂飙,咧开大嘴陪我狂笑起来。

“中城天街!呵呵……天助我也……”胖子一边大叫着,一边也露出了许久未见的板儿牙。

※※※※※※

镰月斜挑;

夜风萧瑟;

中城天街;

子时三刻;

这条长街据说修于本朝嘉佑年间,至今已有将近百年的历史。它的整个街面是由切割整齐的青花石板铺就而成,原本光滑如镜;但经过多少年的风雨侵蚀,人来车往早就没了昔日的风采,只还勉强能称得上平整;但它毕竟位于本城的最中央,所以这条长街理所当然的就成了附近最繁华的闹市——本城最热闹的大街,人称“天街”。

此时此刻,天街上早就没有了白日的喧哗。整条长街在如钩弯月苍白无力的映衬之下显得愈发冷戚。而这冷戚之中,更弥漫着无尽的杀机;这杀机强烈的足以使宿醉的酒鬼马上激灵灵的打个冷战落荒而逃,却并没能使当街而立的两帮人稍退半步;因为,他们就是这杀机的源头!

沈漠阳稳稳的站在人群的正前方,微微的眯着眼睛打量着;他打量的不是对手的阵营,也不是己方的行列,而是天上的月亮。弯月如钩;片片云朵每每遮蔽其上,旋又被罡风驱走,更使月色显得朦胧惨淡。都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不知这微微朦胧的月光会不会影响杀人的心情?——沈漠阳无聊的想着。

沈漠阳今年二十六岁,身材瘦小,不过倒还普通;但他的一付尊容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描写的话就省了,反正那本来还算普通的身材配上这付尊容,就为他赢来各式各样跟“猴”有关的绰号。他一向自诩胸怀宽广,却总不能对这付面容释怀。怎能释怀呢?因为这付面容,他虽名列三甲却乡试不第;因为这付面容,他弃文习武却屡屡碰壁;还是因为这付面容,害他把门主之位拱手让人,只身在这遥远的天州画地为囚。但是,他并不自卑;他有许多方面的天分让自己都引以为傲。论文:才十岁他就熟读五经,出口成章;论武:他是大圣门同辈弟子中的第一高手,步马阵仗,无所不精。所以,他很自信!就像现在,他看着长街对面,百步之外的乌合之众满脸不屑。

就这些家伙也能打仗?他有些后悔给对手送去亲手刻的战帖,如此的对手根本不配得到他的尊重!看看那些家伙,都是些什么货色?瞎了只眼的、缺了个耳朵的、看看,看看,那个就剩一只手了还提着一块砖头!这都什么嘛!虽然说,当混混儿的没必要非得长的玉树临风或是高大威猛,但起码也得不影响士气吧!就算那些缺耳朵,少眼睛,脸上有疤的家伙是混混儿的典范,确有几分杀气,你把他们排前面是为了以慑敌胆好了;但起码也该让他们别东倒西歪的靠墙腻歪着才对嘛!

还有后面!那些膀大腰圆的家伙是怎么回事儿?都没分到兵刃吗?干吗每人扛一根碗口粗的竹杠?咦?竹杠的前端还被砍的尖尖的!这是干嘛用的?不会是把它当长矛耍吧?那几个家伙,看起来确实有两膀子蛮力,扛着根竹杠倒也算是举重若轻,可真要耍起来,恐怕还是够呛!一旦开仗,双方拥在一起,这每根都有十五六尺的竹杠夹在人群中,哪怕是用刺的都有欠灵活,勿论还要舞动呢!

嗬!——这回他们更完蛋啦!看来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伙也都是饭桶,这么快就没力气了!要不怎么都把竹杠给扔地上啦?嘿嘿……笑死人了!他们竟从地上捡起两块青砖!干吗?想扔过来砸死我们?哈哈——哈哈——

沈漠阳终于忍不住大声狂笑了起来;因为他从没见过这么滑稽的场面:一百步外的对手们纷纷缩到街道两旁靠墙站着,而且许多人手里都抓着厚厚的两块青砖。

“干吗?等我们列队通过时,一齐拿砖头砸死我们吗?哈哈——”沈漠阳一边大声地笑着,一边极力的替对手想着理由。

“呵呵……”

对手的行为简直叫人失望的想笑。只就沈漠阳“哈哈”两声的功夫,敌人的队形又有了新的变化:除了已经靠墙的四五十个人之外,对手五百多人的“主力”又乱七八糟的向后退了十多步的距离。现在的“阵型”(这也叫阵型?)成了一个底儿厚壁薄的布袋状。

“这该叫‘布袋阵’吗?他们难道想让我们往里钻?”沈漠阳觉得自己的嘴巴都张得老大。但这确实是一个标准的“布袋阵”。唯一奇特之处就是布袋口部的地方整整齐齐的摆满了百十根碗口粗的竹杠,而且这些竹杠被削尖的一端直直的指向己方。

沈漠阳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虽然对手的整个行动都没有对自己产生威胁的迹象,但他还是本能的觉得不妙!

“所有弟兄注意!一旦敌人接近,马上攻击!”沈漠阳降低声音,缓缓的下达了开战以来的第一道命令。不管怎么样,他终是一个谨慎的首领,他可不想因为轻视对手而遭受失败!既然摸不清敌人的用意,还是以静制动,小心为妙;轻敌冒进,可是万万不能!

老天总是会变着法儿的愚弄世人。虽然沈漠阳已经决定:誓不轻敌,以防暗算。但他从现在开始就已经被注定了的失败,却还是因为他的轻敌所致。

敌人终究没有主动进攻!

混在己方人群中的我长长的嘘了一口气——胜负已定!然后,回头找了块石头悠闲的坐了下来——剩下的事情,就只是看戏啦!

敌人终究没有主动进攻!

胖子站在己方人群的最前面,也是长长的嘘了一口冷气!要是刚才对方排箭齐射,己方可就全完啦!他觉得自己现在手心儿冰凉,那是刚才兄弟们往地上扔竹杠时他瞋出的冷汗;其实,从那一步开始,胜负就早已经成了定局。而现在呢?虽然敌人箭已搭弦,但他却清楚的知道:战局的主导权已落在了自己手上。

只要一点头,对!轻轻的一点头,一场真正的大战即将展开!

胖子觉得自己的脖颈有些僵硬,他从没如此的紧张过。从十六岁那年,自己用菜刀砍翻欺负姐姐的那个公子哥的时候起,他就渐渐的适应了整天打打杀杀的日子。在体验过无数次面对死亡的恐惧之后,他总以为自己已经抛却了胆怯、紧张这类的情绪,变得麻木或者说是勇敢无畏了。

也就是说,他李飞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一条连死都不怕的好汉了!

但——但——为什么这会儿还会紧张呢?

胖子确实感到迷惑。

敌人就在眼前!

数目:三百六十九!

状态:一百名重甲长枪殿后四排;八十名轻甲战弓以跪立姿,前列两排;余者皆为轻甲单刀间于其中;每个弓箭手都腰悬短刃,随时都能弃弓操刀;重甲士每排十人,纵列间隔五尺,随时呼应轻甲进退。

这显然是一种攻守皆宜的阵势;运用在巷战中不仅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且兼具极强的攻击性!这种阵势本来会让胖子棘手万分;他知道,沈漠阳之所以选在天街一战,就是为了让己方的人手不能展开,以削弱己方人多势众的优势。但这并不是他害怕的理由!如今的局面最糟不过是一场己方大败的惨仗;九死一生的时候他都熬过来了,他还怕这并非全无还手之力的惨仗吗?但他现在确实有些害怕起来了,准确的说是有些担心!不是明知必输的那种担心,而是一个有九成赢面的赌徒开盅前的那种担心!因为这一把的赌注实在太大了——几百条活生生的人命!而用来决定输赢的色子,就是那百十根现在正默默的躺在前面的削尖竹杠。

但——这真的能行吗?

“开了!”既然摇都摇过了,能不开盅看看吗?

胖子知道自己的头已经重重的点了下去,因为前面墙边的两个兄弟已经“不小心的”将火把掉在了地上——

胖子只觉得眼前忽地腾起一大团火焰——

※※※※※

沈漠阳只觉得百步之外的敌人阵前,忽的腾起一大团火焰,那浓浓的黑烟和突然的火光使对手的踪影在瞬间隐没不见;接下来出现在他眼前的,便是终生难忘的一幕:

原本静静排在敌人阵前的那堆尖头竹杠,随着一大团火焰升腾之后,便恍若变成了活物!只见它们现在一个个尾部拽着火焰从对面的烟幕里猛地蹿了出来,紧贴着青石街面高速撞到己方阵前,其中的一部分更因为地面的坑洼弹起了几尺高下,像跳起的毒蛇向前排的箭手当胸袭到!不!不是毒蛇!这不是蛇的力气所能办到的—— 一名被竹杠尖端贯胸而入的轻甲箭手,一声不吭的嗝屁着凉之后,一百多斤的身体却并没落地,而是被竹杠的巨大惯性带的继续飞退,直至撞倒第二个、第三个同伴……

“火牛阵!”这是沈漠阳立马儿产生的想法,虽然这里根本连根儿牛毛也没有!但这也是沈漠阳唯一曾想到的东西,因为他自己也马上手忙脚乱自顾不暇起来。而当一方的统帅都自顾不暇时,失败就是被上天注定了的。

等硝烟微微散尽;出现在胖子眼前的情景,让他高兴的把嘴角儿都咧到了耳朵根下。

百十根竹杠撒着欢儿冲向了对面,顿时把敌人的阵型搅得一塌糊涂!敌人的弓箭手大部分还没反应就被撞了个七零八落;动作快的几个,也只是本能的把上弦的箭矢射向直奔自己而来的竹杠。而本来用以硬碰硬的敌人重甲士就更是不堪,他们因为身披重甲,行动不便,几乎成了最倒霉的“死”靶子!厚铜壳制成的坚硬护甲虽然能使他们免于“刺伤”,但被火yao推进的竹杠就像撞城车一般“力大无穷”,而且他们毕竟不是城门,是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所以这些家伙纷纷口吐鲜血,运气差的干脆缺胳膊短腿甚至被撞掉了脑袋,纷纷变成滚地葫芦向着身后的轻甲刀兵倒去……

我悠闲的坐在远离战场的墙根儿上,满意的看着自己一手酿成的“惨剧”。

这些秘密武器的威力显然远远出乎我的意料。当时因为时间紧迫,也是因为保密起见,这些刚刚制成的东西并没有试验过。不过现在看来,这东西威力甚巨!原来,我只不过是想借着它们搅乱一下敌人的阵型而已;但现在,它对敌人造成的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这里有几点状况,是我当时没想得到的:其一,我没料到这些东西会因为凹凸不平的街面而跳起来!其二,这些东西的撞击力太过巨大,连撞三五个人犹如儿戏!其三,这些东西的一部分,因为前端被挡住,或者互相之间的碰撞,竟会打横的转起圈儿来;这便犹如在人堆里挥杠狂扫,让敌人避无可避,造成的破坏力就更是巨大!

反正,这一仗到现在已经算是基本搞定!剩下那三四十号勉强还能站起来的敌人,绝对禁不住胖子手下几百人的蹂躏。更何况,胖子他们还有一样“终极武器”没有出手呢!

可能,他是想让兄弟们“亲自”活动活动手脚;要不,就是这小子还有几分“仁慈之心”。

妈的!我又看错他了!

就在我感叹他的“仁慈”之时,屹立在我方人群中的胖子却忽然“威严”的挥了挥手。马上,围在他身边的众小弟们纷纷的甩动手臂,把一直提在手里的青砖使劲的向着对面抛去;甚至,连街道两旁的屋顶上也不知何时冒出了许多人影,齐齐抛掷着砖头瓦片儿,砸向沈漠阳的“残部”……

怎么着?在打落水狗吗?看见对面仅有的那三四十号人手也立马儿倒在了刚才那阵足有上千块的“砖雨”之下;我微微的摇了摇头,懒沓沓的向回走去——真没劲!还是回家补觉吧!

耳畔隐隐传来男人的啜泣声,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

希望不是沈漠阳在哭吧!我一边想着,一边打了个哈欠——妈的!更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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