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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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南国风光也丝毫不逊其色。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冬月的时候不过是隔个两三天才飘一场小雪,进了腊月之后,大雪是一场接着一场落,别说是县城里各大通道被厚厚一层雪给淹没了,就是城外那些官道跟各个小道,也都覆上厚雪,自此后,村子里人想进城来做些买卖,也都艰难很多,得绕很多路。

朱福不怕,她有沈玉楼帮忙,工作轻松很多。这些日子以来,不管雪下得多大,沈玉楼每天早上都得去梨花村那户人家买牛乳回来,风雨无阻,朱福瞧在眼里还是很感动的,毕竟,活了俩辈子了,沈玉楼还是第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同龄异性人。

可是她心里也明白,沈玉楼之所以会对自己这般好,因为他将自己当做是真正的朱福了。若是告诉他,站在他跟前的女子早就已经换了一个芯子了,真正的朱福早就落水身亡了,他还会这般热情吗?

他要么会觉得自己是在说笑,要么相信之后将自己当做妖怪给烤了。

朱福难得一次早起没有立即钻进厨房捣鼓去,而是坐在窗边练字,这张木头小桌子是朱大熬夜给三个闺女做出来的,搁置在窗户前面,给三个闺女当做书桌。

朱喜起床见妹妹坐在窗边,似是在念书识字,可却是撑着下巴在看着窗外纷纷而落的大雪。

她有些吃惊,妹妹往日这个时候都是已经钻进厨房干活去了,今儿还这般闲情雅致,为的是哪般?

轻手轻脚地穿好衣裳,朱喜悄悄走到妹妹身后去,就见铺在桌子上的一张白纸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她乍一见到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心抑制不住地狂跳不止,可再瞧瞧妹妹的神色,她忽然就笑了起来。

那笑容颇为苦涩无奈,却也含着宠溺心疼。

“你这傻孩子,这般发呆做什么呢?”朱喜轻轻坐在一边,将那盏煤油小灯拿近了些,照着草黄色纸上那醒目的三个大字,颇为玩味地笑话妹妹说,“沈大哥为你做的事情,咱们一家人都是瞧在眼里的,他的心思,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跟娘也都瞧得明白。就是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臭丫头成日装傻充愣,装作不知道,可你今日又呆呆写了他的名字,这是为什么?”

朱福沉沉叹息一声,旋即搁下笔来,双手撑着下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皱成一团,那两道秀眉也拧成了麻花,她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沈玉楼容貌出众,才华出众,品格出众,这么优秀的一个少年,身上却是没有一点骄纵之气,相反,他十分乐于助人,有爱心,虽然有的时候有些大男子主义(他不让朱福跟沈玉珠出去干活赚钱,打从心里面觉得女人就该蹲在家里享受富贵荣华),但在朱福劝说之下,他也能够有所改变、做出退让。

这样一个优秀的五好青年,要说没有动心,那是骗鬼的。

可朱福心里却是不甘,她虽然占用了别人身体,也平白得了一个这么温馨的家,可这不代表她可以委屈地接受自己被当做替身。她对感情的要求很严格也很纯粹,感情的事情,只能是两个人的事情,她不希望掺杂一丝杂质。

所以她纠结啊......

正是因为心里是有感觉的,所以在面对沈玉楼的热情跟温柔的时候,她只能装作看不懂,只能装傻。

朱喜沉沉叹息一声,抓过妹妹的双手来,紧紧攥住道:“你那日劝我的时候,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可今日姐姐也要劝你几句。”她一双漂亮的杏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妹妹,很是严肃认真地道,“阿福,咱们是打小跟着玉楼哥哥一起长大的,他的为人咱们都是知道的,又是多年邻居,知根知底的,最重要的是,他心里满满都是你,你若是选夫婿,真的是没有比他再合适的人选的。姐姐知道你如今心思大,一门心思都想赚钱让爹娘过好日子,可你不能因此耽误自己啊。说实话,咱们家就靠着福记,就已经能将日子过得很好了,真的无须你再这般劳累。你要是真的喜欢沈大哥,便就去跟娘说说,或者你要是难为情的话,姐姐帮你去说。”

“长姐,你别。”朱福赶紧伸手阻止道,“我不想......我还小。”说几句话又开始撒娇起来,使劲蹭在朱喜怀里,笑着道,“我才十三岁啊,我我我月事还没来呢,怎么可以。”

朱喜啐了她一声,顿时双颊红了起来,训道:“你这丫头,说话也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这哪里该是你一个女孩子说的话。”又拉起妹妹的手,仔细望着她,忽而蹙眉说,“确实迟了些,我有你这么大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有了。”

“姐姐还说我呢,你自己也说了,你也是没有规矩。”朱福一下子开心起来,用手去挠姐姐胳肢窝。

朱喜见妹妹调皮起来,她也不顾形象了,跟妹妹一起扭作一团。

暖姐儿一下子从被窝里面爬起来,小辫儿直直戳在天上,她一双肉手使劲揉着眼睛,见两位姐姐扭打在一起,她先是呆了呆,然后“呜哇”一下就嚎起来,扯着嗓子使劲喊:“娘啊,不得了了,姐姐们打起来了。”

朱福见妹妹乱说话,一把扑过去,将小肉团子按压在床上,抱住她说:“好啊,你敢向娘告状,我跟长姐要惩罚你。”说着便伸手在她屁股上抽打一下,问她,“以后还敢不敢告状了?”

朱喜则坐在一边,微微喘着气儿,手理着鬓发,也眯眼笑望着小妹妹。

暖姐儿见两位姐姐刚才是闹着玩的,一下子开心起来,回抱住朱福说:“原来你们是在玩,我还以为姐姐们打架了呢,我特别怕你们打架。”

“呆瓜!”朱福敲了敲妹妹脑袋,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自己穿衣裳吧,衣裳穿好了就继续去背书。”

“二妹妹,玉楼来了,你出来一下。”朱禄才刚刚开了打铁铺子的门,就见他的发小站在门外面,身后板车上放着一张大木桶,而他则是满身满脸的雪花子,整个人被大雪淋得似乎差点都成了雪人儿了。

朱福闻声就往打铁铺子里面跑来,她乍一见到浑身是雪的沈玉楼时,差点没忍住哭了。

她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走过去就抓着那双厚实却不再温暖的大手使劲搓。

“玉楼哥哥,以后这样的天气你就别去了,这么大的雪,路上都不好走的。”她觉得眼眶有些酸痛,可她不愿意当着别人的面哭,硬是将眼泪憋了回去,又扭头对朱禄道,“大哥,你快些把火生起来,这样才能暖和一些。”

朱禄方才瞧见二妹妹主动去抓男人的手,吓得赶紧别过头去,一时间倒是忘记生火,听得妹妹说,这才赶紧生起火来。

见着妹妹跟沈玉楼这般,他忽然想到了那日他跟铁花,铁花帮他包扎伤口的时候,也是这样紧紧抓住他手不放的。直到现在,他似乎还能够感受到那股子温热,他轻轻抬起手来,黑俊的脸上不自觉露出些许笑容。

“阿福,我没事,我也算是习武之人,身子没有那般娇弱。”沈玉楼月牙白袍子上的雪花差不多都被拍落了,因为屋子里暖和起来,他手上身上也都恢复了正常体温。

朱福感觉到了那种温度,有些不自在地想将手抽回去,可却抽不回去了。

沈玉楼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清润的眼睛一直胶在朱福脸上,眼里水波荡漾,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也有着一丝丝乞求的意味。

“你......你站在火盆这边来,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需要把衣裳烘干了才行,不然会着凉生病。”朱福趁机赶紧缩回自己的手,只拽着他袖子将他拉到火盆边去。

朱禄虽然老实,但还不算傻,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是多余的,他抓了抓头说:“玉楼,你先热一下身子,我去后院问问早饭做好没,呆会儿一起吃饭。”沈玉楼点头应了。

暖烘烘的小屋子里,顿时只有两个人,屋子一下子安静许多,只听得见火盆里“噼里啪啦”的声音,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沈玉楼靠着火搓了搓手,忽而抬眸望着对面的姑娘,对面的姑娘只有巴掌大的小脸被火映得红红的,一双剪水秋眸依旧光彩照人,娇俏挺立的小鼻子,长长卷卷的睫毛,落在额边的发丝,最可爱的就是她发现自己偷看她之后回瞪的那一眼。

若说以前对她是怜爱跟疼惜,那么三年之后的今日,他真正是将她当做女人看待了。

是啊,小不点长大了,已经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这般想着,他似乎就有些抑制不住心里那股子情愫,原本拷在火上的手忽然就抓住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将那两只手紧紧攥在掌心中。

“阿福,你......”他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外面却传来一阵哈哈大笑之声。

二更:

谢逸将自己那匹枣红色大马拴在了路一边的粗脖子大树上,他则大步往朱家打铁铺子跨了进来,没想到,才将迈进一只脚,就见自己那好同窗好知己在抓着人家女孩子的手。

他原本是想退出去的,可还是忍不住不厚道地笑出了声来。

朱福见终于等到这谢公子了,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立即抽回自己的手就往谢逸那边跑过去,问道:“谢公子不是说只回家过腊八节吗,怎么这一走,就好几日啊,等得我花儿都谢了。”

谢逸伸手往朱福那边一挡,叫唤道:“可别!别这样跟我说话,我可不是那种贪图美色没事插兄弟刀的人。”他傲娇地将下巴一抬,伸手摸了摸那十足俊俏的脸蛋儿,骄傲地道,“虽然我确实长得俊美无双,又才华横溢,京城里想嫁给我的姑娘能从朱雀大街一直排到玄武大街,可我也是个品格高尚的人,断然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他忽然回头望了朱福一眼,点了点她说,“你也真是的,玉楼兄待你这般好,你你你你你......”

“我我我我我我什么啊?”对于谢逸的自恋,朱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哼道,“我哪里是在等你?我是在等你带给我的一个答复!”见谢逸满脸惊讶地大张着嘴巴,她叫道,“鸡蛋糕,我送给你的鸡蛋糕啊,你带给你家人吃了后,他们有说什么吗?”

“啊?”谢逸顿时有种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挫败感,“啊?”

“啊什么啊?”朱福跳起脚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气得叫起来,“你......你......不会是你半道上贪吃,把我给你带回去的鸡蛋糕全都吃了吧?是不是?”

谢逸哼哼道:“小爷是那种贪吃的人吗?”他白了朱福一眼,竭力掩饰住内心的那股子不自在,双手背负在身后,挺直了腰板,将脑袋一扭,就朝外面喊道,“大哥,这户人家就是会*蛋糕的朱家,这位姑娘就是做那鸡蛋糕的人,你进来啊。”

听得谢逸这般说,朱福这才将脑袋扭送到外面去,果然见外面还站着一个人。

男子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石青色刻丝锦袍,外面罩着件玄色的貂皮大氅,正负手立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容貌与谢逸有几分相似,却是瞧着比谢逸稳重深沉很多。

他不必说话,只沉默站在那里,就有一股子似是与身俱来的强者之气。

面容清冷,气质清华,容貌自然也是极为出众的,这是朱福对他的第一印象。

朱福本能觉得这位谢公子比他弟弟难相处多了,可没办法,为着福记的生意,她还是满脸笑容走到门边去,热情邀请道:“谢公子快进来吧,外面雪下得大,别着了凉。”

这男子是璟国公府孙辈中最大的一个,单名一个通字,自元湛。

谢通眸光轻轻在朱福脸上点了点,随即也将马匹拴在粗脖子树上,然后举步走了进来。

步伐稳健,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也是个练家子。

谢逸指着沈玉楼道:“大哥,这就是我时常跟你提起的金陵书院一大才子沈玉楼,只比我差了那么一丢丢。”他厚着脸皮咳了一声,又随手指着朱福,昂头道,“这就是那个经常说我跟抢饭吃的小屁孩儿的姐姐,不过她厨艺的确是好,呆会儿让他给大哥做一顿饭吃。”

谢通轻轻点了点头,就算是跟打过招呼了,又礼貌地说:“多有打扰了。”

沈玉楼忙道:“寒舍简陋,还希望谢公子不要见怪。”又道,“不知道谢公子可否用了早餐?”

谢逸一边拽着他哥很不客气地就往里面走去,一边回头对朱福跟沈玉楼道,“我大哥也是来湖州探望我三叔的,不过,他不留在湖州过年,今儿特地在松阳县绕了一趟,是我叫他来的。”

小小院子里头的雪已经被朱喜给铲到墙根底下去了,中间留出一条小道来,谢逸见一边敞开的厨房里卫三娘在忙,笑着问候道:“朱夫人,我又来了蹭饭吃了,咦,小肉团子呢?”

暖姐儿坐在房间里正在背九九乘法表,忽然听到了那个跟自己抢饭吃的人的声音,她蹭一下就跑了出来,站在房间门口,双手叉腰道:“贪吃鬼,你真讨厌,你叫谁肉团子!”

“当然是叫你啊。”谢逸一把将暖姐儿高高举了起来,举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儿,这才笑着说,“没有你跟我抢饭吃,我一顿少吃了一碗饭哩。”

暖姐儿将小肉脸别到一边去,表示不想跟谢逸说话。

朱福走过去轻轻捏了捏妹妹的脸,问她:“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让你在记词吗?都记住了吗?”

暖姐儿仰头哈哈大笑:“二姐姐,我全都记住啦,不信我唱给你听。”说完她就摇头晃脑地开始背诵起来。

背到一字的时候,大家都觉得这个女娃只是有些聪明,可当暖姐儿摇头晃脑一直往下面背下去的时候,在场的人都有些不敢相信......一个才五岁的女娃,根本没有拨算盘,怎么就知道这么多?

待得暖姐儿背诵完了,沈玉楼走过去,蹲在她跟前问:“暖姐儿是跟谁学的?”

暖姐儿十分开心,伸手指着朱福说:“二姐姐教我的数字歌,在让我记词呢。”又问朱福道,“二姐姐,我可有背错了?”

“没有,你说得很好。”朱福见谢逸、沈玉楼,还有那个今天刚刚到的谢家大公子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来,她忽然有些后悔起来,早知道这简单的九九乘法表会引起这么多人的注意,她就不考暖姐儿了。

朱福装作没有瞧见大家朝自己投送过来的诧异目光,只笑着说:“暖姐儿领着三位大哥哥去堂屋坐,二姐姐去厨房蒸鸡蛋糕去,呆会儿咱们早饭就吃鸡蛋糕,好不好?”

暖姐儿开心,一派小主人的模样,伸手邀请三位大哥哥进屋坐。

堂屋里,谢逸郁闷地说:“就算是我,没有算盘珠子在身边,也不能那么快就说出结果来。这个朱二姑娘又没有上学堂念过书,怎么懂得这么多?呵,她竟然还知道编出一首歌曲来。”

暖姐儿不服气,挺胸道:“我二姐姐虽然没有进过学堂,可是她很聪明,她会唱歌还会*蛋糕还能赚钱,比你聪明太多了。”

谢逸才不跟这个小丫头一般计较呢,他哼哼一声,就默默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谢通倒是觉得奇怪,自己三弟是什么样脾性的人他还是清楚的,如今何故沦落到被一个小丫头指着鼻子说道也不回嘴?

谢逸瞥见自己大哥投来的质问的目光,就装作没有瞧见,他乐在其中。

不一会儿,卫三娘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面放置着三个茶杯,杯子里装的是茶水。

这茶叶是前些日子买的,还是朱福要求买的,家里条件好了些,该添置的东西必须得添置。

“两位谢公子请喝茶。”

沈玉楼赶忙站起身子来,接过茶水道:“婶子,我来吧......”旁边谢通跟谢逸也很有涵养地站起了起来,表示要长辈奉茶,实在是担不起。

卫三娘道:“家里都是些粗茶淡饭,难得你们不嫌弃,都坐下来吧,你们说你们的,我再去瞧瞧那粥熬好没有。”又向暖姐儿招手,“暖姐儿别捣乱,你跟着娘去厨房烧火。”

暖姐儿很听话,蹦蹦跳跳就跑出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朝谢逸扮了个鬼脸吓唬他。

谢逸一口茶喷了出来,他赶紧抹了抹嘴,又挺直腰板坐正。

谢通虽然目不斜视,可余光却将一切都瞧得清清楚楚,他嘴角忍不住轻轻勾了勾,低头轻轻抿了口茶,心里也稍稍暖和了些。

难怪子瞻这几日一直念叨着这户人家,原来,这里的确藏了宝贝,是他们在那样的大家族求而不得的宝贝。

谢通原本只准备在这松阳县绕一圈,可临时改了主意,就想在这里宿上一宿。

松阳县一家客栈里,孤灯长案,谢通坐在一边提笔写信,才落笔没写几个字,他忽然又将笔搁置在一边。

谢逸站在窗边看外面的月色,忽然笑了起来,指着对面一家酒楼说:“朱二姑娘就是这家酒楼的厨子,要说她一个姑娘家还算有本事,跟往日咱们见到的那些姑娘全然不同。”

谢通轻轻起身,步伐稳健地朝窗户边走了过去,就透过对面敬宾楼敞开的窗户瞧见一个娇小忙碌的身影。

“你喜欢这位姑娘?”他声音清冽,却低沉浑厚,虽轻,却是字字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