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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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四月芳菲(四)

听见外面公鸡啼叫,柳长安和鲁阳公主还在梦中。好不容易醒来,眼都睁不开了。柳长安起惯了早的倒还好,起身时见她还抱了被子捂住脑袋,伸手拨了拨,“会闷着的,起身吧。”

被窝下的人只是动了动,就没动静了。

柳长安起身将自己的被子折好放回柜子,将蚊帐放好,这才让下人进来伺候。等他洗漱好了,还没见她起身,便让婢女唤她起来。

鲁阳公主坐起身时,神色游离,两眼也肿得厉害。等下人给她穿好鞋,才下地,接过脸帕擦擦脸,说道,“我梦见我睡在一堆鸟毛上,松松软软的可舒服了。”

柳长安叹道,“我梦见一堆知了在外头叫,害我考试落第。”

鲁阳公主掩笑,“看来该去捉蝉的是你,不是我。”

柳长安还想接话,忽然想到两人这样和睦不对劲。等多瞧她两眼,鲁阳公主也明白过来,他们这样像什么话,等会可是要提和离的人。让下人瞧见还以为他们是开玩笑的,便刻意避开视线,静静洗漱。

穿戴整齐,天也彻底亮了。到了祖母房里请安,屋内已经坐了许多人,孩子就够闹腾了。刚进屋就有孩子抓了柳长安的腿躲着另一个孩子“抓不到抓不到”。他伸手将孩子拎了出来,笑道,“不要闹,会吵着祖母的。”

他到底是长兄,其他孩子立刻安静回到母亲身边。

一会见四房的人进来,走在前头的就是柳笑笑。鲁阳公主最喜欢的孩子就是她,招了她过来。柳笑笑也跑了过去,“公主姐姐,你今天戴的步摇真好看。”

鲁阳公主伸手拔下,放她手中,“那给笑笑。”

“可是笑笑现在用不上。”

“那就放着看。”

柳笑笑也不跟她客气,道了谢收下,回到母亲身边。可让方青瞧了好一会,“你若喜欢,娘买给你就好。”

殷氏在旁边笑道,“笑笑自己也有银子,你当真以为她不愿买呢。随口说了喜欢,公主厚爱,就担着吧。”

鲁阳公主也点头,“对呀,四婶不要见外。”

听见“见外”二字,柳长安又看了看她,她倒是当真不见外的。这会这样和睦,等会可怎么提和离的事。看看父亲也往这边看来,目光对上,已是了然。

一会老太太出来,步子稳健,可神色茫然,又是一屋子的人,可没一个认识的。她坐在软榻上,瞧着他们一一上前问安,想着赶快说完话,她还得回屋给她儿子换衣服,洗澡。

她儿子多大来着?还小着呢。忽然就听见一群的小孩喊自己祖母,她当即气道,“我儿子才三岁,你们喊谁祖母!”

声音太大,吓了众人一跳。几个孩子纷纷往母亲怀里躲,不敢吱声。

李墨荷上前说道,“娘,您的儿子长大了,也娶妻生子了,这些都是您的孙子孙女呀。”

老太太又看了几眼,这才展颜,“对,对,长大了,还生了那么多孙辈。”

殷氏忙在前头摆摆手,众孙辈又重新聚了回去,给老太太请安。这回老太太面带笑容点头应了声,可算是让众人松了口气。说了一会话,就让他们散了。见独独二房的人留下,问道,“老三有事?”

柳定义见母亲错认自己,倒也不碍事,“娘,儿子有事跟您提。”

“说吧说吧。”

“长安和公主成亲以来,诸多不合,而今已求得圣上同意,让两人和离……”

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已是怒目挑眉,“什么?我孙儿要休了大殷国的公主?糊涂了么!”

柳长安忙上前跪身,“祖母,孙儿和公主都已同意,并……”

“不行!”老太太气道,“我们柳家世代忠臣,圣上赐婚,皇恩浩荡,你竟起了贼心要负皇家人。我这老太婆第一个不同意!你们要是敢和离,祖母就去祖祠告诉祖宗,吊死在那谢罪。”

老太太这话一出,可让二房都乱了阵脚。这婚事爹娘说了算,所以本来也只是打算来告诉老太太而已,谁想竟被呵斥,还得了这威胁。柳定义哪里肯再让他说,示意他和公主退下。

柳长安也不敢忤逆,“祖母说的是,我们不和离了。”

鲁阳公主闻言,往他瞧去。一会见他起身,拉了自己就往外走,只好跟了去。等离开这院子,她问道,“不和离了?”

“等祖母病好些,清醒了再说,否则真去了官府拿婚书,便是不孝了。”

鲁阳公主心情颇觉微妙,高兴么?好像是。可惜么?好像又没。倒是有些担心,那等老太太病好了,两人就非得和离了?

两人进了屋里,柳长安便去拿官帽准备去当值。鲁阳公主问道,“不吃早饭了?”

“不吃了,买点吃的去就行。”

“别骗我了,下人说你常拿了早点去,可等傍晚你放衙,那早点还在你手里提着,半路偷偷丢了。你哪里有空吃。”鲁阳公主见他还是不打算留步,踏步拦了他。

柳长安拧眉,“我当真没空了,得去当差,否则要迟了。”

“哦……”鲁阳公主这才移步,等他走了,冲着他背影做了个鬼脸,“那就早些起来呀,非得赖床,怨不得没空早饭吃。”

说罢,见宫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她蹙眉,“你们有什么事敢瞒着本宫?”

宫人又互相看了一眼,一会才个年长的宫人说道,“公主每日都晚起,驸马不是在等您一起出来么……驸马起的挺早,倒是公主……”

鲁阳公主顿了顿,“我没让他等。”

“可驸马若不等您,这也不成规矩的。”

“他先前就不……”她话语一顿,对啊,之前是不等的,甚至他起身了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是两人误会没有解开时,他还误以为是自己求了父皇母后下旨强嫁之时。可误会解开后,他却没有再单独走了。

这一想竟是自己错了。

她默然稍许,将门关了,不许宫人进来。屋外蝉鸣乱叫,吱吱吱地鸣遍天地。她抱头蹲身,吵死了。

夜里快到亥时柳长安才回来,从廊道往屋里走,见灯仍点着,想着她已睡下。开门进去,将外裳脱下,又往里走了两步,却见她抱膝坐在床上,脑袋枕着膝头酣睡。

他不得不叫她,“公主?公主?”

鲁阳公主猛地惊醒,揉眼看他,微恼,“你怎么总是这么早出晚归,翰林院那么缺人吗?改天我进宫告诉父皇得多派几个人去,你又不是牛,会累垮的。”

柳长安心里微动,“是何大人请酒,去吃酒了。”

鲁阳公主探头嗅了嗅,皱眉,“真难闻。”

柳长安听她这么一说,也不走近了,站得稍远,“你怎么这么睡?不怕着凉?”

声音轻轻,传入耳畔,还带着三分睡意的她只觉这话像是坐在扁舟时,从两岸翠山上传来的飘渺歌声,听得她恍惚。她探身抓了他的衣袖拉到前头,坐着仰头看他,“柳长安,要不……我们就这么过吧。”

柳长安顿了顿,“嗯?”

她咬了咬唇,“我是说,不和离了,就这么过吧。我们这不是很好吗?就算不做真夫妻,也能凑合呀。你做你的,我过我的,其实挺好。我也不想再找新的驸马了,你说的对,没人受得了我。”

柳长安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总不会他这么对她了,她还欢喜自己吧?听后面的话,却好像也不是欢喜他才说的,“和离的事父皇也知道了,难道要欺君?”

鲁阳公主听他在意这个,恼道,“你什么都不想,就想着会欺君!我是父皇的女儿,他又喜欢你青年才俊脾气温和,我们若说不想和离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她气得甩开他的袖子,“伪君子。”

柳长安讶异,“我怎么就成伪君子了?”

“就是伪君子。”鲁阳公主差点要哭出来,“那就和离吧,顺你的心意。”

说完就拿被子蒙头,半个身子都还在外头。柳长安想给她盖上,却被她蹬腿踢了一脚。见她还要蹬腿,柳长安伸手摁住她的小腿,“出来说话。”

“不。”

闷声闷气,看样子是真不会出来了。柳长安也只好就这么跟她说话,“欺君是其中之一,再有……讨厌你时我尚可无视,但如今不是。我是成年男子,有个姑娘整日在眼前晃,我自问做得了一日柳下惠,可做不了一辈子柳下惠,到时候冲动起来,要了你的身怎么办?”

这话说的在理,鲁阳公主不蹬腿了。

“还有,你此时说不和离,那往后呢?如今你还小,再嫁也能嫁个好人家。过了个三四年你腻了,圣上要再指婚给你,那些好男子定会介意。”

被下的人低声,“柳长安……你是不是一世都不会欢喜我?”

柳长安微愣,那人又道,“你要是说一世都不会喜欢我这种脾气的姑娘,我就不拧了。”忍了许久的嗓音微哽,“我开始欢喜你,可是后来你不分青红皂白污蔑我,我那时就不喜欢你了,还恨你。可误会解开后,你待我很好,我又……又跟以前一样看你什么都顺心了。所以你要是说永远都将我当做公主,我就不缠着你。可你如果说不是,那我可以等的。三四年就三四年呀……我真的不想嫁给别人。”

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忍了哽咽,再没多说一句。

柳长安沉默许久,喜欢?不喜欢?他也闹不清了,不讨厌就是真的。虽然她脾气是坏,但仔细想想还是会关心人的。虽然关心起人来是一边凶一边说,可不过是刀子嘴而已。

喜欢么?

昨晚父亲转达圣上意思时,他似乎是不高兴?是愧疚?并不是。想了许久,他才想明白,是难受——回房前总下意识轻手轻脚,想着不能把她吵醒;看见好看的饰物,便想买回来给她;平日见她嗜睡,晨起也想让她哪怕是多睡一时片刻。

说不上时刻惦记喜欢,只是早已不讨厌了。

他曾有过心仪的人,而今的心思,跟那时相差无几。原来于她的情意已不同往日,他却不知道。

鲁阳公主已从被窝下出来,头发乱糟糟的,眼也红了一圈,低眉没瞧他。沉默这么久,她也明白了。她木然坐了一会,说道,“我知道了,你不用为难了,不会欺君的,我也不会让你觉得为难。”

她往外挪身,准备穿鞋洗脸,不愿以这种糟糕的模样对着他。她是公主,有身为公主的骄傲。对方不欢喜自己,她不想痴缠,惹他厌恶。可还没捞到鞋,就被旁人拦住了。她拍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

“……这话为时过晚了。”柳长安将她拦了回去,堵在床上看着她说道,“我不放心把你交给别的男子,你的脾气这样坏,还是不要去祸害别人了。”

鲁阳公主咬牙,“那你是要我祸害你吗?”

柳长安点头,“嗯。”

鲁阳公主一顿,还以为听错了,瞪大了眼看他。柳长安停了半会才道,“耿直脾气的人,并不招人烦。只是之前有偏见,而今没有了。”

她坐直了身,盯着他问道,“真的?”

“嗯。”柳长安看着她,发乱蓬蓬的,眼和鼻尖都泛了红,瞧着委屈。他缓缓伸手给她拨开额上乱发,指上触及那凉凉额头,手指微颤。不是害怕,也不是嫌恶,“兴许……往后能做真夫妻。”

心头蓦地炸开一团暖火,鲁阳公主低眉,目光正落在他身上。面颊已红,许久才抬眉看他,“我要怎么做?”

“跟往常一样吧。”虽然是这么说,因事情挑明,柳长安直到睡下时还在想,他要怎么做?

同床同梦,比起之前来,竟更尴尬了。可那尴尬,意义已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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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两人就同长辈提了这事。柳定义和李墨荷颇觉诧异,怎么一夜之间又变了想法,再问两人,诸多躲闪,也就不再问了。

本来这事已算是风平浪静了,只是有嘴碎的将事情念叨到柳雁耳边,听得她又觉诧异又觉是意料之中。待齐褚阳回来,也跟他说了,“我哥哥和公主嫂子说要和离。”

齐褚阳意外道,“和离?倒没听你哥哥提过公主半句不是。”

“那我哥提过郝姑娘的半句不是吗?”

“这倒也没有。”

“那你有跟别人提过我的好,我的不是么?”

齐褚阳笑笑叹道,“后者说不出来,只有前者能说。可要是说了,别人定会觉得我在炫耀自家夫人。”

这话柳雁听得舒服,“娘亲没有让人来说这事,想必也不用我去劝什么。等会我让嬷嬷去看看,打听清楚了再看看要不要回娘家。”

齐褚阳倒是想起件事来,“虞司宾这几日都没来了?”

柳雁也学着他的语气叹道,“他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没什么烦心事就不爱来这。”

“你倒不是真讨厌他总来,只是不喜欢瞧见他愁眉苦脸。”

柳雁笑道,“天塌下来也不愁的才是虞司宾,心事重重的不是。有事我倒是很羡慕他,什么事睡一觉就过去了,多好。”

齐褚阳知道她又想起了许多故人,执手说道,“逝者已逝,生者仍生。将他们的份一起活下去,替他们过些无忧日子,方是最好的。”

“嗯。”柳雁低声,“只是有时会想,自己过得这样开心,他们却已长眠地下,会觉不安。”

“他们都是希望你能过上这样日子,你要是因为这些事不高兴,他们才会怪责你,同样不安。”齐褚阳摸摸她如云墨发,“怎么突然就愁伤起来了,这几日精神不佳,是没睡好么?”

“估摸是天气热了。”她抬头看看窗外,又挪了挪姿势,在他怀里挪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想睡一会。片刻她猛地坐起身,“齐哥哥。”

“怎么了?”

“我癸水多久没来了?”

齐褚阳算了算,霎时也明白过来,手已往她肚子上放,“这个月没有来对吧,难道……”

柳雁也往肚子上捂,捂在他手上,眨眨眼,“有身孕了么?”

齐褚阳微微屏气,已自动自觉下榻穿鞋,“我去叫大夫。”

柳雁点头,却见他往衣柜那走去,一眨眼就拿了件袍子来,给她盖上,认真道,“不要冷着。”

她噗嗤一笑,捧腹,“哪里有人在四月天盖这个,会热出痱子的,你定是从戏台话本那些地方看来的,原来也是个呆书生。”

齐褚阳可不管她调侃,哪怕是相识相知这么多年,可一听她可能有身孕,还是觉得很神奇。想想当年见面她才那么一点,拉着他大冬天的在池塘边跟他分析局势。再大一点还炸了他的窗户,还有许多……印象中还有她小姑娘凶巴巴的模样,可如今竟是要做母亲了。

柳雁见他想什么入了神,拉了他的手问道,“在想什么?”

齐褚阳俯身在她额上印了一吻,“还能想起你小时的模样,一眨眼却要做母亲了。”

“还没确定是不是有孕了呢。”

“那日后也会的。”齐褚阳只觉心思十分奇妙,“雁雁,我要做爹了。”

柳雁看了他半晌,“齐哥哥,你反应未免也太慢了。”每次她三叔听见三婶有孕,都要跳起来高兴一番。甚至连一向从容自若的四叔听见要做爹,也大不相同。偏他反应异于常人,“我方才还以为你同我青梅竹马什么悲悲喜喜都瞧惯了,这事也没觉得太欢喜来着……”

“这真是冤枉。”齐褚阳恨不得将自己全部喜悦都掏出来,只是那种心情,却无法拿来让人瞧。他伸手将她抱进怀中,声音定定,“怎会不欢喜,这是你和我的孩子。”

柳雁也知他心意,别说他,自己也觉神奇。

一转眼,她也要当娘了?

这世间当真是个神奇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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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确诊后,齐褚阳便让人将喜讯报到了柳家。李墨荷正和方青在庭院中绣花,听见这消息,都觉高兴。李墨荷忙放下针线,让人领那下人去领赏,笑道,“进门那么快就有身孕,也不会辜负齐家了。”

因柳雁曾是自己的学生,方青于她和对其他柳家孩子的感情也更深些,淡笑,“倒还记得她以前顽劣的模样。”

她一提,李墨荷也忆起往事来,更是感慨,“一直说白驹过隙,也一直不懂,现在算是明白了,真的是一眨眼的功夫,小小的人儿就长大了。嫁了人,做了人家儿媳,也要有自己的孩子。”

方青见她感慨,小心问道,“听闻嫂子的弟妹又在家里闹了?”

提及那李家人,连不爱管闲事的方青也听说了。李墨荷的母亲秦氏也算是个厉害人了,只是碰上大儿媳舒蝶,却被气得够呛。隔三差五就来跟李墨荷投告舒蝶,说了几次让她寻个法子将舒蝶送进大牢去。

只是如今的李墨荷已非当初那一味忍让的性子,跟了柳定义几年,优柔寡断的脾气已改了许多,并不太搭理自种苦果的母亲。

秦氏哭诉无门,跟舒蝶每日争吵,又摔筷子又摔碗盆,家无宁日。连李宝良也不爱回家,每日在外头厮混。

想到那不争气的娘家人,李墨荷已不愿多想,起初愿管,却被当做驴肝肺,如今她不想了。几个弟弟妹妹而今懂事,她愿意帮扶。大弟和弟妹,就算了吧。

她又将针线拿好,心平气和,不再被那些事扰心,笑笑道,“各有天命,不提也罢。”

方青若有所思,也不再问,继续绣她手中荷包——这个好似可以出师,送给柳四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