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衣料之争(1/1)

许是因为花草树木繁多的缘故,这城西的小宅子里倒有许多鸣虫,一入夜,便窸窸窣窣叫个不亦乐乎,满园子里都是它们清脆而卖力的鸣声,给这原本就幽静的处所更添了几许山间之感。

谢晚桃很喜欢这种感觉,夜里在房中安歇时,耳中一声亮过一声的鸣叫,会让她恍惚觉得自己仍住在月霞山。在她幼年时,陆沧曾经给她做过蝈蝈笼,她自己虽然从不曾亲手做过,但反正来了京城之后无所事事,索性,也就打算自己动手试一试。

眼下她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的麦秆上,丝毫没有起身去清心苑的意思,左右分立的两个丫头面面相觑,那锦玉则更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脸尴尬。

沉默了一小会儿,终究是慕春壮起胆子道:“二小姐,那衣裳布料,自然得选您自己喜欢的,婢子又不知您喜好,若选回来的您瞧不入眼,那就都是婢子们的不是了……二小姐,您仔细割伤手。”

“没所谓。”谢晚桃抬头冲她二人笑了一笑,“你领着盼夏去替我选,凡是大小姐不要的,只管抱回来就是。”

这倒不是她礼让,只不过,她和早桃前世虽然看中了同一个男人,但对于衣裳的颜色、花纹,喜好却是大相径庭。早几日冯氏已经告诉过她,买回来的尺头多半都是她们姐妹俩喜欢的,想来冯氏对她们俩向来不偏不倚,是一样的疼爱,绝对不会厚此薄彼,既这样,只管将早桃不爱的拿回来就是了,又何必大费周章?

“您真不去?”慕春蹙了一下眉头,“那……那好吧。”

言毕,拉着盼夏随锦玉走了出去。

谁知这一去,那二人竟足足花了半个时辰,久久不归。

谢晚桃先还没在意,没人在身旁,她倒更觉得舒服自在些,一丝不苟忙活自己的事,倒也有趣。然而时间一长,她也开始犯起了嘀咕。

不至于吧,那两个丫头虽然跟她不过几天,但性子都还算不错。慕春稳重安静,办起事来非常沉着;盼夏么,初时她以为那多半是个不中用的,然相处这么些时日下来,她却发现,那小丫头虽然年纪小,难免莽撞些,却也天真活泼,对她的照顾称得上用心。不过是拿个布料而已,何至于半天都不回来?

正暗自思忖间,她就听得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便是吱呀一声响,慕春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你是要作死吧,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吓得我小心肝儿扑通扑通的。”谢晚桃抬眼觑她,笑嘻嘻地道。

慕春也顾不得告罪认错,皱着一张脸道:“二小姐,您快去看看吧,盼夏跟念冬打起来了!胡妈妈生了好大的气,说是要罚他们呢!”

谢晚桃立时就觉得脑仁一阵疼。人多的地方,果然是非多。从前在月霞山,她只用卯足了力气对付早桃一人,很多时候尚且觉得烦心,来到这京城,家里无端端出现这么一大伙子人,又多数是女孩儿家,可以想见,矛盾必定数不胜数。她在启程之前,便知这次来到京城,绝过不上轻省日子,可她怎么能想到,这才几天的功夫,就鸡飞狗跳起来?

“怎么回事?”她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扔下手里的蝈蝈笼,“不是拿布料吗?好端端的打什么架?”

“哎呀,还不是大小姐身边的念冬!”慕春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使劲跺了跺脚,“大小姐也没有去清心苑,打发了思秋和念冬帮她选衣料。和二小姐猜测的一样,大小姐选的大多是银红、粉紫的尺头,剩下那些黄黄绿绿的,婢子和盼夏便准备拿回来。可是,刚走出清心苑,就见念冬又从碧芷跑了来,不由分说,非要拿他们碧芷苑的衣料和咱们换!她们明明都选好了,忽然又反口,这算什么?婢子和盼夏当然不答应,盼夏年纪小,心气儿重,又是个激不得的,三言两语就跟念冬吵了起来,最后,还动了手……现在俩人都被胡妈妈拿下了,跪在清心苑等候发落呢,小姐,你赶紧去瞧瞧啊!”

“唉!”谢晚桃叹了一口气,扔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来。

所谓丫头,当然是遵照主子的吩咐行事。区区一个念冬,来谢家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若没有人特意安排,又怎会那么大的胆子,在太太住的院子里生事?说到底,还不是得了早桃的授意?

她只是没想到,早桃居然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她宣战。

“走吧,咱们去瞧瞧。”谢晚桃回头看了慕春一眼,抬脚走了出去。

清心苑之中,此刻已经安静下来了。

盼夏和念冬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两人都像都斗败了的公鸡。冯氏坐在罗汉床上,身后靠着一个灰鼠软垫,手中捧着一杯茶,衣着素净雅致,再配上她清丽秀美的容貌,倒也十分有官太太的风范,只是她那一脸拘谨无错的神情,却正如生生给一幅美图,抹上了一道脏兮兮的墨渍。

像冯氏这样的人,让她拿出当家主母的威严来,简直相当于是在要她的命吧?

自打来了京城,谢晚桃便时常觉得无可奈何,此刻又是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领着慕春走了进去。

除了锦玉和良缘之外,韩成家的和胡妈妈也都在。

这两位目下算是城西宅子内院的管事。韩成家的长了一张白白胖胖的圆团脸,性格也开朗,平日里见了谁也都是笑嘻嘻的;胡妈妈则是稍稍有些偏黄的容长脸面,她脸本来就长,还成日板着,眉间仿佛习惯性地永远紧紧皱在一起,再加上她原本就严肃些,不好接近,因此,这宅子里的下人,倒有多半都很惧她。

谢晚桃不紧不慢地走到冯氏面前,朝四周溜了一眼,并未看见早桃的踪迹。冯氏就像见着救星似的从罗汉床上蹦下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晚儿,你看这事……”

搬来京城之后,谢老三认为,三丫四丫和四郎这种称呼乡气十足,实在上不得台面,便一并摒弃,将谢晚桃两姐妹以“早晚”区分,对于四郎,则是直呼其名。

“都是我不好。”冯氏很有自我检视的觉悟,拉着谢晚桃的手,很有点惭愧无地的意味:“你们俩喜欢什么,我其实最清楚不过,自个儿挑好了给你们送去不就完了,何必让你们过来选?闹到这地步,我真是……”

“太太,哪有您的不是?说白了,都是这两个小蹄子不晓事!”胡妈妈脸若寒霜,冷冷瞥了地下的盼夏和念冬一眼,“没脸没皮,竟闹成这样,传出去,还不笑掉人家的大牙?为了几件布料,值得这样你争我夺的吗?居然还当着太太的面打了起来,成何体统?!”

谢晚桃回了回头,就见盼夏的头发被扯得好似鸡窝,身上的青衫子也污糟不堪。不过,那念冬的情形更可笑,她脸上被尖厉的指甲抓出了一道血口子,此刻虽然已经不流血了,却令得周围一圈的肌肤都坟起两指高,活生生像是胖了一圈。

很好,至少,盼夏没有吃亏。

谢晚桃在心里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冯氏扶回罗汉床上坐好,转头对胡妈妈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小姐人呢?”

“思秋说大小姐身上不大舒服,方才一直在午睡,听说这边出了事方才起身,想来很快也就过来了。”胡妈妈狠狠瞪了地上两个丫头一眼,“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不懂礼数,不知谦让。你们可知这样混闹,丢的是小姐少爷们和老爷太太的脸?”

“胡妈妈,不如让他们自己说。”谢晚桃不慌不忙地跳上罗汉床,在冯氏身边坐了,大大咧咧将脑袋贴在冯氏肩上,既是撒娇,同时,也是想让她觉得有所依靠,能别这么惊慌失措的,“盼夏,听说你先动手的,你来说。”

冯氏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小女儿,满眼宠爱地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初初当上这一家之主母,她几乎任何事都毫无抓拿,遇上一点麻烦,就心慌意乱。目下这小闺女往她怀里这么一钻,立刻就让她觉得好似安定了不少。

盼夏跪在地上抬起头。小丫头年龄不大,一脸婴儿肥,死死咬着牙根,明明白白是一副不服输的模样。谢晚桃瞟她一眼,先就笑了出来。

“没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只管说出来。”她鼓励地冲盼夏点点头。

“二小姐,跟念冬姐姐打架是婢子不对,您要惩罚,婢子不会有半句怨言。可整件事,婢子却觉得不是自己的错。”盼夏一抹鼻子,尽量让自己口齿清晰,用比较温和的口吻道,“婢子和慕春姐姐出门之前,您曾吩咐过,先让大小姐选衣料,咱们把她不喜欢的拿回来就行,婢子和慕春姐姐也是这样做的,因为大小姐没来,就由着念冬姐姐和思秋姐姐先行挑选。原本她们都选好了,将东西送回了碧芷,婢子和慕春姐姐料想应是无事了,便抱着咱们的布料也准备回流香。可谁知道,还不等走出清心苑的门,念冬姐姐和思秋姐姐就又跑了回来。”

“念冬姐姐说,大小姐对她选的布料不满意,让她重新来拿过,她就想要用先前的那些跟咱们换。可是……可是那些银红粉紫的颜色,二小姐不喜欢呀!慕春姐姐不答应,说是觉得为难,不如此事让大小姐和二小姐商量着来办。念冬一听就着急了,上来拉我们,拉扯间,还把衣料弄得一地。婢子一时不忿,就不知轻重地说了她两句,后来,还动了手……划花了念冬姐姐的脸,的确是婢子的不对,可婢子不是故意的……”

“婢子就是心里不明白,之前衣料是她自己选好的,凭什么瞧上了咱们的,二话不说就动手抢?她要回去给大小姐交代,难不成婢子和慕春姐姐,就不用给二小姐交代了?”

盼夏越说越激动,到得最后,居然一撑地面想要站起来,嘴里还嚷嚷着:“气死我了!”

“跪好!”胡妈妈眉头又是一皱,呼喝出声,“在主子面前都这样没规没距,还满嘴你你我我死啊活的,谁准你站起来?”

盼夏终究是小孩子,又刚刚被家里卖出来做丫头,心气儿大。她抬头一脸“我就是没错”的表情,死死盯了胡妈妈一眼,却终究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又缩了回去。

谢晚桃在心中默默对盼夏赞了一声,并且,开始觉得自己或许是小看她了。

这小丫头片子是有些莽撞,但说起话来却是字字句句清晰无比,且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将事情说得一清二楚,孰是孰非,其实,这屋子里但凡有耳朵,有眼睛的人,也应当都明白了。

“念冬,你不是我的丫头,按理,我也不该对你管得太多。不过眼下,大姐不在此处,那么少不得,我就得再问问你怎么说。”谢晚桃给了盼夏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而对一直垂头捂着脸颊的念冬道,“事情是否真如盼夏所说那般?”

“我……”那念冬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女孩儿,论及容貌,应是春夏秋冬里最为出挑的一个,许是正因为如此,盼夏划伤了她的脸,比要了她的命还令她伤心。谢晚桃这时候才发现,这丫头虽然低头跪在地上始终一声不出,却一直在暗自垂泪……是害怕脸上留疤吧?

“二小姐问你话,结结巴巴做什么?”胡妈妈疾言厉色地斥了一声,“好没规矩的东西!不管你跟着谁,这宅子里的哥儿姐儿都是你的主子。主子问话,你只当是没听见吗?”

“不是的,不是的,婢子没有那个意思。”念冬慌忙摆了摆手,抬头偷偷瞟了谢晚桃一眼,“二小姐,不关婢子的事。婢子平日里就是专门打理大小姐的衣裳首饰等物的,这半个月,也逐渐将她的喜好摸了个清楚。今日,大小姐的确是身子有些不舒坦,胡妈妈打发人来请小姐过去选尺头时,她正在榻上午睡,婢子便不敢惊醒她。可是,胡妈妈这边又催的急,婢子心中一慌,便打算根据大小姐的喜好,先行选一些布料回去。这一点,思秋姐姐可以作证。”

她抬起头看站在门边的思秋一眼,目光之中似有求助之意。

那思秋是四个丫头里年龄最大的,也最为老成持重,见状便点点头:“太太,二小姐,还有胡妈妈,念冬说的都是实情。”

胡妈妈立刻冷笑一声:“依着你的意思,是老身催得太急,这里头敢情儿还有我的不是?”

“没有,婢子不敢。”念冬被吓得一个哆嗦,“这与胡妈妈无关,是婢子自己想当然,不知轻重。”

“胡妈妈,她也是吓得失了魂魄,难免口不择言,你别跟她计较。”谢晚桃转头和了个稀泥,对念冬微微颔首,“你接着说。”

“婢子和思秋姐姐将衣料带回碧芷苑,正巧大小姐也醒过来了,我俩便把布料拿去给她看,谁知道,大小姐眼睛一睃,立刻便生了气,说,这些衣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婢子和思秋姐姐当场就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接着,大小姐又问婢子二人,今天一共有哪些颜色的布料,然后……然后就让我们拿来换。走到清心苑门口,正好碰见慕春姐姐和盼夏抱着衣料打算离开,婢子心里一急,说话声音就大了些,态度也不大好,所以……”

“我听明白了。”谢晚桃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

事情其实无比简单,简单得对于很多人家而言,就根本不算是个事儿。问题的关键在于,她和早桃的不睦,令得这些丫头都变成了饺子里的馅料,被夹在中间,做什么都是错。

其实……挺可怜的吧?

低头思忖了一番,谢晚桃转过身,亲亲热热挽住了冯氏的胳膊:“娘,依你说,这事该如何处置?”

“啊?”冯氏愣愣应了一声,“要不……就这么算了吧,我不是说了吗?我也有不周到的地……”

谢晚桃连忙不轻不重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及时制止了她的自我检讨。

真是要了命了,冯氏莫不是还当这里是月霞山,将几个丫头视为她的妯娌,想着得过且过,退一步海阔天空?别闹了好吗?

“娘是一家之主母,给女儿置办衣料原是一片疼惜之情,又怎会有不周到之处?”谢晚桃抬眼望向胡婆子,“胡妈妈,你又怎么说?”

那胡妈妈垂下眼皮,严肃而谦恭地摇头:“自当由二小姐处置。”

“姐此刻又不在,那我便说说我的想法。”谢晚桃颔首而笑,“盼夏先动手打架是不对,应该要罚,但念冬,你也别想把自个儿摘出去。衣料拿错了,自当回来告诉太太,如何分配由太太做主,你什么也不讲清楚,不由分说上手就抢,这是谁教给你的规矩?”

“念及初犯,我也不想罚得太重。盼夏,一会儿你就回流香苑罚跪,今天晚上不许吃饭,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进屋,慕春,你盯着她;至于念冬……”

“我的丫头,自己会管束,就不劳妹妹费心了!”

不等谢晚桃把话说完,外头传来了早桃的声音,紧接着,她便不慌不忙踱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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