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临行之前(1/1)

这话说得情绪丰沛浓烈,似是受了万般委屈,却隐约带着强弩之末的意味。很明显,谢老二心中十分清楚事情已成定局,眼下,他更需要的是有人能给他扔出来一个台阶,让他风风光光地走下来。

谢家从来不缺和稀泥的人物,谢老爷子赏了谢老二两句好听的,邓氏之流又在旁劝说安慰了半晌,终于令得谢老二保住面子,将事情暂时糊弄了过去。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天之中,谢老二却并没有立即消停下来,他仍然寻各种机会卯足了劲头的闹腾,决心之坚定,花样之繁多,实实令人叹为观止。

谢老爷子和万氏分别撂了狠话,说他若再这么折腾下去,倒不如索性分家了事,各人落得轻省。有了这句话顶在头上,谢老二自然不敢做得太过(当然事实上,他也没那个本事),但就算达不到目的,也不该轻易放弃,在他看来,他心里不安乐,那便无论如何,不能让谢老三一屋子人过得太舒坦。

所以,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谢老二的生活变成了这样一种状态。

早晨吃过饭,他就去松花坳里转悠,但凡碰见一个人,不论男女,也不管和人家关系如何,他都势必要拽住对方拉拉杂杂诉苦一番。车轱辘话说了一遍又一遍,论到底,也就是让人家给他评评理,非要从人家口里听到“谢老三办事不地道”这几个字,他心中才高兴。

可这松花坳里住的都是熟人,在背后说谢老三的坏话,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人家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因此,往往也就是敷衍一两句,打个哈哈混过去也就完了。

谢老二很不满意,所以,他又想出了别的招数。

反正他也不打算进山去捕猎了,午后先回房美滋滋睡个觉,养足精神,之后便端上一张小杌子,往西屋门前一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了他无穷无尽的唠叨。

“我这当哥的,怎么就混到这份儿上了?人要是没了良心,那连畜生都不如啊!他也不想想,小时候,是谁成天背着他去城外捉鱼、摘果子吃?他犯了错,又是谁巴巴儿地把他护在背后,宁愿自个儿被爹打手板心,也舍不得他掉一根头发?如今他飞黄腾达了,立马就把我踹到天边,这叫什么事?过河抽板,狼心狗肺啊!”

他的声音并算不得大,却恰好十分清晰地传进了西屋中,屋子里的每个人,不用花任何功夫,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谢老爷子几次从上房出来,见他坐在那里翻嘴皮,便瞪起眼睛训斥。孰料那谢老二也不是个吃素的,当场就做出一副委屈模样:“爹,我这也没说要死乞白赖地跟着老三去京城了呀,我知道,人家看不上我,我也不上赶着讨嫌了。可我心里难受,连唠叨两句也不成?这个家啊,眼看着连我说话的份儿都没啦!”

谢老爷子被他这种无赖行径气了个倒仰,干脆拂袖而去,任他在那里嚎啕。

有时候,谢老大也会来劝劝他,让他跟着一块儿进山,往往当场就被严词拒绝。

“大哥,你呀,你就是老实!我不去,我去干啥?我劝你省口气,你还没听见吗?娘都要把家里那些贵重东西拿出去卖了,给老三在京城买房子了!我这十几年,苦哈哈地风里来雨里去,这家里吃穿用度,有一半,都是我冒着被野兽吞进肚里的危险挣回来的,到最后,我什么也得不着!大哥,要我说你也别去了,咱都学着老三,混吃等死,保不齐那天,咱也跟他似的,就出了头了!”

谢老大笨口拙舌,不知该怎样和他分辩,劝说了两次,也就渐渐不再来了。唯独那谢老三,对他二哥每日在门外唱大戏的行径置若罔闻,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只把他当做一阵烟,风吹就散。

谢晚桃被谢老二每日里的叫唤声弄得烦不胜烦,与此同时,却又觉得有些好笑。

呵……这兄弟俩都是神人哪!弟弟是个出了名的混人,哥哥呢,又满嘴怪话一点亏都吃不得,一旦有了矛盾碰在一处,还真称得上是棋逢对手!她丝毫亦不怀疑,照此发展下去,谢老二很快便会生出别的花样,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不让谢老三好过。

人的潜力总是无穷的。

对于他们兄弟之间的闹剧,身为小辈的谢晚桃既没有插手的立场,更加没有帮他们平息事端的意愿。她乐得将一切当个笑话看,也好给自己并不那么愉快的生活,添两分色彩。

谢老三的伤并不重,敷了三五日的药便好全了,依然神龙见首不见尾,整日在山下流连。

他日日去山下饮酒,冯氏自然是非常担心的,生怕他又犯了老毛病,醉倒在哪里,到那时,丢得可就不是谢家一门的脸面了,往大了说,他是连圣上的脸都一并丢了去,到时会落得什么下场,那便谁也说不清楚。所幸,谢老三仿佛是真个转了性,次次从山下回来时都步伐稳健,身上虽有酒气,却也称不上臭不可闻,显然,他自个儿也是有了分寸了。

见他有如此转变,冯氏自然是高兴得快要将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每日价收拾行李时,甚至还难得地哼了小曲儿,显然心情非常之好。

看着冯氏欢欣鼓舞忙碌的身影,谢晚桃表面上不好说什么,却暗地里大摇其头。

俗话说,三岁定八十,谢老三过了十几年的荒唐日子,一夕一朝之间,根本不可能全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住在月霞山的时候,有谢老爷子压制着,他尚做出那许多丢人之事,去了京城,再无人管束于他,他岂不像只出笼的小鸟一般自在?冯氏那人性格怯懦,又向来对谢老三怕得厉害。单靠着她苦口婆心的劝说,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形势不容乐观啊!

一想到耳婆告诉她的那些破事,还有去到京城之后可能面对的问题,谢晚桃便觉脑袋疼得要命。然而老天爷似乎并不打算让她好过些,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很快,便到了该启程的时候。

月霞山距离京城有二十来天的路程,两日之前,谢老三已在山下雇了三辆马车,临行前一天便停在谢家门口,将一应要带去京城的东西一一搬上车。由于尚无仆役,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动手,冯氏领着三个未成年的孩子搬搬抬抬,着实累得够呛。谢老二彻底翻了脸,对谢老三的事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到得最后,终究是那谢老大老实本分些,看不过眼,脸上也挂不住,打发了二郎来帮忙,可算是将所有的物件归置妥当。

万氏依照前言,将小库房里的东西捡了两样拿去山下卖了,塞给谢老三一包银子,让他用作在京城落脚,以及照顾全家人的饮食起居。谢老三大概觉得这笔钱是他该得的,没有丝毫推拒,大喇喇地就收了下来。这一来一回,自然令得家里的其他人更为眼热。

之前上房之中的那番吵闹,以及这些天谢老三对于他二哥百般找茬所采取的,置若罔闻的态度,令全家人心中都明白了,谢老三就算将来做到一品大员,对自己也没有半分好处,于是也便将那满腔热情丢的淡了,道别相送只是走走过场。倒是熊氏拉住谢晚桃,情真真意切切地表达了一番不舍之情。

“我的大侄女啊!”她拼命眨着眼睛,似乎是想挤出一两滴眼泪,“你爹当了官儿,这是好事,我原不该淌眼抹泪儿地膈应你,可二伯娘真是舍不得你呀!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襁褓中那会儿,我还给你换过尿布哪!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呆了十几年,冷不丁地就要走了,我这心里头,咋就这么难过哪!”

废话,她当然难过,当然舍不得!这些日子以来,熊氏从谢晚桃手中可算得了不少好处,这样一个大财神爷要离开了,往后想再挣些外快,哪有那么容易?只怕她那两滴眼泪,也是看在钱的份上落下来的吧?

谢晚桃心中暗笑,却也没有戳破,反而又趁着人不注意,塞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给她。

“侄女这些年多得二伯娘照顾帮衬,心中感激得紧。明日就要进京,这一去,就不知几时才能回来了。这五十两,二伯娘留着慢慢花,给我二丫姐和三郎哥也买点好东西,只是千万不要……”

“放心,放心,我又不是傻子,理会得!”熊氏霎时间破涕为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忙不迭将银票收进袖子里,“我一定会处处小心的,退一万步说,就算这钱有朝一日被你爷爷奶奶发现了,我宁肯说是自己偷的,也决不把四丫你供出来!四丫啊,你可真大方,是这个!”她伸出大拇指,在谢晚桃面前使劲晃了晃。

谢晚桃微微一笑,又与她说了几句场面话,转身便回了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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