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偷来探望(1/1)

来人正是谢家的大孙女谢梅。

那日离开孙家之后,谢老爷子回到月霞山,便就此一病不起,全家人都手忙脚乱地四处寻医问药,根本没人想起——似乎也并不觉得有必要知会谢梅一声。眼下,她怎么突然跑到了武成县来?

谢梅身上穿着一套已有七八分旧的棉绫秋香色衫裙。这衣裳该是已经穿了许多年,袖口被磨得有些毛,天上下着雨,她又没打伞,身上很多地方已经给淋得透湿,裙角处更是拖泥带水,说不出地狼狈。谢晚桃远远瞧着她一双眼睛不仅通红,更肿得桃儿一般,心中立时就觉得有些不忍,连忙快步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一面替她擦干头上脸上的水珠,一面问道:“大姐,你怎么跑来了?谁告诉你我们在这儿的?”

谢梅是个没什么脾气、性格软弱的小女子,说起来,与冯氏颇有几分相似。那日的一场吵闹,谢梅眼见着自己的公爹和婆母当着自己的面儿给谢老爷子、谢老大撂脸子,心中着实觉得不好过,却又不敢出言阻止反驳,事后越想越觉得愧疚,因此上,昨日便回了月霞山一趟,想要代替自己的夫家给娘家人道个歉。

孰料,回到松花坳里,她才知道谢老爷子因为那天的冲突而生了急病,被送来了武成县医治。原本她婆婆是不允许她在娘家住的,勒令她当天必须返回,但到了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了许多,当晚在谢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便慌慌张张地跑到了武成县来,四处打听,好容易寻到了厚德堂的所在。

谢梅是一路哭着来的,脸上泪水浸过的地方被秋风吹得有些发皴,更给她添了几分憔悴之色。谢晚桃明明记得,从前在娘家时,谢梅虽称不上是个多么艳光四射的大美人,却清秀婉转,身段苗条,再加上性格和气能容人,在整个松花坳里,无论大姑娘小媳妇,都很喜欢她,人缘真真算是不错。及笄之后,前来求亲的人不说踏破谢家的门槛,却也着实算不得少。

眼下,不过是四年的功夫,她却变成了一个形容憔悴,甚至有些呆滞的小母鸡一般的妇人,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动作慢得离奇,仿佛做每一件事都要考虑许久,生怕一个不当心,便会得罪了谁。女子嫁人之后,怎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虽然不愿意承认,谢晚桃却又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大多数女子皆为男人附属品的年代,婆家的好坏,丈夫的品格,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女人一生的命运。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摆在眼前的例子,她才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再重蹈覆辙。

“我……听奶奶说,爷爷生了重病,是那天在我家受了气,激出来的吧?”谢梅抓住谢晚桃的手,犹自抽泣不休,“都是我没用,我若早知道公爹和婆母请老爷子和我爹娘去赴宴,存的是那种心思,就算是拼了命,我也不会答应的!四丫,爷爷现在怎么样了,可要紧?”

就你这么个软面团儿的性格,要想与孙家那几个饿狼般的人物对峙,只怕就算是拼了命,也只是鸡蛋碰石头哇!谢晚桃暗自在心中摇了摇头,软声对谢梅道:“大姐别担心,爷爷在这厚德堂里经过一天的诊治,已经有了起色了。大夫说,这病虽然来得急,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按时吃药,再踏踏实实养上几个月,就能恢复如常。你……”

“都……都是我的错!”听谢晚桃这样说,谢梅便搁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但愧疚之心却愈盛,“若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婆婆和公爹也不会来请爷爷和爹爹赴宴,更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了!幸而你及时张罗着,把爷爷送来这里医治,否则,如果他老人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万死难辞其咎!”

“好了好了,这事怪不得大姐,你怎么偏生喜欢往自个儿身上揽?”谢晚桃拉了她一把,将她摁在椅子上做了,端起桌上茶壶给她斟了一杯暖茶。

谢梅嫁去孙家四年,始终没生下一男半女,日子想必过得十分不如意吧?她那婆婆谢晚桃曾见过几面,一看便知不是好相与的,公爹么,听邓氏和谢老大说,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话里话外连着嘲讽带挤兑。当着谢老爷子和万氏的面他们尚且如此,平时又是怎么对谢梅的,那就更用不着多说了!

谢梅抿了一口茶,期期艾艾地拉着谢晚桃道:“四妹妹,平日里人人都说你是个山大王,恶霸一般的人物,咱们许久未见,我却觉得你性子比从前要踏实稳健许多。听奶奶说,是这厚德堂的大夫与你相识,才令爷爷得以及时医治,多亏了你……我这个当姐姐的,除了给你们添麻烦,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哇!那个……咱爷现在怎么样,我能不能去瞧瞧他?”

“嗯。”谢晚桃点点头,“爷爷在内堂里歇着,厚德堂的学徒对他照顾得很周到,倒替我省下不少功夫。这会子爷爷多半还在睡,我带你进去瞧瞧,只是见了他,你可别哭,省得让爷爷心里更不好受。”

谢梅连道“我理会得”,立刻站起身,跟在谢晚桃身后进了内堂。

谢老爷子自打前日被连夜送到武成县,便一直昏昏沉沉的,偶尔醒过来,也不过是管谢晚桃或是陆沧、原拓要一碗水喝,接着就一扭头又睡过去。许是这一天一宿睡得太多,他这会子倒是醒着的,闭着眼半倚在床头,脸色有些发白,但至少,已经恢复了意识。

谢晚桃先谢梅一步轻手轻脚走进去,在床边坐下了,附在谢老爷子耳边轻声道:“爷爷,大丫姐来瞧你了。”

谢老爷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应答,微微掀了掀眼皮,迷迷瞪瞪地果见谢梅立在谢晚桃身后,立刻就发起急来,挥舞着胳膊,未及出声,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大丫头,你跑来……跑来干什么?”他一张脸给咳得通红,费力地用手捂着嘴道,“我好得很,用不着你过来瞧我,你……”

谢老爷子之所以这样着急,当然是生怕谢梅因为跑到武成县来瞧他,回家之后会更受委屈。谢梅虽极力忍住心中难过,眼见此景,却仍旧是红了眼眶,扑到谢老爷子床榻跟前,哽咽着道:“爷爷,大丫不孝,害苦了你了!”

谢晚桃连忙伸手拉了她一把,对她使了个眼色,笑嘻嘻道:“大姐,你瞧爷爷这不是好好的吗?人虞大夫都说了,我爷这病不难治,过个几日便可下床行走,再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就照样能像以前似的,每天早晨起来耍棍,漫山遍野地遛弯。你放心,我虽然粗手笨脚的,但奶奶既然把照顾爷爷的大任务交给了我,那我便指定不会敷衍了事,一定会事事小心的!”

谢老爷子颤巍巍地看了谢晚桃一眼。

被送来厚德堂的时候,他整个人的神智不清,对周遭的一切可谓一无所知。然而今天早晨,当他醒过来之后,断断续续从照顾他的原拓口中得知,是谢晚桃张罗着将他送来这间医馆中,也幸亏他这小孙女当机立断,才让他及时得到了医治。从这个角度来看,他这条命,甚至可以说是谢晚桃捡回来的。

他心中很是感慨。

那老神婆言之灼灼将谢晚桃指为借冯氏肚子托世的野狐妖精,松花坳里因此闲言碎语从不间断,可眼前这俏丽可爱,又懂事能干的小孙女,哪里像是一个妖精?又有哪个妖精,会这样扑心扑命地为亲人奔忙?

谢晚桃心中,或多或少也会有些委屈吧?那个冬夜里,她从病中醒过来,将耳婆的话听了一清二楚,怎能不憋着气?她不愿意被那老神婆的一句妄言摆布一生,心心念念要为自己争一口气,就算行为出格些,那也是很能理解的呀!

生病的人仿佛格外脆弱,谢老爷子忽觉眼眶有些发热,忙掩饰性地抬手抹了一把脸,转而对谢梅道:“大丫头,四丫把我照顾得很好。我都听那小伙计说了,她整夜整夜地守着我,端茶倒水,一句怨言也没有。今儿一天还没吃上一口热饭呢,是不是?有她陪着我,是出不了差错的,你……咳咳,你不用太担心,把自个儿照顾好,你公公婆婆和你男人那边儿……能敷衍,就敷衍着吧,若他们还是那样阴阳怪气儿的,你索性就回来告诉你爹,他们……他们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他每说一句,谢梅就答应一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腮上滚落。

谢晚桃摇了摇头,伸手在谢梅的背上抚了抚,想要说两句宽慰的话。恰在这时,陆沧端着那碗晾凉的药汤走了进来。

他的脚步声引起了屋里三个人的注意,谢梅往门边一瞧,倏然吃了一惊,立刻站起身来,飞红了脸,低声道:“陆大哥,原来你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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