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不忠不孝(1/1)

许是听见了那兄弟俩离开的动静,秦千梧应声从里面踱了出来,嘿嘿笑了两声,犹自探头探脑地直往铺子外张望:“走了?我在里头都听见了,这俩人是有钱的主儿啊!”

“耳朵挺灵嘛!”谢晚桃似笑非笑睨他一眼,“店里来了客人,你不帮忙招呼着,跑什么?陆大个儿让你尽心帮我照应铺子上的事,敢情平日里,你就是这个态度?秦大哥,你这样不行啊!”

秦千梧被她不由分说抢白一通,未免有些发愣:“我何曾跑?只不过是忽然想起有一笔账没算清,一时之间就急了……”

“哦,原来是去算账。”谢晚桃瞟了静静躺在柜台上的账簿一眼,嘴角一弯,“倒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和那二人有些瓜葛仇怨,不敢在他们面前现身呢!”

“这个这个……”秦千梧尴尬得直搓手,打着哈哈道,“晚桃妹子,你多想了。想必你是知道的,我这人素来性子平和,轻易不会与人起争执。再者,那二位仪表不凡,一望便知必不是平元镇附近的人,既如此,我又怎可能会与他们相识?呵呵,那账面上还有些问题没弄清楚,我再去研究研究,研究研究。”

他说罢,做贼一般卷起柜台上的账簿,搭讪着又走回内堂。

谢晚桃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没有出声叫住他。

一个小小的谎话都说得如此七零八落,可见这秦千梧,实在不是个惯于骗人的主,若是再多诈他两句,保不齐他还真就能透露出些秘辛来。只不过,陆沧已经明言有些事不方便告诉她,自己又何必追根究底?做朋友的,起码的尊重和信任总得要有,对吧?

况且,这世上的事,终归纸包不住火,实在不需要急于一时。

“姑娘。”彩巧笑嘻嘻走了过来,“那两位客人可真够阔气的,一出手便是十两,够咱们做好几天的生意了呢!”

“是啊,咱坑一个算一个呗。”谢晚桃冲她做了个鬼脸。

“他们是兄弟吧?”

“谁知道呢,应该是吧,我听见那小少爷管冰块脸叫二哥来着。”

彩巧噗地笑了:“冰块脸?还真是挺贴切呀!不过……”

她的面孔忽然有些微微泛红:“不过那两兄弟,长得……长得都挺俊的。尤其是那位冰块脸,一举手一投足,既威风又有气势。我是个没见识的,在这平元镇附近住了十几年,还从没瞧见过他这样的人物呢。”

“是吗?”谢晚桃瞅她一眼,仿佛很无奈,下一刻,却冷不丁扬声大叫起来,“忠义,你妹子春心萌动了,赶紧张罗着给她找个婆家啊你!”

“哎呀姑娘!”彩巧整张脸红得似火烧,使劲跺了跺脚,扭身跑了开去。谢晚桃扑哧一笑,皱了皱眉,亦暂且将此事丢到一边。

在绸缎庄盘桓了大半日,离开的时候已过未时,谢晚桃生怕谢老爷子他们先她一步回到月霞山,一路便走得急了些,待好不容易进了山坳口,已是满身大汗,又觉口干舌燥,恨不得立马直扑厨房灌一顿水饱。她正心急火燎地往院子里冲,忽见早桃手里抱着一个大盆,里面满满当当堆了许多湿衣服,从另外一头转了过来。

看见谢晚桃,早桃蓦地停下脚步,唇边扬起一丝笑意,也不说话,只管一瞬不瞬地瞅着她。

谢晚桃歪了歪头:“去山溪边洗衣裳了?”

“是啊。”早桃呵呵一笑。

然后……然后便是很长时间的沉默,姐妹俩似乎谁也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大眼瞪小眼,仿佛要从对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目光在空气中相撞,发出“铮铮”的锐响。

过了不知多久,终是早桃率先收回视线,冷哼一声,一步跨进院内,朝西屋的方向而去。谢晚桃吐了吐舌头,也抬脚进了门。

院子里很安静,桂花树上的小花朵还没有完全凋谢,被风一吹,细碎如米粒的花瓣落了一地。谢老爷子坐在树下的石墩上,不知在思索什么,脸上阴云密布,时不时地,从胸臆间吐出长长一口闷气。

谢晚桃朝左右打量了一番,没有看见万氏和谢老大两口子的踪影,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不是去吃席的吗,怎么一个人先回来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了想,就在谢老爷子身边坐下了,细声细气叫了一声“爷爷”。

“唔?啊,是四丫回来了。“谢老爷子如梦方醒,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上哪儿玩去了?”

“在林子里逛了逛。”谢晚桃甜甜地冲他笑了笑,试探着问,“爷爷,你是一个人回来的?我奶奶还有大伯和大伯娘呢?”

“他们要吃了晚饭才回来。”谢老爷子好像很疲惫,捂着心口咳嗽了两声,“酒桌上推杯换盏的,一喝起来就没个完。我实在是不耐烦应酬,就先回来了。”

谢晚桃了然地点点头:“哦,是这样啊。”——才怪!

做了谢老爷子两世的孙女,他是什么性子,谢晚桃还能瞧不出?眼下谢老爷子这副神色,明摆着是遇上了什么让他非常生气的事,又不愿在晚辈面前爆发,强自隐忍罢了。看来,今日的孙家庄之行,似乎并不愉快啊!

谢晚桃不好多问,见谢老爷子脸色发青,还不住咳嗽,便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胳膊:“爷爷,你今天一来一回的,肯定累了,要不你进屋歇会儿,我去给你沏杯茶?”

“……也好。”谢老爷子沉吟了片刻,才站起身来,缓缓走入上房,步履蹒跚,背影瞧上去很有几分落寞。

这一下午,谢老爷子就再没从房里出来过,紧紧关了门,也不知是在里面睡觉,还是在生闷气,晚饭也没有出来吃。直到天黑透了,万氏和垂头丧气的谢老大两口子从山下回来,家里人才算弄清了事情的始末。

“这哪儿是请咱们去沾喜气的,分明是鸿门宴哪!”全家人坐在院子里,谢老大苦笑着摇头道。

孙家今天的宴席,是特地为了刚满月的小孙子而设,然而谢老爷子等几人一进孙家的大门,心里就没痛快过。

孙家二媳妇穿得花团锦簇,一张脸养得是红润白嫩,抱着宝贝儿子坐在席间与人大声谈笑,身为大儿媳的谢梅,却蹲在厨房的灶下烧火,蓬头垢面一身锅炉灰。邓氏看得心疼,几次三番想要将她拉出来,带回房中换身体面衣裳,谢梅却说什么也不肯,怯生生地只说自己是做惯的,还让她爹娘和万氏不要担心。

邓氏心里堵得发慌,立刻就找到了谢梅的婆婆——孙家主母邢氏。谁料那邢氏却阴阳怪气笑了起来:“亲家母啊,你瞧瞧今天我家这场面,来道贺的人乌泱乌泱的,实在是忙不过来呀,让大梅搭把手,那也很正常,是不是?你闺女嫁来我家四年了,连个蛋都没下,我们家娶媳妇,可不是为了把她当菩萨似的供起来的!孩子她生不出来,在厨房里帮帮忙打打下手,干点力所能及的事,这不是应该的嘛?”

邓氏当场气了个倒仰,那时候谢家人心里便有了数,今天这顿宴席,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只是再怎么说,也是人家大好的日子,总得给点面子,只能忍气入座。怎知开席之后,谢梅的公爹孙正宽又说了一番话,直接导致谢老爷子饭吃到一半,就撂下筷子摔手走人。

“他说啥了?”熊氏忍不住开口发问。

谢老大悻悻地一挥手:“咳,不过是些膈应人的混话罢了,你们不听也罢,省得跟着糟心。”

“哎哟大哥,你话不能只说一半啊!”熊氏一惊一乍地嚷嚷起来,“他们孙家人自个儿都不要脸面了,你还替他们藏着掖着地干啥?他们这么欺负大丫,我这当婶子的可看不下去!”

“其实……”谢老大迟疑了一下,偷眼瞟了瞟万氏,“席间有不少人给孙正宽敬酒道贺,他多喝了两口,满嘴胡咧咧,就说什么人活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得给后代积德。有些人看着挺体面,家里儿孙满堂,偏生晚辈们却连一男半女也生不出,十有八九就是做了什么不忠不孝伤天害理的混账事,伤了阴骘,报应都落在了孩子们身上。话里话外捎带脚儿的,还提到了大郎媳妇……”

温氏嫁进大郎两三年,同样无所出,不过谢家上上下下,没有任何人给她哪怕一丁点压力,更不曾冷言冷语地讥讽。若不是之前出了那档子事,她所处的环境,无疑比谢梅要宽松舒服许多。

谢晚桃远远坐在树下,有一句没一句将谢老大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谢老爷子在军中呆了几十年,将“忠孝”二字看得比甚么都重。这孙正宽的一番话,可谓直戳谢老爷子心窝。

怪不得孙家巴巴儿地请谢老爷子他们去赴宴,原来,却是为了借机讥讽敲打他们,当众让人下不来台啊!当着谢老爷子的面,他们尚且可以不干不净地说这种混账话,可想而知,谢梅平常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那大堂姐性子绵软得紧,再摊上这样的公婆,可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好了!”万氏一脸寒霜地喝了一声,“又不是什么好话,你记得那么清楚做什么?说出来不怕脏了你的嘴!”

谢老大脖子一缩,果然不敢再多言语,熊氏却不管不顾,立刻跳了起来,大声嚷嚷道:“他们说的这叫人话?这不是当众下咱爹的面子嘛!那‘不忠不孝’,夹枪带棒地就说的是咱爹呗?他们也不过有两个臭钱,真以为自己富甲一方了?哼,他们是没见识过什么叫出手阔绰,咱家四丫……”

谢晚桃听见她这一声,立刻抬起头,目光像刀子般甩了过去。

这女人真是……不靠谱到极点了!这是打算将自己给她钱的事当着众人的面爆出来?

也不知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还是感受到了谢晚桃杀人的目光,熊氏蓦地住了口,嘿嘿讪笑两声:“我的意思是说,咱家四丫别看年纪小,都比他们懂事得多。我反正什么也不怕,明儿就去找他们,豁出命去,也非要个说法不可!”

“都闭嘴吧。”万氏紧紧蹙眉,“明知你爹生了气,还这样大大咧咧地嚷起来,是还想再恶心他一遍?老二媳妇,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什么也不怕,我且问你,若你真去找孙家人理论,到头来吃亏受气的是谁?大丫是他们家的媳妇,哪怕是为了让她日子好过些,这口气,你们忍不下也得给我强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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