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血衣公子(1/1)

日子就如一条河,表面上沉静不起一丝涟漪,底下却暗流涌动,稍稍一个不小心,便会被漩涡和水草拖住了脚,卷入湿热粘腻的泥沼里,脱身不得。

如果刻意忽略大郎那张黑锅底也似的脸,和每夜从东厢房传出来的,温氏那呜咽悲痛的哭声,那么谢家的生活,与从前便没有任何区别,一如既往的平淡无味。壮劳力们日复一日地上山捕猎,女人们脸上挂着暖融融的笑意,凑在一块儿做着活计,亲密地谈天说地,仿佛感情深厚得唯有生死才能将她们分开。谢老爷子要求很低,只要能维持这种表面上的和睦,他就已经很满足,唯有万氏,用她那双洞悉尘世的清冷眸子,不动声色地冷眼看待一切。

秋初,大丫谢梅的夫家差人来请谢老爷子和万氏以及谢老大、邓氏去家中赴宴。

四年前,谢梅嫁到了离月霞山不远的孙家庄,夫家是庄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家中有上百亩田地,住的是孙家庄最大最堂皇的房子,虽是庄稼人出身,却也养了不少仆役丫头,不说家财万贯,却也十分殷实,生活无忧。

自打出嫁之后,谢梅便很少回到月霞山探望父母长辈,谢老爷子也不愿与孙家有太多来往,原因无他,不过是担心孙家人会觉得他们有心攀附。这几年以来,两家人也不过在节庆时互相走动一番,做做面子上的功夫,并没有什么交情,因此,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邀请,谢老爷子和万氏心中都有些犯嘀咕。

“说是他家的二儿媳生了孙子,要摆满月酒。”万氏皱着眉头低声道,“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邓氏心中很挂念大闺女,听万氏话语中似有犹疑之意,忙就抢着开了口:“多半是也想让咱们沾沾喜气吧?爹,娘,我和老大都有好些日子没瞧见大丫了,这心里头还真是怪惦记的,要不咱们就去一趟?”

“去!”谢老爷子点点头,“人家都上门来请了,这个面子,说什么也得给,否则,孙家若是恼了,今后吃亏的还是大丫头。准备两件像样的贺礼吧,到时候你俩跟我和你娘一块去。”

两天之后,谢老爷子和万氏领着谢老大两口子直奔孙家庄。谢晚桃估摸着,他们既然是去吃酒席,不到傍晚,只怕是不会回来,于是跟冯氏打了声招呼,急吼吼地也往山下跑。

锦绣绸缎庄开张已有一段日子,她这正牌东家在那里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实在有些不称职。谢晚桃一径奔下山,沿途买了些点心,心里盘算着,就当做送给伙计们的小礼物,聊表心意。

秦千梧几乎日日都在绸缎庄上盘桓,这一天,自然也不例外。见谢晚桃一脚踏入铺子里,他立时便笑了起来:“嗬,这可真是稀客呀!”

谢晚桃也不搭理他,径自拍了拍正在扫地的桑忠义肩膀,指着自己的鼻子嬉皮笑脸道:“我数三个数,快,马上说出我是谁!”

桑忠义呆了一呆,挠着后脑勺一脸憨厚:“东家……”

“噗!”在柜台上整理布料的桑彩巧笑出声来,一面就快步走到谢晚桃跟前,屈膝行了礼,满面笑容道:“姑娘别捉弄我哥哥,他这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心眼儿实诚的很。被你吓唬了一下,好半天都回不了神的!”

“那你呢?”谢晚桃含笑睨她一眼,“你名字里有个‘巧’字,想必便是聪明灵巧,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

彩巧也不否认,大大方方道:“那得看跟谁比,若是拿我哥哥作参照,我倒真有那个自信,自己绝对比他机灵的多。”

谢晚桃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旁边,秦千梧早递来一本厚厚的账簿:“这便是开张以来店里的账目,你看看?”

“谁耐烦看那个?”谢晚桃并不伸手去接,脚下一晃,闪身钻进了姹紫嫣红的衣料堆里,东瞧瞧西看看,还煞有介事地捏起一块尺头的边角,仿佛很内行地搓了两下,点点头,“唔,料子还算厚实,颜色也鲜亮。我瞧着这里不少尺头的花色,在平元镇附近都很少见,你曾说过,这批料子,是从蜀地运来的?”

“正是。”秦千梧面上薄带两份自得之色,“莫说这平元镇,就算附近的十里八乡,要想找到与咱们锦绣绸缎庄的布料相提并论的货色,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早告诉过你,我办事,你尽可以放心。说起这蜀地的布料,那可真是种类繁多,单是你手上的那一块……算了。”

他心里突然升起来些许挫败感,因为谢晚桃压根儿就没理他在说些什么,自顾自牵着那衣料的边角往身上一裹,对彩巧道:“你说,这料子我若做件衣裳穿,好看吗?”

彩巧抿嘴而笑:“姑娘长得这样娇艳,岂有不好看的道理?”

谢晚桃一梗脖子:“嚯,你还真会说话,哄我高兴的吧?”

“当然不是!”彩巧急忙否认,“我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不会说假话哄骗姑娘的。”

“对了,就是要这个态度!”谢晚桃满脸赞许,放开那块布料走到彩巧跟前,“这样哄得那些来买衣料的婶子大妈、姐姐阿姨心里高兴,说不定,还能多买两样呢!”

彩巧受了她的夸赞,面孔兴奋得微微有些发红,却又有点不好意思,捂着笑得合不拢的嘴闪到一边去帮忠义的忙。

秦千梧啼笑皆非,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忽然想起来一件什么事,便往谢晚桃的方向凑得近了些,在她耳畔小声道:“还有一件事,或许你应该知道。前日咱们店里来了几个婶子,一边挑布料,一边就议论镇上的那些事。我听他们说起,咱们这铺子的主人,那个何老板,他夫人夏如惠,投井自尽了!”

“哦?”谢晚桃心中有点吃惊,一张小脸却是一如往常地平静,淡淡道,“死了吗?”

秦千梧摇了摇头:“幸亏发现得早,及时捞了上来,眼见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请了大夫来诊治之后,终于保住了一条命。只是人比从前仿佛更加疯了起来,连何老板都不认识,原本瞧着那样一个温文有礼的女子,如今见谁都打,活脱脱就像个泼妇。”

谢晚桃冷冷笑了一声:“那她倒算命大,不管怎么说仍是活在这世上,只不过有些丢人罢了。”

秦千梧偷眼看她,不知何故,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发冷。

这个小姑娘,当真是……邪气得很,若不是她搞出了那些事,夏如惠怎会落到这个地步?亏她还笑得出来!

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谢晚桃回头半真半假地睨他一眼:“怎么,你对我有意见?”

秦千梧忙缩了缩脖子,讪讪一笑:“怎么,你今天不急着回家了么?”

这小丫头,有时候,比山上那位还要来的恐怖啊!

“你赶我走?”谢晚桃一挑眉。

“不是不是。”秦千梧将手摇得好似风车,额头冷汗直冒,“这原是你的生意,我又有什么资格赶你走?”

谢晚桃对他龇牙一笑,几人便在铺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谢晚桃正要准备离开,绸缎庄门口的光线忽然一暗,一个少年风一般从外面旋了进来。

“啊——”彩巧登时就是一声尖叫,什么也顾不得了,躲到忠义身后,“他身上全是血!”

其他人定睛一瞧,果然,那少年身上穿着一件胜雪白衫,只是衣裳的前襟和肩膀处,都沾满了星星点点的血渍,是最新鲜的艳红色,散发着浓重的腥气,触目而惊心。

秦千梧脸色一变,立刻转身快步金了内堂。谢晚桃也被那少年的模样唬得一惊,扭过头,只来得及看见秦千梧的背影。她没工夫细想,抬起脸来,勉强冲那少年笑了一下。

那少年嘴角有两粒细小的梨涡,唇红齿白眉目朗清,笑起来眼睛眯得如一弯新月。虽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却已隐隐有了几分成年男子的风骨,既不似涂靖飞那般绝美,也不像陆沧那样豪气万丈,更没有原拓身上那种化不开的愁绪——简言之,这就是个干干净净,清风一样恬淡的半大男孩儿。

虽然说人不可貌相,但人的气质,大都是由他们的生长环境和经历所决定。这少年长得如此无害,应当……不至于是那种杀人如魔的角色吧?

谢晚桃心中并不觉得惊惧,先给了彩巧一个安抚的眼神,接着笑嘻嘻对那少年道:“咦,你杀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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