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铺面风波(1/1)

六月,月霞山进入了多雨的季节。

连着几日雨势颇大,山路泥泞而难行,进林子猎野物的人少了许多。谢老大几人自然是留在家中不曾出去的,就连摆在家门口的早点摊子,连日来也甚少有人光顾,生意冷清了许多。

谢老爷子站在上房门口,抬头望着从房檐上滴滴沥沥落下来的雨线,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谢家的日子总是格外不好过,虽说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然而由于收入锐减,全家人都不得不缩减开支。他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谢安广了,如今靠天吃饭,虽说山中日子逍遥,却少不得要遵循老天爷的心意行事,有得,便必然有失。

几日之前,熊氏诞下了一个七斤多重的胖丫头,谢老爷子嘴上不说,心中却是难掩失望。

家中现如今已有了四个男孙,四个孙女,但人丁兴旺,对于这个年代的人——尤其是南楚国来说,代表着多福多寿,子孙绵延。女娃子家终究是要嫁出去的,但男丁,却是整个谢家的根哪!

熊氏大着肚子时,曾多次信誓旦旦地四处宣扬,这一回她肚子里的孩子,绝对是男孩儿没跑。谢老爷子也知道她嘴上素来没个把门的,不能轻易信她,但架不住她时时念日日说,渐渐的,心中也就跟着充满了希望。这希望越大,到了失望之时,也便会令人心中愈加觉得过不去。

自打生下小女儿之后,熊氏仿佛大受打击,足足蔫儿吧了好几天,谢老爷子一向自认公正,心中虽不高兴,表面上却仍旧吩咐万氏和邓氏他们要将老二媳妇照顾得妥帖周到。身为一家之主,很多时候真是……难啊!

谢晚桃坐在西屋炕上,趴在窗沿望着窗外的雨,深深吸一口气,满鼻子里都是饱含泥土气息的雨味。

这段时间,早桃收敛了许多,再没有生出什么事端。想来,她多半是打算暂时偃旗息鼓,待得重新博得谢老爷子和万氏的好感,再伺机行事不迟。

这也是很正常的吧?在全家人心目中,早桃原本就是温柔善良的最佳诠释,对于这样一个自小便乖巧的孩子,谢家上下自然而然地会给予她更多的耐心和宽容。毕竟,顽劣如谢晚桃,尚且能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变得懂事起来,早桃只不过是一时行差踏错,难道不该给她改正的机会?

这原本是个好时机,趁着早桃“修身养性”的工夫,谢晚桃大可以好好筹谋绸缎庄的各样事务。然而这断断续续始终不肯停下的大雨,却将什么都耽误了。

“天不遂人愿哪!”房檐下的谢老爷子和西屋中的谢晚桃,不约而同地在心中发出这样一声慨叹。

秦千梧那边陆陆续续有消息传来,说是看好了一爿铺子,地段大小都极为合适,只是租金还没谈妥,因此尚未租下来。另外,他也已经从外地买了一批布料,已经在路上,也就是这几日之间,便可到达平元镇。

事情似乎进展得很顺利,但这些日子,因为大雨,秦千梧甚少到山上来,见不着他的面,也便无法知晓事情进行的究竟怎么样,谢晚桃心中难免觉得有些七上八下。

这日傍晚,吃过晚饭之后,陆沧来了。

他先去上房和谢老爷子打了声招呼,陪他聊了两句,随后便来到西屋门外,并不进屋,只冲谢晚桃招了招手:“来,有点事要你帮忙。”

“怎么?”谢晚桃心里无来由地有些紧张,缓缓走到他跟前。

“你跟我去瞧瞧便知道了。”陆沧的表情却是十分淡然,冲冯氏点了点头,拉着谢晚桃便回到半山腰的小院中。

推开门,谢晚桃一眼就看见秦千梧坐在桌边。他应当是刚来没多久,身上的蓑衣都没有脱下来,淅淅沥沥地滴着水,落在地上,洇出一圈圈大大小小的水渍。

连日奔波,他脸上有几许风霜之色,眉宇间似乎也添了些愁绪,手中捏着一张细绢软帕,一下下地擦着脸上的雨水,见谢晚桃来了,便笑呵呵冲她打了声招呼:“晚桃妹子。”

“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谢晚桃不耐烦与他多做寒暄,径直走到他跟前,单刀直入地问。

秦千梧无奈地和陆沧对视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从前总听陆大哥说你心思敏锐,今日方是真的信了。绸缎庄的确是遇上了一点小事,我今天来,原本是想与陆大哥商量之后再做定夺。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这绸缎庄的正经东家,于情于理,也都不该瞒着你。”

“说说吧。”谢晚桃颔首,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就手倒了一杯茶推到他跟前。

“还是那铺子的事。”秦千梧接过茶杯握在手中,颇有些苦恼地道。

那日从月霞山离开,秦千梧立刻便去了平元镇张罗铺面的事,不过几天时间,便在镇上的绿柳巷里寻到一间铺面。房子是前几年刚修的,外表簇新,一楼一底,实实称得上宽敞明亮;地段也是极好的,往来人潮很是频密,隔临还开着一间金银首饰铺,一间杂货铺,皆是几十年的老店,若是能将绸缎庄开在这里,生意一定差不了。

“那铺面原先是开米行的,店家不是本地人。大约两个月之前,米行东家的老父病重,因此便退了租返乡。铺面的主人姓何,两个月没寻到新的承租人,心里挺着急,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是千肯万愿,当即便和我说定,这租金一个月四两银子,按我从前告诉你的那样,头一回给他三十两银子便能租下来。”秦千梧紧皱着眉头道,“孰料我第二日再去,想与他签下契约,他却转了口风,不肯租了。”

“为何?”谢晚桃眉头一挑,睁着一双碎星般的圆眼直直望着他。

秦千梧咧嘴苦笑:“当着我的面,他并未多说些什么,只说这铺子已有他夫人的娘家人预定了,他不知道此事,因此便闹了个笑话,还百般向我赔不是。我情知事情必定没那么简单,便暗地里多方打听,这才知道,是他夫人从中作梗,死说活说,就是不许他将那铺子租给我们。那老何又有个惧内的毛病,因此……”

“那也总得有个原因吧?”谢晚桃眉头皱得愈紧。

“咳,的确是有个缘故。”秦千梧点了点头,“平元镇上那家祥福裁缝铺,正是这老何的夫人娘家开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谢晚桃心中霎时便明白了。

整个平元镇,售卖布料的铺子只有祥福裁缝铺一家,谢晚桃的绸缎庄一开,多多少少,势必会抢走一些生意,那何老板的夫人身为裁缝铺的女儿,又怎么可能愿意让自己的丈夫把铺面租给这最直接的竞争对手?

做人嘛,总归是要为自己最亲近的人多着想的,真要论起来,这也实在算不得错。

“那咱们就另觅一间店铺,不租那何老板的,不就行了?”谢晚桃抬眼对秦千梧道。

“是,原本,我也是这么打算的。”秦千梧的脸色不大好看,“只是,从蜀地运来的布料如今已抵达了平元镇,数量着实不少,我家中搁不下,又不能搬到这松花坳里来放置,现下便盖了一层油布,摆在我家院子里。这几天连着大雨,衣料又是精贵之物,若是沾染了雨气,便很可能掉色,甚至霉烂。我在平元镇里打听了好几天,一时之间寻不到另一爿合适的铺面,这时间不等人……”

这也就是说,短时间之内,根本无法寻到另一间店铺,若是不能把那何老板的铺面租下来,买布料的这笔钱,便很有可能要打水漂了。

“你慌慌张张来寻我,我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原来是为这个。”陆沧将事情原委弄了个清楚,一派轻松地微笑着开了口,“这有何难?明日我便同你去镇上一趟……”

“不用了!”不等他说完,谢晚桃便抢先打断了他的话,转而对秦千梧道,“明天我随你去镇上,与那何老板见上一见。”

“小晚儿,我知你凡事想亲力亲为,但这事并不像你所想象那般简单。”陆沧微微皱了皱眉,屈起手指在桌上轻轻磕了两下,“我丝毫亦不怀疑你的能力,也相信你一定能将事情办好,但你终究年纪尚小,只是个孩子,在这一点上,天生就落了下风。此事不需你劳心,我自会替你安排妥当。”

“你还能帮我一辈子?”谢晚桃静静地望向他,面上薄带两丝俏皮之色,“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我已经七老八十,你仍旧站在我身后,替我将所有的事情摆平,不用我操一点心,你可以吗?我知道若是你出马,这事必然会很快便圆满解决,但这一回,你让我自己试一试,行不行?”

她那双眼睛里水光潋滟,糅杂了好几种复杂的情绪,闪烁晶亮,柔软却又坚定,隐约还有一丝决绝。有那么一瞬间,陆沧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目光。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沉思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既然你这样想,也罢,这事我便不管了,明日你随着千梧去镇上。只是要记得,不要和人硬碰硬,我说过……”

谢晚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拖长了声音道:“知道了——他们若是欺负我,我便躺地下哭。”

陆沧也笑了起来,一脸温和地伸手在她脑袋上胡噜了两下。

唯有秦千梧,看着这一幕,眉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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