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然不信(1/1)

送走了耳婆,几个邻居媳妇也都纷纷告辞回家,谢老爷子偏过脑袋瞅了瞅炕上那两个终于有了生气儿的孙女,沉吟半晌,没有说话。

两个丫头在喝下耳婆的符水之后清醒了过来,这是谢家上下全都亲眼看见的。那老婆子治好了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的病,证明她的确是有些本事的,但与此同时,也为她说的那番话,添上了些许分量。

谢老爷子戎马半生,为人粗犷,对这些鬼神之事,原本毫不在意,但事关整个谢家的声誉,却也不是作耍的。他思忖了片刻,便与万氏对望了一眼,后者立即会意,开口道:“两个丫头虽是醒了,只怕身子还是虚得紧,天儿也不早了,赶紧把她俩送回西屋歇着去,踏踏实实睡个好觉,把身子养好方是正理。”

冯氏应了一声正要起身,却又被她摆手拦下了。

“老三媳妇,你且留一留,有几句话与你说。”她说着便望向门边上的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儿,“四郎,帮着你娘把妹妹领回房,其他几个孩子,也都回屋睡吧。”

立在角落中那虎头虎脑的男孩儿点点头,小心翼翼将谢早桃和谢晚桃从炕上扶起来,软声道:“走,跟哥回屋去。”旋即,便一手牵着一个领着她们走了出去,剩下几个孙子辈儿的孩子,除了已经成亲的大郎和他媳妇温氏之外也都陆续离开,原本有些逼仄的上房,顿时显得宽敞不少。

见人走得差不多了,谢老爷子便清了清喉咙,沉声道:“今日那老婆子说的话,你们一概不许外传。尤其是那……那四个字,如果让我知道有谁在外面敞着嘴胡乱嚷嚷,定不轻饶!”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有些严厉地从众人面上扫过,刻意在老二谢云霄和他媳妇熊氏的脸上停留片刻,顿了顿,方才对大儿媳妇邓氏道:“等老大回来,你把这话也告诉他。”

邓氏连忙点了点头,老实地道:“爹你放心,我们眼瞅着四丫长大,知道她虽是淘气些,却也是个乖巧的好孩子。咱都是自家人,哪能在外头编排她?”

“是啊爹,我们嘴上都是有把门儿的,你老不用担心。”熊氏也满口附和,眼珠一溜,便转了话锋道,“可是爹,今儿咱家可是来了外人的,她们的嘴,咱可堵不上啊!不说别人,就那邹义堂的媳妇,舌头可长着呢!这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几天,咱家四丫的名声可就坏透了,这可咋办呀!况且……”

她从喉咙里憋出轻飘飘地一声尖笑:“况且,那耳婆说的话,你老真就一点都不相信?”

“那老婆子满嘴荒唐,当然不足为信!”谢老爷子狠狠瞪了她一眼。

万氏也疾言厉色地斥道:“你管好自己便是,其他事,用不着你操心。”

熊氏撇撇嘴,侧过身子不再言语,谢老爷子舒了一口气,扭头看向冯氏:“老三还没回来?”

“没……没有。”冯氏低下头,声音细小好似蚊蝇,仿佛做错了事。

“混账东西!”谢老爷子怒火直往上冲,忍不住使劲拍了一下桌面,“三丫四丫病得这样,他连个人影也不见,成何体统!老二,我不是让你去找他吗?可有音信?!”

谢云霄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道:“爹,你这不是难为我吗?老三是个有手有脚的大人,我还能拦得住?咱这月霞山下邻着两三个村子,此外还有那平元镇,恁大的地方,我上哪儿找去?”

“废话!”谢老爷子一声暴喝,唬得谢云霄抖了三抖。

谢老爷子大名叫谢安广,年纪轻轻便参了军,常年四处征战,在军营里一直呆到五十岁。当年一役之后,他厌倦了这种四处征战的生活,干脆卸甲归田,与十几名军中同袍携家带口,一同搬来这月霞山的松花坳里隐居。虽说已恢复布衣身份,但他的骨子里,仍旧带着那股子军人的铁血气质,在这个家中,向来说一不二,也没人敢反驳。

“若是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还用得着让你去寻吗?”谢老爷子声色俱厉地对谢云霄道,“明日一早你就下山找他,倘若找不到,你也用不着回来了。寻到他之后,让他立刻到上房见我,听见没有?”

“好——”谢云霄不情不愿地拖长了声音应承下来。

谢老爷子瞪他一眼,端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眉间紧锁,似是有万千心事,冯氏抿了抿嘴唇,想说话,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上房之中大人们各有心思,那边厢的谢早桃和谢晚桃,却也并没有踏踏实实睡觉。

西屋的炕紧挨着窗户,一歪头,就能看到院子里斑驳的树影和墨色天空中那弯清泠泠的月亮。四郎裹着被窝面朝墙壁睡在炕梢,很快便发出沉实而悠长的鼾声,谢晚桃盯着那细细的月牙儿看了半晌,稍稍偏过头,用胳膊杵了杵早桃,小声道:“姐,你睡着了吗?”

“……没有。”隔了一会儿,早桃方才答道,“怎么了?”

谢晚桃索性偏过身子与她四目相对,道:“今天那个婆子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嗯。”

“那你信吗?她说我是……”

早桃的眼睛里一道含义不明的光亮闪过,顿了一顿,方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你当真了?”

谢晚桃抿了抿嘴唇,没有立刻作答。

从头到尾,她从来没有真正认为,自己是耳婆口中的妖孽,是“野狐托生”,可是前世发生的那些事,在脑子里不断地打着转,想要彻底忘记,哪有那么容易?

“你傻了?”早桃含笑推了她一把,“如果她真有那么大本事,金口一开,万事成真,又怎么会在这月霞山苦熬几十年?就凭这点功夫,只怕她早就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了!你是我亲妹妹,我怎么会相信那种无中生有的话?”

“真的?”谢晚桃干脆一骨碌滚到她身边。

“当然是真的!”早桃笃定的点点头,接着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平常一点正形儿都没有,哪天不闯出点祸事出来?我给你收拾烂摊子,收拾得都累死了,才不想被你拖累一辈子!”

谢晚桃知道她指的是“二女同嫁一夫”,不禁在心里冷冷哼了一声。那耳婆嘴皮子一翻,便令得她们两姐妹一生命运全非,那三载之中发生的种种,只要想起来,她心里就会冷得打颤。

即使她们真的嫁给了同一个人又如何?到最后,不是依旧不得善终?

那耳婆今天的的确确是医好了她们姐妹俩的病,但不管是她是有真本事也好,是误打误撞也罢,她都必须要为自己说过的话付出代价。

虽然谢晚桃现在并不知道耳婆住在何处,但她还有很多时间,要找到一个人,不难。

“无论如何,她今天医好了咱俩,这是全家人都看到的。”她掩去心中的阴影和眼梢的一抹森然冷意,幽幽地道。

早桃仿佛浑不在意地笑了一下:“谁知道是不是她的功劳?说不定,咱们本来就该那时候醒过来,被她白白捡了个便宜!总之,她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你也不要信,我跟你保证,咱俩绝对不会如她所愿,走上那条路的!”

“姐,你要是有喜欢的东西,我一定是不会跟你抢的!”谢晚桃攥了攥拳头,明知道早桃听不明白,仍然话里有话地道。

这句话,她真真切切是从心窝子里掏出来的。她和早桃,决计不能再走上前世那条路,更绝不再嫁同一个人。

早桃轻飘飘地看她一眼,含义未明地一笑:“好,知道了。我困了,睡吧,一会儿娘回来,要是看见咱俩还在嘀嘀咕咕,又该唠叨了。”

她说完这句话,立即就钻进被窝里,摆明了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模样。谢晚桃盯着她的背影瞧了一会儿,也便偏过头去阖上眼睛。

这一晚,谢晚桃睡得并不踏实。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一个面孔清秀的年轻男子立在她面前,温柔而坚定地道:“什么野狐托生,什么二女同嫁一夫,我是不信的。我只知道,这一生,我只愿娶你一人做我妻子,其他的人,我一概不要。”

字字铿锵,言犹在耳,然而不过转瞬之间,两乘一模一样的大红喜轿便一前一后抬进了涂家的大门,接下来,便是无休无止的猜忌、争夺、反目……直到那漫天血色,映红了人的眼睛。

“哈哈哈哈!”一阵爽朗豪迈的笑声划破噩梦,冲进耳朵里。

谢晚桃一个激灵,立即坐起身,这才发现窗外天已经大亮。

她低了低头,就见自己的脖领子里挂着一道红绳穿着的三角符咒,显然是冯氏趁她睡着,替她戴上的。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娘亲一向对她们姐妹俩疼爱有加,对于那耳婆的话断断不会轻易相信,不过,心里总归还是顾忌的吧?

那如洪钟般浑厚响亮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两个小姑娘没事儿,那我心里就踏实了!”

这声音是……

她心中一喜,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立即翻身跳下床,奔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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