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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麝兰还维持着平和,眼光闪了闪,说道:“不碍什么,麝兰谢过七少爷。”

我被她说的反而憋闷起来,环顾四周,有怕的,有叹的,有怨的,还有暗流汹涌的,终于再也不想逗留,我硬声说道:“既然惩赏分明了,下边的事就交给培二叔了。”

才要离去,顾峥却叫住了我:“七少爷留步!”

我木了一下,问道:“还有什么事?”

“王爷交代要好好保护七少爷,陈松、顾铁龄失职在先,也要罚!”

犹豫片刻,我已经无力再争什么,于是道:“随你便。”

“他们罚了,自然要养些时候,没了随护,希望七少爷这段日子也好生修养,便不枉王爷一番苦心……”

顾峥!猛地回过头来,众人都惊得不敢稍息——你好!自讨苦吃是你,有意纵容是你,串通他人是你,咄咄逼人还是你!从来也不给我一丝余地,你就那么喜欢看我走上绝地吗?

再也不管背后多少鬼祟眼光、闲言碎语,我夹着风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心口像压着块石头一样难受,我脚步不稳地上了销云阁,直奔三楼书室。

芫儿、谷庆似是早闻到风声,都不敢随便言语,只是随着我,尴尬地望着。

我忍着阵痛杵在书几上,半晌喘不过气来,越觉得周围的景物轻飘恍惚,手一摆,那琉璃金瑙的棋盘就落在了地上,碎的触目惊心。

“七少爷……”谷庆怯怯叫我。

“出去!”我咬牙喝道。

芫儿、谷庆却站着不动。

“还嫌气不死我吗?”我又是一声。

她俩终于犹豫着下去了。

我腾然跌在书几上,越喘越觉得憋气,于是揪着心口,缓了半天才渐渐好了,但依旧不动,任凭石化般呆着。

不知过了多久,书室外响起轻怯的脚步声,芫儿探了个头进来,嘴蠕了蠕,小声说:“七少爷,陈松、顾铁龄受了罚,回来了,说是要……”

我辗转滑下书几,冷冷说道:“叫他们去别处,别脏了我的销云阁。”

“他们……”芫儿想说什么,但还是默默去了。

不多会,芫儿和着谷庆又上来,手里端着饭菜。

芫儿红着眼说:“七少爷,再怎么气,也先吃些东西吧,这是麝兰姐姐亲手做的,说是七少爷不吃,她就万死不辞了。”

万死不辞?我冷笑,咱们不知是谁要万死不辞呢!你们做的好戏,只有我成了不伦不类的那个!傻到骨子里,才明白,我倒凭什么在这均赫王府里颐指气使,原来是你们主子的玩儿物,最仗势欺人也最下作轻贱的东西!

我不说话,芫儿、谷庆就那样站着,渐渐两个人跪了下来,我却全然不理。

大约是销云阁里静的让人不安,培信又带着几个人来了,见到这般光景,培信也忍不住苦味说道:“这都是怎么了呢!”

于是叫人安置我睡下,自己守了片刻,再嘱咐芫儿、谷庆几句便去了。

我昏昏沉沉,却不能入眠,闭上眼脑子里便开始惶惶惑惑,一会是杜海年禽兽一样在我身上乱咬,一会儿是杨延睿瞪着血红的眸子把我拉来扯去,一会儿是惜卿在哭,一会儿是顾峥拿着鞭子逼我,再一晃,又变成千云戈暴戾的脸,地动山摇地吼着:生不如死……

骇然惊起,失神许久,竟发现,上次还回千云淇的那张书简正落在衣袖边,愣了半天,本来打算撕了完事,可才要下手,心倒软了,于是拿枕衾出一回气,又夹在书里收好了。

我才饿了两天,销云阁外就跪了一地的人,芫儿、谷庆两个一直哭着求我,我却虚晃地只顾赏玩那紫晶竹。

“七少爷,就吃些东西吧,麝兰姐姐穿着你赏的火貂暖袍已经在太阳地里昏过去了,还有顾总管,一身的伤,也跪着呢,他们说知道错了,下次再不敢了,七少爷要去什么地方舵七少爷的便,他们不敢再放肆了!”芫儿早就泣不成声。

可是我的心却再听不进这些。没有人在乎我的死活,我又管别人干什么?这牵连他人的名声,无论好坏,我都不想再担,恨不能为自由身,我就能随意一日是一日。

“还有陈松、顾铁龄,他们也伤着,说七少爷一天不吃饭他们就陪着七少爷一天。”谷庆也在一旁附和。

我只觉得暑天里一阵发寒,这算什么,威胁我?感动我?于是倒笑了,并鬼魅地说道:“你叫他们自己玩儿吧,可要尽兴,我不奉陪了。”

芫儿、谷庆两个哑了一刻,怔怔地竟连话都再说不出。

终于还是承晟王爷千云涂来才解了均赫王府的围。

人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千氏王朝的这几位王子果然如此。

千云潇的阴狠险恶,千云戈的霸道横行,千云汀的风流洒脱,千云淇的淡薄冷漠都已经是极至无双,唯独这位二王子千云涂十分宽厚温儒,就连训人的时候也是和善有余,威利不足。

“你们也是忒逾矩了,怎么三王帝走了没多久,一个个都学的这么刁钻,连主子也敢为难,我看你们是要反了!”千云涂一进销云阁就把周围人数落一通,明眼看见顾峥伤着,便对培信斥责起来:“顾峥不知好歹,总归掌事年份浅,培信你可是王府的老人儿了,明知道你家七少爷身子不好,不说劝劝,也跟着胡闹。你找我来我也是这么说,他若有个闪失,别说你们王爷要剥你的皮,我这里先不放过你!”

培信也不敢回话,只是喏喏站着,短实的身子躬着,忍不住发颤。

这承晟王爷鲜有动怒的时候,今日竟也难能可贵起来,我只微微笑,说道:“王爷怎么来了,这可是我罪过。”

千云涂看着我,眼中是惯有的关爱:“你也是,跟这些人还真肯动气,他们不好,我叫人一个个绑了送进牢里,何苦要为难自己,连我看着都要难受!”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他素来待人体贴仁善,虽然身为王爷,一样有自己的尊贵威仪,但心胸足够宽广,既能容人,又知道怜惜。

因着千云戈的关系,他对我虽是百般疼爱,却没有半点私心杂念,所以对着这位承晟王爷,我总是无所顾忌,真心当成父兄看待。

可心里一酸,自嘲的话还是说了出来:“王爷这么说,我更该死了。便不顾别人背地里嚼舌,说我仗着王爷待我好,苛刻人,单是王爷为我难受,可就凸得我狼心狗肺……”

“你呀——这是什么话,我难道不知道你?纵然一时气头上做事太过冲动,但平日里最是个和气温柔的人,谁敢嚼舌!我为你难受也是愿你能多珍惜自己。”

我颤颤地,眼泪就滑落下来,惹得芫儿在一旁更哭的厉害。

千云涂嗔道:“傻丫头,哭什么,还不快去给你们家七少爷收拾几件衣裳!我府上可没有他那些好的!”

听千云涂如此说,销云阁里的人大都诧了一刻。

千云涂冷眼一瞥,说道:“你们不会伺候,我也不能让他受了委屈,今日谁敢再拦,等三王弟回来第一个办他!”

众人只好噤口,但总归带着几分难色。

我也不再思虑许多,干脆顺水推舟默许了。

不多时芫儿收拾了衣裳出来,又说:“王爷,你连我也带上吧,我一直伺候七少爷,跟着也好有个熟的。”

千云涂看我一眼,我却面无表情地说:“罢了,只带上我那紫晶竹就行了,承晟王府什么样的人没有。”

芫儿终究没有跟来,我就这样跟着千云涂,住进了承晟王府。

6

以前我也常去承晟王府做客,千云涂一妻二妾两子独女,都是很顾大体的人,纵然知道我和千云戈的关系,却从来没有冒失过。

这回住下,小王爷千砻铎和郡主千净蟾都怕我寂寞,日日变着法子陪我开心。我固然心里太多夙结,但总不好驳了千云涂一家的美意,所以办真半假跟着和颜悦色起来。

这中间唯有妒鸾鸟又来啼血哺露紫晶竹的那日,我幽然愣了一天,生出许多糊涂心思。

不觉晃晃悠悠过了将近小半个月,培信终于带着均赫王府一干人来接我,千云涂也知道不可太过,便训斥培信们几句,又再三嘱咐了我,同着王妃、两位小王爷和郡主送了出来。

我谢过千云涂一家,笑着道了别,便跟培信一干人回去。

途中经过倾雨楼,我心中不仅怔了一刻,于是又把那紫晶竹看个不住,才叹出几层各不相同的感怀之音,突然车竟停住了。

只听培信在前面喝着:“什么人,不要命了,均赫王府的车马也敢拦!”

我才要探出头去看,只觉身子一晃,马车跟着左右辗转起来。

外面乱成一团,都喊着:“快护住七少爷!”

我心下一惊,刚抬起头,车帘孟地被掀开,脑子里已经空白一片。

那张冷脸不是别人,正是上回劫了我的千云淇。

他见到我,目色竟沉了一刻,突然一支长枪向他后背挑来,我来不及大叫,枪尖已经划透他的肩膀停在我面前,殷红的血挂在上头,腥气骇人,我只觉胃肠一阵搅动。

他闷声低吟,一手勾过我的腰,再一回身,我便贴着他腾在了半空,而后落在一匹玄色骏马上,惊尘而去了。

等我回过神,周围不断闪出均赫王府暗中安插的护卫。

千云淇把我环在怀中,左右应对,只觉的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千云淇的头发扫过我脸庞,微微发疼,我早已忘了说话,只能为那越来越险的围追提心吊胆。

前面一个人猛然甩出飞龙钩打在马腿上,千云淇的马倾了半步,踉跄着还是站稳了,我却一个不小心从马背上斜了出去,眼看就要坠地,千云淇飞快扯住我的腰带,但碍着夹攻,却拽不上我来。

“放手!”我艰难地说,那一刻不停的颠簸几乎让我散了架。

这时,一个人已经插身在马蹄下,似是想要接住我,但还没碰到我,便被马蹄一踩,我听到骨断筋折的声音,吓得几近昏厥。

千云淇倒顺势把我拉上马来,他又战了半晌,马已飞进一片丛林中,追兵终于被远远抛在身后,我缩在千云淇的双臂间,再也控制不住,抖喘不停。

千云淇策马来到一座空阔的悬崖,转了几步,才停下。

扶我下了马,见我惊颤的样子,他冰雕般的脸上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双手拥持着我站住不动。

好半天,我才略缓过一些,但心里早就怒不可遏,见他没事人一样更是火上浇油,我挣出手发了狠似的打在他身上,嘴上更是言不成句地骂着。

千云淇却不躲闪,任着我发泄,半天才拉住我的双臂,说道:“行了,手疼!”

我气喘难宁,狠狠瞪着他,叫道:“你想干什么!要死也换个法子,本少爷没空跟你疯!”

他却不说话,依旧拉着我看,半天都是一个表情。

我烦了,推开他,转身要离开,谁知被他用力一攥陷进了他的怀里。

“放手!你这……”我挣扎着,却敌不过他寒铁一样的双臂,才要发火,突然发现他肩头被长枪伤着的地方还微微渗出血来,眼前一阵眩晕,于是忙合上眼,忍不住想道:必是刚才一路打斗扯着了伤口,所以那颜绿色的长衫上才会乌了好大一片。

千云淇把脸深埋在我的颈窝,我一震绷紧了身子。

想着,这人虽然可气,但那股子执着和率性倒是常人所没有的,又是羡慕,又是赞叹,又是妒忌,又是失落,人便颓弱下去。

正在失神,千云淇却迷然道:“怪不得一直听说长都脂粉贵比金,原来都是要效你的雪肤霜肌。”他说着,又用力嗅了嗅,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香的清净……”

我登时愣住,这个人也会说如此轻浪的话?还真是不像他。心里的软穴莫名地被戳了一下,我合上眼睛,仰头,听着,听着……

“我要走了。”我挣开千云淇说道。

他循着我逃避的目光,清冷的脸木了一刻便再看不出什么。

我赶紧跑开,活动着僵硬的四肢。

千云淇不再勉强,默默过去牵了马来,扶我上去,而后一个飞身也跨上马鞍。

他调转缰绳,马儿随应着低鸣,被他引得转了几圈,停在悬崖边上。

我俩不约而同朝一处看去——这绝壁险峰四周一无蔽障,空冥中处处无由风动,寒衫相舞,鬓丝纠缠,游沙如帐,更望不见,人间高阳几度一线天……

回来一路无话,我动也不动,连眼神都滞著,然而心却静的出奇,只有背后传来的均匀呼吸和握着缰绳的那两只手臂让我知道,此刻,我与人同骑。

到了长都城门外不远,我拉了一下马缰,说道:“行了,就到这儿吧,我自己走走。”

“你怕我去送死?”千云淇拽住马问。

我扭头给他一记冷眼,说道:“真是不知死活!”

哪知,他用力一个顿身,反倒加快了速度,在我耳边挑衅似的说道:“从哪儿把你劫来,我便敢把你送回去!”而后再也不理我,一路飞奔进长都的龙道上。

满城青烟镀乎跟着叫嚣起来,天虽将晚,市面上仍有商贾往复不断,尤其勾栏酒肆间,更是姹紫嫣红、风花雪月。随他风驰电掣冲进来,直惊的商贩躲退,路人骇然,酒徒饭堡瞪目结舌,歌女优笑骂争望,这一道,我真是出尽了风头,历尽了癫狂。

想着明日准又是满城风雨,心中反而哭笑不得,这一辈子,看来终究躲不过任人传说!

不觉已到了均赫王府,朱门未上,却只有两个小厮在下马石旁守着。

千云淇笃自把我抱下马来,几步就送到那两个小厮面前,他贴在我耳边,轻声呵了句:“八月初二,东风楼……”

那两人愣了一刻才缓过神,接着便“七少爷”地叫个不住。

我懒得理他们,只看着千云淇又上了马,一个英武的动作,终于消失在了夜幕深处。

这么一闹,自然又惊动了承晟王府,众人都怕脱不开干系,便要齐力查办。

我知道再遮掩实在说不过去,干脆不闻不问,心想,以千云淇的能耐,也不一定会落入人手。

只是不管别人怎么问,我都坚持说,并不知道被劫去了哪里,甚至连为什么又送了回来也不知道。几次三番,明眼人也看出蹊跷,但终归找不到头绪。

接连数日,我一直精神不振,芫儿、谷庆只当我受了惊吓,所以有些颓弱,于是小心翼翼伺候,也不敢让人来扰我。

唯独我自己明白,我是担心千云淇的伤势。

那天我几乎一团乱麻,也没看清他伤口轻重,后来细想,送我回来的一路,千云淇虽然洒脱,但仿佛还是有些失色,又流了那么多血,于是恨起自己,当时只顾跟他一起发呆,竟没想到先包扎伤口。

而于此之外,我更缕不清的,是我和千云淇之间——

我的有意作弄;他的手下留情。

他的存心相撞;我的妄言挑衅。

他的固执忘情;我的意乱心迷。

他的涉险劫持;我的气短愁长。

他的狂放邀请;我的……

叹一声,倒真是,越烦越觉得乱,干脆再自斟一杯,在酒气辛辣中暂忘一刻。

“七少爷,别喝了吧,都这么晚了,咱们赶紧回去算了!”芫儿又不识时务地说着。

我不理她,一仰头,咽下口酒。

芫儿急的干瞪眼。自从上回去承晟王府没有带她,这丫头就一直以为我厌了她,加上这些天我心情不好,也没什么好声色,她更加笃定,于是倒不像以前,嘴里有什么便兜出来,变得越来越小心我的脸色,生怕再恼了我似的。

倒是谷庆多少看出些端倪,话虽然少,却并不冒失。她见芫儿不敢多说,我又置若罔闻,忍不住也劝起来:“七少爷,要喝也回去喝吧,这风亭里晚上凉,冻着了又要看大夫。”

我晃她一眼,装着醉了,起身向池边走去,谷庆赶忙上来抚我,哄着说:“走吧,酒也没了,要喝也得回去!”

我不再执扭,倚着谷庆,踉踉跄跄往回去的路上走,芫儿收拾完东西也跟了上来。

才到销云阁外院的回路上,突然听到两声风响,芫儿、谷庆跟着倒了下去,我心里一怔,预感不好,一个黑影便无声地从高墙上翻落下来,于是酒醉霎时化得无影无踪。

只见那黑影越走越近,我冷眼看着,动也不动,直到他就快贴在我面前,冰冷的气息竟有些发乱,喷在我脸上,惹起一阵轻颤。

果然是千云淇。

过了一刻,他才开口:“我等了你整天。”月色下,他的脸轮廓分明,却看不出情绪。

我不说话,依旧看着——没错,今天是八月初二。

他的眼睛越眯越细,终于知道我的答案就是沉默,于是声音有些嘶砾:“你还真是——惜字如金。”

“不想死就快滚,你当均赫王府是你家花园子吗!”

“刻薄话倒会说一箩筐,不过这里比我家花园子差远了,你怎么耐得住!”

我冷哼一声就要离开,这回他倒没有拦我。

“你说我这均赫王府的人拦的住我吗?”那戏谑的话像一枚银针刺上脊梁,我慕地停住脚,再下一刻又迈开脚步。

终于,就在我几乎踏入销云阁院门的时候,只听一声轻扬的哨子划破寂静的深夜,突然,有个地方被搅动了似的不安起来,周围渐渐涌过肃杀的脚步声,再也耐不住的嘈杂如期而直。

是马蹄,疾而险的——我一回头,那玄色高马竟飞过墙,向前几步停在了千云淇的身侧,千云淇利落地上了马,把马缰一摇,就到了我面前。

“上来!”千云淇伸出只手。

我瞪着他,心中除了气恼还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快要炸开。

他却好像不知道有人要来抓他似的,依旧笃定地把手伸给我。

我用力打过去,几乎都要打折了自己的腕子,而后的转身被他顺势一拽,我就这样侧着落在他的胸前,扬手才要给他一个巴掌,腕子更让他抓地严实。

“行了,我不疼,疼的可是你!”他似乎有些缜怨,只觉一震,那马通人性似的奔了出去。

“抱紧了,掉下去可疼!”千云淇狠咬了我的脖子一下,一阵刺痛使我忍不住甩开头,哪知竟中了他的算计,身子陡然一倾,我惊叫一声死死搂住他的腰身,整个人更向他身上靠去,寻求着片刻的安慰。

他开怀大笑起来,双臂紧了又紧,并加快了速度。

侍卫,火把,刀枪,离我们越来越近,渐渐形成一堵墙,千云淇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抱紧了!”我只听他大叫,而后便撞上了什么东西,马在挣扎,人更不休。

“别伤了七少爷!”人仰马翻中有人不住喊着。

我们艰难地又向前行了百余尺,突然,千云淇将我向马鬃上一推,他闷哼一声,见我又要掉下去,赶忙一手勒紧我的腰,我只感觉身子不住下仰,只有腰上的力道不肯放松。

“快把人放下,你中的是毒镖!”这一声,直叫我忘了暂时的恐慌,我努力抬头向千云淇看去,灯火明灭中,忽闪着他难色非常的脸。

“快停下!混帐!你给我停住……”我忍不住扯着嗓子喊。

半天,千云淇终于支撑不住,连着我一同滚下马鞍。

不知是吓坏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颗泪竟倒垂下额角。我的心又开始难受,那排山倒海般的感觉压得我意识涣散。

半昏半醒间,千云淇扣在我身上的手臂被生生扯开。

侍卫们带走他之前,只听见碎玻璃似的声音阵阵划过:“你别走……我给你治病……”

原来那毒镖是射向我的——有意的。

射我的人叫李靖全,二十多岁,一看就是个练家子,魁梧,并且黝黑。

他说知道千云淇绝对会护着我,而单攻千云淇却很难,所以情急之下用了这个险招子。

他此言一出,知情人都不禁恍然而悟,一个个固然尽力掩藏,可还是难免流露暖昧的神色,明明就是在揣度:红杏是否出墙大家前途有无牵连。

我不置可否,只盯着李靖全看。

虽然佩服他的聪明,但这份心肠却太恶,所以我决不能放过他。

于是我走到五花大绑的李靖全面前,对旁边的人说:“还不快松绑!”

众人愣了片刻都看着我。

我和颜悦色道:“亏你救了我,不然我今天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众人眼睛瞪的更大,但终于还是解开了李靖全。

“你既有恩于我,王爷回来我必然请王爷好好谢你,若不嫌弃,咱们就作个异姓兄弟吧!”我用力压抑住那份厌恶,“面诚声切”地说。

众人更不知我唱的是哪一出了。

只是那李靖全倒是镇定,虽然以身份低微为由不敢逾矩,但终耐不过我温言软语好意相求,于是半推半就答应了。

只是当晚他就被抓进了大狱,罪名是庆功宴上借酒撒野,对我意图不轨。

于是他之前说的一切都遭到质疑,我“强压”下一脸委屈,哀声对众人道:“这两个人都先关着,明天我要请承晟王爷来亲自替我作主。”

那侍卫队长早因管制手下不利惊的一脸苍白,又听我搬出承晟王爷来,便随我说什么都答应了。

我知道我的时间太紧,所以顾不得太多,于是连夜潜出均赫王府来到倾雨楼。

杜倾雨见了我虽然诧异,但总归是敬重有加。

我也不绕弯子,简单直接地提出了我的请求。

哪知杜倾雨原本灿如朝花的脸上莫命地凄伤起来,隔了半天才幽然问道:“七少爷真为那人动了心吗?”

我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于是踟躇片刻,才说:“跟那没什么关系,只是……”说着我竟失起神来。

杜倾雨了然地点点头道:“我明白了,那人为七少爷不顾生死的执着总归让人感动,别说七少爷这样的性情中人,就是平常人听了也要羡慕。”

我怔怔看着杜倾雨,难辨她话中的是非曲直,但看着她,就像往来了多年的知己般,于是连反驳的心也没有,只无力说道:“我知道要连累杜姑娘涉险了,只是这长都中我恐怕……”

“七少爷何必说这话,倾雨仰慕七少爷多年,能为七少爷效力,倾雨求都求不来,说什么连不连累,我有句话——便是为七少爷死了我也是愿意的。”

“你……杜姑娘言重了,我一个俗人哪里值得姑娘如此……真是——折杀我了。”杜倾雨的诚恳我丝毫不怀疑,但那一席毫无私心杂念的忠义之言,却让我骇然。

我怕自己不值,一直都怕。不管谁对我好,我都怕的要命,如果他们知道我曾多么无耻地为那些男人们取乐,可还会一如既往待我?

杜倾雨似乎看出我窘然的本意来,于是情切地说:“七少爷不必思虑太多,世人往往只见美玉之表,却难解其中真妙,倾雨虽然愚顿,但也最知道,七少爷这样的人若不值得,我这眼里也见不得世上还有什么好人了。”

我感激地看看她,若不是碍着男儿有泪不轻弹,早要为遇着知己者而泣。

于是起了身,向杜倾雨道别,小心谨慎地离去了。

第二日,我便正大光明来到承晟王府,自然先不免作一出我见尤怜的好戏,又让几个知情人把事情大概细述一遍,而自己则摆出一张说还休的哀伤模样。

千云涂听了固然先对我关切一番,而后则骂冒犯我的人大胆,最后又数落均赫王府的人无能。千云戈不在,为我撑腰的事他必是当仁不让的。

我看着差不多,便装出犯了心疾的样子,终于顺理成章跟千云涂单独相处起来。

不等千云涂坐稳,我已然深跪不起,千云涂骇了一刻,要扶我起来,我却泪眼婆娑拒绝了。

“王爷,这事关系重大,还请王爷务必帮忙。”我望着他只求他答应,别的全然不顾。

千云涂看出我的执着,犹豫片刻,对我说:“若真有什么,我是自然帮你的,你起来说就行了。”

我点点头站起来又问:“王爷,今天这话只有你知我知,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在此讲话可以放心吗?”

“你尽可放心,我自来知道你喜静,这个院子本就偏僻,现在又没有别人,况且我府上的人都是极懂规矩的,你就安心说吧。”

我再次点头,而后便解开里衣,取出千云淇送我的书简,递给千云涂。

千云涂接过一看,眉宇间便颤了一下。

我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说:“王爷认得这东西?”

千云涂打量着我许久才终于问道:“你是哪里得来的?”

“实不相瞒,是几次三番来劫我的那人给的。”

千云涂脸上有些失色,他皱着眉,若有所思。

我径自说道:“想必王爷也该猜到了吧,那人就是唯铭王爷。”

“不……怎么会是他,他早不在了!”千云涂不敢相信地说。

“王爷说他不在是指……”

“他早随乌奴山的裘瓮澈去习武,已经二十一年没有消息了。”

“可是这东西总没错吧?”

“这……”千云涂犹豫一下道:“笔迹是可以防的……”

“那这书简上的绛龙纹谁敢防?况且这黄凝绡的料子除了王室,寻常人根本不会有,还有这样式,跟均赫王爷藏的那副‘循芳宴’的书简一模一样……”

“好了!”千云涂颇为头痛地打断我,“纵然这东西没有错,也不一定就是我五王弟,许是别人拿了他的东西也说不定。”

我定定看着他:“王爷,你们总归是兄弟,他的脾气你多少该知道,我且不说那人跟众人口中的唯铭王爷多像,只一点——他若真是唯铭王爷,而今关在均赫王府大牢里,那群人会放过他吗?王爷不去看看,若把个真兄弟给耽误了,王爷于心何忍?”

千云涂终于被我说的动了心,但还是怅然若失了一刻,才答道:“好,这事交给我吧。只是有一样,你要老老实实告诉我,你跟五王弟是……”

我见他问的为难,揣摩了一刻才说:“王爷放心,**还知道轻重。”恐怕也只能这么说了,我和千云淇总归没有真的冲破那道禁线,但他待我如此,我又并不厌弃,说是一清二白毕竟牵强。

千云涂果然明白我话中的意思,但那份担忧却是有所解亦有所不解,于是叹了一声,说道:“我也不多问了。可我若救了他,你得答应我,这事无论如何不能让三王弟知道,而且——”

那呼之出的话还是让我一阵心搐,是伤心吗?我不愿承认,但那人为我所做的一切却是我从未遇到过的,没有勉强,没有伤害,没有顾忌,没有负担,没有算计——有些霸道,有些不羁,有些发蠢,有些不解风月……还有些什么我却连辨都辨不出,且也不敢辨了。

“……你再不能和五王弟有丝毫瓜葛。”只等听千云涂说出最后的裁判,我的心终于狠狠沉入深谷。

罢了,这样的人遇到一回也足够。若说人生得失太多,我失的惨不忍睹过,但得的也早就是寻常人望尘莫及的。

于是点点头,我决然道:“王爷说的,**一定谨遵不逾。只是唯铭王爷的脾气……这几回他已是如此,还望王爷多规劝一些。”

“这是自然,况且云淇虽然太桀骜,但决不至于强人所难,你若坚决,他也不会再纠缠。这事明日就有结果,你既然答应了我,还要劳你件事。我那王弟,若不是听你亲口跟他决断,恐怕不会罢手,我想你也知道该如何去做。”

我沉默——本来不想再见千云淇,免得徒添感伤,可千云涂的话却是没错。要让我不再与他藕断丝连,我可以做到,但若亲手斩断这段孽缘,总是心中惨痛。可事已至此,还有别的法子吗?终究是,解铃还需系铃人。

只得喃喃答应了千云涂,又说道:“王爷今日若救下他,可以暂时送去东市的倾雨楼安置一晚。王爷请放心,那里的人都是信得过的,毕竟王府里太招摇。至于王爷交代的事,**一定办到,过了今晚,必然他是他,我是我,再无瓜葛。”

只见听我说到倾雨楼时,千云涂的眼神猛然诧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如常,我也顾不得多想,知道他同意了,便不再多说。

7

当晚,千云涂以身体不适为由把我留宿在承晟王府,自己则安排一切去了。

我躺在床上,辗转不能入眠。

想着这一个多月和千云淇的几次见面:仓促中,争执下,那一举一动竟写尽无限深意,而如今这般地步,终归是——一场消黯,永日无言。

三更不到,千云涂安排的人便悄悄把我护送到倾雨楼。

我对杜倾雨早是大恩不言谢,对千云涂更是心照不宣有隐难言。

于是独自进了顶阁,踟躇地走到千云淇的床前,默然无语半晌。

他中的不是什么太严重的毒,想必千云涂已经喂他吃过解药。只是接二连三被伤着,又在牢里关了一整天,纵然功夫再好,总归有些虚弱。

见我来了,千云淇倒依旧静静的,仿佛早料到一般。

“你跟不跟我走?”终于还是他先开了口。

我心里虚的难受,一下子,想好的话却全吐不出来。

他莫名地失了神,喃然道:“**,**,这名字果然只有你当的起。”

我哽了片刻,说:“咱们终究——不是一路……”

千云淇默默等着,我却又说不下去了,才要怪自己太懦弱,他反问:“是因为千云戈吗?”

我哀然看着千云淇,摇摇头。

便不是因为他,我们也不会在一起,因为你不知道的,你真的不知道……

“五年前我在四哥府上见过你……”千云淇愣了一刻,又说:“那时只是一惊,本来想,这世上除了我师父,没人会让我如此惦记——哪知为了那一惊,两年前我又回来了,只是你成了他的人。”他情难自禁地一叹,再说:“我已经不想再强求什么,可是看着你,终究是苦心的一个人。我也在皇家里十几年,知道那金銮玉瓦的繁华多消耗人,可你就那么苦也总是撑着。这两年我冷眼看来,既不是池中物,你何苦不肯抽身呢?”

何苦?我怎么跟你说才能让你明白,你是风一般的,可以自由来去。你纵然受过繁华的销蚀,但是终归有所选择,可是我不行,千云淇,我不行……

“请王爷,不要再为**劳心伤力,**不会离开均赫王府。”我怕自己快要撑不下去,只求速战速决。

千云淇又换成惯有的冷淡,静静看着我,一字一句道:“他不放过你,我也不会放过你,我不怕他!”

我惊得站起身来,不知是要护住什么,变得格外警惕——怎么,你是要跟千云戈作对吗?淡薄如你,竟也要陷进这泥潭中。

于是不再犹豫,我竟笑了,拿出擅长的媚态,后退几步,然后缓缓解开衣带,那慵柔的绫罗滑落在脚下,不多时,我便一丝不挂。

千云淇的目光却越来越冷,慑的我一阵寒战,但我依旧撩拨似的温言道:“王爷,你要的,我给你——”

千云淇气息轻乱,更像要把我看穿似的。

“但是,以后你再别来扰我。”

只剩下对峙——千云淇,我,焦灼的目光,流窜的火焰,没有刀枪更甚刀枪,这一战竟如开天辟地般,炫目的痛涅心骨。

千云淇终于缓缓向我走来,一张脸无声地垂落在我耳旁,吐露着搔弄的气息:“若有一日,你与他生离死别,就来乌奴山平鸿宫找我。”说完他破窗而出,只留下残窗折损的声音,伴着夜风,在我扭转不回的眼前摇晃。

几声脚步后,有人推开了门,还未进来,鹰一般的眸子便拧在一处,我慌忙披起衣裳,侧头看去,原来是一直跟在千云涂身边的黑衣人。

“什么事?”我见他盯着我不动,有些不悦。

好半天,他才移开双眼,在屋子里扫了一周,目光终于停在窗口,木然问道:“唯铭王爷人呢?”

我咬着唇,答道:“他走了。”

这时千云涂和杜倾雨也跟上来,见到我这般模样,脸上便各有所忧

“五王弟他走了?”千云涂盯着我问。

“王爷放心,唯铭王爷的伤已无大碍,凭他的功夫应该不会有事。”那黑衣男子倒替我答道。

千云涂沉吟片刻,终出了口气:“罢了,走了也好。”

我心里抽空了一样说不出滋味,也顾不得此刻的狼狈,沉声道:“王爷,我想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借宿一晚。”

千云涂不知该怨还是该怜地看着我,为难地点点头道:“好吧,明天一早我叫人来送你回去——你好好休息。”

我早听不进一切,连他们已经出去都没了知觉。

无力地走到床边,我虚脱般倒下。半开的衣衫罩在后背,胸膛却贴在千云淇刚才停留的地方,依稀感觉着他残存的体温——凉、凉、凉……

直到杜倾雨又上来,哀然在我身后轻叹。

待我收拾好心情,承晟王府便来人接我。

临走前,我与杜倾雨深望一眼,知道无言之中,我们已是莫逆之交。

回去的一路,我终于给自己了断——千云淇,我便再用力,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露水之交,烟花之缘,尽管都只是误入歧途,但也更让我明白,均赫王府已是此生天命使然,我终归要做我的七少爷。

于是倒释怀许多,准备再过回以前的庸散日子。

均赫王府自然又因为丢了人犯,一片慌乱,对我更是严加保护,就连销云阁里也调入许多侍卫,日夜防守。

我不再多争执什么,一切舵他们去了。

随顾峥一路出来,我心里忐忑难宁,只见他越来越把我引到幽处,感觉略有些不好。

“站住!”我终于停下。

顾峥顿了一步,轻屑道:“不想让唯铭王爷有什么不测,就快跟我走!”

“你带我去哪儿?”

顾峥冷哼一声又向前走去,我虽然气恼,却只得跟上。

渐渐,我终于分辨出来,这里是更房,给夜里巡视的下人们准备的地方。

“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有什么话就给我个痛快,我是偷偷救走了他,但你别以为这就能威胁到我!”

顾峥不理我,径自合上房门,又点燃了蜡烛,才回身看着我,他眼神中泛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犀利,让我好阵心慌。

“七少爷倒真是多情种子,你的入幕之宾怕还有不少能人异士吧?顾峥不才,又怎么敢威胁七少爷。”

“放肆!”我才要动怒,转念一想,顾峥竟一改平时的恭顺,变得如此诡异,到底存的是什么心?

不等我再开口说什么,只听顾峥幽然道:“镶銮禁士团有许多好玩儿的杀人法子,七少爷还不曾见识过吧?”

我冷笑道:“原来你是想杀我呢,不如早说,咱们直接去镶銮禁士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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