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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积压着的怒火, 更加熊熊燃烧起来。她一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来, 牙齿也打颤, 一双眼睛里, 含着恶毒的光, 仿若想立即将柳芙碎尸万段一般。

她来柳府有四年时间, 这四年来,她处心积虑去经营,好不易一点点抓住老爷的心、一点点渐渐掌控柳家的生意。为了达到目的,四年来,她是日日夜夜都在算计, 都在演戏。

柳重山是生意人,精明得很, 一般的小把戏,根本逃不过他的法眼。而且, 她进柳家的门, 还并不是因为得柳老爷喜欢,不过是因为一个错误。

正因为这个错误,柳重山起初对她也避而不见。起初怀身子的那一年,她一个人呆在一间屋子里,不得老爷宠爱,身份又不明不白,不知受了多少冷落跟白眼。

日子渐渐一点点好起来, 是她生下柏哥儿的时候。所谓母凭子贵, 她正是这样的。

她从来都不是甘于向现实低头的人, 日子不好过,她会绞尽脑汁想办法让日子好过起来。所以,生下柏哥儿后,她便步步为营。对老爷欲擒故纵,却适当装可怜博同情,再利用儿子拴他在自己房里。之后,找个适当的机会,她开始插手他外面的生意。

老天对她不公,让她从小就被父兄卖给董家为童养媳,嫁一个比自己大了十多岁的男人为妻。但好在,老天爷也算是公平的,至少让她拥有野心跟胆识。

她倒是也没有自负到真觉得自己多聪明,但至少比起郭氏那个绣花枕头窝囊废来,她自认为是好太多的。

她也庆幸,柳府的太太,是那样一个棉花团子,任她捏扁搓圆,任她当猴子耍,却还跟她称姐道妹。

这几年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甚至就在前几天,最难对付的柳家大小姐,也差点如愿丧命。

可没想到,命运真会捉弄人。柳大小姐不但奇迹般的又活了,而且一醒来后,便开始与她敌对起来,而且态度手腕都特别强势,一再的连连反击,真是打得她措手不及。

苏氏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柳芙一早就发现了她的心思?从前之所以维持表面的平和,是故意的?就想找个机会将她连根拔起?

还是说,有人在她跟前说了什么,而她又非常信任那个人。

苏氏渐渐安静下来,坐在桌边,皱着眉心,她忽然想到了顾晏来。

柳重山慧眼识珠,觉得顾晏绝非池中之物,苏氏也这样认为。所以,苏氏根本不愿柳芙嫁给顾晏。

她暗中派人去调查过这个顾家,顾家不是本地人,十年前才搬来富阳的。再往前查,却查无可查。有关顾家十年前的一切,根本是一片空白。

所以,她觉得顾家不简单,顾晏更不简单。

这个顾晏,临危不乱,深藏不露,绝非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绝非仅仅只是一个不冒头的生意人。还有顾家那个顾晟,明明才华横溢,却不去考科举,而只呆在一个私塾里做教书先生。

苏氏想,或许是这个顾晏察觉了什么,是他告诉了柳芙。

那么,他也发现了柏哥儿的真实身份吗?他接下来又想怎么做?

姚妈妈的死,的确是让她从困境中解脱了。但是她并不认为,顾晏会就此陷入这桩命案中,他迟早会被放出来的。

苏氏脑子里很乱,她想,不管怎样,事已至此,她都必须另想办法。

苏氏忽然抬眸,看向安安静静立在身边的女儿董绣春。

苏氏恨毒了董家人,也恨毒了她那个死鬼前夫。所以,对跟死鬼生的两个孩子,她也都不怎么上心。

带女儿在身边,也是想着,自己孤身一人在柳家,凡事都束手束脚的。有女儿在,也能多一个帮手。

秦忠是老爷外面生意的得力助手,正值盛年,且尚未娶妻。苏氏对秦忠,早就怀了心思,想着跟他成为一家人。女儿过完年就十五了,若是能够跟秦忠结为夫妻,有这样一个姑爷在,她办事也会轻松很多。

不过,这个秦忠为人也是极为谨慎,办事情井井有条且滴水不漏。他眼光也高,若不是柳芙那死丫头嫁了别人,怕是就得嫁给他了吧。

“娘,您怎么这样看着我?”董绣春被自己母亲看得心里发毛。

苏氏却笑起来,拉过女儿的手道:“春儿,别怪娘这些年冷落了你。娘需要照顾你弟弟,还要帮着老爷管铺子里的事情,毕竟精力不足。不过,你的婚事,娘会替你好好做主的。”

董绣春脸红,低下了头。

“你们都下去吧。”苏氏遣散了屋里的丫头婆子,这才问女儿,“喜欢秦公子吗?”

董绣春忽然脸更红了,双手揪着自己衣服下摆,低声说:“秦大哥年轻有为,春儿不敢喜欢。”

“你是我的女儿,你不需要自惭形秽。”苏氏见不得女儿贬低自己,她没什么低贱的,“春儿,娘会想办法,让你嫁给秦忠。”

“娘!”董绣春匆匆抬眸,望着自己母亲,眼里渐渐蓄满泪水。

“好了,别哭,有什么好哭的。”苏氏继续道,“你要是能嫁给秦忠,对娘也是一方很大的助益。你要记得,将来做了秦太太,别忘了娘跟你弟弟。”

虽然董绣春知道娘心里只爱弟弟,对自己利用的成分居多。但是,只要能让她做秦太太,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娘,不但你恨柳芙,女儿更恨。”董绣春紧紧咬牙,一双细白的手攥得死死的,她看向远处。

她嫉妒柳家大小姐,明明差不多大的年纪,但是她的命却比她好很多。从小就锦衣玉食,还有疼爱她、愿意宠着她的爹娘。

每回见她们姐妹手牵手笑嘻嘻回来,她心就如针刺般疼。

她越是想她消失,越是不想看见她,她就越是晃在她跟前。她跟娘费尽心机得到的一切,她只随随便便三言两语,就把什么都弄没了。

若是她嫁了秦忠,她便可以扬眉吐气。

*

柳芙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起来,就顶着两只熊猫眼。

允哥儿跟皎姐儿不懂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看到自己婶婶眼睛下面青了一块,还笑话她。柳芙顺势揉了揉兄妹俩的团子脸,然后抱着皎姐儿在院里转圈跑,吓得皎姐儿叫着喊爹娘。

顾晟站在廊檐下,倒是也不担心,只说:“弟妹,皎姐儿都要哭了。”

柳芙跑得气喘吁吁的,走到顾晟跟前:“三哥,你怎么也不担心啊?”

“担心什么?”顾晟笑着,他相貌绝不输顾晏,瞧着十分温柔雅润,接过女儿抱在怀里,一身素色衣袍,说不出的雅致清贵,这才对柳芙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弟妹也无需担心。”

柳芙想,到底是出身大家族的公子哥儿。见过世面的,遇事就是镇定。

“四婶真讨厌,皎儿都要不喜欢你了啦。”皎姐儿哼哼,嘴噘得老高了。

柳芙笑眯眯凑过去说:“你不喜欢我,可我还是会继续喜欢皎姐儿的。没办法,谁让皎姐儿这么可爱呢。”

皎姐儿被哄得高兴,就又朝柳芙扑来。

“四婶婶,你抱抱我了啦。”

宋氏拿了顾晟的书箱出来,递给自己夫君:“时间不早了,你得去私塾了。”

顾晟接过书箱背上,冲妻子笑了笑,将女儿递给妻子抱着,才又对柳芙道:“弟妹最近变化挺大的,跟澄之之间关系好似也好了不少。之前你们吵架的时候,你都恨不得他一直在外面做生意,一年回一趟家才好。”

“有吗?”柳芙眨眨眼睛,装作不记得的样子,“三哥你记错了,我才没有,我跟夫君好着呢。一天不见,我都想得紧。你没瞧见,他出了事情我很着急吗?”

宋氏也搭腔:“就是,他们小夫妻好着呢,夫君你别挑拨。”

顾晟笑着摇摇头,搞不明白的事情,他也不愿多费心思去想。再说,四弟跟弟妹恩爱,这也是好事,至少家里清静了不少,他夜间看书,也再没哭闹声打搅他了。

“允哥儿,皎姐儿,爹爹要走了。你们在家乖乖的,听你娘的话。”

允哥儿皎姐儿异口同声:“爹爹早些回家哦。”

顾晟走了,宋氏在家带孩子。顾二夫人做好了饭菜,装在食盒里,柳芙也温了一小壶酒来。

外面的马车备好,金雀儿跟着去赶马车,银串儿留在家里帮忙做事。

刘聪一家三口就住在县衙,他就知道顾家今天会来人探顾晏,所以一早便等着了。等到顾老夫人跟柳芙到了后,他亲自带着人去大牢。

顾晏穿着囚服,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里。顾老夫人跟柳芙去的时候,他正端坐着捧着卷书在看,倒不像是进来吃牢饭的。

刘聪命狱卒来开了牢门后,便将狱卒打发走了。

等狱卒走后,刘聪才抱拳朝着顾老夫人作揖道:“还请老人家放心,澄之清者自清,要不了几日,就能出去了。这些日子,怕还是得委屈他。”

顾老夫人扶起刘聪来:“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我还信不过你吗?”

柳芙知道刘聪将来会升迁为京官,跟顾晏成为同僚。不过此刻,她装作吃惊的样子:

“噢!原来你们是旧识!”柳芙嗔,又抱怨,“那夫君昨天怎么不说?害得人家担心你一夜。你瞧瞧,人家一夜都没睡好,今天精神状态都不好了。亏人家心里有你呢,你都不心疼人家的。你真讨厌,人家都不要理你了啦。”

柳芙学着侄女皎姐儿撒娇的口吻,加了点火候,对着自己夫君,半怨半嗔。一边说,一边还抛了个媚眼。

顾老夫人不说话,望着孙媳妇。刘聪一脸懵,目光不停在顾晏跟柳芙脸上打转。旁边,金雀儿更是惊得目瞪口呆,这还是她的那个行事风风火火的大小姐吗?

顾晏正襟危坐,倒是还算能消受得起。

柳芙见忽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她眨眨眼睛。是娘说的啊,女人就该适时撒撒娇。

她自觉得刚刚那样说,挺好的,娇滴滴的,声音也被她控制得十分柔媚,简直堪称完美。柳芙自鸣得意,心里挺高兴的,觉得自己现在装小女人渐入佳境,往后肯定会更上一层楼。

顾老夫人想,既然孙媳妇都百般讨好她孙子了,她不能寒了这丫头的心,她得夸一夸她,再顺便骂一骂孙子。所以,老人家想了想,就开始严肃斥责孙子。

“这件事情,是澄之做得不对。瞧你媳妇,多担心你,昨儿回去哭了好几回,眼睛都哭肿了。”

“是吗?”顾晏睇着妻子,“孙儿觉得她看起来挺高兴的,不像哭过的样子。”

柳芙得到了老夫人的夸赞,觉得自己方法可行,于是趁热打铁再接再厉:“夫君,你好没良心的啦,你竟然这样冤枉人家,人家……”

“够了。”顾晏实在是受不了了。

顾老夫人也有些受不了了,她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个孙媳妇打从这回娘家回来后,就变成了这样。她想,他们小夫妻私下再怎么黏糊都没事,但是当众这样腻着,总有些不太妥当的样子。

有些怪,但老夫人又不知道哪里怪。平时瞧老三夫妻腻歪在一起,倒是挺和谐的啊。

老夫人岔开话题:“芙儿,你亲自给澄之带的酒菜呢?拿来,给澄之吃。”

柳芙忙从金雀儿手里接过食盒来,一一打开,将酒水跟热乎的饭菜端出来,搁在顾晏跟前。

菜摆好后,柳芙就顺势坐在了顾晏旁边,一点都不避讳还有人在场,只亲热挽起顾晏手臂来。她将脑袋靠在自己男人肩上,继续说:“真的很想你的,一天见不到你,人家都过得不踏实的。”她一副又委屈又难过的样子,都要哭出来了,“夫君,我会天天盼着你回家的。只要你一天不回家,我就天天来牢里给你送酒送饭。”

柳芙想,他这怎么说也算是遭了难。她与他共患难,将来他腾飞了,总不能抛下她吧?

而且,她就得当着旁人的面好好表现出对他的好来。只有让更多的人知道她对他好,将来他飞黄腾达了,才更有所顾忌。

抛弃糟糠之妻,可是要遭雷劈的。

刘聪本来还想再关顾晏几天做做样子的,但听柳芙说她要天天来,刘聪忙说:“你放心,澄之出去这事,我会尽快安排。牢里晦气,夫人身娇体贵,不必天天来。”

柳芙不听,继续靠着顾晏:“要不是怕大人您为难,依我对我家夫君的爱,必须得跟他同甘苦共患难。”

顾晏实在受不了,将筷子往旁边一扔,斜睇着妻子。

“你要是真的想一起住进来,这件事情,倒是不为难。”

以前在家里,她还有些脸面。但是现在在明秀村,大家认可的都是郭氏,她也不想自讨没趣。

所以,吃完中午的筵席后,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柏哥儿午后都是要午睡的,苏氏借着儿子要睡觉的由头,从堂屋出来,去了柳老二家给她安排的一间房间。

苏氏坐在炕上,正抱着儿子哄着他睡觉,姚妈妈轻手轻脚推门进来了。

“怎么样?你跟胡妈妈碰头了吗?”看到姚妈妈进来,苏氏只抬眼看她一眼,随口这么一问。

继而又低下头去,身子轻轻晃着,哄着柏哥儿。

姚妈妈站在炕头边上,微弯着些腰,凑在苏氏耳边说:“奴婢见着了,也问了她。她说,她没跟大小姐说,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奴婢不信,就问她,如果没告诉大小姐实情,为什么大小姐会无端给她五十两。她说,她也不清楚。”姚妈妈一字不落的都告诉了苏氏,“胡妈妈还说了,说大小姐在她跟前根本没提落水的事情。叫她去顾家,也真的就是给顾家老太太做饭吃的。”

苏氏轻哼一声,满脸不屑:“不知道她是真蠢,还是装蠢。”

姚妈妈道:“太太,那晚上您还要不要亲自见她?”

苏氏说:“我让你跟她说,晚上我要亲自再去问她一遍。这个话,是说给那丫头身边的人听的。我若是真去见了胡妈妈,再跟她说之前那丫头落水的事情,保准老爷立即就会出现。”苏氏一脸精明算计的样子,那双不算太大的眼睛很亮,闪着光似的,“从当初她坚持要带走胡妈妈,我就猜得到,她肯定是晓得些什么了。”

“她想玩离间计,我便配合她。只不过,自己玩砸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那就不怪我。”

苏氏想了想,说:“你约了胡妈妈在哪里见面?”

“不敢在宅里,怕有人偷听,约在了外面。”姚妈妈道,“但是也不远,东边的那棵银杏树下。”

“好。”苏氏应着,“那到了时辰,咱们便去那里。”

姚妈妈有些没反应过来:“太太真的打算去?”

苏氏笑,斜着睨了姚妈妈一眼:“不去的话,怎么引那丫头上钩?哼,你放心吧,她会请着老爷去偷听。她想抓我的错处,那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姚妈妈这才笑起来:“奴婢明白了,还是太太您高,这叫引蛇出洞。”

“去吧。”苏氏给她使了一个眼神。

“是。”

*

晚上的筵席散了后,天已经黑了。柳宅门前挂着大红灯笼,柳老二一家站在门口,亲自送那些亲戚朋友。

堂屋里,柳老太太还没有睡意,便拉着儿媳妇孙媳妇还有孙女们说话。柳芽搬了张矮凳,坐在老太太跟前。柳家三房,加上奴仆,也得三十好几口人。

乌泱泱挤在堂屋里,热闹得很。

柳芙趁着众人聊得欢,一时没在意,便悄悄带着金雀儿跟银串儿两个离开了。

柳芽见状,也立即跑出去一趟,而后又匆匆跑了回来。柳芽再次跑回来后,站到了柳重山身后,附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话。

柳重山望向侄女儿,面色有些凝重:“真的?”

柳芽说:“真的!”她一脸认真的样子,“我是亲眼看见苏姨娘出去的,其实在下午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不对劲了。咱们一家子聚在一起说话,偏她一个人呆在屋里。我想,苏姨娘不至于想不开吧?可是,我刚刚出门,真的瞧见她往村里那条河的方向去的。”

柳重山倒是不以为苏氏会因为这点事情想不开,她不是那种心思重又悲观的人。再说,还有柏哥儿呢,她不会舍得丢下柏哥儿的。

可这大晚上的,大家坐在一起说话,偏她一个人跑了出去。说不担心,也是不可能的。

“我去看看。”柳重山立即站起身子来,跟自己母亲打招呼,“娘您接着说,我一会儿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