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2章 圣旨啊，全都是坎（1/1）
人们常说“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可是这个“共治天下”，在后世多数人眼里也不过是一句口号罢了，最多显示一下宋代文人地位有多高，是怎么样一个“共治”，几乎所有人都没有什么概念。 .
以至于在大家观念之中，还是保留着皇帝金口一开，莫敢不从印象。
大喝一声：“拟旨！”，然后口授几句圣意，随便叫个太监落于笔端，就成了至高无上法律？
扯蛋！
特么除了满清，没有哪个朝代皇帝是天威无所不决、无所不尊独裁者，更何况是“共治天下”宋朝呢？
还是以圣旨为例，可以深挖一挖里面门道，且单此一件就把共治体现淋漓尽致。
一道天子诏书从草拟到生效，通常需要经过非常严密程序
所谓圣旨，君王圣口之令也。
可虽然是以皇帝名义颁布，虽然授意拟旨是皇帝特权，但是，这旨意能不能施行，可不是皇帝说了算。前面提到过一次，大宋宰相有权把圣旨驳回。
其实，哪只宰相驳回这一道关卡，除了这一环，士大夫要是不想施行圣令，是有很多个地方可以卡死皇帝。
比如说，拟旨人。
这个前面也说过，除了中旨或者叫内旨，也就是皇帝家事不用走政事堂。
另外国策施布、政令通行都是有专人起草，别说是太监，就是相、皇帝亲笔，那都是违法，这有专属官职知制诰。
本来这个职位是东府相公轮职担任，可是，由于赵祯朝这十几年来东西府相公稳如太山，上去就不下来，官属职权也相对稳定，所以这个知制诰职官一直在给事中归班手里握着，之前是吴育，现在是范镇。
一道旨意，不管是皇帝授意，还是相公们把政令建策以奏折形式呈到皇帝面前，需经庭议通过之后，皇帝才能命令拟旨官起草圣旨。
当然了，不光庭议这一关，还要相公、朝臣们把关，拟旨这里也是一道坎儿
拟旨官员不是复印机，他要是不高兴，不印还算轻，甚至有权以草旨不合法度为由“封还词头”。
不管这旨意是宰相意思，还是皇帝意思，只要老子不高兴，谁都特么不好使，这是大宋律法明确赋予知制诰权力！！
所以，当初范镇在唐奕赐婚拟旨时候摆了文彦博一道，文扒皮一点脾气都没有。
赵祯更没脾气，他不但没脾气，而且还得讨好范镇，否则这货哪天把他旨意也封还回来，那就难受了。
当然，范镇是“自己人”，不会没事儿就为难赵祯。
而且，这个位子上一定要是“听话自己人”，最好是老好人吴育那样。
吴春卿能在给事中归班位子上一蹲就是十年，凭就是一个听话，赵祯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可是，问题来了，要是不听话怎么办？
生办！！
非常难受。
比如，熙宁变法时期，也就是王安石差点把大宋折腾散架子那一次，知制诰就不太听话。
王安石想把变法坚定拥护者李定破格提拔为监察御史，皇帝自然同意，毕竟大家是“一个团队”。
可是，知制诰宋敏不干了，李定这家货人品有问题，名声也很臭，这种人怎么能做监察百僚，督导政令言官呢？
于是，宋敏干脆利落地把李定任命诏书封还词头，直接把宰相和皇帝一起怼了。
而且，为了表示愤慨，宋敏还干脆辞职不干了。
呵呵，拗相公怕你这个？正巴不得把宋敏换下去，好让李定上来呢。
结果，拗相公又失策了，新上来苏颂、李大临也有脾气，以“爱惜朝廷之法制”为由，又把李定任命封还回去。
没办法了，拗相公只有“放大招”一途，把宋颂和李大临全部罢免，找了个“听话”放在了知制诰位置上，李定任命才算通过
好吧，圣旨走到这儿，终于可以往下走了。
过了知制诰这一关，下一步就是，起草好圣旨便可进呈官家，御画、录黄，行下。
其实就是皇帝签字画押，抄送下。这里是官家职责，当然没问题。
可是，别以为这就完事儿了，这是下，而非颁。
下到哪儿？
当然还有下一道坎儿，那就是中书舍人手里。
但是，中书舍人在拗相公开始折腾之前是“奉职官”，也就是虚职，不管事儿。
所以，一般下到昭文馆（翰林院）手里，要昭文馆大学士“宣行”方可生效。
“授所宣奉诏旨而行之！”
只要“内相”认为诏书不当，他是有权拒绝，“署敕行下”。
就是拒绝在录黄上签名，驳回诏书。
这就是为什么大宋内相一般都由相兼任原因，其权力主要体现就在这里
那要是这道坎也过了呢？内相签字，书行通过，则是诏书又会进入下一道程序，至门下省给事中。
也就是又回到了草拟旨意给事中归班手里，如果他要是觉得不妥，可以再一次驳回。
当然，这种情况基本不会生，毕竟是他拟旨，一般不会驳回。
这也就是为什么赵祯让给事中归班兼任知制诰原因，大宋官冗制繁，让宰相兼内相，让给事中归班兼知制诰，是尽量在简化程序
如果给事中审核通过，即“书读”通过，还需要门下省长官（还是给事中归班）签名。
然后
然后还没完！
在以上所有流程之中，必须有相，辄就是同平章事签名。
如果负责“宣行”内相不是同平章事，如果掌管“书行”是参知政事，那么这道绕了好几圈圣旨，也必须到相手里过一遍，他签了名，圣旨才算正式生效
回头再看看，一道以皇帝名义颁圣旨，从庭议到草拟，再到御画、录黄、下行、宣行、书行、读行、宰相签画
如果不是政事堂一官多职，把各职能分摊开，那旨意就要途经百官皇帝知制诰皇帝内相参知政事给事中归班同平章事，把东府所有相公转一个遍才算生效。
从这个流程来看，皇帝分量占了多少？士大夫分量又占了多少！？
每一步，每一个士大夫要是稍不高兴，那这旨也就颁不成了
何为共治，其意自明
那么，皇帝这个旨意颁布实施就板上钉钉了吗？
没有，还有一道坎儿把皇权卡死死台谏！
大宋台谏可不光是放炮，在法律上，台谏有论列政令得失、审查诏书，乃至追改诏书法定权力。
但凡“诏令不允、官曹涉私、措置失宜，刑赏逾制，诛求无节，冤滥未伸，并仰谏官奏论，宪臣弹举”！
还记得那个石安石费了九年二虎之力，灭了三个知制诰才扶上去李定吧？
给他升职诏书确实顺利颁布了，李定也如愿当上了监察御史，可是，别御史不干啊，一帮人以李定拒绝为母亲丁忧为由，集中炮火一通滥炸，生生把拗相公和神宗立起来改革新人给灭了
大宋政体根本在于制衡！
然而，士大夫对皇权制衡把文官宠坏了，形成了文人骄纵自私官场文化。
虽然文官与文官之间也在制衡，可是，文官之间有共同利益、有连带保护意识，这也是“共治”造成，是“制衡”无法解决。
在唐奕看来，这也是一种失控。
如果一国家完全由某一方面偏激思想所掌控，那么必然会畸形。不论古今，还是大宋原本结局，都证明了这一点。
但是，唐奕欣慰是，在这种失控局面之下，那些文官可以做到起码感恩，起码君子德行。
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是，唐奕不知道，还特么有更不容易事儿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观澜民学，在他没有授意，或者说根本没抱任何希望情况下，在离开他后，不但能在当下大宋生存，而且民学
居然
在一年之内，又开了一百多家分院！
这特么太诡异了，要知道，民学理念是和儒家学院背道而驰。
观澜书院也好，太学也罢，那是干什么用？那特么就是“党校！”是专门培养官员地方。
学问，那也都是专门为当官准备。
一个不以考取功名为目学习机构，这些年没让朝庭唾沫腥子淹死，没让那帮腐儒给铲平了，那是得益于唐奕这个后台够硬。
为什么去涯州时候把观澜民学所有人都带到涯州去了？
他要是不带走，分分种就被拆光抢光，这一点连范仲淹也拦不住。
观澜是大宋文教圣地，只要是做学问，就不允许什么乱七八遭炼丹邪术、术数小途之类旁枝末节出现在这里，他们更不允许以为官为目“学问”里掺杂这些歪门邪道。
可是，唐奕跑欧洲来了，结果
民学却神奇一下子火了！！
不但没因为唐奕离开而失去庇佑，反而成了时下最热。
朝廷下旨颁行全宋，令各州选落榜举子施教，官府亲自督办民学。
一年！弄起来一百多家民学院，专教与科举无关农事、数术。
唐奕看到大宋传回来消息都傻了，呆愣愣抓着邸报一动不动。
“开窍了？”
还是还是那帮腐儒组了个考察团群穿去后世看了一圈？
边上宋楷也端着一封信，是他老子宋庠催他赶紧回去家书。
“开窍了？”看着信冷笑一声。“看是被逼！”
把信递给唐奕，“你自己看吧。”
宋状元在信里也提到了民学事儿，而且是一些邸报上没法写东西。
唐奕接过来一看，“噗！！！”更特么惊讶。
“魏国公那老货还真干了点正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