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教授 十六(1/1)

十六老莫当年和丁一乘同一架飞机到美国留学,都是当时公派生中的姣姣者。

那时的老莫年少轻狂,一腔热血,满怀豪情,要做科学界的巨擘。

刚从中国那个封闭的社会到了美国,一切自由平等,随心所欲,光环的虚像让他憧憬了好一阵子。

等他磕磕碰碰地博士毕业后,还不死心,到一个大牌教授那里做了几年的博士后。

在美国的实验室里他不可谓不卖力,但是目睹了同行之间尔虞我诈,互相倾扎,为了文章的第一作者大打出手,再加上老板对外国学生的偏见和压制,心中开始对科学的纯洁性产生了怀疑,这不是他向往的那种至高无上的殿堂。

于是往日的热情像熊熊烈火慢慢在心中熄灭,心灰意懒,动力全无。

他原想现代的科技进步本来应该给人类带来生活上的轻松享受和jīng神上的愉悦。

可是结果却大大相反,人们的生活和生存压力随着科技的进步越来越大,除了少数人外,大部分的人享受不到科技文明带来的乐趣。

工作时间越来越长,休息越来越少,身体越来越胖丑。

慢慢地老莫对实验室,对五颜六色的大街,对纸醉金迷的赌场越来越厌倦。

他不知自己该怎幺办。

在一个讨论原始文明和现代文明的沙龙里他结识了现在的太太,相谈甚欢,趣味相同,志同道合。

于是两?u>司徒岚槎校绞澜绺鞯芈糜危榉酶髦治拿鳎罢倚腋a挤健s幸淮嗡堑侥厦乐薜脑疾柯淙ヂ糜危11值钡赝林怂淙簧罴蚵Φ拖拢纯炖治薇取h嗣侨粘龆鳎章涠3e◇艋鹪馗柙匚瑁饕堵衣榈币拢斓狈浚氐贝玻撕腿讼啻虻ァu庠嫉拇酒痈切牧榇戳松钌畹恼鸷常夂纬2皇且恢稚罘绞侥兀炕乩春罅饺松烫郑龆u牌执松睿佃惫檎妫谑呛鸵恍┲就篮系娜撕匣锫蛄艘桓龊i闲〉海狭嗽疾柯渖睢t诤5荷纤窃独肴死啵谴髟拢约?u>开荒种地,自己养jī养鸭,自己修建石头房屋,没有电,没有热水,过原始人生活。

只有在冬季快来的时候,为了避开寒冷他们才回到大陆,找一份临时工做,赚点小钱,一伺春暖花开就又回到岛上,过得非常逍遥自在。

刚开始老莫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丁一时,丁一嗤之以鼻,痴人梦话。

等他们真去了,丁一讥笑他们心血来cháo,过不了多久就会打道回府,那也是人过的日子?可是二十多年过去了,老莫夫妇慢慢变成了神仙伴侣,方知他们是认真的。

老莫每次从岛上回来,一准找丁一,让他帮助找份临时工作过冬。

现在冬季快到了,丁一卡摸着时间估计老莫快回来了。

果不既然,今天来了电话。

黄昏时分,月琴准备好了饭菜,又到超市买了一瓶上好的红酒,捎带着还买了一盆黄菊花放在客厅里,满屋清香漂浮。

有人按响了门铃,丁一知道是老莫来了。

他打开门,背景晚霞里,映衬着风尘仆仆的老莫夫妇,他们花白的头发在秋风中飘然而动,饱经风吹雨打的脸庞沟沟壑壑,盛满了幸福的笑意。

“进来进来。

”丁一和月琴热情地招呼着老友。

“好香啊。

”老莫一进门看见满桌的佳肴,眼睛放亮,忍不住用手拈了一块jī肉塞进嘴里,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然后对太太说:“还是没有我们自己养的jī味道正。

”太太莞尔一笑。

“来来来,莫嫌弃,大家坐。

除了红酒,我这里还有从中国带来的茅台酒。

”丁一招呼大家就坐。

老莫等不及将桌上的茅台酒瓶先打开,立刻酒香四溢,他先给自己斟满,一口而尽,咋着嘴,然后又将自己的酒杯满上。

丁一为老莫的太太,月琴和自己也斟满了红酒,于是大家边吃边谈。

“最近有什幺新闻?”老莫品味着美酒佳肴问丁一。

“我们当年出国那个项目的人在中国设了一个科学奖,激励下一代青年科学家。

”老莫漠不关心地听着,好像与己无关,心思用在吃上。

丁一开玩笑地继续说:“大家都问到你,向你问好。

还想请你去作闲云野鹤的专题报告。

”老莫笑笑,只是点了点头,说:“我这个天外闲人,不知魏晋,不问世事,多谢大家的惦记关怀。

不过那些都不是我cào心的事情。

”丁一接着说:“我给你们俩找了份冬天的临时工作。

”“多费你cào心。

是个什幺样的工作?”老莫的太太问。

“我也不太清楚,在报纸广告上看见的。

有个中介所要招收助理,最好中英文都会。

你们俩正合适。

我打电话去询问,告诉他们你们是博士,临时应聘。

他们很高兴,说这工作本来就是临时的,一定让你们去面试。

据说酬劳很高。

”“什幺时候去呢?”老莫问。

“我明天打电话和他们预约。

”丁一回答。

这时电视屏幕上的一则新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力,澳大利亚人felixbaumgartner从地球的边缘128,000英尺的上空往下跳,在新墨西哥的沙漠上安全着落。

他下坠时的速度打破了音速。

“厉害,大大的厉害。

这种玩法真让人佩服。

”老莫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说。

月琴看了怕怕,说:“现在的人怎幺什幺都敢做,这幺高也敢跳,万一哪里出了什幺问题摔死了连尸首都不知到哪里去寻。

值得吗?”“如果他要是真摔死了,值得。

想想看,有多少人有这种勇气和福气站在那幺高往下看地球,那是何等的享受。

就冲这个,不虚一生此行。

其实人不在乎活长活短,来到这个世上,干了你想干的,干成了,那就好。

”老莫借着酒劲慷慨激昂。

丁一笑着说:“你这是有感而发嘛,一切看得这幺透,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没有办法领略到这种jīng神境界。

谈谈你们在岛上的自然感受,我觉得你的选择和他比不相上下,都需要执着和追求,是什幺让你们如此地眷恋海岛,不食人间烟火?”“怎幺说呢。

刚上岛时其实很艰苦的,一切从头来。

你当过知青,下乡劳作的滋味你是知道的,思想上还是挣扎过一番。

好在我们那时年轻,体力好,又有当年当知青的底子。

不过经过这幺多年的经营,现在条件好多了。

我们自食其力,只需将肚子管好就行了,其他时间就是享受自然,没有其他的烦恼,我们的大脑完全处于自然放松的状态。

在那种环境里生活的时间越长,就越喜欢那里,天人合一。

一天完了,我们在海边漫步,随心所欲,漫无目的,不需劳思,不思进取。

你们享受的烦恼,我们没有,你们享受不到的快乐,我们享受得到。

比如抬头看天上的星星时,由于没有任何灯光的干扰,它们非常的明亮,像一颗颗钻石那样耀眼,仿佛伸手就可以将它们摘下来。

世间的人都喜欢将钻石戴在手上,炫耀自己的身份。

而我们的钻石在天上,就是星星,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其实钻石戴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看得见它们欣赏它们就行,纯粹是一种感觉享受而已。

再有当月亮慢慢地从海水边升起,和你静静相对,cháo漫cháo涌,涛声细语,你的心里会充满了宁静祥和,你会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你的,你会感谢上苍对你的厚爱和眷顾。

aluckyguy。

”老莫说着,充满了虔诚,像是说给丁一他们听,更像是自言自语,丁一能感觉得到他的心灵得到了洗涤纯化,血液缓流,达到了深山老道的禅悟境界。

“我们有时就这样在月光温柔的抚摸下,在涛声的催眠曲中睡去。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的第一瞬间,看见东方地平线上薄薄的一缕霞光在海水上漂浮,慢慢演变成满天红霞,然后太阳就像一个生命体跃然而出,鲜活无比,将海水燃烧。

放眼望去,海鸥群飞,海豚海狮跃出海面,竞相追逐,到处充满了活力。

你不由得感谢上苍又将美好的一天送到你的面前,让你尽情享受。

在这情景交融中,不知不觉你会觉得自己被熔化在天地之间,你会在心里变成一只海鸥迎着太阳飞翔,沐浴阳光。

只有在这时,你才会从心底体会出生命的真谛来。

功名算什幺,地位算什幺,金钱算什幺,什幺都不算,一切都是那幺渺小,不值得挂念。

每次我回到大陆来,看着芸芸众生,忙忙碌碌,觉得太可怜了,劳此一生,啥也没有,就像红楼梦里的《好了歌》一样。

人都有闭眼的那一天,走了这个世界就再也不属于你了,很快就会被人遗忘,何必自寻许多烦恼。

什幺攀登呀,做贡献呀,青史留名呀,有用吗?还自作多情地认为人们会恋恋不忘自己的丰功伟绩,想着自己的好处。

想想看一百万年后的人类,谁还知道你是谁。

”老莫看着丁一打趣相劝道:“怎幺样我的丁教授,归隐吧,把功名都抛却,我收你为徒。

”月琴看见菜都凉了,催促道:“瞧你们这两个大哲学家,每次一见面就聊这些高深的话题,天马行空。

jīng神享受再高,饭还是要吃的,觉还是要睡的。

物质享受保证了,才能保证jīng神享受,温饱了才能思yín欲,快来吃菜。

”于是大家碰杯,笑语喧哗。

丁一向他们夫妇讲述了自己这次回到中国去的所见所闻和感想体会,又引得老莫一阵冷嘲热讽,痛斥现代文明。

“那些人幸福吗?”老莫的发问振耳发聩,“中国的这些现象又一次证明,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人类的道德就退化。

”这种想法已经在老莫的大脑里根深蒂固,一有机会就攻击。

丁一的看法比老莫的积极,他对科学情有独钟,觉得事情并没有那幺糟糕,因为还有许多不为名不为利而勤奋工作的科学家们。

但是他没有和老莫辩解下去,因为他知道不会有什幺结果。

老莫夫妇一直没有要孩子,他们觉得在世界越来越堕落的情况下,生下孩子就是让他们招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要自己认为幸福就行。

老莫的太太很文静地坐在那里,多年的岛上生活一点也没有改变她知识女性的风度。

尽管她的皮肤有点黝黑和粗糙,但她一点也不粗俗,总是静静地听,浅浅地笑,两只眼里目光柔和睿智,有一种骨子里侵透出来的高贵典雅。

当年她做博后时,发过几篇非常高档的论文。

据说有几所学校给她下了astantprofessor的聘书。

丁一一直很遗憾她没有留下来继续做学问,否则的话,她一定非常杰出。

老莫的太太用山泉一样平缓的声调对月琴说:“有时间其实你们可以到我们岛上来看看。

你们要是能和我们呆上一个月,你们就会理解老莫了。

”“行啊。

我和老丁商量商量。

等老二上大学去了,我们就去你们那儿看你们。

”月琴回答说。

和丁一一样,她一向佩服老莫的太太,被她吸引。

“你们女儿是不是明年就要上大学?”老莫太太关怀地问。

月琴点点头,“正在填写申请表呢。

”“想学什幺呢?”“这丫头野。

sat考得那幺好,却要报考军校,说四年不用交学费,为我们省钱。

问她将来是不是真的想到阿富汗去,她说军校毕业后报考军医大学,又可以免费读。

”月琴气不打一处来。

老莫chā嘴:“这姑娘从小我就看她有出息,独立,自信,天不怕地不怕,老子天下第一。

没准将来还是个女将军呢。

”“你就别起哄了,我这里正愁着呢。

”月琴不知是真愁还是假愁,是担心还是骄傲,听了老莫的话还是很受用的。

丁一接过话题:“只要是正道,孩子们干什幺都行。

想想我们当年,哪有他们这幺好的条件,到处乱撞乱打,跑到美国来打天下,还不是挺好。

我支持女儿的决定。

”丁一的表态让月琴没好气,“就是你平时惯的。

一个去非洲,一个去军校,老了你咋办?都说女儿是小棉袄,结果成了一只风筝。

”说得老莫夫妇都大笑起来。

吃饱喝足了,临出门丁一将一大包衣服被单递给老莫。

他们一伙人有一个集体宿舍,在岛上大家一起活动,在岛下大家还是一起活动,俨然像一个大家庭。

其实丁一有时还是挺羡慕老莫的,活得单纯爽气。

第二天上班,丁一收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个本科生打来的,询问丁一实验室需不需要一个studenthelper。

正好最近实验室实验紧张,需要一个人洗瓶子,收拾垃圾,于是丁一就约她过来谈一谈。

来的是一个二十刚出头的中国学生,漂漂亮亮,白皙的皮肤,秀气的圆盘脸,高挑的个头。

她向丁一递上了个人简历。

丁一一面看她的简历,一面简单地询问了一下她的基本情况。

她叫田甜,是大学物理系二年级的学生,从中国考过来时,由于sat和tofel都考得不错,这里的学校减免了她一半的学费,家里出一部分,自己想打工挣生活费。

问她将来想干什幺工作,回答说毕业了想读博士,在校成绩不错。

以前大陆来的留学生以读博士为主,现在少多了,听说她将来愿意读博,丁一不免有点另眼相看,看看其它没有什幺问题,就收录了她。

丁一打了一个电话,让胡序将她领到系里去办相关手续,马上开始工作。

田甜喜形于色,跟在胡序的后面蹦蹦跳跳地走了。

丁一想,也不是每个中国学生都像自己的新邻居那样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