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水月(1/1)

“什么……堂姑父打死了人?”傅宜宁今日来父亲书房陪着他处理公文,待了一会,聊起天来,便聊到她堂姑姑的丈夫靖国公世子前几日打死了个小商人,残忍的将人装在麻袋里,绑在马车后拖行了半个京城……

“什么姑父,那种人也配你叫他一声长辈?”傅玉书嗤笑一声,将笔丢在书桌上,哐当作响,墨汁飞溅在雪白的宣纸上,即叫人觉得可惜,又有一种玷污纯白的隐秘兴奋感。想到他那个二叔家的妹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来求自己,就一阵恶心,一条人命在他们眼中就如此轻贱,夫妻二人都是一路货色。

可就是因为这样的货色是他的亲戚,大理寺的官员不敢去拿人问罪,深怕得罪了他这个权势滔天的宁阳侯,所有人当做无事发生过,就连死者的亲人都害怕连累全家,选择忍气吞声,可他却是有气咽不下,想吐吐不出。

看着自己的父亲脸色不虞,她心中又是气愤又是心疼,明明没做过的事,却要扣在他头上。

“他们畏惧权势而沉默,畏惧你而放纵,爹爹,这些人……”

“宁儿,有些事爹爹也无能为力。就算有心相帮,可连苦主都找不到。”他苦笑,他傅玉书在天下人眼里究竟是怎样的十恶不赦啊。

“数传而白为黑,黑为白。世间总是如此么爹爹。”她靠在他的肩头,无声的支撑着他。

“嗯。”

“所以人们追求权利,连自己最亲爱的人也可舍去?”

“是啊,有些人喜欢将权利作为情人。”

对权力的这种爱,人们叫做野心。

“权力作为情人,未免太轻浮、太逢场作戏、太转脸不认人了。”

“嗯,她诚然可爱又可怕。你好像很懂她的魅力和威力。”他支颐望着女儿,饶有兴趣地说。

傅宜宁认真的看着父亲,“爹爹,高处不胜寒,我只是怕你在那里时间待久了,连冷都察觉不到了。”

他叹气,什么都叫她看穿了,做父亲很没有威严啊。“所以我只好找你做我的情人了,善解人意,温柔体贴。”

她又一下羞红了脸,这正经的说着话呢……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小心长出白头发。你要是不漂亮了,小心我不要你。”

“…………”

又一日,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

她还是和他有空就腻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陪着他。

“爹爹,你在看什么?”

好奇的从父亲的手臂下穿过,钻到他的怀里,双手搭在桌子的边缘,饶有兴趣的问他正在看的什么公文。

傅玉书含笑着合上手里的折子,无奈的想着刚才还在下人面前端着一副世族贵女形象的女儿转眼就变成了他怀中撒野的小猫,“没什么,下面递上来的南方雪灾的折子,你不会想知道的。”

傅宜宁不置可否,歪了歪头,“我只是好奇是什么能让爹爹露出一副很可怕的表情呢。”他怕是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不知道刚刚他面色有多凝重,眼神如矛戟在前,武库深深。

他勾起她的一缕秀发把玩着,缠绕在指尖。“是吗。看来为父的情绪控制还不够好啊。”

傅宜宁闻言落寞了下,往他怀中一靠,闷声说道,“爹爹在我面前不用遮遮掩掩的吧。”

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手指顿了一下,接着如同安抚般的拍了拍她的背,“抱歉,我只是不想让你烦心。”

“爹爹的事怎么会是麻烦,你就是说的再多我也愿意听。”

“好吧,扭不过你。”他点了点她的鼻头,颇为宠溺,接着又拧紧了眉头,极为痛心的叹气,“这次南方雪灾尤为严重,已有好几百个村民被寒风冻死了。”

傅宜宁十分震惊,如此严重的事为何京城一点风声都没有露出来?而且刚刚父亲脸色十分不善,恐怕不止这么简单。

她咬了咬嘴唇,胆战心惊的问他:“爹,是不是……是不是有人克扣了赈灾物资,又打通了上下级官员,所以京城内毫无波澜?”

但凡天灾,必定伴随人祸,古往今来似乎都没有例外。

傅玉书沉重的点了点头,疲惫的将女儿搂得更紧,密令上说,雪灾肆虐好几个边陲小镇,险些被暴风雪掩埋了去,百姓冻死路边无人收敛尸骨,朝廷克扣灾饷,民众饥寒交迫,更可怕的事一直在层出不穷,比如,易子而食。

傅宜宁红了眼眶,不知如何解除父亲的烦忧,若只是天灾,尚有挽救的余地,可伴随着这些比恶鬼还要凶狠的人心,当真叫人咬碎了牙,恨透了心。

“爹爹,是,和我们有关的人……”

她还没说完就被他捂住了嘴,神色温柔与她额头相碰,震荡了她隐隐作痛的心,“不是我们,是我,是和我有关,别拿那些杂碎和你摆在一起,平白侮辱了你。”他已经和那些人撇不清关系了,但他绝不让宁儿再被他们所玷污,哪怕,叫他粉身碎骨。

傅宜宁看着他深情的双眼,头一次无力的匍匐在他怀里痛哭,为横死的百姓,也为她的父亲。

“好了,傻丫头,无论如何,你陪着爹爹呢,这件事我会尽快处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再伤亡下去……明日,我就进宫。”

她哽咽道,“我会陪着爹爹,所以,有什么事,你别再瞒着我。”

他犹疑着,最终什么都没说,与她一起相拥在这寒冷的冬天,依偎着相互取暖。

画面戛然而止,宛如镜面的潭水再一次恢复它本来的模样,映照出她的失神痛哭的面庞。

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宁儿。”

身后传来呼唤她名字的声音,温润如玉,一如往昔情好日密之时,他抱她在怀中说尽春日野穹,比翼惊鸿。

她转过身,看着那张她似熟非熟,暌违已久的面孔,蓝色的光芒在他周身撑起一度光圈,飘飘然,泠泠然。

“抱歉,是爹爹回来晚了。”他走过来,抱住她微冷的身子,身染荷香,是旧日余韵的陈芳。

“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么。”

“再也不分开…”

“是。你去何处,我去何处,可好?”

“是啊,自然是甜言蜜语最能迷人了。”傅宜宁说出这句话,眉梢一挑,显然嘲讽不屑,道,“父亲可曾记得将我禁足后院三年的事?你再也没有出现我的面前,就连死讯也叫别人代劳。”

拥着她的人僵了一僵,只是一瞬又恢复了眼中的万种深情,说到:“是,都是爹爹不好。你……能原谅我吗?”还想再说些什么,随即在她洞彻而悲悯的眼神里几平噤得一颤。

傅宜宁又道,“人总说,彩云易散、琉璃易脆、绝艳易凋、连城易碎。我只不过也越发觉得,世上一切美好,都难以久恃了。”人如此,感情如此。

他看起来有些恼怒,“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你,你就如此同我说话?”

“你因何而发怒?”她似是不解的问着,“浮生所欠,何止一死。尘世何由,竟识九还。怀念死者,并非想打扰他的安眠,事实上,从他不再来见我的那天开始我便有所认知。有些人注定不可追,有些事,注定没有解。”

他惊疑不定,“你…你……”

傅宜宁莞尔一笑,“若是他,不会同我说出什么我去哪,他去哪的话。这些年,我就像坐在秋千上,他推着我,沉浮降落都不由我做主。”

“你是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男声转为女声,刚烈的身形化为绕指柔。

“清醒。看来这潭水当真能迷惑人的心智啊。倒也没什么,从你叫我的那刻开始。”

“……什么,你一点蛊惑都没受到吗,这潭水能勾出人心底最渴望,最无法释怀的事,你父亲对你来说不是最重要的人吗?”他,不,应该说是“她”颇为惊讶的发问,这潭水从女鬼发现到现在,迷路来此的人都无一逃出升天,都被他们的心魔所控,跌落谭中,最终成为了潭底一粒沙石。

“蛊惑……自然是有的,刚才所见浮华往事,教我好生难过了一阵。”

女鬼讥讽的笑道,“可你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

她不置可否,“我比较内敛而已。好吧,请你先别发怒。”举起自己的左手摊开,原是下午划伤的口子再一次被她扯开,狠狠地蹂躏过,现在鲜血淋漓,甚是骇人。“只不过借了它的东风。”

“你…你竟然不惜自残来脱离迷幻境地,难道和你父亲重逢你竟半分不渴望么。”

傅宜宁拿出手绢重新包扎伤口,“这叫什么话,这可是要让我去死的事,难道我还不能反抗了吗。”

那女鬼森然笑道,“挣脱了又怎样,你也一样要死在我手里。本来还想让你走的高兴一些。”

傅宜宁的神色仍旧没有变化,就像在谈论岁月静好而安康,“我也只是不想在那种令人恶心的幻境里死去罢了,其实你要杀我何必费这么大周折呢,在下是个识时务的人,你是鬼神,我乃一介肉体凡胎,还能反抗不成吗,就算你令我自裁也是醒得的。”

女鬼被她的配合弄得呆了一下,“你…你要自裁?你当我是傻、傻鬼吗!”怔愣过后就是一阵怒火。

“尊驾误会了,在下绝无看轻您的意思。怎么不可以呢,难道我现在还能从你的手里逃出生天吗。”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拿出一包药粉。

“这……这是什么?”

“这个?自然是毒药了。”说完便把药粉倒进自己的嘴里,吞咽下去,然后坐在了地上。

女鬼彻底呆若木鸡。“你、你坐着、作甚?”

傅宜宁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不是你要我死吗,我刚才服了毒药,正在等死呢。我不愿死在别人手里,而生不由自己做主,但死可以,很好。”不一会就呕出一口血,解释道,“对了,这包药从发作到死一共需要六个时辰,比较折磨人,你且耐心等一等,大概明早你就可以收尸了。”

一时间洞穴里恢复了安静,令人,不是,活着的那个安然自得,死了的那个觉得有些窒息。

女鬼心想,明明已经要达到她的目的了,却为何十分迷茫的感觉。不由自主的坐在傅宜宁身边,打量起这个容貌出众,年华尚早的姑娘来。

“你…你就不想问我为什么杀你?”这总要知道的吧,做个不明不白的鬼多冤啊。

傅宜宁连眼睛都没睁开,“不想。”

“……你就不想知道我是什么鬼,为什么来找你?”

“不想。”

“那,那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我可以告诉你。”

“不想。”

“……为什么啊!”

“尊驾的往事自然不堪回首,我听了又有何用呢,再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嗯,鬼生也约摸如此吧。何必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呢。而且,我马上也死了,你也就不是一个人了,开心点。”

女鬼觉得自己有些崩溃,这姑娘是什么人哪!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让她觉得很生气啊!

“你!你不听也得听!不然…不然我……”不然怎么样,她都快死了,死亡威胁没有用。女鬼觉得怨气堵在肚子里就要爆开了,急需要宣泄。

傅宜宁仍旧不为所动。

女鬼泄气了,“喂,不是我非要说啊,是刚才我窥见了你的秘密,作为交换,才,才说出来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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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儿:就算我不会捉鬼,我不妨碍我骗傻鬼。

xd

男主持续掉线中,接下来要去刷副本,下章解锁新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