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金风细雨楼(3)(1/1)

苏梦枕一行四人是从废墟前的一条小路拐进来的, 那条名为“将军胡同”的小路一旁尽是枯竹苇塘,另一旁则苦水铺随处可见的民宅破居。

而这废墟虽破, 却有瓦盖遮挡,而方才那阵雨下得突然又猛烈, 会有其他人来这里避雨也很正常。

只说是不是一方人马, 也不过是因为这里是六分半堂的要地, 看任何人在都得小心辨认而已。而来避雨的一方人,是两个年轻人, 其中一个长相俊秀, 衣着寒酸,带着一柄被布帛紧紧包裹起来的剑,不过却可以看出那柄剑的剑柄是弯的, 这就有点奇怪了;和他相携而立的另一个年轻人,在年龄上稍微比他大一点,但就相貌来说, 却是比他要俊美得多, 且即使是不得已来这样的陋室避雨,这人的神情中似乎还有着半分挥之不去的倨傲。

至于另一方人?

那是一个缩在墙角的老妪, 衣衫褴褛,满头白发,瑟瑟缩缩地披着旁人丢弃的一条烂毡,看起来就像是老无可依的可怜老婆婆。只是这里是苦水铺, 像她这样的可怜人并不少, 看起来并不足为奇。

苏梦枕四人进来这处废墟后, 苏梦枕和茶花走了进来,师无愧和沃夫子在入口处探看。

茶花的名字虽说很女气,可他实际上长得甚是高大威猛,而且相貌堂堂,他在陪同苏梦枕进来后,将屋内已先他们一步前来避雨的三个人都横扫了一遍,在心里评估他们有威胁与否。

苏梦枕咳嗽得很厉害,厉害到光是听他咳嗽,都觉得替他难受的厉害。

茶花想过去替他擦拭被淋湿的衣发,苏梦枕边咳嗽边摇头。

他已经习惯了。

不,是在死与咳嗽之间,他选择了咳嗽。

咳嗽总好过死,不是吗?

他们四人匆匆进来,又不像是该出现在苦水铺的人士,再加上苏梦枕这番似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只要不是聋子瞎子都得转过来看上一看的,更何况那两个年轻人他们既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带着那柄有着弯剑柄剑的年轻人名字叫王小石,目前在一家药堂里当推拿大夫,他收回目光后对着同伴道:“他病得可不轻。”

他的同伴名字叫白愁飞,手中还抱着一堆字画。这堆字画倒不是他闲情逸致买来的,又或者作来以闲情逸致的,而是用来卖来糊口的。换句话说,他如今在开封府中也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名气的画师,在听了王小石的话后道:“我们也快病了。”

王小石不禁问:“什么病?”

白愁飞回道:“穷病。”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白愁飞喟叹道:“难怪有人说穷会穷死人,再这样穷下去,别的不说,志便先被消磨掉了。”

王小石感同身受道:“人人都说开封府里卧虎藏龙,如今看来,很多虎都只能卧,许多龙仍在藏。”他从离开师门后,就想来开封府中闯荡,只因为这里是开封府。虽说期间因为仰慕黄鹤楼的名声,拐去了一趟黄鹤楼,可他在那里遇到了不好的事,但也遇到了白愁飞这个知己。后来他们结伴来到了开封府,本是想在开封府中闯出名气来,然而等真的来到开封府后,却发现开封府是他们想象中的功名的温床,英雄得志之地不假,但它同样的还是无名的深渊,能人落魄之处。

单就武功来说,王小石和白愁飞都身怀绝世武功,然而他们偏偏在来开封府半年之久后,仍旧郁郁不得志。

失意之下,更谈何金钱呢?

因而两个人才会有先前那样的感慨,而在王小石说完没多久,苏梦枕终于止住了咳嗽声,只是他的胸膛仍起伏不已。他一步挨一步地走到了王小石和白愁飞身边,三人就好像横一字型排开般,还都不约而同的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天色本就暗沉,再加上这瓢泼大雨形成的灰蒙蒙的雨帘,让本来就昏暗的废墟显得越发灰暗。

而雨不仅没有变小的趋势,反而下得越发滂沱,加上还有阵阵秋风一同刮过,让雨帘倾泻起来,不时的溅进来。

白愁飞这时喃喃自语起来:“好大的雨。”

王小石在旁边漫不经心的搭腔道:“雨下的好大。”

苏梦枕凝望着下檐挂落到眼前的雨线,竟也跟着道:“真是场大雨。”

这算什么?

雨逢知己滂沱少吗?

但不可否认的是,因为苏梦枕也说起了雨,似乎一下子就真的将三人的关系拉到了一处。白愁飞和王小石对视一眼后,又不禁一同侧头看向了不知什么来历,但绝对来历不同寻常的苏梦枕。

尔后,白愁飞:“!!”

王小石:“!!”

“我差点就被打湿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红衣人这么抱怨着,而他这一语绝对惊醒了“一滩鸥鹭”。

别说转头才看到人家存在的白愁飞和王小石,便是在不远处一面几乎要塌落的墙垣下看一只蚂蚁的茶花,在入口处探勘情况的师无愧和沃夫子,以及那好似贫苦无靠的老婆婆,他们统统都大吃一惊。

先不说那老婆婆,便是连带王小石和白愁飞在内的五个人,他们个个都是武功绝对是江湖中一流之人,竟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这红衣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从哪儿出现的。要知道这并非晴日,外面还下着那么大的雨,而即便是晴日无风,一个人若是想突破金风细雨楼“四无”之二的防线,再让一直跟在苏梦枕身边的茶花毫无察觉,并让“梦枕红-袖第一刀”的苏梦枕都全然没有意识到地出现,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是一定不可能的事。

但如今却有人办到了。

这能不让众人错愕不已吗?

苏梦枕却并不觉得意外,他只是稍稍怔了怔,随后便轻轻摇了摇头。

茶花,师无愧和沃夫子便收回了手中招式的起势,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地看了那突如其来的红衣人一眼又一眼。

差点就被打湿的顾红袖往破居里面走了两步,这才偏过头来用带着濡慕和无奈的语气对着苏梦枕道:“主人,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就更不应该淋雨了。”

白愁飞和王小石面面相觑,光是这来无影的功夫,就可以让这红衣人在江湖中排到一流去,且他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会“卖身为奴”的,偏偏他无论神态还是语气都那么理所当然。

茶花他们也好奇着呢,他们楼主身边合适出现过这等人物了?

苏梦枕却只道:“我在看雨。”

顾红袖“哦”了一声,并没有再和他说什么,反而转向了茶花他们,一一和他们自然地打过招呼:“你们好啊。”

茶花:“??”

师无愧:“??”

沃夫子:“??”

师无愧是个半边脸黝黑,半边脸白嫩的大汉,手中还带着一把龙行大刀,而沃夫子则是像个账房先生,虽然他实际上和茶花一样是苏梦枕的贴身护卫。作为和杨无邪一样,能进入苏梦枕那座七层石塔的心腹,他们同样不清楚顾红袖的身份。

不过转念想想这也不是很奇怪,他们虽然是心腹,但并不代表他们知道楼中的所有事,说不得眼前这位红衣人是他们楼主另外安排在外的人马,只如今他们深入到六分半堂的重地来,他们楼主才破例把人叫了过来——他们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

此事雨仍旧下个不停,那躲在墙角的老婆婆全身格格地打起了颤,披在身上的破毡也不住地簸抖着。

不过这废墟中没有人分出多余的注意力给她,顾红袖的出现仿佛将所有的视线都引了过去。不仅仅是他那神出鬼没般的出场方式,还有他身上那抹水红色在灰暗中也很打眼。

顾红袖好似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在和茶花他们打过招呼后,目光轻飘飘地看向和苏梦枕站成一排的白愁飞和王小石。

苏梦枕才第一次见到王小石和白愁飞,连他们俩的名字都不知道,作为一直跟随在苏梦枕身边的红-袖刀,顾红袖理所当然并不认识他们,他也对他们两人不多感兴趣。只不过当他的目光落在王小石那柄和常剑不同的剑柄上时,他的目光就不再那么轻飘飘了,反而变得灼烁生辉起来。

他的眉眼本就凌厉,在灰暗中尤其显眼,更不用说如今再多三分光亮,直让被他盯着的王小石头皮发麻,脊背生寒,让他很想把手搭到剑柄上。

但王小石并没有那么做,因为他并不曾从那红衣人身上感受到任何杀气。

他只是感受到他流露出的意外之喜,其中还夹杂着一点点激动。

只是为什么啊?

顾红袖随手抚了抚身上并不存在的皱褶,所到之处漾起了一片动人的水红,他冲着王小石那边道:“你叫什么?”

王小石下意识道:“王小石,大小石头的小石。”

顾红袖却道:“我没问你。”

王小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