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分离的痛苦(1/1)

贺云舒当然在躲魏宇。

她明明听见他的问话,但装懵没回答, 实在怂得不是本性。

连带的, 那天下午的班没上好, 文章也写得七零八落。

不仅错别字连篇, 更不提逻辑性。

她写了删, 删了写,最后一片空白。

只好加班。

然而晚上该她看护两个孩子了。

贺云舒最不愿意的就是求方洲,可这会儿, 却不得不拜托。

“做会议资料,要加班写东西, 可能会回去得很晚。”她努力让声调正常,“对不起,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

“没事。”方洲异常宽厚,“我再带孩子们去体育馆玩就是。”

居然又去那地儿。

贺云舒没忍住, 问了一声, “最近怎么连续去?”

方洲没回答,只问, “你能不能早点做完事,来这边接他们?他们本来不是很开心, 但要是能见到你, 一定——”

她只好道,“我尽量, 但保证不了。”

“行, 电话联系就好。”

贺云舒挂了电话, 手机丢包里去,埋头在电脑面前坐了一个小时。

食堂那边看见灯亮,打座机来问要不要留晚饭,她说要。

便下楼吃饭。

也太tm巧了点,又遇上魏宇。

这回想装看不见都不行了,毕竟食堂里就稀稀落落几个人而已。

她只得端着托盘走过去,魏宇则笑道,“想吃什么?我请客吧。”

她随意点了一个素菜,一个汤菜,一个点心。

魏宇则点得比较多,排骨和鸭肉一份,还有两份饮料等等。

这次是相对而坐了。

“今天精神不好?”魏宇将热奶茶推给她。

她道,“昨晚上没睡好,有点失眠。”

魏宇指了指眼睛,道,“早晨看见你眼睛红,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这一下就让贺云舒尴尬了,她在单位的形象是大方可亲的有钱太太,从来不生气和伤心落泪。

“我问得太过了?”他又问,“越界了吗?”

贺云舒道,“没有,谢谢领导关心。”

“下班时间,叫我魏宇吧。”他吃一口菜,慢慢道,“你离婚,肯定有很多为难的事。在办公室不好说,同事那边也不方便说,我这边你倒是可以吐一吐苦水。起码我能帮你调个假什么的,譬如今天,你要实在接不下来那报告,也可以找我说一声。”

她道,“不是接不下来,工作其实不饱满,是我自己脑子有点乱。”

“我说的就是这个,不要硬撑。”

魏宇的关心太明显,贺云舒在考虑怎么说。早晨他问她是否给她造成了困扰,她含糊着没回答。这会儿看来,魏宇根本就不准备糊弄过去。他看着柔和亲切,实则很有些直指目标的意思。

毕竟是同事兼领导,贺云舒就不能跟应付叶乔那样吊儿郎当,只好拿出正经的态度同他说话。

“婚是离了,但还有很多麻烦的事情要处理。”她一边吃一边道,“两个孩子的监护权归男方,我每个周去探视,假期也会跟我过一段时间。不过,孩子们现在太小了,一时间怕习惯不了分离,所以我们有个过渡期。”

魏宇听得认真,捕捉到所谓过渡期的信息后嘴角往下压了压,“过渡期?”

“嗯,住隔壁,早晚轮流管着孩子。孩子们跟我太亲,马上全天不见会不适应,所以我会在这段时间偶尔说加班或者出差不回去,让他们习惯单亲陪护。”她道,“定了三个月的期限,还不知道效果如何。”

离婚,总是孩子可怜。

他们还不懂道理,只讲感情,大多数都只想爸爸妈妈在一起,不想分开。

“离婚太仓促了,我只想速战速决,他可能有别的想法,因此没和双方长辈商量见面,直接协议领证了。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和公婆见面交流过这件事的看法,他也没去见过我父母解释。只是两边的长辈见面两三次,有过这方面的讨论。可能是,他们已经接受了,但我们自身还没太走得出来。其它事不理,只孩子这个事,得配合着安置好。”

魏宇没发表看法,只问,“过渡期是他提的?”

贺云舒看他一眼,点头。

他缓缓地吃着饭,道,“人过生活,一天复一天,没有明确的界线。可心情变化却有一个张弛,或者沉积。有时候某种生活告一段落,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安静一下——”

魏宇说得委婉,贺云舒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可惜方洲抱定了要挽回和复合的心,绝对不会给她留时间整理心情,习惯单身生活。

“可能会交浅言深,但想说的是,千万不要被别人的节奏带跑了。”

设置一个过渡期,说是为了孩子,其实还是为了大人。毕竟越过渡,越过不去。

“你还挺有经验的啊。”她苦笑。

魏宇点头,道,“我就是这样长大的。”

贺云舒听到了魏宇的故事,和她不同版本的离婚纠缠。

魏宇非本地人,老家在海城。他父母亲是长辈介绍结成夫妻,但也经历了自由恋爱,算是家世年龄相当的佳偶。家庭有支持,夫妻有学历有技术,社会地位也很不错,按理应该是能过好生活的小家庭。可当真生活在一起后,便有了诸多摩擦,互不妥协,吵得厉害。

每次吵架,伤筋动骨之外,还要惊动各路兄姐长辈,两边劝说。

一开始的时候还能手牵手回家,可吵得多了就生怨气,怨气一起,就怎么都看不顺眼对方了。

长辈发话,说生个孩子应该会好。

魏宇就出生了。

他道,“我不是他们计划中的孩子,只是为了应付爷爷的要求,用来改善夫妻关系的。”

没孩子的时候,矛盾九十九;有了孩子后,就十倍数翻成了九百九十九。

魏宇吃什么,穿什么,学什么,什么时候学,都能成为吵架的话题。

他还是个懵懂的儿童,就亲眼见着家里被砸好几回。

各种玻璃和瓷器的碎片子,飞溅去房间的各处,代表着两人不同的怒火值。

甚至有一回,他的额头被划出一条口子,流了好多血。

父母亲各自推诿责备,爷爷盛怒,叫奶奶将他接出去生活。

如此,父母亲得了自由,反而消停了一段时间。可再没等多久,就爆出人私下离婚的消息。

魏宇自然是不愿意的,他还没大到懂道理的时候,就对爷爷说要爸爸和妈妈永远在一起。

爷爷是老派人,固执又讲死理。他认定了夫妻结婚就不能离婚,也认定了父母是要为儿女,一旦有人持反对意见,必然遭到他强力的打压。他本就不愿儿子媳妇分开,又兼听了孙子的话,便如同得到了一把巨大的尚方宝剑。

他开始发出家长的威力,言语上要求儿子复婚。

拒绝后,就付诸行动。

他阻拦儿子升职,叫亲近的战友压着儿子的提拔;又联系儿媳妇的单位,陈述人品和德行的关系,离婚则是一个人是不是好人最大的验证标准。

当然,他的理由是为了给孙子一个完整的家庭,是要儿子不做负心汉,是为了能对得起亲家。

道德的制高点站上去,就下不起来了。

爷爷说服了别人,也说服了自己,将儿子和儿媳压得不能抬头。

“其实,我错了。”魏宇道,“等我长大意识到错误的时候,已经没办法挽回了。”

爷爷最常说的一句话,离婚不离婚他不懂,他只要晓得家和万事兴,从来没有破家而发迹的。

因此,不相爱的夫妻被强行捆绑在一起许多年。

最后,家庭成了战场,家人成了陌路。

魏宇看着贺云舒,“都想两全,反而什么都全不了。”

大概是聊天增进了关系,他直言道,“如果大人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还是不要再凑一起了,对孩子的影响反而更负面。”

“分离是一时的,血缘是怎么都断不了的。”

贺云舒当真是头一次听说魏宇的私事,叹为观止之余,难免起了点同情心。

她便忍不住道,“不是你的错,这跟你没关系。”

魏宇就冲她一笑,“安慰我呢?”

她低头,喝饮料。

“我不能为你做任何决定,只是提供一些经验供参考。”他道,“别的事,再慢慢来,总是——”

贺云舒怕他提别的事,就打断道,“结婚离婚伤神伤人,我觉得实在没意思,也不想再来一回了。”

话说得明白,也是她真心所想。

爱过怨过恨过,心牵扯着魂,痛连接着命,她保证不了自己还能再爱一回。

可若是不爱,再跟人说长久,岂不是害人?

对方是关浩或者叶乔,还能厚着脸皮说玩玩,但若是魏宇,贺云舒拉不下那个心。

魏宇自然听明白她的意思,显出几分落寞,但也没再说什么。

贺云舒吃完晚饭,独个儿上楼写文章。

夜深人静,整理好思绪,终于搞完了一部分。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靠近晚八点,她一点点的烦躁起来。

情感告诉她该去接孩子们,可理智却主控了她的身体,让她不能动弹。

她给方洲打了一个电话,要求和孩子们通话,并陈述了今晚不能见面的理由。

一个补偿的方案,明天会陪足一整天玩耍。

小熙委屈地答应了,小琛却放声大哭起来。

方洲立刻换了电话,有点沉郁道,“孩子们很失望。”

贺云舒强忍了不忍心,道,“你不该给他们希望,应该想办法打断他们的情绪。而且,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如果不这样,后面怎么告诉他们离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