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长公主君临天下(40)(1/1)

南陈这个皇帝窝囊了一辈子,临了了倒是硬气了一回,不等唐沅进宫处置他,就自己把自己吊死在了勤政殿里。

亡国之君不入帝陵,唐沅为他拟了个“荒”字为谥号,便草草下葬了。

至于陈修元和齐王,陈荒帝搞不定他们,对如今大权在握的唐沅来说却轻而易举。

这二人早在大军入城前便收拾包袱想逃,被唐沅遣人抓了回来,按照通敌叛国之罪论处,又因着凤安那被屠的十万冤魂,对这二人处以极刑,五马分尸而死。

此后的两年,唐沅都在忙着攻打王家和谢家,收复鄞州、潞州两地,顺便肃清前朝乱贼,稳定朝纲。

到了如今,曾经中原群雄割据的状况已成为过去。四大势力中两者已灭,其余中小势力基本也都看清局势,麻溜地站了位。除了王、谢两家和他们的忠实拥趸还在苦苦支撑外,中原大片都已经成了唐沅的天下。

而王、谢两家的覆灭,也已经成为了可以预料的必然。

在万事俱备的当下,历史也不得不妥协,按照唐沅既定的轨迹稳步向前。

潞州是南边那一大片地方里唯一支撑到最后的。谢长安实在是个有些本事的人,同唐沅一路周旋,到后来彻底发了狂,竟预备用整个谢家做赌,同唐沅拼个鱼死网破。

——虽然他心里其实也很清楚,就算他这条鱼再死个十次八次,唐沅这网也破不了。

但他梗着一口气不愿意低头,谢家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

在他们看来,谢家落败已经成了必然,还不如识相些,早些主动归顺,唐沅必然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这样,他们谢家起码还能保住几十年荣华富贵。

因此,在谢长安想着怎么让唐沅狠狠吃个亏的同时,谢家其他人已经私下向唐沅投了诚,以谢长安的项上人头,换取自己后半生的安稳。

谢长安一代枭雄,叱咤风云了一辈子,临了了竟是死在自家人手上,实在不能不叫人唏嘘。

可惜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在意他是死是活了。

潞州正式被收归后,自北陈灭国以来分裂了上百年的中原大地终于又九九归一,天下大统。

这一年腊月,年关将至,对潞州和谢家众人的整顿工作已经基本告一段落。

唐沅大笔一挥,给大家都放了几天假,一直追随着唐沅的那些个老臣这才长舒一口气,暂时停下了脚步。这么些年了,头一次有心思和家人一起布置新年。

登基大典的一众事宜是早就开始准备了的。不同于享惯了繁华的前朝,唐沅和一众大臣商议后选择将都城定在了幽州。幽州离北境不远,又是军事要塞,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定都于此,也有告诫后人时时警醒,莫要沉迷繁华温柔乡之意。

宁当太平狗,不做乱世人。中原的百姓期盼一个强大的君主已经期盼了太久,而跨过这个年关,就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了。

对于未来,所有人都饱含憧憬。

在这一片轻松喜悦的气氛里,也总有些不合时宜的不甘和怨气。比如,自萧家覆灭后就被唐沅困在萧府一座小院里的萧俨。

他如今也是将近五十岁的年纪了,在这个时代并不算年轻。这些年他肩上担着萧家,成日殚精竭虑地算计着,身体并不能算是很好。

幽州城破那次,他气怒攻心,在城楼上直接昏死过去。后来虽被救了回来,可半生心血被毁,他遭此打击之下,竟结结实实地大病了一场。

自那以后,他的身体就像一棵被剥皮毁髓的老树,一日日破败了下去。但他到底怕死,靠着对唐沅的刻骨仇恨,倒也一天天熬到了现在。

在他内心深处,自然是希望看到唐沅哪一天遇到个飞来横祸,一败涂地的。可惜老天爷却无视了他的想法,放任唐沅一点点收归起中原各大势力,最终坐拥天下。

唐沅来小院看他的时候,他正恹恹地躺在床上,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碗冷透的药,唯一被拨来看顾萧俨的小厮正一脸不耐地站在床前,让他赶紧起来喝药,别哪天死了连累他这个下人。

主公可是特地交代了,别让萧俨死。可这死老头,让他喝药他不喝,也不知在矫情个什么劲。

真有那么不想活了,怎么不干脆找根绳子吊死呢?在这儿做戏给谁看?

唐沅到时,这小厮还一无所觉,还在萧俨床头骂骂咧咧,直到唐沅后面的人看不下去了,咳了两声,这小厮才发现屋里进了人,转头一看,差点没给吓死。

“主、主、主公,我、我……”

他哭丧着脸,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生怕唐沅听到了他刚才骂萧俨的话,把他当场拖下去乱棍打死。

可出乎他的意料,唐沅竟什么也没说,只神色淡淡地点点头,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他忙不迭地退下,慌张的样子仿佛屁股上起了火。

小厮退下后,刚才还闭着眼睛装睡的萧俨忽然睁开眼,眼神幽深地瞧着她,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到来。

“萧韫。”

他声音沙哑如相互摩擦的粗沙砾。常年患病让他颧骨高凸,脸上的皱纹深得仿佛刀刻进去般,阴森森盯着唐沅的样子,像蛰伏在暗处的毒蛇,瞧着有些瘆人。

唐沅却不以为意,抱臂立在旁边,眼神不避不闪地跟他对视。

半晌,她轻笑一声:“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谢家投降了,你的老对手谢长安先你一步去见了阎王爷。怎么样,高不高兴?”

她语气很是漫不经心,随意得像是在讨论今晚吃什么,躺在床上的萧俨却因着她的话瞪大了眼睛。

谢家也覆灭了……

那岂不是……

意识到这背后的含义,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这个女儿,心中百种滋味斑驳。

谁能想到,萧家汲汲营营追逐了上百年的东西,最后竟是被一个萧家忽视彻底的女儿拿到了手呢?

他们萧家本该是尊贵无双的皇亲国戚,却因为和这个女儿离心,落得如今这个下场,何其可笑!

萧俨的表情似哭非笑,他盯着唐沅半晌,扯着唇角嗤笑一声:“你的目的达到了,所以现在,你是想杀了我吗?”

唐沅语带赞叹地拍了拍手:“看来你虽然病入膏肓,脑子还是没有跟着坏掉,聪明。”

她这些年之所以还遣人来照顾着他,不让他死,就是为了今天。

她得让萧俨知道,他曾经弃如敝履的女儿,现在已经登上了无上尊位。萧家几代人的付出,终于在她这儿开花结果,可却都跟他、跟萧家没什么关系了。

原身一辈子的悲剧,她得让这个始作俑者悔不当初,死不瞑目。

事实上,萧俨现在也的确不甘极了。可他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在这个曾经的女儿、现在的仇敌面前,他艰难地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他问唐沅:“你就不怕背上弑父的骂名?”

唐沅轻笑一声:“弑父?呵,少给我安些乱七八糟的罪名。很久以前,咱们就划清界限,再没有任何瓜葛了。”

萧俨冷笑:“世人可不这么想。”

唐沅抱臂看着他:“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有这个时间,你不如回忆回忆自己这可笑又庸碌的一生,好生反省反省,下辈子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她凑近了盯着他的眼睛,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他苍老的面容,萧俨在那里面看到了高高在上的怜悯。

她缓声一字一句清晰道:“与其惦记我的名声,你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你放心,这些年你私底下做过的那些事,我一定事无巨细地让人记录下来。”

她弯了弯唇角:“也给你一个名载史册的机会。”

萧俨瞳孔倏尔放大,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他一直紧绷的面皮上终于出现了可以称之为害怕和恐惧的表情。

下一刻,他眼神一厉,忽然伸手朝唐沅的脖颈抓来。可他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哪里是常年行军打仗的唐沅的对手?

唐沅连神色也丝毫未变,反手抓住萧俨的手腕轻松一拧,随着一声惨叫,那双苍老如枯树枝的手就软软地垂了下去。

“还想跟我玩儿狗急跳墙这一招?”

唐沅直起身子,嗤笑一声,朝身后做了个手势,跟着她的人立刻上前,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套在了萧俨的脖子上。

纵使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可真当死亡来临时,萧俨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了恐惧。

他不想死……不想死啊……

就算仰人鼻息,受人白眼,像狗一样地活着,那也是活着啊……

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可那力道却好比蚍蜉撼树。行刑人的手就像两把巨钳,牢牢地缚住他,手上用力一拉,绳子就紧紧嵌入了脖颈处的血肉,萧俨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青紫。

可等到他即将窒息而亡,绳子又忽地松开,给了他一丝喘息的余地。

——这是军中折磨犯人惯常所用的绞刑,事到如今,唐沅竟连死也不给他痛快,定要让他受尽折磨。

拉紧又松开,如此反复三次后,便预备送他上路了。

唐沅站在旁边静静看着这一幕,神色无波无澜。就在绳子即将收紧的前一刻,萧俨却突然看着她笑出声来。

“萧韫,就算你再怎么不承认,你身上始终流着我萧家的血!你的子子孙孙都冠着我萧家的姓氏,这新朝终究还是我萧家的天下!哈哈哈……”

萧俨神色间已经隐隐可见癫狂之态,临终说出这么一番话,也不知是为了激怒萧韫,还是为了自我安慰。

还真是阿q精神。

唐沅想,内心毫无波澜。

可惜,她连这样的自我安慰都吝啬给他。

“你说得对,我身上流着萧家的血。”

唐沅点点头,接着道:“不过你放心,你的好儿子们很快就会下去陪你,而从我之后,萧家嫡支便自此绝后了。”

萧俨一愣:“什么……意思?”

“我的东西,我不打算传给萧家人。”

唐沅唇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我嫌这血脏。”

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意思,萧俨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疯了?!”

“不,不,你不能……你不能……”

萧俨还想说些什么,脖颈上却忽地一紧,行刑人死死拉着绳子,这回再没有松开。

不过片刻,萧俨就满脸青紫地倒在地上,再没了声息。

死不瞑目。

唐沅对着尸体定定地瞧了半晌,随意吩咐道:“拿张草席裹起来,丢到乱葬岗去吧。”

“是。”

她转身,毫不留恋地大步走出了院门。

萧俨咽气去见了阎王爷的时候,林芷正在幽州城中最大的首饰铺子里挑选珠宝。

这两年唐沅对她和萧屿宽容得很,金银财物上从没有委屈他们的。

最开始的时候,林芷因着担心唐沅仍惦记着以前的事,行事间还颇为顾忌,生怕一个不慎触到了唐沅的霉头,让这个唯一的金大腿跟她翻脸。可后来她就发现,唐沅似乎真的已经既往不咎了,哪怕她不主动去要,时不时的还是有人流水似的往她院子里送东西。她院里的小厨房里名贵食材的供应从没断过,因为她喜食安州菜系,连掌勺的都是专门从安州请来的大厨。

除了唐沅从不来主动看望她这个娘亲,见了面也拿她当透明人外,其他一切都好。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她本就不喜欢这个女儿,眼下更是害怕她,唐沅不来,她反倒乐得轻松,整日锦衣玉食,好不享受。

渐渐地,她就放下警惕,心安理得地过起了跟从前一样的日子。被她丢了许久的贵夫人姿态也慢慢端起来了,她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幽州各大家族的宴会上,靠着萧韫母亲这个身份,处处受人追捧,日子滋润得不行。

“夫人您瞧瞧,这可是顶级的帝王绿,南边刚开采出来的,送到我们店里来,我想都没想,当即就给您留着了。您瞧这翡翠是打个手镯好,还是嵌几对耳环钗子好?”

掌柜的一脸谄媚地同林芷介绍店里的新货,那点头哈腰的模样,快把林芷捧到天上去,极大地满足了林芷的虚荣心。

当初她还是萧府大夫人的时候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那时候幽州上层都知道她这个正牌夫人不得宠,有些甚至跑去捧梅含雪的臭脚,明里暗里贬低她这个萧夫人。

可现在就不同了,她是幽州之主萧韫唯一的亲娘,这无可替代的尊位,让她成了这幽州城里名副其实的老佛爷,再没人敢在她面前造次。

林芷听他天花乱坠地说了一大通,神色仍旧淡淡,拿起那锦盘上小心摆放的翡翠,随意地在手心把玩。

旁人珍而重之的东西,于她而言不过是个随手就可丢弃的小玩意儿而已。

——这种想法带给她的满足感堪比鸦片,迷人到欲罢不能。

“那就打两对耳环吧。不过翡翠再怎么名贵,还是透着一股子老气,你这儿就没有别的好东西了么?”

林芷轻蹙着眉心,把那翡翠丢回托盘上,转头问那掌柜的。

一上来就卖出了这么贵的东西,掌柜的心下大喜。听到她的问话,忙不迭地答道:“有的,有的,夫人您看这……”

“官府办事,闲人回避!”

掌柜的一句话还没说完,铺子里就闯进来一队官兵,为首那个虎须牛目,气势威严极了。掌柜的心下一惊,赶紧迎上前:“长官,您这是……”

那官兵把腰牌一亮:“奉主公令,前来缉拿嫌犯。”

“嫌、嫌犯?”掌柜的双腿一软,差点就瘫在地上。

罪犯在他们店里?

那官兵却不再理会他,把人拨开径直走了进去,直到看到蹙着眉一身华贵站在那儿的林芷,才停下脚步,迅速向底下人下令:“还不快把林氏给我拿下!”

“是!”

当即有两个官兵上前来抓住林芷的胳膊,林芷见他们突然发难,一双美目倏尔瞪大,惊恐道:“你们干什么,大胆!你们是想造反吗?”

她拼命挣扎,可终究敌不过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直到她终于安静下来,一脸愤怒地盯着为首的官兵:“你们可知道我是谁?你们敢这样对我,小心来日项上人头落地!”

那官兵听到她威胁的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夫人,您的丈夫死了。”他说,“他最后喝下的药里被人下了毒,而来这里之前,我们刚好在您的院子里搜到了一模一样的毒药。”

林芷神情巨震,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什、什么……”

……

直到人生第二次被丢进大牢里,林芷都不明白,为什么萧俨突然就死了,为什么毒死他的药粉刚好就在自己院子里。

明明这两年来,她连唐沅把萧俨安置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那老不死的无情无义,当初那么对她,凭什么她还得记着他?

她巴不得他早点死了,或者生不如死地活着才好!

可、可再怎么盼着他死,她也没真的亲手杀人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神情恍惚地被带到牢房前,仿佛昨日重现般,她在里面见到了自己的儿子,萧屿。

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扑过去:“屿儿,屿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爹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会是我杀的?你见过你姐姐了吗?你告诉她,我们被人冤枉了吗?谁这么大胆,敢跟我们过不去?”

她一连声地抛出一大串问题,神色急迫,希望儿子能在此时给她吃一剂定心丸,来掩盖她心底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

萧屿带着镣铐,默不作声地靠墙坐着,见到自己娘亲饱含希冀的面孔,目光里满是怜悯。

也不知他是在怜悯林芷,还是在怜悯自己。

“你还不明白吗,娘。”

他声音极轻,带着对既定命运的妥协:“萧韫养我们到现在,压根不是因为什么斩不断亲情血缘。而是……”

他顿了一下,苦笑了一声,又平静道:“而是她正好需要一个,能替她担下这弑父罪名的人。”

林芷愣怔了一瞬,抓着萧屿衣角的手指倏忽松开,眼里的希冀渐渐消散了,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时间果然是最好的老师,不得不说,萧屿蠢了这么些年,临了了终于聪明了一次。

他说得没错,唐沅养着他们,存的就是让他们替罪的心思。

他们算计了她这么多回,一心想要她的命,她可没这么宽广的心胸,连这样的人都可以原谅。

区区十个响头就想让她把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简直是做梦。

再没有比萧屿更好的背锅人选了。她这人不爱浪费,既然都是仇人,就干脆物尽其用,把对方的价值压榨干净。

至于为什么要锦衣玉食地养他们两年,唐沅对1088的说法是林芷好歹生养原身一场,这两年的富贵日子,就当替原身还她的养育之恩了。

1088听后呵呵冷笑:【嘴上说这么好听,其实无非就是把他们当小丑逗着玩儿呗?】

先是把人高高地捧起来,再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狠狠摔进泥地,这一招,可比痛打落水狗有趣多了。

只有先爬到了至高处,摔下深渊时,绝望才更加浓重,不是吗?

听到1088的质疑,唐沅笑而不语。

1088朝天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它家宿主这黑心肝啊,啧啧啧。

总之,这一年临近年关的时候,幽州一连发生了两件大事。先是萧俨暴毙,再是爆出其子萧屿和其妻林芷乃这幕后凶手。

这两条爆炸新闻在唐沅有心安排下,就跟长了翅膀似的迅速传播开来,全幽州都在讨论这事,甚至还一路扩散,往其他地方传去。

朝廷上混迹多年的人精们一眼就瞧出了这背后猫腻,却都默契地没有多言;而底下的民众就没有这样的火眼金睛了,听到消息后一个个都唏嘘不已。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萧夫人瞧着尊贵优雅,背地里却是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主儿,连自己多年的枕边人都下得去手。

这萧屿那就更狠毒了,竟以子弑父,犯下这样的滔天罪行,他真的不怕遭天谴哦?

造孽哦!

这样的不孝子,死了都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哩。

主公这样的仁善之君,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娘亲和弟弟呢?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歹竹出好笋?

众人啧啧摇头叹息,心满意足地吃完瓜后再朝地面吐口唾沫,仿佛那儿躺着萧屿。

更有那深受三纲五常熏陶的儒生,听闻此事后义愤填膺,又是作诗又是写赋,直把萧屿骂了个狗血喷头。文人的嘴皮子笔杆子最是厉害,这一通操作下,就将萧屿死死钉在了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更别提史官笔下对萧屿和林芷的记录。虽说理论上历代史官都可以不受皇家约束,可食君之禄,哪能一点不受影响呢?所谓成王败寇,不正是胜利者书写历史的最好证明吗?

于是乎,萧屿在史官记载下就成了心狠手辣的代表,他弑父灭祖的事迹,也成功“载入史册”。

真正的文学历史两开花。

萧屿和林芷的形象彻底臭了,唐沅倒意外地落了个好名声。

幽州上下都知晓多年前林芷偏心儿子、苛待女儿,女儿发达后却不计前嫌,依然锦衣玉食供着他们母子的事。这些年林芷和萧屿仗着唐沅的势,行事无比高调嚣张。唐沅对他们的好,全幽州都是看在眼里的,至于做这些事的出发点,可不还是因为他们主公仁慈心软,舍不下骨肉亲情么?

眼下亲父被杀,凶手还是亲娘和弟弟,要说最伤心的,那必然就是他们主公了。

唉,命运弄人啊。他们主公实惨。

不知不觉的,唐沅在民众之间就狠狠卖了波惨,虐了波粉,她在他们心里,完完全全成了郑庄公和姜氏的翻版。

史书载,建昭二十七年腊月,屿同母林氏毒杀亲父,后败露,韫垂泪曰:“此重罪当诛。”乃斩弟屿,囚林氏,与之死生不复相见。

南陈建昭历的最后一年终于正式走到了尽头。

次年元月到来时,和着初春里尚未消散的新年气息,唐沅在满朝文武的山呼万岁中黄袍加身,得登大宝,定国号雍,年号元康,正式开启了一个崭新的王朝。

从这一年伊始,一幅瑰丽壮阔的盛世画卷就在中原大地上缓缓展开。华夏文明自此迎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一个首次由女帝统治的时代,一个海晏河清、八方来贺的时代。

唐沅在位期间,鼓励农桑,发展商贸,平定蛮夷,改革政策。她拥有跨越时代的优势,也充分地将这份优势用在了这个新生王朝上。若不是天道有所限制,恐怕整个世界的发展,都将以火箭速度向前推进。

她想做的事情太多了,因此,自坐上皇位以来,她就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少有懈怠的时候。

无论从各方面来看,她都是一个优秀出色的帝王,身为她的臣民,雍朝上下都感到很安心。

除了他们的君王迟迟不纳后宫这一点外。

自唐沅登基后,每年都有下臣上疏请求早日确立皇夫,选侍君充盈后宫。可所有相关奏章,都被唐沅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挡了回去。这样反复多次后,她烦不胜烦,拎了几个典型出来,狠狠发了通脾气,杀鸡儆猴下,要求她立夫的声音才渐渐小了下去。

没办法,唐沅是个再强势不过的帝王。她白手起家一路走来,核心权力尽数拢在手里,下臣们手上没半点跟她叫板的资本,她态度坚决之下,他们也无可奈何。

硬的不行,他们就来软的。后来唐沅随便参加个宴会,都有各式各样的花美男被送到她面前,就盼着她看上哪个,尽快带回宫好生疼宠,可唐沅偏生软硬不吃,对这些个花美男正眼都不瞧一下。

有一段时间,他们甚至打上了傅景行的主意,希望宰相大人莫要辜负了他那副好皮囊,借着身份之便,尽快把陛下拿下。

傅景行:???

可惜,这个计划,在双方当事人都不配合的情况下,最终还是宣告破产。

大臣们愁啊,愁得都秃了头。你说说,前朝那么多帝王,哪个不是时时被臣下约束着少沉迷美色?偏偏他们陛下,一心扑在事业上,看美男的眼神跟看白萝卜没什么两样。他们巴不得立马来个祸国妖妃,蛊惑蛊惑君王,勾一勾他们陛下那颗已经成圣的心。

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这样的祸国妖妃依然迟迟没有出现。

妖妃落不到实处,继承人就更没影了。朝臣们盼啊盼,盼到了元康盛世,盼到了万国来朝,他们的陛下依旧是膝下空空,实在不能不叫人着急。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当初凤安守将林绍安留下的孤女林青青不知怎的入了唐沅的眼,这小姑娘聪明,清醒,有野心,瞧着比一众儿郎都顺眼得多。唐沅十分满意,便有意带她在身边,亲自培养她。

而林青青也果然没让她失望。

元康十二年,林青青十六岁生辰那天,唐沅下旨,正式将她册封为皇太女,为下一任雍朝帝君。

立个不相干的外姓人做储君,朝臣们一开始也是不同意的,可唐沅要做的事,他们什么时候拦得住过?兼之文官武将之首的傅景行、孟泰初等人都无条件支持唐沅,其他小虾米再怎么心里嘀咕,也扭转不了事实半分。

好在,时间会消散一切争议。唐沅是个实实在在的明君,除了在纳妃立储的事上特立独行了一点,其余的都无可诟病。

嗯,不管怎么说,起码立的皇太女殿下是有真本事的嘛。他们雍朝下一个百年的兴盛几可预料。

就当他们陛下模仿古制,学那尧舜行禅能让贤之事了呗。

朝臣们变得佛系以后,雍朝君臣间最大的矛盾就没了,上下一派和谐,其乐融融。时间久了,大家都安于现状,更没人凑唐沅跟前提这些不痛快的事了。

三十年时间匆匆而逝。

年老的帝王躺在龙床之上,脸上暮气沉沉,看得出来已是命不久矣。皇太女跪在床前,以傅景行为首的朝中众臣侍立在旁,所有人的眼里都蕴着深深的沉痛。

再次面临死亡,唐沅内心十分平静。这辈子,她满腔雄心抱负都得以施展,如今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她实在没什么好遗憾的。

她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双握住,下一刻,一颗滚烫的眼泪就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唐沅睁眼看去,年过而立的林青青跪在她床边,泪眼婆娑。

“这么大的人,怎么还哭鼻子呢。”

唐沅微笑着看她,费力地伸出另一只手,想给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再擦擦眼泪,却被她一把抓住,伏身将脸埋在她手心里,泣不成声。

“你呀。”唐沅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的头发,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子荆,你来。”

她偏头招呼傅景行,后者依言上前,沉默地低头看她,目光里的哀伤和难过浓得仿佛要溢出来。

想到原世界线中,傅景行凭借一人之力熬死了两任帝王,唐沅在心里摇摇头,轻笑一声,打趣道:“你们可别再这一副哭唧唧的样子,丢人。”

她神色十分平静:“这人世间的死亡,都不过是暂时的别离,而分别,终会重逢。”

帝王躺在床上,鬓边有白发,脸上有皱纹,唯有那双眼,历经岁月,依旧澄澈坚定,清亮如少年人,在灯火的映照下,灼灼发光。

傅景行的眼眶忽地就有些发酸。

他们都老了。这些年,他送走了一个个好友,原以为自己早已是百毒不侵,却不曾想,有朝一日他还得送别自己的君王。

他同他的君王,年少相识,初见即引为知己。这一路打江山,安社稷,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却终究不得同年同月同日生,亦不得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雍朝交给你们,我很放心。”

帝王说。然后唇边含着微笑,永远闭上了眼睛。

“母皇——”

“陛下——”

殿内一片惊叫,林青青率先扑上前去,抱着帝王尚且温热的身体,放声恸哭。

宣政殿外白雪皑皑,内侍听到殿内传来的哭号,朝着大殿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沉默地敲响了眼前的铜钟。

丧钟起,山陵崩,白雪素缟,天下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