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长公主君临天下(34)(1/1)

这一年里,唐沅仔细防备着他,同时却也捧着他用着他。

萧俨让钱良才给他递消息,于是在唐沅的安排授意下,各种无用信息掺杂着虚假消息,不要钱似的往幽州那边送。

萧俨自以为找到了跟唐沅对抗的独门武器,却不想这武器的操纵权从来都掌握在唐沅手里。

他听到的看到的,全是唐沅想让他知道的。

从萧俨找上钱良才的那一刻起,他就给自己设下了一个最大的迷障。可笑的是,他还对此洋洋自得,以为北境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这螳螂老是有自我认知偏差,以为自己才是那只黄雀。

可笑,可悲,可叹。

不出十日,唐沅和魏明俊便轻装简行,离开了北境。这凤安城便彻彻底底成了钱良才的天下。

——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为了防止像当初陈修元那样,一人叛敌连累三城的情况出现,唐沅将凤安、辰阳、昌陵的各类事务划分清楚,交到三方手中,彼此之间禁止互相干涉,且每座城池的军事布防各有千秋,互不相通。

这使得钱良才没法打其他两城的主意,可却也方便了他搞事情,而很难被另外两城察觉。

于是悄无声息的,凤安城多了一批“新兵”。

几天后,一位被钱良才称为“徐先生”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凤安,被奉为座上宾。钱良才给底下人的解释是,这是主公千辛万苦才寻来的谋士,万万不可怠慢。

众人不疑有他。

钱良才在凤安为萧俨大开方便之门,不断迎萧军入城的时候,他不知道,在更北边的草原深处,柔然和鲜卑的联军已经拔营起兵,向着中原磨刀霍霍。

……

“报——”

凤安城里,一名小兵急匆匆地跑进来,满脸焦急道:“将军,柔然军南下入侵,距凤安已不足五百里了!”

钱良才霍然起身:“什么?!”

他瞪大了眼睛:“咱们安插在柔然的探子呢?这等要事,为何没有早报?”

“属、属下不知道啊!”

“他娘的!”

钱良才重重地锤了一下身边的桌子。

狗娘养的柔然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刚接手凤安的时候来。

他已经允诺了萧俨,今年之内,必助他拿下凤安,以此城作辖,打压萧韫。

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好好的,偏偏临了了他柔然要来插上一脚!

这下,他先前的计划全都被打乱了。更别说,要是没能守住凤安,萧韫第一个不放过他。

到那时,他苦心经营了一年的大好场面就全泡汤了!

这叫他如何甘心?

钱良才越想越慌,冲着那小兵急声道:“快,快去把徐先生请来,共商退敌之策!”

那小兵有些奇怪。

柔然入侵,将军要商讨退敌之策,不去找另外几位将军,反而找劳什子徐先生,这是何道理?

眼看都火烧眉毛了,那徐先生不过一介文弱书生,还能抵挡过柔然的千军万马不成?

但小兵不敢质疑,只能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

徐仲年来到钱良才的书房,听他说明情况,捻着胡须垂眸细细思索。

钱良才一脸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先生,眼下柔然来犯,我们该如何是好?”

“将军莫慌。”徐仲年沉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叫我如何不慌!”钱良才陡然提高了声音,“去年一战,柔然和中原已经结下死仇。这次那哈赤来势汹汹,又联合了鲜卑,兵力更胜从前。眼下萧韫又不在北境……”

他越想越心慌:“不行,我得赶紧派人去辰阳和昌陵送信!”

他自顾自地点头:“对,对,现下北境守军早已今非昔比,就算是哈赤来了,轻易也奈何不得!”

说着,便要去拿纸笔。

钱良才从军近十载,如今年近不惑,虽算不上身经百战,但身为将领最基本的素质还是有的。

敌军来犯,在战场上本是寻常,原也不值当他如此慌乱,可一来,柔然这些年凶名在外,将好些中原将军都打怕了打怂了,眼看着要独自抗击领兵柔然,他实在心有惴惴。

这二来嘛,他这段时间做的这些事儿,说是卖主求荣也不夸张。柔然偏偏在这个时候来犯,竟让他有种他做的一切都大白于天下的错觉。

重重压力之下,他竟直接吓得慌了神。

却不料,徐仲年上前止住他的动作:“将军不可。”

钱良才愣了:“先生?”

徐仲年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将军,祸兮福之所倚,此时柔然来犯,对我们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您不仅不能往其他两城送信,反而得把消息拦下来,尽可能拖延他们得到消息的时间。”

“此话怎讲?”

徐仲年道:“萧韫手下兵力强盛,难以对付,我们大可以借力打力,让她和哈赤互相消耗。”

“如此,我们才可坐山观虎斗,做那得利的渔翁。”

钱良才渐渐冷静下来,细细思索着徐仲年的话。

半晌,他望着徐仲年缓缓笑了:“先生,妙啊。”

二人对视一眼,仿佛已经看到了计划成功的那一天,放声大笑起来。

……

钱良才满以为胜券在握,眼看柔然大军将至,他也是丝毫不慌,甚至还隐隐期待起来,只等着柔然军临城下,好为他铺出一条青云路。

第三天午后,柔然军在离凤安十数里的地方安营扎寨。黑压压的军队一眼望不到头,像是一朵巨大的黑云,沉沉地压在凤安上头,对中原虎视眈眈。

像一张拉满了弦的弓,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战事一触即发。

直到披上战甲,钱良才依然野心勃勃。

他要在辰阳来人之前将萧韫的人都送上战场,让他们去和柔然斗。等他们两败俱伤,才该是他出手的时候。

等萧韫回来,看到她精心经营的一切都落到了他和萧俨手里,那表情想必会很精彩。

“将军,将军!”

钱良才这厢正得意洋洋地做着美梦,陡然被手下打断,他不耐地睁开眼:“又怎么了?你慌什么?不是让你去校场点兵了吗?”

来人是他最信任的心腹,这次他和徐仲年的计划,这心腹也是全程参与了的。

听他发问,那心腹脸上满是惊恐,颤抖着声音说:“周、周策和他手底下的那些兵,都不、不见了……”

钱良才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凤安北边的草原更深处,周围荒无人烟,却有一支规模颇大的军队在此安营扎寨。

魏明俊掀开主帐的门帘走进去,朗声道:“主公,最新消息,柔然军已经到凤安城外了!”

他语气里颇为兴奋,眼里是掩都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唐沅问:“周策都带人撤离了么?”

魏明俊笑答:“都成功撤离了。总得把舞台腾出来,不然某些跳梁小丑也施展不开不是?”

他啧啧叹息:“可笑那钱良才,自以为整个凤安都尽在掌握,却连眼皮子底下溜了这么多人都不知道。就这种脑子,还敢在背后偷偷给咱们使绊子,真当咱们的人都是吃素的呢?”

唐沅满意地点点头,听到魏明俊的嘲讽,勾唇一笑。

不枉她带着一帮人陪钱良才那厮演了这么久的戏啊!要的可不就是这种效果?

对付某些人,温水慢煮可比狂风暴雨有用多了。

“说起来,周策这小子当真不错,是个天生带兵打仗的料!”

唐沅听到魏明俊的感慨,颇有兴味地挑挑眉:“能听你这么夸一个人,还真是难得。”

魏明俊年纪也不算大,跟着唐沅这些年,除了孟泰初,她还真没见他真心服过谁。

周策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纵使因为经历过那屠城惨剧,显得比同龄人沉稳些,但年龄摆在那儿,到底稚嫩。

能得魏明俊这样的称赞,可见是真的入了他的眼了。

魏明俊哈哈一笑:“主公何必打趣我。周策本事如何,您看得最明白,否则,这回撤军这么大的事儿,您也不会交给他不是。”

唐沅笑而不答。

这次离开北境,她明面上把凤安交给了钱良才,但那不过是个幌子。凤安真正的掌控权,实则被她放到了周策和其余几个副将手中。

钱良才和萧俨想趁机瓦解她在北境的势力,她便顺水推舟,将计就计。而在这整个计划中,周策无疑处在极为关键的一环,几乎影响到整个计划的成败。

唐沅既放心把这样的任务交给他,除了他年纪最小,能降低钱良才的防备外,最重要的当然是看中了他的本事。

这样好的天赋,好生培养,将来必然又是一位威震一方的大将军,可保这河山百姓一世太平。

魏明俊看着自家主公这副满意得很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叹道: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啊。孟兄远在安州,怕是不知道咱们主公已经变了心了,这将来啊,主公身侧可哪还有我和老孟的位置哟!”

唐沅斜睨了他一眼:“你事情都做完了?有时间在我这放屁?”

魏明俊神色一僵。

唐沅语气依旧懒洋洋的:“哈赤到凤安了,差不多也是时候该咱们上场了。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不用那劳什子后浪,本君先把你拍死在沙滩上。”

魏明俊:“……”

嘤,说好的做彼此的天使呢?

主公都是大猪蹄子qaq

如果再给钱良才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不会被萧俨许下的高官厚禄迷花了眼,背叛唐沅,做出了他人生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几个时辰前,他还在为他和徐仲年定下的“妙计”沾沾自喜,可眼下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校场,他才明白,他自以为高明的那些伪装,其实都没能逃过唐沅的眼睛。

他之所以顺风顺水地走到现在,不是他技高一筹,而是唐沅在放纵他的作死,冷眼瞧着他一步步往万丈深渊走去。

可笑他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是布局的棋手,却连何时做了别人的棋子都不知道,乃至落到如今这死局之中!

“将、将军,柔然军在城门前叫阵,若是我们再不应战,他们便要攻城了!”

钱良才的心腹两股战战站在一旁。提起柔然军,他神色间满是惶恐,竟连拼一把的斗志都升不起来。

“要不,咱们投降吧?”

那心腹说到这儿眼前一亮:“对啊,将军,咱们可以投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活下去,给那哈赤当几天孙子又如何?咱们总还有来日!”

他眼含期盼地看着钱良才,眼里一派火热。

钱良才是唯利是图的真小人,他培养的属下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对他们来说,什么尊严,什么气节,都是随时可以抛弃的东西。

只要能活下去,哪怕要他认哈赤当爹也是使得的。

却不想,钱良才闻言苦笑一声:“投降?若是可以,我何尝不想投降?”

那哈赤是什么样的人,下属不清楚,他还不清楚吗?

当初被他杀死的那些凤安百姓,难道没人投降?难道没人求他放自己一命?

可那又有什么用?再怎么求他跪他,凤安十万军民还不是一齐入了黄泉。

更别说,眼下柔然和中原结了死仇。

哈赤憋了一年了,一肚子火气,就等着这次南侵报仇呢,又哪会放过他这个中原人?

投降?

哈赤那种人,从来把中原人视作猪狗。

人,是不会在意畜生是投降还是反抗的。

他不会在乎。

钱良才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压制住心底的恐惧,沉稳了神色,问下属:“徐仲年何在?”

下属不料他突然提起徐仲年,迟疑着回道:“徐先生应当还在府内。”

钱良才闻言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萧俨害他至此,他奈何不了萧俨,难道还奈何不了他的一条狗吗?

他对下属道:“派人把徐仲年给我绑起来,别让那老贼给我逃了!”

“还有,把手下的兵都召集起来,整军列阵,迎战!”

下属惊呼:“将军!”

钱良才态度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他将战盔戴在头上,眼里亮得惊人,像是燃烧着一团火焰。

想他钱良才汲汲营营了半辈子,为名为利,到头来却要死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若说他此刻最恨谁,萧韫倒是其次,他只恨不得冲到幽州去,拉萧俨一齐下地狱!

但没关系,他就算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他。

他且在下面看着呢,看他萧俨日后怎么死在自己亲生女儿手里!

还有那哈赤,他不是一向把他们这些人视为猪狗吗?

可狗急了也会跳墙,他就算死,也要多拉几个柔然人垫背!